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弈挑了挑眉。
这一幕他上次就见过。
似乎这个点儿了,琳琅小斋那五千块一个月的小工也还没下班。
果然,一分钟后,门帘掀开了,一个同样穿着灰白色简朴对襟唐装的青年低着头钻出来,手里拿着六个大小木匣,迅速地逐一排到了柜台上。
放好匣子后,青年飞快地抬头,朝柳弈的方向瞥了一眼,对上客人打量他的目光,又仿佛触电般重新低下头,“嗖”一下钻回到了帘子后面。
“你店里的小工挺腼腆的。”
柳弈笑了笑,评价道。
“嗨,他性格就那样,不爱说话,也不怎么敢见客!”
金牙胖子赔笑道:“挺没规矩的,让您见笑了。”
第245章 8.After Life-31
因为在圆德路耽搁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柳弈搭地铁回到家时,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这么晚归的结果就是在一楼门厅的电梯前与自家小戚警官撞了个正着。
“柳哥,你怎么这么晚?”
戚山雨用困惑的眼神上下打量柳弈,“我记得你好像九点左右就吃完饭了,对吧?”
“嗯。”
柳弈一双凤眸弯成戚山雨最熟悉的月牙状,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因为我是坐地铁回来的,而且顺路到园德路溜达了一圈。”
“圆德路?”
戚山雨的方向感一向极好,立刻就知道了那是什么地方,“你去过煜琇阁了?”
“如果只看了看门面也算‘去过’的话。”
柳弈一边回答,一边按下电梯向上的按钮,“煜琇阁的门店好像被回收了,现在还在招租状态,还没见新租客入驻的样子。”
“嗯,确实是这样。”
身为刑警,戚山雨其实知道得比柳弈清楚:“煜琇阁店铺内部应该已经搬空了,是于弘业的遗孀委托殡葬服务公司给收拾的,店面退还给了屋主。”
柳弈“哦”了一声。
这时电梯刚好到了,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空无一人的轿厢。
站定后,戚山雨又问:“你就只是去看了看煜琇阁的门面吗?”
“那倒不止。”
柳弈笑得愈发灿烂了,“我看到它隔壁的那间古董店琳琅小斋还开着,于是进去随便逛了逛……”
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提示他们楼层到了。
柳弈和戚山雨暂停了对话,出了电梯,拐过楼梯,进了自己的家门。
柳弈走在前面,一开门就被一股扑面而来的穿堂风吹得一个激灵。
他这才赫然想起,今早起来做早餐不小心烤糊了吐司,因为不想屋里一股子焦味所以开窗通了一会儿风,走的时候忘了把窗关牢了。
这会儿客厅的窗户留了两个巴掌大的缝,冷风嗖嗖的往屋里灌,屋内和屋外的气温几乎相同,一点儿都感受不到暖意。
“哎呦!”
柳弈连忙甩下包包,蹬掉脚上的皮鞋,连室内拖鞋都来不及换,急冲冲地奔到窗户前检查情况。
好在今天没有下雨,忘了关窗仅仅只是让冷风吹了一天而已,没有造成其他问题。
柳弈关好窗户,回头看向跟上来了的戚山雨,撇了撇嘴,“……一定是最近太忙了,不然我以前从来不会忘记的。”
“没关系。”
戚山雨顺手将窗帘拉上,把柳弈牵回了屋里,“你查包永兴的尸检报告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不然为什么突发奇想跑去看煜琇阁?”
“哦,说到这个!”
柳弈才想起自己还没跟戚山雨提起包永兴的尸检报告莫名丢失的事,“我今天根本没看着包永兴的尸检报告!他那份尸检报告不知为什么找不着了!”
听说那么重要的资料丢了,戚山雨也非常惊讶,“怎么回事!?”
“不知道。”
柳弈摇头:“我们档案室说这几天会仔细查一查这些年来的档案出借和归还记录,说也许是被谁给借走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我看够呛能找回来……反正别抱太大的希望就是了。”
事实上,法研所各种鉴定书的出借和归还都是有规定的,最长的借阅时间不能超过一星期,逾期不还那档案室的管理员们有责任追讨。
而且每年年末管理员都需要整理去年的借阅和归还记录,谁借了没还的都要登记到明年的记录本里,以免重要的鉴定书存档丢失。
可是规矩再严格,毕竟是人为管理,特别是当年电脑办公还不普及的时候,总是难免会有疏漏。
再加上包永兴的鉴定书是十八年前的旧档了,这十八年间任何一个时间段都有可能被弄丢,想要追查责任在当年或是现在的哪一个管理员身上,实在相当有难度。
柳弈也没指望一时半会儿的能查出什么结果,同时也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自己怕是没法子看到包永兴的尸检报告的原件了。
戚山雨听得直皱眉,但也无可奈何。
“好了,别说这个了。”
柳弈看戚山雨这表情就知道他又该瞎操心了,连忙把人往浴室里推,“你先洗澡,等会儿我有东西要给你……”
两人分别洗好澡,戚山雨又给自己弄了点填肚子的宵夜,一通折腾下来,时间已过了零点。
1月17日到了。
柳弈拉着戚山雨回了房间,从包里掏出了一只刻了兰花纹路的木匣来。
“给,送你的礼物。”
他笑着将盒子塞进了自家小戚警官手里。
戚山雨十分困惑。
这非年非节的,也不是谁的生日,怎么柳弈忽然间就要送他东西了。
一边迷惑着,他一边打开了木匣子。
木匣中端端正正地放着那块白玉质地的无事牌。
戚山雨:“干嘛忽然送我一块玉?”
“蓁蓁给你那张平安符,不是被你给折断了嘛。”
柳弈说着,捧起戚山雨的手,仔细去看他的手腕。
时间才过了三日,戚山雨手上被金属片划拉出来的伤口,还有塑料捆扎带勒出来的淤青仍历历在目,横七竖八、长长短短的足有二十多道,看着就让柳弈心疼。
他抓住戚山雨的手凑到唇边,在那些已经结痂了的伤口上接连印下几个带响儿的亲吻。
“蓁蓁送的平安符保佑了你……啊,不对,应该说是保佑了那天晚上整间农家乐里的人,可算是帮了大忙了。”
柳弈的嘴唇在戚山雨的手腕上轻柔地摩挲着,“可惜蓁蓁送的那块护身符坏掉了,那我只好给你补上点什么了。”
戚山雨心头发烫,手腕内侧最细嫩的皮肤被恋人柔软的唇瓣一下一下地撩拨着,更是让他心中的感动升腾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热流。
终于一个没忍住,戚山雨按住柳弈的后脑将人压进怀里,低头吻上了恋人的嘴唇。
热吻迅速升温。
两人都是刚刚洗过澡换了居家服的,款式宽松,扣眼也做得大。
亲着亲着,他们就自然而然地双双倒在了床上,然后从亲吻变成了更为亲密也更为深入的全身运动……
虽然已是午夜,两人明天也还要上班,可情意正浓的恋人兴致一旦上来了,想要打住那实在不太容易。
柳弈和戚山雨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总算偃旗息鼓。
只不过虽然缠绵是结束了,两人却还不愿意分开,仍然蜷在潮乎乎的被窝里彼此爱抚,交换着浅而绵长的轻吻,享受着恋人间最温情的余韵。
“啊呀,玉牌呢,哪儿去了?”
亲着亲着,柳弈忽然想起先前两人到底在干什么,挣扎着就想爬起来去找他送戚山雨的玉牌,不想爬起来的动作大了点,牵扯到了刚刚有点儿使用过度的腰背,猝然袭来的酸疼让他“嗷”一嗓子又倒回了柔软的床铺里。
“……啧!”
他气得侧头在戚山雨的小臂上啃了一个牙印,“你刚才那么使劲儿干嘛!我今天早上怕是连腰都要直不起来了!”
戚山雨:“……”
刚才他理智尚存时确实考虑到今天是工作日,不能过于放纵的。
但柳弈这个先告状的“恶人”一直用他的肩膀磨牙,一边咬还一边抱怨他不够尽力,以至于火情最终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小戚警官扪心自问,他家柳主任至少要占七成的责任。
“柳哥,你好好躺着。”
戚山雨将柳弈摁了回去,伸手往床头柜上一探,就把那只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兰花木匣给摸了出来。
“在这呢。”
就算是激情将至,戚山雨也依然是个非常靠谱的人,绝对不会把他最重要的人送给他的礼物随手乱扔,必须放好了才能安心。
柳弈接过木匣,重新将它打开,从中取出了那块雪白的无事牌。
“这玉牌寓意挺好的,‘无事无事、平安无事’。”
他说着,将玉牌的编绳活扣拉到最松,替戚山雨挂在了脖子上,“希望你戴上它以后出任务都能平安无事。”
戚山雨抿住嘴唇。
被恋人深爱着,且随时惦记着的感觉如同无形的热流,再度涌上心头,令他为之语塞,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
柳弈挂好玉牌,双手圈过戚山雨的脖子,替他调整好后颈处的活扣长度。
不到两指节长的小玉牌挂在戚山雨锁骨偏下一点的位置处,温润的玉白色泽与他锻炼得紧致的浅麦色肌肤对比分明,颇有种秀色可餐的感觉。
柳弈舔了舔嘴唇,忍不住凑过去,在戚山雨的左侧锁骨上印下一个湿润的亲吻。
“好看!”
他笑着抬头,对自己的审美颇为满意,“我就知道它肯定合适你。”
戚山雨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让话语里的颤音不至于太过明显,“你今天去琳琅小斋就是买了这个?”
“嗯。”
柳弈的眼睛仍然黏在戚山雨薄汗未干的结实胸膛上,欣赏着自己的礼物,“本来我就是进去随便瞅瞅的,没想到一眼就相中了这个,于是就买了下来。”
早上十点。
柳弈回法研所后又先去关心了一下包永兴那份丢失的档案有没有着落,被档案室的管理员遗憾地告知暂时还没有找到之后,也只能无奈地回了自己的科室。
明明几个小时前才享受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灵肉交融,柳弈本应该身心舒畅、心情愉悦,精神抖擞地来上班的。
但不知为何,昨晚那种说不出由来的不安感又莫名地浮上心头,就好似在调查里遗漏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一般,让他心绪难平,总是无法静下心来。
柳弈在自己的主任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对着薄薄几页民事纠纷的伤情鉴定委托书看了足足十分钟,文字从他眼前溜走,根本进不了脑子。
以他的学霸体质,这种情况实在非常罕见。
偏偏这次柳弈连这么难以形容的第六感到底从何而来都毫无头绪,以至于他连想做点儿什么都无能为力。
柳弈烦躁地翻到委托书的最后一页,在上面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放到待处理的那一叠文件里,等着晚些时候将它派到手下的某个法医手里。
然后柳弈往宽大的工学椅靠背上一靠,让自己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支撑里,目光投向干净的雪白天花板,任由自己的大脑从日常工作里抽离,开始发起呆来。
他要给自己一点时间,放空思绪,整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说实在的,就最近他们碰到的运输公司车荣华和经理包珏的被杀案而言,在柳弈回国工作的这两年的诸多大案中还不一定能排得上号。
如果不是案件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把十八年前丢失的警枪,光以案情的性质和复杂度而言,甚至都不配得到如此兴师动众的重视度。
……所以破案的关键难道还是在十八年前的包永兴案上吗?
柳弈将头枕在椅背上,开始回忆他看过的包永兴案的调查卷宗。
那卷宗他反复看了好几次,不说倒背如流,至少能背个七八成,精确到时间的细节也能记得分毫不差。
确实,除去他只从简一端简前辈那儿听到过的三个疑点之外,卷宗里详实的调查经过和人证物证都表明,当年负责的警察们其实十分负责,侦办得也十分细致,由此得出的调查结论应该是可靠且可信的。
假如调查结果没问题,那么是不是还有什么被他们不小心忽略掉的细节呢?
柳弈定定地看着天花板,神色空茫,看起来确实就像是在发呆。
然而他的脑子却闲不下来,依然在不停地反刍着他在卷宗里看到的案情描述和调查经过。
……要不然,换个思路呢?
柳弈呼了一口气。
在当年那个荒郊野岭几乎不可能找到监控的地方,假如换成是他,他又应该怎么调查这桩案子呢?
……对,无外乎调查走访、还原路径、检查物证……
……就像当年警方做的那样……
想了一会儿,柳弈仍然毫无头绪。
他长叹了一声,一挺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既然苦思无用,也没办法静下心来办公,他决定干脆出门走走,到处晃悠一下,凭此转换情绪。
除了替市局服务之外,法研所还有许多来自各个渠道的委托,上至刑事大案,下至民事纠纷,不管是公检法还是自由人,只要有需求且合法合规、手续齐全,都可以委托法研所进行各项鉴定。
所以就算现在车荣华和包珏的尸检已经基本结束了,病理科的法医们也还有别的活儿要干,走廊里人不多,但经过的各个神色匆匆,跟柳弈迎面撞上也只是转头打声招呼而已。
柳弈走进病理科的大办公室,左右四顾,只看到小猫三两只——两个进修生、一个实习生,还有他那个蹲在角落里噼里啪啦忙着修改论文的学生江晓原。
“小江,怎么就只剩你们几个了?”
柳弈开口问道。
看到自家老板来了,江晓原连忙保存了文件,然后跳起来,两步蹿到柳弈面前,“哦,刚才总值打电话过来,说城西开发区那边出了一桩车祸,死者当场死亡……彭法医和沈学姐他们就出去了。”
“原来如此。”
柳弈点了点头。
原来是出案子了,把他们科里值班的法医给叫走了。
“城西开发区那一带是不是车祸特别多?”
柳弈想起自己先前准备买房和戚山雨长久地一起生活时,也找同事咨询了一下那边的楼盘。
当时同事们告诉他,开发区那边的新高层漂亮是漂亮,环境也是真的好,只不过地方确实偏了点,除了学校就是工厂和物流集散中心,几个大小开发商新建的楼盘夹在在这些区域里,生活实在不够便利,通勤也麻烦。
“唉,你有空自己过去看看就知道了!开发区那边大早和晚上路上都是货车,别说骑车了,自己开车都觉得害怕!”
一个法医当时这么跟柳弈说:
“我有个亲戚是市二儿外科的护士长,去年刚搬到那边,有一天晚上骑自行车带着小孩回家,在红绿灯附近被一辆大车给撞了,小朋友在自行车倒下时就飞出去了,摔在路牙子上,居然奇迹般的没怎么受伤,但她本人就惨了——直接被前轮卷进车底,胸腔都压扁了,当场人就没了!”
柳弈当时也就随口一问,也没真想买开发区的新楼盘,但却因此留下了“那边好像车祸特别多”的印象。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江晓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
他虽然是鑫海市土著,但活动范围一般都在热闹的主城区里,平常很少跑到开发区那种吃喝玩乐都十分匮乏的新区域去。
“我只记得以前那边应该算是邻市了,还是郊区来着?……反正应该都是村子什么的……哦对了!”
小江同学想了想,“我只记得,那边产的荸荠听说很好吃!”
柳弈笑着瞅了他这吃货学生一眼,然后随口问了一句:
“老彭和小沈去的是开发区的哪里?”
这个问题江晓原答不上来,倒是旁边有一个进修生知道。
他回答道:“哦,应该是西苑镇吧,我刚才听了一耳朵。”
柳弈当场表演了一个“笑容在脸上凝固”。
就在两天前的周日,他和法研所的老前辈简一端在咖啡厅约谈了整整三个小时,分别时,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柳弈分明记得,对方跟他说自己现在住在老家的西苑镇上。
柳弈平常经常出外勤,去过的地方都有印象,却当真不知道“西苑镇”在哪里,于是顺便问了问。
他还记得当时简一端笑道你不知道那可太正常了,毕竟那儿以前是郊区,除了本地村民谁也不爱去。
虽然明知道西苑镇再郊区也起码生活着成千上万人,不至于真就那么凑巧碰上熟人出事,可那持续了差不多有一整天的不安感还是让柳弈没能藏住脸上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