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想来,我当时如果没有冲动辞职,说不定这会儿还能亲自调查这桩案子呢……”
柳弈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抿住嘴唇,没有接这茬儿。
“柳弈,我知道你比我有能力,也比那时候的我更能说得上话。”
老人没有再继续纠缠于自己从前不得志的失败经历,而是很快把话题转回到案件上:
“现在那把丢失的□□式手枪重新出现,还牵涉到了两条人命,警察肯定要把包永兴的案子再翻出来。”
简一端抬头看向柳弈,目光中满满都是对纠缠了他十多年的真相的渴望:
“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提出的那些疑点,替我重新调查当年那桩旧案。”
柳弈和简一端一直聊到晚上接近十点,直到店员过来礼貌地告知他们快到闭店时间了,两人才结束了今晚的谈话。
“简前辈,您家住哪里?”
柳弈今天没有开车,不过不妨碍他可以叫车先送简一端回去。
“不用。”
简一端掏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点开网约车软件给自己叫了辆车,“老头子我手机还玩得挺溜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柳弈笑了笑,没有坚持。
只不过他一直陪在简一端身边,等到对方约的车到了,看着人上了车驶离自己的视线范围,他才拿出手机,点开微信。
上面有好几条置顶未读消息,都是戚山雨发来的。
戚山雨今天一天都在忙着出外勤,和搭档林郁清走了能有两三万步,差不多到晚饭时间才收工回到市区。
本来两人约好了,等戚山雨回来就顺便拐到法研所,把审完鉴定书的柳弈捎回去的。
但戚山雨却在下班前忽然被自家恋人告知自己临时有约,得晚些才能回家。
结果柳弈这一“约”就约到了晚上快十点。
戚山雨怕打搅柳弈工作,没给他打电话,但毕竟还是会担心,从八点半开始就隔三差五给他发微信,问他大概几点完事儿,需不需要来接他云云。
因为与简一端谈话时看手机不礼貌,而且对方告诉他的事情也确实让柳弈听得入神,没有翻看消息的余裕,所以戚山雨发来的信息在柳弈的微信里统统都是未读状态,这会儿点开一看,即便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恋人的着急。
柳弈连忙给戚山雨打了个电话。
“嗯,刚刚聊完了,我现在就回来……”
“不,你不用来接我,我打车回去,很快的。”
“嗯对,我还没吃晚饭呢!给我弄点吃的吧!”
“什么都行,只要是你做的就好。”
“等会儿见。”
回过戚山雨电话后,柳弈也给自己叫了辆车。
今天虽然是周末,从法研所到柳弈他们的公寓经过的也全是热闹繁华的路段,不过毕竟都已经过了十点了,再如何车流量也比白日小得多了。
加上柳弈今天运气不错,路过几个红绿灯时间长的大路口都恰好碰到绿灯,网约车一路畅行,二十分钟之后就将他送到了家门口。
因为知道戚山雨肯定在等他,柳弈没有自己开门,而是抬手按了门铃。
果然,门铃只响了一声,门就开了。
“真晚。”
戚山雨将柳弈拉进门,条件反射就去摸他胳膊,感觉到足够蓬松柔软的衣物厚度之后,才稍觉满意,“你不是说约了人随便聊点事吗,怎么就折腾到这个点了?”
难得听到戚山雨抱怨他晚归,柳弈非但没有觉得不耐烦,反而笑得跟朵花儿一样,灿烂到两眼都弯成了月牙状。
“放心,我就在法研所斜对面那间咖啡馆,安全得很!”
柳弈知道他家小戚警官最近让他三不五时就来一出的被绑架闹得有些惊弓之鸟了,一旦他长时间不在他视野范围内,手机联系又不甚通畅时就会PTSD,连忙扑上去将人圈住,先啃上两口,把人安抚好了再说。
戚山雨眼见柳弈回来了,忐忑了半晚上的心落到了实处,又用嘴唇感受过恋人唇瓣那熟悉的触感和热度,顿时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他替柳弈脱下厚重的冬季外套,挂到玄关的衣帽架上,然后将人领到浴室,“先洗个澡,衣服在架子上。”
柳弈回头一看,果然看到浴室的毛巾架上整齐地叠放着他平常惯穿的睡衣和居家服。
戚山雨仍在絮絮的交代:“我给你把菜热一热,你洗好就能吃了。”
“好。”
柳弈笑着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今晚也没怎么认真吃饭吧?陪我吃一点?”
“嗯,我喝碗汤。”
戚山雨将人推进淋浴间,替他把玻璃门拉好,“等你洗好再说。”
柳弈把自己收拾干净,从浴室里出来时,果然闻到了熟悉的饭菜香味。
戚山雨已经将他迟了整整三个小时有余的晚饭热好,端到了餐桌上,自己也盛好了宵夜,正坐在桌边等他。
看戚山雨选的与他面对面的座位,柳弈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知道,自家小戚警官这是想跟他好好地说说话——八成还不是情侣间的喁喁爱语,而是要聊正事的架势。
柳弈坐下,拿起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大半碗米饭配着炖得柔软入味的砂锅牛肉下肚,忍到这个点儿的饥饿感得以缓解,柳弈放慢了进食的速度,抬起头,笑盈盈地看着自家恋人。
“咳。”
接触到柳弈那种“我知道你有话想跟我说”的目光,戚山雨清了清嗓子,将汤碗往柳弈的方向推了推,“别吃太快了,对胃不好,你先喝口汤。”
柳弈依言照做。
“你今晚跟谁见的面?”
戚山雨先问了这个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倒不是他要查柳弈的岗,而是柳弈到鑫海市也就两年多一点的时间,在这座城市里相熟的亲朋好友戚山雨全都见过,柳弈平常要跟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见面,都是直接告诉他对方的名字的。
但今晚柳弈在发给戚山雨的微信里用的却是【跟别人约好了聊点事情】这么一个表达方式,说明他要见的“别人”是戚山雨不知道姓名的陌生人。
“咱跨年那天一起去的那间外文书店,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在那书店里碰到一个业内的老前辈吗?这件事你还有印象吧?”
柳弈回答:
“今晚我就是跟他见的面……”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
“不,应该说,是他来法研所找我,说自己有话要跟我说。”
“哦?”
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戚山雨的意料,“他为什么要来找你?”
“唉,说来话长!”
柳弈长叹了一口气,“我们今晚怕是又要熬到一两点才能睡了!”
听柳弈这么一说,戚山雨心里就有谱了。
看来不止是他,柳弈那边同样有事想和他聊。
于是戚山雨说了句“先吃饭”,然后盯着柳弈把剩下的饭菜吃完,又喝了一碗热汤。
吃饱之后,两人收拾了餐桌,戚山雨开了餐厅的暖空调,又泡了一壶茶回来,摆开了准备长谈的架势。
第242章 8.After Life-28
虽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但柳弈和戚山雨都没有睡意,各自端一只茶杯,一边喝茶一边说话。
“我今天见的那位前辈,名字叫简一端,是十八年前包永兴那桩杀人抢枪案的主检法医……”
柳弈将自己今天和简一端的对话内容捡重要的跟戚山雨说了,尤其详述了简一端当年发现的三个案件细节上的疑点问题。
光是要复述这些柳弈就用了整整半个多小时。
戚山雨听得很认真,听完后他面色凝重,“……确实,照你这么一说,这个案子还是有些细节值得商榷的……”
小戚警官在心里逐一分析和思考三个疑点,细细思量之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过,证据还没 ‘硬’到能推翻包永兴是凶手的结论,对吧?”
柳弈严肃地颔首。
他和戚山雨四目相对,默契地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
疑点确实存在,且接二连三的细节问题很容易让人感觉案件似乎哪里有猫腻。
但当时负责办案的警察也不是傻子。
相反的,因为包永兴案性质恶劣、影响重大、社会危害性高,当年负责办案的警官们在上面耗费的心力绝对不少。
十八年前还不像现在这样满街都是摄像头,别说是包永兴袭警的那条偏僻的公路,连经济最发达的省会城市也乱象频生,治安状况和现在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当年的警官办案无法像现在那样“眼见为实”,出了恶性案件首先考虑翻监控、查记录,而更多的是依赖还原罪犯的作案过程和行动路径,再通过人证物证锁定嫌疑人,再将嫌疑人逮捕后进行审讯,盘问出其犯罪经过的。
当时包永兴逃进了山林里,找到他时对方已经自挂东南枝了。
所以在这个案件里,天然缺少了对嫌疑人进行审讯并取得其自白这一环节。
不过包永兴在自杀前留了遗书,凑合算是填补了这一环节的缺失。
除此之外,包永兴案里的相关人证物证一样不缺,每一样都能证明他确实就是本案的真凶。
警方在被害的邓警官遗体旁发现了包永兴掉落的擦汗用的小毛巾;他货车里搜到了粘附着邓警官血迹和毛发组织的六角螺丝扳手,其边缘形状与邓警官后脑处的伤口完全吻合,足以证明其就是杀害邓警官的凶器;而被枪杀的爷孙俩的家里更是沾满了包永兴的指纹,特别是一楼侧面那扇被撬开的窗户,经验丰富的刑警一看就知道,分明就是小偷惯犯的经典入室手段。
除此之外,警方还在沿途找到了好几个证人。
有加油站的店员认出了包永兴的脸,证实他曾经在邓警官遇害的地点附近加过油,且时间正好是邓警官被杀前的一小时,警方后来画出了包永兴货车案发当日的行驶路线,证实了时间、地点都没有问题。
然后还有被杀的爷孙两人家附近的邻居,曾经看到包永兴的货车停在距离别墅大约两百米的一个偏僻的岔路口;同时还有人认出了包永兴上吊时穿的外套,说自己看见穿着这件衣服的人曾经在出事的别墅后门徘徊过。
所以警方掌握的并不是孤证,而是一条十分完整的证据链,而简一端提出的三个疑点都过于薄弱,根本不足以推翻这一系列的人证物证。
柳弈和戚山雨都是认真研究过包永兴案的卷宗的,自然仔细看过这些案件调查的细节,没从中发现更多的问题。
“暂时先放下包永兴的案子先不提。”
毕竟已经是十八年前的旧案了,现在他们手头上甚至没有卷宗和尸检鉴定书的原件,光靠回忆细节也很难讨论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于是戚山雨换了个话题,说起了他们这两天的调查进展。
“我们调查车荣华和包珏的被杀案,倒是确实发现了一些问题。”
柳弈顿时来了兴趣:“哦?你快说说!”
“车荣华和包珏开设了不少海外账户,且账面上有大量不正常的金钱往来,小林子跟经侦那边的伙计们查了两天的账,初步认为是包珏在帮车荣华洗钱,而且时间相当之长……反正在包永兴袭警夺枪案之前就开始了。”
戚山雨说道:
“另外我们在车荣华别墅的保险箱上刷到的指纹,最上面的一层是属于包珏的,所以应该是包珏打开的保险箱。”
柳弈听明白了,“看来他俩关系确实很‘铁’啊,‘铁’到都包珏竟然知道车荣华家的保险箱密码!”
“嗯,他们确实是捆绑紧密的利益共同体。”
戚山雨点了点头,“还有,我们仔细调查了包荣华最近一段时间的动向,发现他从前就是‘煜琇阁’的常客,而且……”
小戚警官顿了顿,忽然话锋一转,提起另一个案子:
“去年S省打掉了一个盗墓团伙,抓了十多个土夫子和几个拉皮条的文物贩子,根据他们的口供,从地里出来的值钱‘明器’,有不少是混在长途货运车里,流进我们省,再走海路走私到国外去。”
柳弈顿时懂了:“所以你们怀疑,车荣华那个运输公司,就是‘兼职’干这个的?”
戚山雨肯定地颔首:“而且不止是最近,他们这门‘生意’已经干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柳弈:“……”
他忽然像是想到什么,眉心不由微微蹙起。
戚山雨见他忽然不接茬儿了,问:“怎么了?”
“……嗯,没什么。”
他摇了摇头,“我忽然想到煜琇阁那个上吊自杀的于弘业于老板了……”
戚山雨:“哦?”
他当然是记得于弘业于老板的。
两个月前,由鑫海大学龙湖校区的旧校舍双尸案引发的一系列后续案件调查里,柳弈和戚山雨曾经在既是杀人凶手也是被害者的卫进工作的古董店煜琇阁里,找到了老板于弘业上吊多日已经被蛆虫吃得面目全非的尸体。
“……小戚啊,或许是我多心了……”
柳弈的手指轻轻在喝空了的茶杯上叩击着,发出有节奏的轻而脆的叮、叮的声音。
“不过,你有没有一种感觉,于弘业的死法……和包永兴……有点儿像?”
柳弈语带犹豫,明显是连他都对自己刚才那句话缺乏自信。
可戚山雨听他这么一说,神色一凛,嘴唇抿成了直线。
说实在的,柳弈这神来一笔的推想实在没有多少能站得住脚的证据。
毕竟两个案子光是时间就差了十八年,非说有什么类同之处,时间地点都不一样,那就只有“上吊”和“畏罪自杀”这两点而已。
可偏偏经柳弈这么冷不丁地忽然提出,戚山雨也有种感觉——二者之间说不准真有某种联系。
1月16日,星期一。
早上九点二十分。
回到法研所,柳弈第一件事就是直奔他们的档案室,要求调取当年包永兴案的尸检鉴定书。
然而令他大为惊诧的是,负责管理档案的记录员好一通翻找,愣是没能从密密匝匝的档案柜里找到那份鉴定书。
要知道,尸检鉴定书原件丢失那可是很要紧的大事,档案管理员当场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连忙叫来科里另外两个同事,其中两人开始翻柜子,试图看看有没有归档时一时手滑放错了地方的可能性,剩下一人则埋头翻找借阅记录。
毕竟是十八年前的旧档了,当年的电脑办公系统还不完善,鉴定书基本上还是手写的,由电脑录入的也只有鉴定书的编号以及首页基本信息而已。
后来法研所的档案管理系统随着办公电脑的升级大换代了三次。
因为三次升级换代都是公开招标而来的系统,开发商每次都不一样,彼此当然不可能兼容,先前的数据无法直接导入到新系统里,还得人手从新录入,其工作量之大简直不要太为难档案室的哥哥姐姐们,于是早年的许多档案并不能在系统里直接检索出来,要翻找只能从纸质目录下手,非常费时费力。
像柳弈他们这种级别的法研所骨干精英,年年都要弄课题写论文,来档案室借阅从前的尸检鉴定书简直就是家常便饭。
他每次来借鉴定书,少则一两本多则若干本,有一次他借的刚好都是案情复杂的大案,一本就有好几十页,垒起来厚厚的一大叠,抱着走回科里都嫌费劲。
然而,从来没有任何一次,他站在柜台前左等右等,站了足足半个小时,愣是等不到档案管理员把他要的鉴定书给送过来。
“哎,小张,你们怎么回事?”
柳弈站得脚都酸了,实在有些等不下去了。
他抬手叩了叩柜台的玻璃,“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还没找到吗?”
姓张的年轻管理员隔着玻璃听不到柳弈说了什么,但对方叩窗的动作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
他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和另外两人交换了个忧虑又无措的对视。
“这……柜子里确实没有啊!”
跟小张一起翻档案柜的姑娘神色紧张:“我把前后十几个柜子都找过了,真没见着啊!”
第243章 8.After Life-29
最终,档案室的管理员小张请柳弈先回病理科稍等,然后他把今天科里上班的所有人都喊来,翻箱倒柜地开始找。
他们从上午九点多一直找到下午五点半,最终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包永兴案的鉴定报告书原件,不知在何时丢失了。
柳弈也在同一时间得知了档案室找不着他要的鉴定书的消息。
事实上,对法研所这种层次这种级别的机构而言,鉴定书丢失确实是非常严重的失误。
但问题是丢失的鉴定书是十八年前的旧档。
当年负责管理档案室的员工起码已经有三分之一退休了,还有转岗的高升的外调了的辞职的,仔细算来,在档案室工作超过十八年的,整个科也就那么三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