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负责问话的警官。
“暂时还不知道。”
那位警官无奈地一摊手,“枪管里头被矬子锉过,枪身上的编号也让人锉掉了,我们还指望你们帮我们恢复呢!”
重伤的包雁祥被警方就近送到了鑫海市第二人民医院位于郊区的一个分院,抵院后直接就推进了手术室进行了急诊手术。
就像柳弈判断的那样,少年的伤势虽重,但只要及时送医,保住性命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手术后,包雁祥又被送进了ICU,在里面躺了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期间他因为麻醉和镇痛药物的作用,一直处于时睡时醒的状态,脑子也不怎么清楚,警方根本没法子进行问话、
直到1月15日,星期天,也就是案发之后的第三天早上,医生判断包雁祥的情况已经稳定,可以从ICU里出来了,而少年也在充分的抗炎和补液治疗后恢复了一些精气神,至少足以承受警方的问询了。
“不,人不是我杀的!”
面对两位相貌威严、气场强大的刑警,少年表现得十分畏惧,但仍然努力试图替自己辩解。
“我、我到现在才、才知道车荣华已经死了!真的!我什么都没、没干啊!”
然而他一动就牵扯到肚皮上的缝合伤口,当即龇牙咧嘴,“咚”一下又倒回了病床上。
“行了,你躺着说话吧。”
其中一个警官看包雁祥疼得一脑门冷汗,一句话都说得断断续续的样子,十分无语,“你自己交代,那天晚上到底干了什么?”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
少年实在很想大声喊冤,然而一使劲儿就要腹式呼吸,伤口就得疼撕心裂肺,他只能用手按住自己的肚子,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那、那天刚到,就……就被人用布捂了嘴……然后就、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个答案实在大大出乎警官们的预料。
“你是说,你被人捂了嘴?”
像是为了确认自己有没有理解错包雁祥的意思,警官又问了一遍:“谁捂的你?用什么捂的?”
“不知道啊!”
包雁祥一脸无辜,“反正肯定是个男的……比、比我高也比我壮,忽然就从我背后、捂、捂住我的嘴了……哦对了,他用的应该是毛巾还是手帕吧……”
他停下来喘了一口气,待疼痛稍缓,又接着说道:
“我还闻到一种很奇怪的味道……香的,但又很刺鼻……”
两位警官互相对视,都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出了疑虑。
光听包雁祥刚才的形容,他像是被人用□□一类的麻醉药剂捂了口鼻才导致丧失知觉的。
但口说无凭,加上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少年又经历了一次大手术,想要验证他身体里有没有麻醉剂残留已经是完全不可能的任务了。
其中一个警察想了想,接着提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你那天傍晚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车荣华的别墅里?”
对于这个问题,包雁祥倒是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就回答道:
“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我爹他是、是被老叔害死的……他当年是给老叔顶罪的!”
他说得咬牙切齿。
“还、还有车荣华那、那混蛋,也跟我爹的死有关!”
第236章 8.After Life-22
根据包雁祥自己所言,那天下午他收到了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
“听着……像是三十来岁吧……或者还要更老一点,大概四十多岁?反正我听不太出来……”
当警官们问及包雁祥来电的人什么年纪,声音又有什么特征时,少年苦着脸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最后给出了一个毫无意义的答案:
“至于特征嘛……就,很普通的男人的声音吧……”
包雁祥一张大病未愈的苍白面孔上透着一股子清澈的愚蠢,也不知道是真的脑子简单傻得可以,还是个天生的演技派,连在警察们面前都能演得天衣无缝。
总之,少年告诉警察,那个打电话给他的陌生男人说自己知道他爸当年背的那命案的真相——包父是替被包雁祥称为“老叔”的族叔包珏顶罪的,这件事车荣华车老板也知道,而且也有参与。
“我一开始是、是不信的!”
说到激动处,包雁祥一个没忍住提高了声音,连伤口的疼痛也顾不上了,龇牙咧嘴还要坚持下去:
“可他、他说老叔对我们那么好,是因为心、心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人还说,如果我不相信……马上去、去车荣华的别墅那儿看一看就、就知道了……”
作为一个遗腹子,母亲又在他还是个幼儿时就因为动脉瘤破裂而不幸身亡,包雁祥其实没有多少关于父母的记忆。
但他的同学都是附近村民或是务工者的孩子。
“包雁祥他爹是个杀人犯,杀的人里其中一个还是警察”的事不知被哪个家长告诉了自家小孩儿,小孩子又回校大肆宣扬,很快就人尽皆知,不管是老师、学生还是家长都难以避免地对这个“杀人犯的儿子”抱持偏见。、
加之小孩儿从小没了家长照拂,全靠自己野蛮生长,在同龄人中本就很容易受到欺凌。要不是还有他哥带着一帮小弟帮他撑腰,包雁祥能被同学给霸凌死。
少年本来就不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成绩不好,在学校里也没有人愿意跟他玩儿,所以勉强读到十三岁初中毕业,囫囵完成了九年义务教育以后,就说什么也再不肯继续念书了。
虽然包雁祥不太乐意承认,但实际上,他爹当年犯下的连环杀人案对他的人生还是造成了十分重大的影响,以至于那天他接到一个陌生人来电,并听到对方告知的所谓“内情”时,会有激动到只能用“不理智”来形容的反应。
少年今年才十七岁,自然是不会开车也无车可开的,但他会骑摩托车,且家中院子里就有一台包卓鸿送给他的摩托。
于是包雁祥在给他哥打了那个莫名其妙的电话之后,就骑着摩托直奔车荣华住的花园街别墅小区19号……
“……”
听完包雁祥断断续续的讲述之后,两名警官深深地蹙起了眉。
说实话,少年的这套说辞简直匪夷所思,实在让人很难相信。
可正是因为听着实在太扯了,反而莫名的又有了一点儿可信度。
一个警察确认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刚刚去到车荣华的别墅门前,就被人从背后用毛巾捂了嘴,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是啊!”
包雁祥回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后来我只觉得肚子疼、腿也疼,哪哪都疼……嘶!就像、像现在这样,疼得钻心!”
少年捂了捂自己的肚子,“后来我好像……看、看到我哥了……”
据包雁祥自己交代,他后来只有一点朦胧的意识,知道是他哥来了,好像还见到了表姐游小曦。
然后就是被搬到车上,又被反复移动的模糊记忆。
他浑身都疼,疼得生不如死,每次好不容易才疼晕过去,一会儿又被更强烈的痛感给刺激得不得不再次醒过来。
几次之后他终于彻底昏死了过去,恢复知觉时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还被告知他不知怎么的就成了杀人嫌疑犯。
“这么说,你那天根本没见到车荣华和包珏咯?”
警察确认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对啊!”
少年几乎要尖叫起来:“我真、真没见过他们!”
1月15日,星期日。
下午三点二十五分。
原本今天是休息日,但因为出了车荣华车老板别墅的杀人案,柳弈这几天一直在加班。
虽然负责带队勘察命案现场的是科里的二把手冯铃,但两具遗体拉回法研所后,柳弈也参与了解剖。
根据他和冯铃两人分别做的尸检,车荣华和包珏都死于锐物刺穿重要脏器后造成的失血性休克,而伤口形状也与现场发现的一柄双刃军刺完全吻合。
那把双刃军刺经过匪徒们辨认,确定正是匪首包卓鸿送给他弟弟包雁祥的礼物。
加之即便是跟包雁祥有着密切血缘关系,且感情也非常好的包卓鸿和游小曦也已经向警方承认,他们赶到现场时,并没有在别墅里发现除了两名死者和他弟之外的第四个人。
如此一来,依据现场证据和凶徒们的证词,案情似乎只有一个解释:
包雁祥年少冲动,听闻父亲当年是替他族叔包珏顶罪的之后,一时气急攻心跑去车荣华的别墅兴师问罪,三人因此起了争执。
争执间,包雁祥拔了军刺,刺死了在车荣华车老板,而包珏则跑进了车荣华的书房,从保险柜里取出了手枪,试图击毙持刀的包雁祥。
不过他开的那一枪没有命中目标,包雁祥随之与他扭打在了一起。
打斗中,包珏手中的枪脱手,而包雁祥手里的军刺也一度被包珏所得,并用它在少年的肚子上划拉了一道深深的伤口,还在他的腿上扎了一刀。
不过军刺很快又被重伤的包雁祥给抢了回去,再一下刺中了包珏的肝脏,很快就让包珏因为肝破裂大出血体循环休克致死。
这个推理逻辑十分通顺,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现场还存在过少年包雁祥口中所谓的“用毛巾捂他口鼻”的男人的前提下,这应该就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但柳弈在对比了现场采集到的物证的分析结果之后,还是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于是他特地叫来了冯铃,还有当天参与现场勘察以及尸检的所有法医,在科里开了个分析会。
“我还是觉得这把军刺有点问题。”
柳主任主持开会的风格主打的就是一个短平快,有事说事有问题讨论问题,能不废话就不废话。
既然与会的都是参与调查的法医,也就没必要浪费时间做案情介绍了。
他直接从一大叠照片里抽出他认为有可疑的那一张,用幻灯机投影在白墙上,“你们怎么看?”
柳弈放出的照片正是被鉴定为“凶器”的双刃军刺的特写。
那军刺整体长约二十二厘米,刃长十二厘米,刀刃非常锋利,两边都有V字型的血槽,一扎一个血窟窿,是英吉利的军队曾经配备过的制式,在华国妥妥属于管制刀具。
根据匪首包卓鸿的交代,这把军刺是大约一年前有一天晚上他跟车老板陪客户吃饭,客人里有个欧罗巴来的红毛鬼子,与他拼酒拼得投缘,就把这军刺当礼物送给了他。
后来包卓鸿把军刺拿回家,被弟弟看见了,包雁祥喜欢得不得了,硬是连哀求带耍赖,从他手里把军刺要了去,从此经常揣在包里,常常在他的狐朋狗友们面前显摆,以至于跟他混得比较熟的亲友几乎都见过他这把军刺。
“这凶器,我们是在书房里找到的。”
负责勘察现场的冯铃示意大家看他们拍的命案现场照片,“当时这把军刺的横档卡在书桌下面的缝隙里,我们把书桌抬起来才将它拿了出来。”
对于疑似凶器的军刺,冯铃等人尤为重视,拍了大量的照片。
是以即便没亲眼看过现场,柳弈也能知道,车荣华的书房有一张很大很华丽的老板桌。
那张桌子的式样有点儿模仿白宫著名的“坚毅桌”的意思,方方正正,雕花繁复,只不过底部留有大约两指宽的缝隙,而这把军刺最粗的刀柄的横档部分则刚好卡进了那条缝里。
就在书桌旁边,有不少斑驳的血迹,其中最为显眼的是一滩巴掌大的类椭圆形的血泊。
从这块血迹的形状可以很容易地看出,曾经有个伤员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一段时间,血顺着他的身体流下,形成了形状较为规则的椭圆形血泊,而伤者又在血液半凝不凝的时候被人拉拽过,留下了一条大约十厘米的彗尾状拖痕。
根据DNA检查的结果,包括最大的血泊在内,桌子周边的血迹大部分是包雁祥的,还有少量属于他的族叔包珏。
而几个匪徒也作证,他们冲进书房时,确实看到包雁祥就躺在书桌旁边,肚子上、大腿上都有明显的血迹。
后来因为包雁祥太靠近桌子不好搬动,他们也确实把人给往外拖了一小段距离,才抬上了帆布巾运到了外面。
作为本案的凶器,军刺上沾满鲜血。
法医们对刀刃上的血痕做了DNA分析,从中检出了三种血迹,分别属于现场的两名死者和一名嫌疑犯。
同时,他们也在刀把的位置发现了属于包雁祥和包珏的新鲜指纹。
根据法医们分离出来的指纹层次可知,包雁祥的指纹在最下方,其上覆盖着包珏的指纹,随后最上层的又变成了包雁祥的。
如果仅从指纹的层次来分析,确实符合少年一怒之下拔刀伤人,后被包珏抢刀反刺,包雁祥受伤后再夺回刀子,最终反杀成功的推理。
然而,柳弈却将相片放大,让大家观察刀刃上的血迹走向。
江晓原同学经过两年的锻炼后,拿镜头的手已经十分稳定,拍出来的照片还原、清晰又对比鲜明,经常被柳弈称赞是可以选入图谱的质量。
这次他在自家老板被绑票的情况下被冯铃带着出了现场,虽然心里惦记着柳弈的安危,但拍出来的照片依然保持了平日的水准,没有半分发挥失常。
所以此时当柳弈将照片放大以后,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被高清镜头记录下来的刀刃上的血痕细节。
军刺刺入软组织后又抽出,鲜血积聚在V字型的血槽里,又顺着花纹往下流淌,等干透后,就形成了虽不明显、但只要放大到一定程度就能看出来的平行排列了花纹。
“……确实有点儿奇怪啊。”
作为一个从业年限比柳弈还要长的法医,冯铃很快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这些纹路,是不是有些太整齐了?”
“没错!”
柳弈朝着冯铃点了点头,“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血液是一种粘性很高的液体,流动时的阻力相当大,速度也要比清水慢得多。
此时,经过放大后的刀刃血槽里的血痕,整齐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动,形成了一条条彼此平行的短线,每一条的角度都几乎与刀刃的长轴垂直。
“换而言之,这把刀子曾经这样……”
柳弈随手从桌上的笔筒里抽了一把二十厘米长的直尺,握在手里假装就是那把军刺,然后摆出了个“尖端”笔直地指向自己正前方的角度。
确定大家都看懂了以后,他又补充道:
“而且保持这个角度的时间还不短,起码要让凹槽里的血呈半凝固状态,就算改变角度也不会再往其他方向流为止。”
江晓原倒抽了一口气,“确实不对劲啊!”
小江同学设身处地想了想,假如他是那个少年凶手,不管是抽军刺扎死车荣华,还是挥着凶器追杀包珏,都不可能跟装了稳定器似的,一直让自己的手部保持角度不变的。
其他法医也纷纷点头,感觉这血痕确实有些可疑,
“没错,同样的疑点,在两名死者的遗体上也存在。”
柳弈取下投影仪上的凶器照片,换了一张A4纸。
纸上有一上一下印有三个人体轮廓,上面两个是人体的冠状面观,一个正面、一个背面;下面的则是矢状面观,看着就像是个躺平的侧影。
这些人体上都有红笔留下的点或线,代表了法医们在尸检时发现的死者的伤口。
冠状面能直观地反应伤口的数量和在身体上的具体位置,矢状面观则能看出伤口到底有多深,又是以什么角度刺入人体的。
“大家注意看车荣华身上的伤口位置。”
柳弈晃了一下手里的激光笔,“他身上一共中了三刀,都是从正面刺入的,两刀在胸口,一刀在上腹。”
他顿了顿,说出了问题的关键:“这三道伤口的角度几乎完全平行,深度也差不多。”
众人:“……”
一看大家的表情,柳弈就知道他们肯定听明白了。
柳弈又换上了包珏的伤口示意图。
包家的这位族叔和他的老板一样,同样是正面身中三刀,不过这次两刀比较浅,一刀则比较深,但这三刀依然近乎平行,甚至连角度都跟车荣华的一模一样。
——这可就实在有点离谱了!
车荣华和包珏又不是练功房里无知无觉的沙包,有人要拿刀子扎他们呢,怎么可能不动不跑不挣扎?
法研所的法医们除了接待死者之外,还有给活人验伤的工作,是以这里有一个算一个,平常没少见打架斗殴的伤者,真是千奇百怪伤到哪里的都有。
毕竟人在挣扎、扭打的混乱中动作幅度会非常大,就算是长期接受格斗训练的专业人士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指哪打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