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将落,他连忙扭头,见王爷脸上没有流露出不虞,才险险松了口气。
马车内安静非常。
康安兀自安静了会儿,委实有些坐立难安。王爷不接自己恭维的话实属正常,可总是这副郁气未散的表情,实在奇怪。
权衡了下,康安决定替自家王爷解解忧。秉持着这几日总结下来的“万事不决提摄政王”的经验,康安信心满满地开了口:“摄政王为了助王爷离京,居然愿意派段统领来,当真是高义薄云。小的先前总觉得摄政王为人淡漠,高不可攀,如今才深觉,是小的狭隘了。实在惭愧。”
这番话并未让谢祁的表情松动半分,反而引来了一声低低的嗤笑。
康安:“……”
康安直觉有些不对劲。
没等他思索明白,便听谢祁开了口,声音有些冷,没多少温度。
谢祁说:“他派段广阳来,可不是为了帮本王,而是为了帮他自己。”
“……自己?”康安愣了愣。
谢祁轻嗤一声:“他生怕本王故意制造变故,借此回他的府上居住。所以特意派段广阳来,是为了绝后患,彻底掐断本王再找借口回摄政王府居住的路。”
听这有些微沉的语气,康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王爷此番离开摄政王府,居然并非是自愿的?!
难怪从昨晚到现在,王爷看起来一直心情不大爽快。
康安试探地问:“……好端端地,摄政王怎么忽然执意要赶咱们离开?”
“巧了。”谢祁倏地睁开眼,目光冷淡地直视着眼前随马车前行而晃动不止的车帘,声无起伏道,“本王也想知道。”
康安:“……”
【📢作者有话说】
匕首是文案里的那个匕首啦!
大概就是“我送的让我阿允防身的礼物最后居然变成了防我的工具”这样一件惨案。
大家晚安~
第49章 深意
谢祁睁眼的动作只维持了一瞬,似是受不住从车帘晃动的缝隙中照进来的刺眼光亮,又阖上了眼。
他靠着车厢壁,表情淡淡,闭目养神的姿态看上去与往常一般无二。
可深知他秉性的康安却在心里叹了声气。
方才他或许还犹有疑惑,可如今已然明白许多。
王爷参不透摄政王为何突然开口赶人,故意登上马车、大张旗鼓地离开,就是想要试探摄政王赶他离府的决心。
结果不言而喻。
摄政王派出了段广阳,足以见他赶人决心之坚定。
可王爷在摄政王府留宿这些时日,从来规行矩步,没有任何逾矩的举动。能让素来处事淡然地摄政王这般坚决,想必事出有因。
这“因”是何,王爷想不透,怎会轻易散了心中郁结?
康安侧头觑了眼,谢祁脊背笔挺,双手分别搭在膝上,骨节分明,手背上的青筋道道清晰。
康安迟疑着问:“王爷若是想不通,今日离府前何不从管家口中试探一二?林管家备受摄政王信任,兴许他能知道缘由。”
车厢中陷入寂静,车辆前进的轱辘声夹带着马蹄挞挞的声音传进来。
以为谢祁不会开口回答,康安讪讪转回了头。
他刚一动作,听到谢祁毫无起伏的声音:“他不会说的。”
“啊?”康安愣了下,“这些时日,管家不是和王爷相处得极好吗?这件事又不关乎其他,透露给王爷无伤大雅,为何不会说?”
谢祁面上淡淡,沉声解释:“说到底,林管家是摄政王的人。这些时日我们相处融洽,是他知道本王所作所为不会对摄政王造成损害。一旦牵扯到摄政王,旁的任何都要往后排。”
顿了下,谢祁又道,“况且,就算林管家知道,本王也不会去探他的口风。”
“……为何?”康安一头雾水。林管家不肯说,还算情有可原。可若是有此机会,王爷为何不去开口问?
明明向林管家打听是最不省时省力的办法。
谢祁摩挲了下指尖。半晌,语焉不详地回道:“本王有李叔、有你、有子平。”
话音落地,抬手按了按额角,似是有些疲倦。
康安正要再问,瞥见这动作,将疑惑重新塞回了心里。
一路上,康安绞尽脑汁,可即便到了城外别庄,他依然没有弄清王爷那番话的深意。
去向林管家打听摄政王有此态度的缘由,和王爷有他干爹、他及子平三人有什么联系?
抵达别庄时韩子平一行人还未到。这别庄位置偏僻,因着怕引人耳目,并没有安排仆从,只有人会来定时打扫,勉强干净。
康安略作收拾,便整理出了一隅干净之地以供谢祁小憩。
因今日里别庄没有旁人,正值午时,做午膳的活便落在了康安身上。
他伺候谢祁多年,虽说手脚利落,可准备膳食的事儿并不在他专司的活计内。但好在王爷不时会生出下厨的兴致,他看得多了,也对流程了然于心。
一顿午膳做好,谢祁正好起身。
康安端上午膳,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祁,生怕自己做的饭菜不合王爷的胃口。
但好在一切顺利。谢祁用了大半,才搁下筷子。
康安松了口气,眉开眼笑地将桌案收拾干净。
午膳后不久,韩子平一行人抵达京外。他们借着谢祁的扈从身份,护送谢祁的车驾从皇陵回京,在盛京城外的茶庄做了短暂停留。
谢祁便是趁着这个时机,带着康安悄无声息地混入车驾。
众人畅通无阻地进了城。
恭顺王府。
扈从各自安置。
韩子平跟着谢祁进了正厅。
康安重新回到熟悉的住处,连呼吸都觉得畅快许多。他轻车熟路地去了膳房,泡好茶,端着去了正厅,熟门熟路地搁在谢祁手旁,又顺带着递给了韩子平一杯。
稍作休整,韩子平朝着谢祁拱手汇报:“王爷,端州的事宜业已处理妥当。俘获的刺客如今正被关押在京外,属下派了人日夜看守,确保不会出差错。”
谢祁端着茶盏,轻轻撇去水面上的浮沫,淡淡“嗯”了声:“审问可有所获?”
韩子平面露难色,摇摇头道:“那些人嘴极硬极严,属下审问多次,一无所得。”
说着,他单膝跪地,垂着头,羞愧道,“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
“起来吧。”谢祁垂着眼,“若是能轻易从他们口中审问出东西,这些人也就不值得范承光亲自来端州保驾护航了。”
韩子平依言起身,面上仍有愧色。
谢祁问:“咱们救回来的人可交代了什么消息?”
韩子平抿了下唇,目光流露出些许沉重:“当初他们离京是分开关押的,只有一个人曾和这些刺客有过接触,可这个人,在端州的时候——”顿了下,他低下声音道,“遭了范承光的毒手。”
谢祁啜饮茶水的动作一顿。他垂下眼,将茶盏搁好,问:“他们家中可有亲眷?”
“一人是孤儿,另一人家中有年迈老母,还有兄嫂侄儿。”韩子平语气沉重道,“属下已经将二人厚葬,也安排了善书字的人,定时给那人在世的亲眷去家书钱银。”
这番安排已算用心,谢祁点点头,道:“一路辛苦,你先回去歇几日,旁的不急。”
“是。”韩子平拱手。
康安送他离开。
韩子平蹙着的眉宇未松,以为他还是在为审讯结果担忧,康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你也别着急,去审太上皇培养的人,总要费些功夫。王爷这不是没怪罪嘛!”
“我也不是担心。”韩子平叹了声气,惆怅道,“只是觉得事情太顺利,兴许是我想多了。”
“车到山前必有路。况且王爷心中自有成算,用不着咱们杞人忧天。”
这语气太过没心没肺。韩子平侧头觑了眼,笑骂道:“你也就是近身伺候王爷久了。若是李叔知道你如此懈怠,绝不会饶你。”
康安轻咳两声,倍感无辜。
韩子平道:“王爷原本思虑就重,咱们跟着王爷,是要替他分忧。若是凡事都要王爷事无巨细地处理,那还要咱们做什么?”
康安想到什么,忽然怔了下。
“我先走了。”韩子平摆摆手,刚走两步,回头道,“对了,方才忘记和王爷禀报,江南来信了,你替我和王爷说一声。”
康安回过神,笑着道了声“好”。
江南正是裴永年如今的暂居地。他假死离京后抵达江南,往盛京递了信,说是一切安好,感谢王爷出手相助。
很是中规中矩的一封信。
康安转述完毕。
谢祁沉吟片刻,忽然一笑:“……倒是本王疏忽了。”
康安眨了眨眼,没明白王爷的意思。
谢祁却不准备多做解释,道:“准备一下,本王稍后入宫。”
话音落地,谢祁起身朝外走,打算回寝居更衣。
康安有些一头雾水,又有些感慨的跟上去。
他抬头看了眼自家王爷神清气爽的背影,直觉这个反应肯定和摄政王脱不开关系。
康安微不可察地叹了声气。
在和子平告别的那一瞬,他忽然间就明白了王爷在马车上那一席话的深意。
王爷点出他和子平三人,是在说,他有这么多人能够信任,可能让摄政王信任的,只有林管家一人。
若是林管家也因为王爷的算计漏了口风,那摄政王岂不是孤家寡人、无人能够信任?
王爷说他不会向林管家打听,何尝不是在说,他不会让摄政王落到孤家寡人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康安又懂了。
抱歉来晚了!这几天没放请假条,是因为我觉得每一天都能写出来,结果卡到出奇。论文不出意外马上就能搞完,不会再像现在这么咕咕了!
这章给大家发小红包补偿,感谢你们的等待和包容!
今日休沐,不必早朝。虽然无需进宫,可江怀允仍遵着惯例,早早起了身。
收到“皇帝不见了”的消息的时候,他正和林管家一道下棋。
云青穿了身不打眼的常服,跟着小厮垂头进来。不待江怀允发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颤着声音禀报:“摄政王,陛、陛下不见了。”
“不见了?”江怀允难得错愕片刻,但他深知云青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找到皇帝是当务之急,江怀允没有兴师问罪,迅速反应过来后冷静发问,“何时何地,怎么不见的。”
江怀允嗓音微冷,即便是面对这般紧急的状况,依然处变不惊。略带着几分冷肃的声音传出来,仿佛烈日中骤然下了一场冷雨,驱散所有的炎热。
云青受此感染,原本有些焦灼的情绪也渐渐消散,条理清晰地将原委叙述出来。
他是在半个时辰前发现小皇帝失踪不见的。
这些时日正值春闱,盛京城一时间涌现出许多精彩绝伦的文章。齐太傅在布置课业之余,又呈上了不少文章供皇帝研读。
这些文章虽精妙,可难免晦涩难懂。皇帝年幼,读起来更是宛如天书。是以这些时日他起身颇早,用了早膳便愁眉苦脸地投入到读书的事业中。
今天是休沐日。原本小皇帝是打算好好歇息的,谁料今晨起来又改了主意。小皇帝做课业的时候素来不喜欢人近身伺候,云青也就没有多做打扰,照常趁着这个时机去安排了旁的事务。
养心殿内虽然空无一人,可殿外守卫重重,以往更是从未有过疏漏,云青是以很是安心。
可偏偏今日就出了差错。
等他端着茶水去请小皇帝歇歇的时候,才发现养心殿里早已人去楼空。他原以为是皇帝同他闹着玩儿,可他派人悄无声息的搜遍了皇宫,也没搜到皇帝的踪影。
走投无路之下,只能来求助摄政王。
江怀允问:“这件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云青摇摇头:“事关重大,小的让宫人寻找时,只说是陛下丢了心爱的玉佩,让他们帮着一起找,别让陛下累着了。”
宫里的人都是一个赛一个的机灵。找不到玉佩,碰见皇帝也会请他回养心殿歇下。
可没有一个宫人碰见他。
江怀允蹙了下眉,冷声吩咐云青:“命羽卫统领去盘查从昨日到今晨的皇宫守卫,切记小心,勿要声张。”
云青垂头应“是”。
江怀允又道:“本王去见段统领,有消息随时派人来禁卫军通知。”
云青:“小的明白。”
事不宜迟,江怀允命人备马,和云青分开行动。
刚一踏出王府门槛,他猛地想起什么,侧头望向云青,沉声问:“陛下这两日可见了什么人?”
这话问得突然,云青懵了下,才道:“朝会之后,只见过齐太傅。”顿了下,灵光一闪,飞快道,“昨夜宫门下钥前还见了恭顺王。”
江怀允阖了下眼。
这动作很是细微,但云青敏锐地察觉到摄政王的周身萦绕的凝重散了不少。他灵机一动,含糊其辞地问:“可是和……有关?”
“不用盘查了。”江怀允语气微沉,大步流星地走到骏马一侧,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改道,去恭顺王府。”
味香居是盛京中名声远扬的饭庄,专做暖锅,辣锅辛麻,淡锅醇厚,风味各异,却殊途同归的好吃。
如今虽已入春,可天气尚有些清寒 ,正是吃暖锅的好时节。味香居内人声熙攘,雾气袅袅,透着十足的烟火气息。
大堂一侧。
容貌出众的青年拎着茶壶,用热水慢条斯理地烫着碗碟,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动作,由他做来,却觉得一举一动都赏心悦目。
他身侧坐着位唇红齿白的小童。小童乖乖巧巧,双手撑着下巴,黑白分明的瞳孔宛如清晨的山泉,清澈明亮。
他不时探着身子向门口张望,末了,揉着肚子问:“无衣哥哥,小王叔还要多久过来啊?我有点饿了。”
“再等等。”谢祁将烫好的碗碟摆在他身前,见小皇帝下意识地要去触碰,眼明手快地拦下来,“小心烫。”
小皇帝讪讪收回手,似模似样地叹了声气,朝谢祁伸出五根手指头,夸张道:“这是无衣哥哥和我说的第五遍'等等'了。”他眨巴眨巴眼睛,重重道,“五遍!”
“记得这么清楚?”谢祁扬了下眉,有些好笑地刮了下他的鼻尖。
小皇帝撅着嘴,小声抱怨:“是无衣哥哥说今天一出宫就能和小王叔一块儿用午膳,还能一起玩儿的。”
“你小王叔事繁,再——”说到这儿,谢祁敷衍的语气一顿,望向门口,笑意渐深道,“这不是来了。”
小皇帝顿时眉飞色舞,兴高采烈地望向门口。
江怀允正好步入人声鼎沸的暖锅店。他立在门口,四周张望了下,好似在找人。
一道奶声奶气地嗓音大声喊道:“小——叔叔,这里!”
江怀允循着声音望去,正见小皇帝踩在板凳上,双手高高挥舞着朝他示意。
虽然已经猜到了小皇帝失踪这桩事和谢祁脱不开干系,但此刻见到他安然无恙,江怀允才彻底放下心来。
他朝着二人所在的方向迈步过去。
刚一靠近,小皇帝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一头扎进江怀允怀里,拉着他的手走过来,喋喋不休道:“小王叔你终于来啦!无衣哥哥说这家暖锅店特别好吃,你忙于政务肯定没有来过,这次一定要好好尝一尝!”
小皇帝边说边拉着江怀允坐下来,他熟门熟路地坐回原位,抬眼一看,讶道:“小王叔怎么还站着?快坐呀!”
江怀允没有开口,视线移向安然坐着的谢祁,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冰冷,没有丝毫温度。
小皇帝在沉默中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左看看右看看,有些无措地搅弄着手指。正茫然间,视线中跃入云青地身影,小皇帝一喜,招手道:“云青!”
话音刚落,江怀允上前一步,拽着谢祁的衣领将人拎起来,冷声道:“跟我出来。”
谢祁面上并未露出分毫恼怒,站稳后好脾气地抚平了被江怀允攥皱的领口,言笑晏晏地道了声“好”。
小皇帝窝在云青的怀里,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目瞪口呆地喃喃:“云青,他们——”
“小公子放心,二位公子只是有些事谈,我们在这等会儿。”云青似乎早已预料到,轻声细语地开口安抚。
小皇帝咬了下唇,担忧地望着门口的方向,久久没有开口。
江怀允领着人,七拐八绕地穿过胡同,来到房屋稀少的空地才停下。平地周边一览无余,无惧耳目。
江怀允沉默着转身,目光冷肃地盯着谢祁,颇有几分危险意味。
谢祁似是毫无所觉,尔雅一笑,饶有兴味道:“摄政王如此失态,真是难得一见。”
他说的是,方才暖锅店内,江怀允一时失控,将他从椅子上粗暴拽起来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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