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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只想篡位(楼见溪)


康安得到消息,马不停蹄来禀报。
谢祁乍闻消息,有些没反应过来,不敢置信地问:“你说江怀允去了哪儿?”
“花满楼。”康安重复道,“属下再三确认,没有出差错才来禀报。摄政王是应了大理寺卿的约,去花满楼赴约了。”
谢祁慢慢消化着这个消息,半晌,才忽然一笑,“看来,有人和本王想到一处了。”
康安一头雾水,不解地望向谢祁。
谢祁却没再解释,放下书卷,起身去穿外袍。
康安紧随其后:“这么晚了,王爷要出去?”
谢祁边穿衣边道:“是。”
康安给他备好大氅,待到穿衣完备,适时给他披好。康安心中猜测自家王爷兴许是要去见摄政王,又觉得为了见摄政王如此大费周章不像王爷的性格。
思量再三,他还是问道:“王爷是要去——”
谢祁当先走出去,唇角挂着似有似无地笑,漫不经心道:“去花满楼。”
康安:“……”
谢祁声带揶揄:“夜会摄政王。”

花满楼是盛京城颇负盛名的风月场所。
一到入夜,整条街花灯高悬,映照得月色也要逊色三分。来往人群熙攘,金石丝竹之音靡靡,袅袅余音不绝于耳。
江怀允皱着眉,越过一众朝他娇声招揽的莺莺燕燕,迈向二楼右手边的一处房间,推门而入。
房间里早有人在紧张徘徊,闻启门声,登时眉头一松,朝进门之人行礼:“摄政王千岁。”
江怀允淡淡应了声,目光落在正中央烟雾徐徐的熏炉上。
大理寺卿循着视线看去,解释道:“这房中原本点的檀香味重,恐会扰了菜色气味。故而臣今日让人换了甘松香,味清冽,正能驱散原本的香气,又不至于败了佳肴本味。”
江怀允微微颔首,移开视线。
“王爷这边请。”大理寺卿恭敬地引着江怀允在上首落座,桌案上已经摆好色香俱佳的菜色。他击掌两声,身着轻纱、身姿曼妙的六位女子手执酒壶,鱼贯而入。
甜腻的脂粉香冲散了房内醒神的甘松香,江怀允不适地皱了下眉。
大理寺卿没注意,兀自笑着介绍:“这些均是花满楼的招牌菜色。这一道名曰‘芙蓉豆腐’,新鲜豆腐置于井水中,泡去豆气,留井水之甘甜;随即入鸡汤之中滚沸,沾其鲜美,咸甜适口,质嫩味美①。还有这酒,乃是……”
江怀允抬了抬手,打断大理寺卿的滔滔不绝,冷淡道:“房大人邀本王前来,只是为了与本王说这些?”
“自然不是。”大理寺卿面色一滞,随即恢复如常,笑道,“王爷先行用膳,酒足饭饱后,臣再与王爷谈公事。”
江怀允眸色冷冷,未置可否。
大理寺卿权当他默认,招手让姑娘们上前给江怀允倒酒。
美酒入杯,酒色清澈,轻纱若有似无地游走在江怀允的眼前,好似无意一般划过他的耳侧。
大理寺卿见他未露不适,执起酒杯,借着宽袖掩去面上志在必得的笑。
房里乍然传出“嘭——”的一声,酒杯被重重搁在案上,江怀允眉目冷凝,吐字清晰:“出去。”
他的声音不重,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大理寺卿心下一慌,意有所指道:“可是这杯酒不和王爷心意?燕燕姑娘手上的是窖藏过三年的浔酒,似绍兴酒,却更清辣,②王爷大可一品……”
江怀允望向大理寺卿,后者在他波澜不惊的眼神中登时收声。
江怀允一字一字问:“房大人与同僚洽谈公事,皆是如此?”
大理寺卿呐呐道:“臣、臣……”
江怀允对着战战兢兢的姑娘们重复:“出去。”
屋中究竟何人不能惹一目了然,女子们识趣退下,很快房内只剩下江怀允和大理寺卿两人。
安静的房间中,只有江怀允屈指轻敲的声音。一下一下,无声的威压兜头压下,大理寺卿再也维持不住表面镇定,“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大理寺卿颤抖道:“王爷息怒,臣今日延请王爷来,实为——”
“为了上元夜刺杀一案?”江怀允截断他的话,一语中的。
大理寺卿愣了下,转念想到凭借江怀允的本事,能查到这里不足为奇。他顿了下,垂头道:“臣正是为此事而来。”
江怀允盯着他:“本王是不是说过,此案归刑部审理,任何人不得窥伺案情。”
他的声调有些冷,可话明白到这个地步,大理寺卿反而镇定下来。他仍跪在地上,直起上半身,拱手道:“王爷明鉴,臣因此事而来,非为窥伺案情。只是大理寺掌刑狱,此案由大理寺审理才是名正言顺。王爷却让刑部越俎代庖,臣百思不得其解。”
大理寺卿说到最后,义愤填膺。
江怀允面无表情:“所以房大人是在质疑本王的决定。”
大理寺卿一噎,梗着脖子道:“臣只是求一个公道。”
江怀允不为所动:“房大人认为本王有失公允,却来寻本王讨公道,岂非自相矛盾?”
大理寺卿滞了下,正气凛然道:“大理寺掌刑狱乃是我朝惯例。臣自洪曦元年入朝为官以来,还未见过有任何刑狱案件越过大理寺,交由刑部审理的先例。太上皇提拔臣任大理寺卿一职时,曾言之谆谆,告诫臣要本分为官,公正清廉。臣自认,未曾有分毫行差踏错之处,王爷却如此冷待臣,臣不服。”
“房大人既知道如今不是洪曦年间,还拿太上皇来逼迫摄政王,倒是对太上皇很是忠心啊。”
忽然传来一道含笑的嗓音。
江怀允抬眼看去。
谢祁倚着门,往里看了下,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曼声道:“我思虑着是哪位大人没有怜香惜玉之心,让几位姑娘梨花带雨地跑出来。原来是摄政王和房大人啊。”
他缓步进来,旁若无人地在江怀允旁边的空椅子上坐下,视线游移一圈,落在熏炉上,一语道破,“甘松香,没想到在花满楼还会有人燃这种香。”
大理寺卿喊了声“王爷”,又看向江怀允,踌躇道:“摄政王……”
“房大人有话便说,遮遮掩掩地像什么样子。”谢祁熟稔接话。
大理寺卿气焰稍敛,委婉道:“臣与摄政王谈公事,恭顺王在此,恐怕多有不便。”
谢祁意味深长地笑了声:“原是本王扰了二位的好事。”
大理寺卿紧张地擦了下额上渗出的汗。
谢祁不紧不慢道:“可方才的话已然落入本王耳中,房大人字字句句指责摄政王行为不妥,甚至拿已经在范阳行宫颐养天年的太上皇施压,妄图左右摄政王的意愿。此时让本王回避,房大人究竟是怕本王听了公事,还是想趁四下无人为所欲为?”
谢祁的尾音扬了下,房大人登时一哆嗦。
谢祁似笑非笑道,“房大人心,委实可诛。”
豆大的汗珠沁出来,房大人一改咄咄逼人的气势,登时跪伏在地,惊慌道:“臣之忠心,日月可表,摄政王明鉴!”
江怀允面无波澜,转头看向谢祁。
谢祁若有似无轻叹一声,有些苦恼地对上他的视线:“上元夜刺杀,本王如今回想仍是心惊肉跳,正盼着刑部尚书好好审理出结果,好宽宽本王的心。可房大人如此三番五次的阻挠审案,实在让本王不得不怀疑房大人的居心。”
顿了下,谢祁移开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房大人身上,意味不明道,“房大人若当真心系案情,不如暂且去天牢委屈些时日,乔装改扮探一探刺客的深浅。这也算是为摄政王分忧。摄政王,我说得可对?”
大理寺卿表情一僵,期期艾艾地看向江怀允。
江怀允淡淡吐口:“房大人若有此心,本王不胜欣喜。”
谢祁笑意渐深。
大理寺卿霎时面如菜色,不甘心地挣扎:“太上皇曾——”
江怀允目露不耐,声音冷下来:“房大人既对太上皇如此忠心耿耿,明日本王就遣人护送大人去范阳行宫,与太上皇共叙君臣情义。”
“臣失言,王爷恕罪!”大理寺卿连连告罪,惊慌失措。
谢祁好心提醒:“多说多错,房大人还是赶快回府吧。”
大理寺卿颤着望了江怀允一眼,见他面如寒霜,心头一凛,再不敢多言,跌跌撞撞地告退离开。
谢祁笑着望向江怀允:“方才听到房大人拿太上皇施压,恐摄政王受欺,一时没忍住推门而入,摄政王不会怪罪吧?”
江怀允没搭腔,只是看着他,微微蹙起了眉:“你怎么在这儿?”
谢祁早在决定进来时就已经想好了回应之策,他笑了笑,道:“本王与这花满楼的思思姑娘颇为相熟,今夜正是来见思思姑娘。”
江怀允目光落在谢祁身上,看得谢祁有些不适。
“摄政王怎么这么看着我?”谢祁不解其意,自顾自猜测,“可是房大人扰了王爷享乐的心情?”
说到这里,他心中一动,顺水推舟道,“这无妨。思思姑娘温柔体贴,正好能当摄政王的解语花。念在王爷曾相救于我的份上,本王愿意割爱……”
他一边冠冕堂皇的说着,一边心里盘算着将美人给他送来。至于他胡诌的“思思”名姓,谢祁暗想,他说叫思思,那便就是思思。
江怀允视线定在言笑宴宴的谢祁身上,脑子里忽然浮现出另一桩事。
王圣手说谢祁的身子亏空的厉害,原先江怀允以为是谢祁病情真的棘手,如今算是明白了。
江怀允难得流露出些许怒气。他费尽心思养身体,却始终没能如愿,早早亡故。可谢祁的病情分明可以不恶化的如此之快,他却分毫不懂珍惜。
江怀允冷冷截断他的话:“纵欲伤身,王爷多节制为妙。”
话音落地,移开视线,看也不看谢祁,起身就往外走。
手刚搭上门框,忽然听到身后劈里啪啦、瓷器落地的动静。
江怀允脚步一顿,往后扫了眼。
谢祁脱力似地扶住桌案,勉强撑着身体,浑身发抖道:“……这香不对。”
【📢作者有话说】
小谢:无中生思。
抱歉来晚了!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原形毕露,没办法卡点更新QAQ
①化用《随园食单》:用腐脑,放井水泡三次,去豆气,入鸡汤中滚,起锅时加紫菜、虾肉。
②化用《随园食单》:湖州浔酒,味似绍兴,而清辣过之。亦以过三年者为佳。

第9章 分忧
江怀允眉目一凛,不做他想,立时回身,一脚踹翻正徐徐燃着烟的熏炉。熏炉滚在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乍起的动静传到门外,守在门口的康安顿时破门而入,愕然望向屋内。
“过去扶着你主子。”江怀允转身看了眼,冷声道。
康安忙不迭应了声,疾步如飞扑到谢祁身前,搀着他的手臂,担忧地叫了声:“王爷!”
谢祁只手扣在桌沿上,手臂因为太紧绷而颤抖不停。残存的香气随着呼吸还在不断地侵袭着他的肺腑,房里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江怀允蹙了下眉,不假思索地去将房里的窗户打开。
冷风瞬息间灌进房里,冲散满室清香。
谢祁总算好受了些,闭上眼,竭力平复自己的呼吸,声音微颤,厉声开口:“……酒。”
康安没反应过来。
江怀允回身经过,顺手抄起酒瓶,往谢祁颤巍巍抬起的手上浇下去。一瓶酒浇完,他放下酒瓶转身去捡香料。
手上残存的香气被酒冲干净了,谢祁才收回手,捂住唇鼻。
康安心领神会,架着他起身往外走。
途经正专注捡着甘松香残渣的江怀允,谢祁顿住脚步。
江怀允好似未觉,专注地将甘松香的残渣都捡起收好,起身要往外走。
“摄政王留步。”谢祁费力牵起唇角,勉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极力克制住声音的颤抖,慢慢开口,“这仅剩的甘松香,劳烦摄政王分我一些。”
江怀允转身望去,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似乎在打量。谢祁全部的重量压在康安身上,单手捂着唇鼻,不避不让地任由他看。
半晌,江怀允敛回视线,上前一步,将手中的甘松香悉数交给康安。
谢祁半垂着眼,将他抬手时,腕骨上若隐若现的红痣尽收眼底,忽然笑了下。
这香燃了许久,余下未燃的香料原本就寥寥无几。他猜测着江怀允大约不会给,才只说分一些。倒是没想到,江怀允出手如此阔绰,分毫都没给自己留。
谢祁扯了下唇角,眸光动了动,喊住刚行没两步的江怀允。
江怀允急于办事,屡次被谢祁喊住,转头时已然面露不耐,冷声问:“什么事。”
“多谢摄政王赠香。”谢祁虚弱道,示意康安扶他往前走,离江怀允一步远的位置停下,他放下捂住口鼻的手,垂落到半空,眼带笑意,道,“帮人帮到底,我来替摄政王分忧。”
江怀允不解其意,皱了下眉,刚想说“不用”。
电光火石之间,谢祁垂在半空的手忽然一动,朝着江怀允腰间探去。
事出突然,江怀允要伸手去阻时,腰间的软剑已然被他抽出。
谢祁手腕迅速翻转,眼也不眨,朝着自己左肩一划。剑刃锋利,上好的衣料登时破开,眨眼之间,血丝蔓上,染红了一片衣料。
康安失声道:“王爷!”
江怀允也蹙起眉。
谢祁提着剑还给他,虚弱一笑,“谋害皇亲,这一条罪名,足以让摄政王做想做的事。”
江怀允没接剑,目光冷冷,声音更甚:“你疯了?”
谢祁浑身乏力,提不住剑,费力地抬手,颤颤巍巍地将剑寸寸没入他腰间的剑鞘,有气无力地笑了下:“我身子骨本就不好,经此一劫更是难测,殒命或只在旦夕间。能帮摄政王的忙,哪怕没撑过去,也算死得其所。”
顿了下,谢祁朝着江怀允轻轻颔首,示意康安带他离开。
江怀允面无波澜,垂在两侧的手却慢慢攥起。许久,他才闭了闭眼,沉出一口气,大步踏出了花满楼。
纵马回到摄政王府时,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管家正倚着廊柱,搓着手,不断朝门口张望。
见江怀允走进来,当即心口一松,迎上去道:“膳房里煨着汤,王爷可要用些暖暖身子?”
江怀允脚步不停,淡淡道:“不用。”
管家毫不气馁,正要再劝,借着府中高悬的灯笼捕捉到他袍角的血迹,当即心口一紧,“哎呦”一声,急声道:“王爷衣裳上怎么有血?不是说去见大理寺卿?莫非他胆大妄为对王爷不利?”
管家越说越心惊,生怕江怀允受了伤,忙不迭转身要去请大夫。
“站住。”江怀允头疼地捏了下眉心,疲惫道,“不是我的血。”
管家将信将疑地望过来。
江怀允停在原地,任他上下打量。
谢祁原本划的也不重,沾的血迹皆是因着他没拿稳软剑,剑刃上残存的血迹蹭上去的,只有零星一点。
管家仔细观察半晌,才如释重负地轻吁口气,继续问他要不要喝汤。
“不用。”江怀允转身往书房去,走了两步,道,“派人去禁军,让段广阳来见本王。”
管家这回没有迟疑,“欸”了声转身一溜烟去办事了。
江怀允回到书房翻了会儿奏折,才发现自己手背上居然也沾了几滴殷红。他愣怔片刻,想到谢祁说“殒命或只在旦夕间”的神色,忽然闭了闭眼。
大理寺卿用的香,又是在花满楼那等烟花之地,他焉能不知效用是什么?可他用这具身体闻了那么久,都没有生出丝毫不妥,谢祁仅仅是待了片刻,便能被那香影响得气若游丝。
老天待人实在不公平,明明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助兴药物,于常人而言是享受、是快意,可放在体弱多病的人身上却是勾魂利刃。
他有幸得了这样一场重活一世的机缘,谢祁呢?
谢祁正躺在榻上,无所事事地等着刘太医为他施针。
康安紧张地守在一旁,手里拿着燃得正旺的灯烛。刘太医手执银针,在火焰上一挑,才聚精会神地刺入谢祁的穴位中。
半个时辰过去,刘太医收起银针,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轻吁出一口气,望向漫不经心地谢祁,没忍住道:“以王爷的聪慧,今日这伤,不像是王爷该栽的跟头。”
谢祁阖着眼,徐徐道:“本王故意的。”
刘太医一噎,他就知道会是如此。不能直截了当训谢祁,他转头冲康安道:“王爷方才养好伤,你不拦着他出门,怎么还由着他胡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
“本王有分寸。”谢祁淡声打断他,示意一旁呐呐不语的康安扶他起来。他道,“我一进去便知道大理寺卿燃的甘松香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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