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怀允没什么表情,确认了管家依然不知道他的伤势,便也不再多言。
他抬步的同时,谢祁话音一转,“但是,摄政王如今为政务劳神,疏于养伤,时日久了,纵然我不开口,以管家对摄政王的在意,恐怕也不会一无所知。”
江怀允沉声问:“你想要什么。”
谢祁极富耐心地反问:“摄政王以为,我如今所图是何?”
江怀允微蹙了下眉,神色间已然生出几分不耐。在端州多日,朝中积攒了不少公务。他从早忙到晚,早就有些疲乏,实在懒得与谢祁周旋。
谢祁机敏地察觉到江怀允的情绪变化。他笑了声,先一步开口:“端州诸事圆满,本王如今没有什么所图。”顿了下,他道,“今夜的药膳是管家亲自挑的方子,摄政王赏光用些罢,明日也好叫我向管家交待。”
江怀允眸光平静,在他身上定了片刻。
“让人送到摄政王的寝居里?”谢祁适时建议,“正好趁这个时候把肩上伤口的药换了。”
谢祁说完便再不开口。他气定神闲地站在原地,透出几分尽在掌握的笃定。
江怀允移开视线,淡声道:“……好。”
诚如谢祁所言,两个时辰炖出来的药膳味道鲜美,只加了些许盐调味,将食物的本味展现得淋漓尽致。江怀允原本没有多少胃口,却也慢慢将这一碗汤尽数饮下。
换药的活计仍被谢祁揽下。他得心应手地将药涂抹在伤口处,动作熟练地包扎着。
这个场景同昨夜几乎严丝合缝地重合上。
江怀允沉默地阖上了眼。
谢祁给他抚平衣领,轻手轻脚地收好伤药,正要离开。
江怀允声无起伏道:“本王昨日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不必费心费力做这些。”
谢祁动作顿了下,没有出声。
房间里一时安静非常,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半晌,谢祁温和道:“摄政王既然不愿,本王自不会强求。”
他看着阖目不语的江怀允,忽而一笑:“本王没有强人所难的爱好。”
江怀允平静道:“没有最好。”
那日称得上“开诚布公”的谈话过后,江怀允依旧早出晚归,谢祁也仍掐着点儿送来一碗药膳。
两人的关系诡异地步入一段颇为和谐的日子。
几日下来,谢祁对药膳方子仍然兴致不减。康安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谢祁每日同管家说说话,偶尔会去王府的花园散散步,在这样的清闲日子里很是如鱼得水,对康安的苦恼似乎一无所知。
仲月十八,春闱的最后一场考试落下帷幕,盛京城中的热闹更胜往昔。
摄政王府的花园内,杏花吐蕊,玉兰争芳,一派生机。
谢祁散步结束回房,问:“书找到了吗?”
康安将一本《食疗本草》交到他手上。
谢祁接过,饶有兴味地翻阅起来。
康安欲言又止。半晌没等来询问,只得主动喊了声:“王爷。”
谢祁眼也不抬,心不在焉地“嗯?”了声。
康安斟酌着问:“咱们在摄政王府已经住了五日了,王爷打算何时离开啊?”
“再等等。”谢祁专心翻阅着手中的医书,漫不经心地回了句。
这本《食疗本草》记载食物药性,收录广泛,是康安今早去刘太医府上拿回来的。递来这本医书时,刘太医很是疑惑,不明白王爷怎么忽然对药膳食疗生出这么大的兴趣,光有药膳方子不够,竟还打算穷根究底。
康安也没办法回答。他先前坚定地以为,王爷此举是为了打破摄政王的心防,继而拉拢。可多日下来,他只看到王爷对药膳食疗的兴致越来越高,与管家叙闲话也很得趣,唯独拉拢摄政王的意图,任凭康安如何咂摸,也难以窥到分毫。
王爷心,海底针。康安在这桩事上着实摸不透他的心思,却又不敢置喙他的决定,只好偃旗息鼓。
沉默片刻,康安想到什么,道:“王爷先前交代,要小的安排一位骆姓公子的住处,王爷可还记得?”
骆修文。
谢祁脑海中登时浮现出这个名字,他微微颔首:“记得。”
康安如实道:“小的今日回王府的路上,遇到了子平府上的人。正好今日春闱考期结束,以为他是迎骆公子回府的,便多嘴问了句。谁料问了才知道,那位骆公子竟从未去过子平府上。”
“没去过?”谢祁微愕。
“可不是。”康安难掩疑惑,“春闱前盛京内的客栈千金难求。那位骆公子若果真是来参加科举,不去子平府上住,又能去哪儿安置?”
康安不由猜测道,“莫非他是骗王爷的?还是端州来京路迢,他没赶上?”
与骆修文本就是萍水相逢,谢祁对他的底细知之甚少,也说不好是哪种情形。沉吟片刻,他道:“既然没去,便也不必再理会。恩情已偿,接不接是他的事。”
康安点头应是。
谢祁翻了两页书,吩咐道:“让膳房提前把药膳备好,摄政王今日早归。”
康安“啊”了声,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疑惑:“王爷是如何知道的?”
“春闱事毕,今日得闲,他该回来见一见管家了。”谢祁食指微蜷,在桌上轻轻敲了下,散漫的笑容中透出几分运筹帷幄的笃定。
申时三刻,江怀允回府。
因为春闱以及积攒许久的公务,他连轴转了好几日,总算告一段落。
难得提前回府,他换了身衣衫,马不停蹄地去了管家房内。
上好的药材流水般地送来,管家将养多日,身体已经康健许多。见到江怀允,喜笑颜开地问:“王爷忙完啦?”
江怀允“嗯”了声,便问起他的伤势。
管家笑得眼睛眯起来:“王爷放心,已经能下地走了,再过些时日,便能重新照顾王爷了。”
“我很好,林叔只管安心养伤。”
管家上上下下将他打量完全,笑着道:“王爷是比刚回京时精神多了。没想到谢王爷照顾起人来居然也能如此面面俱到,老奴远不及啊。”
提及谢祁,江怀允沉默片刻。
管家言语间对谢祁却很是满意,“王爷打小没什么朋友,老奴总担心王爷没有一个说体己话的人,形单影只久了,恐会吃亏。如今看来,倒是老奴多虑。谢王爷心细,对王爷又上心,这段时日有他照顾王爷,老奴放心。”
江怀允没有料到,短短五日,谢祁竟将管家收买得如此彻底。
他权衡片刻,还是提醒道:“谢祁心思深,如此大费周章地留在府内,恐怕另有所图。”
管家不以为然道:“王爷多虑了。”
江怀允蹙了下眉,张口欲言。
“王爷放心。”管家笑着道,“老奴到底活了这么大年岁,旁的不说,识人上总归有些长处。人心再深,眼神骗不了人。老奴看得出,谢王爷提及王爷时,眼神单纯得紧。”
管家道:“他对王爷的关心,不是作伪。”
【📢作者有话说】
管家今日份助攻成就达成。
抱歉久等啦~
📖 春闱 📖
康安将屋内灯烛的烛芯拨了拨,火苗跳跃起舞,照亮满屋。
谢祁大马金刀地坐在圈椅中,手肘支着圈椅扶手,闲适地把玩着手中的匕首,眼中的兴味颇浓。
他手中的匕首以上好的乌木做鞘,通体漆黑,间或披着几道细腻的木纹;匕首柄的顶部嵌了小块白玉,玉质温润,烛光下泛着盈盈光泽。
谢祁只手握着匕首柄,手腕用力,匕首鞘被褪下,露出的匕首寒光闪烁。匕首开刃锋利,翻转间,寒光凛冽的刃尖让人不由自主地战栗难安。
匕首鞘被扔在一旁,谢祁执着光可鉴人的匕首,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康安看得心惊胆战,生怕自家王爷一个手滑,就因为这柄锋利的匕首遭了殃。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匕首,提心吊胆道:“这匕首是盛京最好的工匠打磨而成,削铁如泥,王爷您小心些——”
“怕什么?”谢祁漫不经心地回了句,目光定在不远处的盆栽上,举起匕首,朝着盆栽延伸出的枝杈直掷过去。
康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震了下,心有余悸地望过去。
有双指并起般粗的枝杈被拦腰斩断,匕首几乎没有停顿地刺进门柱里,撞击的余力让表露在外的匕首不住颤动,发出一阵低弱的铮鸣声。
“不错。”谢祁满意地点点头,起身去将匕首抽出来。
“……”康安默了片刻,没忍住道,“这匕首的材质是难得一遇的上好玄铁,盛京最好的工匠耗时两年制成,削铁如泥,遑论是这根小小的树杈?”
诚如康安所言,匕首的锋锐程度难得一见。刃尖刺入之深,饶是谢祁也费了一番力气才拔|出来。
他拿出巾帕拭去刃上的木屑,匕首收归入鞘后被放入袖袋中。
谢祁抬步出门。
康安紧跟在后面,不抱希望地问:“王爷去哪儿啊?您还没用晚膳——”
谢祁摆摆手:“本王和摄政王一道用晚膳。”
意料之中的回答。
康安叹了声气,见怪不怪地跟上去。
江怀允和管家说了会儿话,见他精神不好,很快便离开回了寝居。
他身上还穿着正肃的官服,沉冷的玄服层层叠叠裹在身上,平添几分威压。这身衣服在外见人正好,在自己府上却过于郑重繁复。
江怀允换了身常服,打算去膳厅用膳。
出院落右拐,刚一抬头,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
不远处,谢祁倚墙抱臂,姿态闲适地望过来,曼声问:“摄政王这是要去用膳?”
江怀允目光落在他身上,没有搭腔。
谢祁温和地笑了下,熟门熟路一般,道:“正好我也没来得及用膳,不如一道去?”
江怀允未置可否。谢祁故意在这里堵他,他同意与否,都躲不开这场蓄谋已久的共膳。
江怀允移开视线,从他身侧越过,朝着膳厅的方向行去。
谢祁眉梢轻扬,快走两步跟上去。
一路上,江怀允缄默不言,谢祁也颇为识趣地不做打扰。
到膳厅时,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二人都不是铺张浪费的性子,饭菜摆得不多,但样样色香俱全,很是诱人。
进食不言。
江怀允默不作声地吃了半饱,又用了碗汤。今日备的是参鸡汤,熬煮多时,滤去油脂,入口不腻,汤鲜味美。
江怀允垂着眼慢慢用完,就着浸湿的巾帕净了手,才侧目望去。
谢祁早已放下碗筷,似是等了许久。
江怀允扫了眼他面前的餐具,只有瓷碗中留了汤底,其他菜肴几乎未动。
谢祁似有所察,不等发问,便主动道:“摄政王回来前半个时辰我刚同管家一道用了小食,如今不大饿。”
江怀允视线落在谢祁身上,定了片刻。
谢祁不避不让,面上温和得紧,双眼带着笑意,怎么看都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他这幅面具戴了多年,驾驭起来早已游刃有余。
管家在短时间内谢祁信任有加,也就不足为奇。
江怀允丝毫不觉得意外。
候在一侧的小厮将残羹冷炙撤下,膳厅很快清静下来。
“摄政王忙了多日,如今得闲,正好趁这个机会歇一歇……”谢祁边说,边垂着眼往袖袋中摸索。
一柄匕首被他拿摸索出来,朝着江怀允推过去。
江怀允低头看了眼,没接。
谢祁笑道:“在端州时情势紧迫,不甚毁损了摄政王的软剑,本王寻了多时也没能找到那样薄若蝉翼又不失锋锐的软剑。恰好碰见这柄匕首,刃尖锋利,轻巧便携,想着用来防身正好,便拿来给摄政王赔罪。”
那柄软剑是江怀允偶然间得到的,并不贵重,只是隐蔽顺手,便用了多时。他移开视线,将这柄显然更为贵重的匕首推回去,淡声道:“不必了。”
谢祁嘴唇翕动,正要再劝,冷不丁听到江怀允问:“端州抵京已经多日,你打算何时离开?”
【📢作者有话说】
让我康康是哪个小可爱猜出了这柄匕首的后续用途。
终于赶在十二点前爬上来了,抱歉久等!
os:被论文统治的每一天都觉得暗无天日QAQ
江怀允有此一问在谢祁的意料之中。
他带着康安在摄政王府留宿多日,前些时日江怀允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如今得闲,自是要询问一番的。
谢祁应付自如地回道:“不是同摄政王约定过?待本王安排好随从自皇陵抵京一事,自会回府。”
话回得含糊,但以江怀允的性子,想必不会深究。谢祁很是泰然自若。
但令谢祁没有料到的是,这样语焉不详的回复在今日并未让江怀允满意。他声无起伏道:“按脚程算,你留在端州的随从最迟后日抵京。”
谢祁笑容滞了下,半晌,他拢着手,唇角微勾,似笑非笑地望过去:“摄政王府雕楼画栋,后花园亦是草木葳蕤,百花争奇,本王这些时日甚是喜欢。摄政王急于赶本王走,可是知道了本王日日于王府各处流连忘返,生怕本王乐不思蜀?”
谢祁意在试探,目不转睛地盯着江怀允。
对方好似未觉,神色冷淡,一如既往。
江怀允不为所动地开口:“诸事已毕,你自该回府。”
谢祁仍温润笑着,没有搭腔。
膳厅中还算和谐的气氛,因为二人的沉默急转直下,静若冰封。
谢祁揣摩着江怀允忽然执意赶他离府的缘由,心思转得飞快,面上却不动声色。沉默片刻,他抬了抬眼,语气温和道:“摄政王大可安心,明日子平一行到京外,本王自会离府。”
江怀允侧眸觑了谢祁一眼,对方满面的坦荡自若,任由他打量。
半晌,江怀允敛回视线,惜字如金地“嗯”了声。
“既如此,本王这便去收拾行装,先行告辞。”谢祁施施然起身,意欲离开。
江怀允叫住他,指了指桌上的匕首,道:“你的匕首,记得拿。”
“这匕首既然送了摄政王,那就是摄政王的,与本王无关。”谢祁弯下身,将匕首重新推至江怀允身前,笑道,“摄政王贴身的软剑被毁损,如今想必还没寻到趁手的兵器,不如将就一二,暂且拿着这柄匕首防身。待日后寻到合适的兵器,摄政王若是仍旧不喜这柄匕首,再行处置也不迟。”
话音落地,他颔首道,“告辞。”
从始至终,压根儿没有给江怀允开口的机会。
江怀允望着谢祁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夜色里,才慢慢垂眼,看向在桌子边缘静静躺了许久的匕首。
低眉敛目,神情莫辨。
谢祁言出必行。
尚未到午膳时分,便轻装简从,带着康安登上马车,离了摄政王府。
出城远比当日进城高调。
康安坐在宽敞的马车上,始终心中惴惴。
马车越发逼近城门。
康安侧头看了眼,自家王爷正阖目养神,看上去悠闲自在,半分紧张也没有。
康安深吸一口气,小声喊:“王爷……”
谢祁没睁眼,淡淡“嗯?”了声。
打从昨夜说要离开摄政王府起,王爷就一直是这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康安生怕一不留神惹恼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马上就要到城门了,咱们要不要乔装一番,走马出城?”
见谢祁没反应,康安顿了下,苦口婆心地提醒,“马车虽好,可委实引人注意。若是守城的将士排查起来,恐怕不好脱身。”
“不必。”谢祁不容置喙道,“就坐着马车出城。”
康安仍有疑虑。马车到底招摇,若是碰上不知变通的将士,非得一查究竟,届时暴露了王爷的身份,先前的布置安排岂不是功亏一篑?
康安实在想不明白,王爷为何在此事上如此固执。
像是察觉到了康安的不解,谢祁按了下额角,语气平平道:“出城一事摄政王自有安排,不必担心。”
摄政王?
康安愣了下,正要开口询问,听到外头粗声粗气地拦车声:“停下!”
马车驶至城门口,依言驻留在原地,窸窣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守城的将士要上前掀帘检查。
在这一刻,康安提心吊胆到了极致。他僵坐在马车内,目光死死盯着马车帘被挑开的那块区域,似乎打算用凛冽的目光吓退来人。
不消片刻,视线里闯入一张英气十足的熟悉面孔。
——是段广阳。
段广阳似是对马车里的人早有预料,他摆足了检查的架势,将车厢内部四处打量完全,不时拿剑柄磕车厢壁,细致检查完,才后退一步,道:“没有异状,放行。”
马车缓缓驶出城门。
康安心有余悸地轻吁口气,由衷佩服道:“……王爷果真是料事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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