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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只想篡位(楼见溪)


江怀允声音清冽,无动于衷:“上元节是因陛下受惊,才有例外。今日陛下受惊了吗?”
自然是没有的。
小皇帝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跟着江怀允继续往前走。脑海里想到谢祁虚弱无力的模样,每一步都迈得极为沉重。
江怀允走得极慢,耳边是小皇帝略显稚嫩的唉声叹气。他目不斜视,并无触动。走了没两步,宽袖被人轻轻扯了下。他停住脚步,垂眸望去。
小皇帝仰着头,澄澈的眼里蓄满担忧,有些难过道:“……可是无衣哥哥看起来病得好严重,我很担心。”顿了下,乞求着开口,“小王叔,我能不能出宫去看他?”
不知是哪句话钻进耳朵,江怀允另一只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蜷了下。
小皇帝兀自沉浸在担忧中,小眉头紧蹙着,眼眶里没一会儿就涌上水意,却只敢轻轻地扯着江怀允地袖子,笨拙地连连喊着“小王叔”。
江怀允定定看了他片刻,半晌,移开视线,道:“云青,带陛下去换常服。”
这话便是同意他出宫的意思。
小皇帝一抹眼泪,带着犹有哭腔的声音,飞快道:“小王叔你等我,我很快就换好衣裳!”
跟在身后的云青眼明手快地接住冲过来的小皇帝,弯身将他抱起后,迟疑着望向江怀允。
方才摄政王只是同意了陛下出宫,却并未言明他要跟着同去。陛下单纯,以为摄政王要跟着一起去。可若是他不去……
云青的担忧终结在下一瞬。
江怀允目视前方,表情寡淡,说:“好。”
云青松了口气,在小皇帝的连声催促下抱着他换衣服去了。
甘松香对谢祁的影响不小,尽管刘太医已经及时给他施过针,今日往宫里跑一趟,到底劳神。
一路假寐到府中,康安搀着他到房里的暖塌坐下。
谢祁面色苍白,有些难耐地皱了下眉。
康安担忧道:“小的要不派人去请刘太医来为王爷诊脉?”
“不必。”谢祁摇了下头,阖上眼道,“他如今忙着研究甘松香的残渣,寻常小事不必去扰。”
康安目露忧色,但见谢祁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犹豫了下,还是收了声。怕扰到谢祁养神,他轻手轻脚地将不远处的茶壶并着谢祁惯用的杯盏一道端来,放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正要转身离开,门房推开门。
动静不大,康安却生怕惊动谢祁,眼风扫过去,正要呵斥,就听门房飞快道:“王爷,陛下和摄政王来了。”
康安一顿,下意识转头望向谢祁。
谢祁阖着眼,无甚起伏道:“请他们过来。”
门房离开去请人。
康安扶着谢祁坐起身,在他身后垫了软枕支撑,边小声疑惑:“陛下和摄政王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会不会——”
“陛下担心本王的病情罢了。”谢祁捏了下眉心,轻吁出口气,“不必多想。”
小皇帝被江怀允牵着走进来。在外端好了皇帝的架子,不苟言笑,除了眉宇间掩藏不住的天真稚气,看上去和旁边的江怀允如出一辙。
这副表情在门房离开后轰然裂开。他从江怀允的掌中抽出手,迈着小碎步哒哒几步跑到谢祁塌前,奶声奶气地喊:“无衣哥哥。”边喊,边上下打量着谢祁,眼圈通红地问,“是不是很疼啊?”
谢祁虚弱地牵出一个笑,抬手在他鼻尖上刮了下,故意道:“是有些疼。”
小皇帝登时急得手足无措,跺着脚,愤愤道:“那个坏蛋害得我无衣哥哥疼,我一定要好好教训他!”
谢祁失笑道:“陛下打算怎么教训房大人?”
“……”小皇帝张了张口,愤怒的表情滞了片刻,挖空心思想了半晌,最终眨了眨眼,茫然地望向谢祁。
这副模样天真又可爱,谢祁不由自主地牵起唇角,眼神里也染上了几分暖色。
小皇帝顿了片刻,福至心灵,转身一溜烟跑向江怀允,抱住他的小臂,清了清嗓子,信誓旦旦道:“小王叔会教训他的!”
谢祁:“……”
谢祁没忍住笑出声,一旁的康安也小声笑起来。
小皇帝没觉出不对,依旧抱着江怀允的小臂,有些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谢祁笑着望向表情淡淡的江怀允,后者不避不让地对上他的视线,仍是一副冷静漠然的模样。
谢祁从他的视线中察觉到什么,顿了下,佯装不解道:“坏人由摄政王替陛下收拾了,陛下能做什么?”
边说,边不动声色地递给康安一个眼神。康安心领神会,趁小皇帝皱眉沉思的功夫,笑着接道:“陛下能做的可多了。”
小皇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
谢祁扬了下眉:“真的?”
小皇帝下意识又想点头,衡量了下自己的斤两,看了眼江怀允,又将视线移到康安身上,表情颇有些为难。
康安轻笑着解围:“陛下还能替王爷检查检查入口的汤药煎的如何。”
小皇帝立马道:“康安说得对!”对上谢祁略显怀疑的眼神,小皇帝上前两步,拽着康安往外走,一边道,“无衣哥哥休要小瞧我!”
主仆俩一唱一和将人支走,房里顿时只剩下了两人。
谢祁笑意未变,温和问:“摄政王想与我说什么?”
江怀允视线落在他身上,平静问:“今日你为何会出现在大殿上?”
谢祁低低笑了声,挑着音道:“不是与摄政王说过了?帮人帮到底。”
江怀允隔着一张桌案静静看着他。
谢祁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暗自揣摩江怀允的意图。这人素来机敏,又不知来者善否,只言片语不对就会惹他怀疑……
谢祁垂下眼,掩饰性的咳嗽几声,撑起身颤巍巍地倒杯水,慢慢饮下。
等杯盏被放好,一旁的江怀允才淡淡道:“今日之前,一直有人暗中跟踪本王。”顿了下,他道,“是你的人吧。”
谢祁心思飞转,佯装滞住片刻,才苦笑着承认:“摄政王慧眼。”
他看了眼面无波澜的江怀允,轻扯了下唇角,才低声解释,“上元节那夜,刺杀之人箭箭针对我。我这幅残躯虽不知能撑多久,可到底惜命,想知道刺客背后是何人指使。派人跟着摄政王并非为窥伺案情,只是想尽早得知真相罢了。”
说到这里,谢祁似是难言,叹了声气,没再开口。
江怀允垂着眼,搭在桌上的手指紧了紧,半晌才道:“你有隐瞒。”
这语气并非咄咄逼人。
谢祁边猜测着江怀允到底知道多少,边避重就轻地开口,吐字极慢,似在迟疑:“实不相瞒,背后指使之人,我约莫有些猜测。摄政王…与那人向来亲厚,又不许旁人窥伺案情,我唯恐……”
接下来的话似乎难以启口,谢祁垂着眼,不敢去看他。
江怀允毫无起伏续上他的话:“你唯恐本王徇私,所以派人跟踪本王。”
谢祁惭愧地点了下头,随即笑了下,歉然开口:“不过昨日花满楼一宴,我便知是我小人之心了。摄政王海涵。”
他撑臂坐起来,又倒了杯水,虚弱道:“以茶代酒,还望摄政王恕罪。”
“不必了。”江怀允视线落在他几近透明的手背上,顿了片刻,随即移开,声音淡淡,“本王没办法还你公道。”
“……也是。”谢祁眸中划过一抹苦涩,强打起精神道,“不过无妨,摄政王肯动大理寺卿,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这幅失魂落魄又孱弱的模样无端刺痛人眼。江怀允垂着眼,语气毫无温度:“动大理寺卿,也和你无关。”
谢祁心中暗骂:江怀允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讨好。面上却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他停了片刻,平复住有些紊乱的呼吸,嘴唇翕动,正要说话,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小皇帝推门而入,蹦蹦跳跳道:“无衣哥哥!药煎好啦!”
谢祁笑道:“陛下查得如何?”
小皇帝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药煎的挺好!”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缩在江怀允身后,伸出食指晃了下,小声道,“就是有一点点苦。”
谢祁好笑,端着药碗散了散热,仰头一饮而尽。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呐呐问:“……无衣哥哥不怕苦吗?”
“不怕。”谢祁笑道,“喝多了就不觉得苦。”
见小皇帝仍抓着江怀允的袖角,他朝着江怀允抬了抬下巴,道:“不信你问问摄政王。”
江怀允置身事外,垂着眼喝茶。
小皇帝却摇摇头道:“小王叔肯定觉得苦。”
谢祁顺水推舟问:“何以见得?”
小皇帝指了指江怀允垂着的那只手,脆生生道:“无衣哥哥方才喝药的时候,我看到小王叔一直握着拳头。”

满室一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小皇帝犹自不觉,有些洋洋自得地眨了眨眼。
谢祁笑容微顿,视线下意识落在江怀允身上,带着细微的打量。
江怀允动作照旧,单手执杯,握着杯身的五指修长白皙,骨骼分明,同经过精细打磨的白瓷杯比,亦不逊色。他半垂着眼,慢慢啜饮,极是认真。另一只手仍旧垂拢在袖内,旁人难窥。
好似小皇帝方才童言童语的拆穿未对他产生丝毫影响。
谢祁面上端着温文尔雅的浅笑,心中冷哼,故意道:“摄政王兴许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怕苦,这才偷偷握着拳头。陛下如此挑明,实在让摄政王下不来台。”
小皇帝闻言微顿,亮晶晶的眸子一暗,惴惴不安地仰头望向江怀允:“小王叔,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江怀允语气淡淡,看也不看谢祁,声如霜雪,“心虚才会想要掩饰。”
换言之,他襟怀坦荡,无所畏惧。
小皇帝因这一声“没有”放了心,复又弯起眼睛,稚气天真。
“……”谢祁却一阵失语,无端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他笑意微敛,不着痕迹地沉出一口气,平复了下情绪,才温和开口,“摄政王所言有理,是本王短视。”
江怀允没有搭腔,搁下杯盏,淡声提醒:“时间不早,陛下该回了。”
小皇帝的表情一瞬间黯然下来,撅了下嘴,有些不情愿。他扭过头,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江怀允,识趣地没有反驳。
今天能磨得小王叔开口允他出宫,已经足够喜出望外了。
做人要知足。小皇帝握紧小拳头,不情不愿却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声“好”。
他牵着江怀允的手往外走,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朝谢祁挥手告别,声音难掩失落:“……无衣哥哥你要照顾好自己,我要回去跟着太傅习字作画了。”
后半句话硬生生让他说出了壮士断腕的壮烈之情。
谢祁轻笑出声,仿着他的样子挥手:“好,陛下慢走。”
康安送二人离开,没多会儿便折回来。
谢祁半坐着,也没躺下,手中把玩着杯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康安轻手轻脚地靠近,给他重新换了壶热水,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摄政王今日拨冗来王府,真的就只是为了陪陛下来探望王爷?”
谢祁眼也不抬,想起江怀允的试探,莫名笑了下,有些散漫道:“他知道本王派人跟踪他。”
“这——”康安不敢置信。
谢祁转着杯子,笑意不散:“连着跟了好些时日,若是他一无所察,本王反而要瞧不起他。”
“也是。”康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刚松了一口气,忽而想到江怀允来的时机,登时紧张道,“摄政王可是怀疑王爷今早去金銮殿的用意?”
谢祁沉吟片刻,道:“你太小看江怀允了。他今日来,可不仅仅是试探本王去金銮殿的意图。”
康安一愣:“那——”
谢祁悠悠道:“本王插手大理寺卿一事,让他起了疑心。今日前来,他是想来探本王的虚实。”
康安面露震惊。
谢祁将杯中水一饮而尽,继续翻转着手腕,让手中的杯子规律旋转起来,云淡风轻道:“他想知道,本王就告诉他。”
顿了下,似是没看到康安的错愕一样,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话中半真半假,虚虚实实,他有疑心,却挑不出疏漏,这就足矣。”
见他这幅运筹帷幄的模样,康安稍稍安了心。自家王爷腹有成算,总比他见多识广,实在轮不到他闲操心。
这样想着,康安也不再过多揣摩江怀允的来意,行了一礼,正要退出房门,忽然想到什么,欲言又止地喊了声:“王爷……”
谢祁:“说。”
康安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陛下后来说的那句话,可是摄政王在心疼王爷的意思?”
谢祁手中旋转的杯子忽然停住,眨眼间被他收拢在掌心。
江怀允说“心虚才会想要掩饰”的冷淡模样无端浮现在脑海里。
“你说江怀允?”谢祁拉长了调子,嗤笑一声,轻蔑道,“他那副事不关己的冷淡模样,瞧着像是会善心大发、关心别人的性子?”
这谁说得准。康安心中暗想,瞧见谢祁不欲多言的表情,嘴上应了声是,脚底一抹油,火速溜了。
甘松香的残渣不多,却也让刘太医费了好些心神。不眠不休地第三日,刘太医满身邋遢地踏上了恭顺王府的门。
刘太医不惑之年,可素来将自己捯饬地很是干净利落。乍一见他这幅样貌,谢祁也不由扬了下眉,手中的书卷险些掉下,幸而他眼明手快,及时蓄力拦着了。
讶异过后,谢祁收回视线,顺势问:“查出什么了?”
刘太医紧紧蹙着眉,面色凝重,慢慢道:“这甘松香残渣虽少,可里头蕴藏的药材却不容小觑。甘松用来遮气味,茱萸、青木香等药材用来助兴。除却这些,还有——”
刘太医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谢祁眼也不抬,顺势问:“还有什么?”
刘太医低下头,有些惭愧道:“还有几味药材,老臣翻遍医书,实在未能勘破。”
随侍在侧的康安震惊望去,不敢想象,简单的助兴药,居然能让医术造诣颇高的刘太医也束手无策。
谢祁却浑然不在意,慢慢翻着书,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勘不破便不必再勘。总归大理寺卿败局已定,没必要在这上面多费功夫。你快些回府歇一歇——”
话到一半,刘太医有些急促地截断谢祁的话:“不可不勘!”
鲜见刘太医这般疾言厉色。
谢祁好似料到什么,充耳不闻,依旧神色淡淡,没有吭声。
康安视线在二人身上打量片刻,觑了眼急得面色通红的刘太医,壮着胆子打破寂静:“为何定要去勘?可是那几味药材有不妥?”
“天大的不妥!”刘太医字字重如千钧。
康安被他吓了一跳。
刘太医深吸一口气,费力克制住自己的冲动,勉强沉稳开口:“王爷想必猜到了。”
顿住片刻,他大着胆子望向谢祁,谢祁未置可否,侧脸平静,未起分毫波澜。
刘太医揣着手,续道:“王爷身体沉疴难愈,全是因着当年服用药物有误,余毒作祟之故。老臣多年研读医书,始终对那味毒的来源和作用没有头绪。甘松香中,未能勘破的那几味药材,与王爷身上的毒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若能将那几味药材勘破,王爷身上的毒,老臣有七成把握能解。”
诊治过程向来难测,刘太医又有说话素来留三分的习惯。七成把握,基本上是能够解毒且能让王爷身体痊愈康健的。
多年苦难终于得见曙光,康安难忍激动,转头望向谢祁,颤抖着声音道:“王爷——!”
谢祁不为所动,专注读着书,漫不经心地回道:“不是勘不破?既然不能,何必多言。”
刘太医一噎,不死心道:“老臣不才,可大理寺卿尚未被定罪,倘若能让他开口——”
谢祁截断他的话,提醒道:“大理寺卿在江怀允手里。”
这话分明是在推诿。就算大理寺卿在摄政王手里,凭王爷的本事,焉能没办法?
谢祁慢声道:“本王若要去撬开大理寺卿的口,势必要惊动江怀允。原本他就对本王所有怀疑,如今动作,岂不是将把柄拱手送给他?大理寺卿对谢杨忠心耿耿,先不说他会不会开口,单谢杨的谨慎性子,你觉得倘若花满楼香料有他插手,大理寺卿又能知道多少?如此得不偿失的事儿,本王不做。”
刘太医不甘心,忍不住出言说服:“总归是一个机会,王爷何妨一试——”
“不必试。”谢祁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可康安和刘太医皆是跟随他多年的人,轻而易举的从细微之处察觉出他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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