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侍卫急得脸色通红:“是我家王爷!”
太医在一旁上气不接下气地补充:“恭顺王今日着凉,发了高热,臣正是去给恭顺王看诊。”
江怀允扶着车厢的手,登时一紧。
恭顺王的病情不容耽搁,小侍卫和太医告了罪,马不停蹄地上马往王府赶。
寒风呼啸,管家上了年岁,受不得冷。江怀允进了车厢,把他喊进来。
管家从善如流地钻进来,顺着车窗缝看了眼两人一骑绝尘的背影,在一旁叹了声气,颇有些怜悯道:“恭顺王也是个可怜人。先皇去得早,小小年纪就染了大病,几回在鬼门关前转悠,被数不清的药材吊着,才堪堪活到如今这个年岁。难啊……”
江怀允阖着眼闭目养神,管家的感叹在耳边挥之不去。没来由的,脑海里回忆起大清早在养心殿的情景。
谢祁松松垮垮的披着外袍,展露在外的肤色呈现出病态的苍白。除此之外,和常人无异。可分明清早还能嬉笑怒骂的人,一转眼,就病重在身,扰得周围人兵荒马乱,不得安宁。
对这种身子骨孱弱难医的人来说,每一次染疾,都是在宣告生命终点的临近。
江怀允对原书了解不多,可依稀记得护士说过,谢无衣身染重疾,无药可医,亡于盛年。
江怀允搭在膝头的手忽然蜷了下,睁开眼睛:“停车。”
马车正停在街市中央,管家探头瞅了眼。没等他疑惑发问,江怀允毫无起伏道:“回宫。”
谢祁今日是着了凉,但远没有到昏沉不醒的地步。
侍卫去宫里请太医的时候,他正裹着氅衣,懒散地窝在暖塌上看书。不远处的小火炉上煨着热茶,康安推门进来,往他手边的杯子中添了杯热茶。
谢祁漫不经心地问:“上元夜的刺客,江怀允预备如何处置?”
康安:“早朝的消息传来,摄政王命刑部尚书主审此案,刺客悉数被关押在天牢,任何人不得窥伺。”
谢祁翻书的动作顿了下:“刑部尚书?”
“正是。”康安点点头,顿了下,不解道,“属下不明白,大理寺主掌刑狱,按说此案就算审理,也该是大理寺卿负责。怎么落到了刑部尚书手上?”
谢祁单手摩挲着书脊,没有立即回答。眼神落在书上,可却半天没有翻动书页。
这副反应意味着他在深思,康安在一旁屏息,识趣地不去打扰。
半晌,谢祁指尖动了动,翻过一页书,问他:“你觉不觉得,江怀允自从大病愈后,有些不一样了。”
康安认真地回想了近两回的接触:“久闻摄政王沉默寡言,待人疏离。这两回与摄政王接触,属下没瞧出有什么不一样。”
谢祁意味不明地笑了声:“江怀允病情痊愈后,曾和小皇帝嘱咐,要他听话。”
康安心头一震:“摄政王居然说出这种话?”
“可不是么。”谢祁饶有兴味地开口,“大理寺卿是谢杨登基后亲自点的第一个状元,深受谢杨重用。他如今避开大理寺,选了同谢杨关系并不紧密的刑部尚书主审此案。我们的摄政王,变化倒是不小。”
康安心惊之余,深以为然。
江怀允五岁时就被太上皇谢杨领回皇宫,彼时谢杨无子,江怀允是谢杨亲自带在身边抚养长大,恩情非凡。
他性情孤僻,不喜与人交游,朝中少有要好同僚。不结党,不营私。谢杨退位,立刻将他封为摄政王,正是因为朝中再没有人,能力非凡的同时,又对谢杨忠心不二。
想到这里,谢祁牵出一个快意的笑,眸光森冷,语气不无遗憾:“真想看看,谢杨发现自己备加信任的摄政王没有以前听话时的表情,一定精彩极了。”
康安小心翼翼道:“王爷的意思是,摄政王生了异心?”
“谁知道呢。”谢祁颇有些痛快道,“但自己养的工具,突然用不顺手了,这还不够谢杨暴跳如雷吗?”
谢祁对谢杨的恨早已镌刻在骨子里,如今想到他阴沟里翻船,就觉快意。他身心大畅,一时没注意,牵动肺腑,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康安忙不迭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这一阵咳嗽惊天动地,好似要将心肺都咳出来。自己这副身子素来都没用,谢祁早已见怪不怪。
好半晌,咳嗽声才停下来。
康安问:“可要属下将这消息透露到范阳行宫?”
“不用。”谢祁摇摇头,刚咳过,声音还带着磨砺似的哑,“上元夜刺杀,咱们要动的是羽卫,可谢杨却是奔着杀我而来。他的人亦是落到江怀允的手里,恐怕比咱们还要关注这桩案子。他得到消息是早晚的事,不需我们横插一脚。”
康安点点头,又问:“那裴统领的事,要如何处置?”
“裴永年今日去领罚,行刑的人是与他素来不睦的羽卫。等他被打得半死不活,让刘太医去给他送一枚假死药,届时自能脱身。”
谢祁灌了杯茶,压下喉间痒意:“当务之急,要想办法将我们的人摘出来。”
小侍卫风风火火,没多久便带着刘太医到了府上。
刘太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见到谢祁颇有闲情逸致,悬了一路的心才堪堪放下一半。另一半,还是要给他诊脉后再作结论。
谢祁伸出一只手给他,刘太医并指搭在他手腕上,稍顷,皱眉问:“脉象不如往常稳健,王爷昨夜可是动了武?”
上元夜刺杀闹得满城风雨,刘太医有所耳闻,不足为奇。
谢祁“嗯”了声,随意道:“只用了七成力,本王有分寸。”
这掩饰便是不想多言的意思。
刘太医叹了声气,坐到一旁开始给他开药方,语重心长道:“王爷本就体弱多病,需得好生将养,切忌心浮气躁,大喜大悲。动武这事更是不沾为妙,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左不过身死魂消,撒手人寰而已。”谢祁半垂着眼,不以为然道。
刘太医一噎。
恰此时,小厮急急忙忙跑进来:“王、王爷——”
谢祁眼也未抬:“何事。”
小厮气喘吁吁道:“王圣手来了。”
房间里登时一静。
王圣手在医术方面造诣颇高,洪曦十三年,江楚瘟疫横行,王圣手只身入江楚,苦苦钻研半月,平息江楚瘟疫。为嘉奖其功,谢杨赐他“圣手”之称。因他在太医院地位甚高,常埋头钻研医术,已经许久未曾出山。
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谢祁压下满腹疑惑,让康安扶着他去榻上躺着。
王圣手被小厮引着带进来,问安之后,到塌前给他诊脉。
谢祁虚弱道:“寻常发热罢了,怎么还惊动了王圣手?”
王圣手一手捋着花白杂乱的胡子,诊脉之后才道:“王爷根底不好,于旁人而言的寻常发热,到王爷这里总是要注意些。”
他避重就轻地回避了谢祁最想知道的问题。
谢祁暗骂一声老狐狸,面上不动声色,断断续续地咳嗽着:“有劳王圣手。”
“王爷言重了,实乃老臣的分内事。”王圣手客气一二,转身去和刘太医探讨药方,定稿之后,二人嘱咐后一同离开。
谢祁盯着二人离开的背影,让康安去查。
此事不难查。江怀允离宫后又回宫,没多久王圣手便来了王府,其中少不得摄政王的吩咐。
康安有些担忧道:“摄政王这是何意?难不成他察觉到什么?”很快他又推翻自己的看法,迷惑道,“可咱们还没出手救人,摄政王怎么可能察觉到?”
谢祁若有所思。被江怀允抓住的人都是他忠心耿耿的心腹,肯定不会出卖他。他还未出手救人,整件事没有丝毫破绽,可以断定,江怀允绝对不会察觉到。
谢祁阖上眼,冷不丁浮现出,那支握着箭的手,腕骨上的似血的红痣仿佛定格在他脑海中,怎么也挥之不去。
康安在一旁猜来猜去,有些破罐破摔地猜测:“总不能是摄政王大发慈悲,特意请来王圣手只为了给王爷看病吧?”
谢祁倏忽一笑,“他到底是善心大发,还是别有所图,去试探试探不就知道了。”
康安面露难色:“可是咱们的人手并未安插到摄政王府,如何试探?”
谢祁但笑不语,垂眸看向手中正在翻阅的《六韬·文伐》,视线定格在其中一行字上:
“养其乱臣以迷之,进美女淫声以惑之。”
此一言,是为美人计。
【📢作者有话说】
今天你给小江送美人,明天你就后悔要断肠。
第7章 动向
摄政王府的书房前栽着梅花。枝杈横斜,正好有一枝舒展到窗前,枝头梅花吐蕊,散着的冷香顺着寒风从窗缝中挤进去,带来满室清幽。
王圣手在管家的带领下来到书房,行礼后,因这梅香舒缓了心中紧张,笑道:“早闻王爷志趣高雅,如今一见,果然传闻不假。”
江怀允不喜兜圈子,了当问他:“找本王何事。”
王圣手笑容顿敛,正色道:“老臣正是为了恭顺王的病情而来。”
江怀允抬了抬眼。
王圣手皱眉回想,斟酌着开口,“老臣观恭顺王脉象,表面上似乎沉疴缠身,经年累月病情恶化,致使身子亏空。可后来仔细揣摩,又觉奇怪。”
顿了下,王圣手疑惑开口,“虽说恭顺王常年缠绵病榻,但他毕竟身份尊贵,被各种名贵药材温养着,按理说,不应该恶化得如此之快。此次诊脉,恭顺王不过是寻常发热,脉象却虚浮无力,孱弱得紧,委实奇怪。”
江怀允命王圣手去为谢祁看诊,是因着刹那间的感同身受。吩咐完王圣手之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并未想过还有后续。
他看了眼欲言又止的王圣手,蹙了下眉,冷声道:“想说什么直说。”
王圣手讪讪一笑,道:“老臣想着,若是摄政王挂心恭顺王病情,可否能允老臣再去探查一二?”
他说得委婉,可目光中的渴望不加掩饰。
“不用。”江怀允声调淡淡。
王圣手大失所望,仍想开口争取。
江怀允洞悉他的意图,语带警告,徐缓道:“不要打着本王的名头去满足你的私欲。”
王圣手面上一僵。
江怀允不带一丝感情道:“管家,送客。”
管家应了声,笑着送王圣手出府。他藏了一肚子疑惑,刚一辞别王圣手,立时风风火火地跑回书房,好奇问:“王爷,王圣手愿意再去给恭顺王看诊是好事啊,您怎么又不许了?”
“……”江怀允颇有些头疼,他原是不想多言的,可原身对管家的亲密信任作祟,不得不解释道,“他不是想去看诊,只是想钻研让他感到棘手的病情。”
管家云里雾里:“这有什么不同吗?”
“有。”江怀允垂下眼,声音堪称冷漠,“看诊是以救人为先。王圣手痴迷棘手病情,少人仁心。若再让他去看诊,就不是救人了。”
管家头一回听说这种论断,不敢置信道:“可当年江楚瘟疫,王圣手不是救了很多百姓?”
江怀允闭了下眸,问他:“那你还记得,当年失去性命的江楚百姓又有多少?”
管家哑然失声。
当年江楚瘟疫横行时,王爷正跟在太上皇身边学习如何处理政事,他曾偶然得见奏折上的数字,活命之人虽多,可离世的百姓更甚。对比之下的数字触目惊心,让他如今还难以忘记。
管家呐呐道:“从医治病救人,怎么还会有专注病情,不顾病人死活这种舍本逐末的行径……”
“你怎知,攻克医术难题,不是他们的本?”江怀允反问。
管家震惊难言。
江怀允没再多说。
管家没有经历过,所以震惊不敢置信。可他从小生病,病情又怪异棘手,难免会遇见个别痴迷于研究罕见之症的人。那些人不是医生,所以他们的眼中只有攻克医学难题的狂热,没有感同身受的同情。
王圣手眼神中的狂热和他曾见过的那些人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只是王圣手更为圆滑。知道单靠自己进不去王府,以为他有心对付谢祁,于是迂回来他这里透露谢祁的病情,想借此满足自己再探虚实的私欲。
可惜王圣手算错了一点。他救谢祁,是因为同病相怜,并非想要除之而后快。
江怀允敛了敛眸,静下心来继续处理奏折。
上元节刺杀案兹事体大,刑部尚书又身兼重任,不分昼夜地审理了多日,才抱着堪堪查出的一些东西来见江怀允。
刑部尚书有些汗颜道:“那些刺客都嘴硬得紧,软硬不吃,老臣审理多日,也没能从他们的口中撬出些有用的东西。实在有负王爷信任。”
敢在上元夜刺杀,如此肆无忌惮,肯定靠山不小。寻常手段审不出来,实属正常。江怀允只“嗯”了声,没多苛责。
刑部尚书将手中的东西呈上,续道,“老臣带着人去刺杀现场反复勘测,结合羽卫和禁卫军的复述,可以断定,此次刺杀是两方人马撞在了一起。其中一方意在羽卫,羽卫伤五亡三,调查之后并未发现共通之处。”
江怀允翻着呈上的卷宗,没有搭腔。
刑部尚书偷偷觑了他一眼,头垂得更低:“至于另一方人马,老臣仔细研判他们潜藏之处,皆视野通透,羽箭瞄准的方位,只在恭顺王所坐之处有重合。故而老臣斗胆推断,这一方人马,意在恭顺王。”
江怀允屈指在桌案上颇有节奏地敲了下,沉吟片刻,道:“派人盯紧羽卫的动向,有不当之处,速来禀报。”
“老臣省的。”刑部尚书领了命,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精神一放松,猛地记起一件事,又慌忙禀报,“还有一事,老臣思忖着,也该禀报王爷。”
江怀允:“何事。”
刑部尚书道:“近些时日,大理寺卿常造访刑部,言语间意在刺探审理内情。”
“本王知道了。”江怀允并无讶异,平静道,“你只管审案,对外守口如瓶。其余的不用担心。”
“是。”
恭顺王府。
谢祁正大发雷霆:“裴永年到底怎么回事?一而再再而三地耽误本王行事。本王的心腹因他妇人之仁折进天牢还不算,非要本王亲自请他,他才肯离开皇宫吗?!”
回禀的人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敢多言。
康安给他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如蒙大赦一般告退离开。
谢祁怒气未散。
康安给他递杯温茶,劝解道:“王爷息怒。此事实在怪不到裴统领身上。”
谢祁啜着茶水,眸中沉怒难掩。
康安细细道:“属下方得到消息,裴统领那日领罚便出了意外。受刑时被陛下和摄政王遇见,陛下心慈,高抬贵手免了他的罚。”
谢祁动作一顿,抬眼问:“江怀允同意了?”
“正是。”
谢祁余怒间骤然一怔。江怀允自小就是最不苟言笑的冷漠性子,行事一板一眼,从来没有网开一面的时候,这回居然因着小皇帝的话松了口?
“况且,”康安顿了下,低声道,“据刘太医传信,他那日去见裴统领,发觉周遭有盯梢的人。明面上他只察觉有三人,背地里人数如何,实在难测。”
谢祁回过神,问:“谁派去的人?”
康安道:“刘太医说,其中一人,早前他去刑部尚书府为尚书夫人请脉时曾见过。”
“刑部尚书派去的人。”谢祁低低重复,转而目露狠色,颇有些咬牙切齿道,“江怀允,又是你坏本王好事。”
此言一出,康安顿悟。刑部尚书如今在查上元夜刺杀一案,贸然去盯羽卫动向,必然是得了摄政王授意。
思及此,康安踌躇道:“那送裴统领离京一事——”
“先搁置。”谢祁吁出一口气,沉声道,“送他离京是因着从前承诺,如今他迟疑不定,既舍不得咱们陛下,又放不下心上人,几次三番拖累本王。等到他什么时候想清楚了,自会来求本王。”
康安点头:“属下明白。”
谢祁捏着瓷杯,有些阴鸷道,“你派人去给本王盯好江怀允的动向。”
康安忙不迭道:“属下这就去办。”
康安办事很利落,毫不拖泥带水,没多久就安排好了人去盯梢。可江怀允的日常委实单调,并且十分没有新意。
五更天出府上早朝,或在宫里处理政事,或回王府闭门不出。
总而言之,乏味且枯燥,盯梢的人常常穷极无聊,和他哭诉着不想领这件差事。
康安:“……”
康安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软硬兼施,先好言安抚,不行再拿自家王爷恐吓。
盯梢之人委委屈屈盯了好些时日,终于扬眉吐气,逮到摄政王没有回府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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