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渐渐涌起,青鸟展翅飞至白虎头上,二者的身形缓缓隐入雾中。
何不见见此,高声道:“前辈不妨一说,万一日后有机缘实现呢?”
浓雾中,传来青鸟缥缈的声音。
“我与虎君,虽然籍由幽冥地,保住了几分魂魄,不至消散。可数千年了,幽冥地又何尝不是我们的牢笼,困住我等,不得解脱。”
“来日,若你们渡劫成功,勿忘回幽冥地,给予我等残魂解脱。”
“衔灯埋骨幽冥地,莫问青鸟何不还。”
浓雾渐次消散,东方一缕日光跃出地面,破晓之时已至。
何不见望着青鸟与白虎消失的地方,低声道:“青鸟与虎君,见我们进入死佛寺庙,特意引出我们,是想救人。古往今来,不知他们救下了多少人。”
“杀人者人恒杀之,救人者人恒救之。”越荒州道,“来日我们渡劫成功之后,必来救他们。”
青鸟与白虎本不必救人,但他们有善念,愿意现身救人。
像北山老人和他的小徒弟这类的普通人,若是信了青鸟,便实打实地能够活命。
哪怕何不见与越荒州可能不需要青鸟来救,但他们确实承了一份情。
太元世界最多容纳金丹以下的修士,但若修士度过天劫,修炼至羽化境,只要不干毁灭世界的事,天道也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像赤元子,便是修炼至羽化境后,回到太元世界坐化的。
先不论他能不能修到羽化境, 反正越荒州肯定是可以的。
若真有修炼到羽化境那日,来幽冥地释放残魂,也不过是顺手为之。
何不见转头看着地方昏睡的北山老人和他怀里的小徒弟, 道:“这两人怎么办?这里树林茂密、荒无人烟,放着不管别到时被野兽吃了。”
越荒州道:“把他们带回马匹旁弄醒。”
何不见也觉得该这样。
何不见施展薄云化雾遁,将这两人带回马匹旁,随后和越荒州一起撤到了老道看不见的地方,隔空用灵力把老道拍醒。
老道猛地惊醒,抱着徒弟豁然站起身,慌张地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自己正站在一间野寺旁。
“这怎么回事?”老道自言自语, “做噩梦了吗?”
他明明还记得, 昨晚看到了如小山般的白虎和活人变成的青鸟。
老道的目光滑到马上,发现原本放在马上的行李不见了。
“不是噩梦!”老道顿时一激灵。
昨晚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真的进入了这间野寺,也真的在野寺里看到了断首的佛像,也真的遇见了那两个奇怪的人,也真的见到了白虎与青鸟。
老道顿时不敢在这野寺附近停留了, 他也不敢进去拿行李,干脆把小徒弟往马匹上一放, 自己跃上马, 向着长安城赶去。
荒郊野外多妖邪,还是赶紧入城吧。
十天后, 长安城一酒楼内,何不见坐在临窗的位置叹了口气, 道:“十天了,我们晚上都快把长安城逛上十圈了, 却还是没有进入幽冥地,难道哪里有问题吗?”
何不见也试过在夜晚给从康兴运那里得来的天子信玺灌注灵力,但依旧没能进入幽冥地。
越荒州在他对面饮下一杯新丰酒,道:“缘分未至。”
缘分这种东西玄而又玄,何不见也不纠结了。
他看着越荒州喝酒的样子,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尝试着喝了点,然后立马把酒杯放桌面上。
“看你喝了这么多,还以为这酒好喝,结果还是那样。”
何不见笑看越荒州,道:“我倒是想起来,之前在樊楼里,你也喝了好几杯眉寿酒,你爱饮酒吗?”
越荒州放下杯子,道:“说不上喜爱,只是不同酒有不同滋味,多品了几杯。”
何不见看着他面色不变的样子,心里有些可惜,他还想看看越荒州喝醉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这冰块醉了的时候,是会痴痴软软的,还是撒酒疯呢?
何不见想了下,随即暗笑自己糊涂。
他忘了,越荒州虽然外表是十五岁的少年人,但已是筑基修士,凡间的酒怎么能让他喝醉呢?
“既然如此,等我们回灵天,有机会去品几杯灵果、灵草为原料酿的酒。”
两人说话间,何不见听到了旁边桌的一些酒客的交谈。
“你听说了长安近日出现的那位北山老人吗?”
“北山老人?”
“就是那个自称在城外遇见青鸟白虎,据说擅相面,亦擅长驱魔伏鬼。北山老人近日声名大噪,他近日常出入显贵府中,据说还被雍王请去了。”
“雍王?雍王最近召集了不少方士异人,他这是……”
说到这里,有人把声音压得极低,道:“据说是雍王被召回后,雍王府便出现了鬼魅,雍王召集方士异人,是为了除鬼。”
“除鬼,怕是有人心中有鬼。”
“不可胡说!不过最近雍王府附近是阴森森的……那宅子不是自前朝留下的吗?”
“是啊……就因为是前朝覆灭后留下的,才赐给雍王。”
何不见听到这里,心中一动。
北山老人、雍王府?
何不见将刚刚放下的那杯酒一饮而尽,再抬眼时眼中波光潋滟,他说:“师弟,如果我没猜错,这缘分岂不是来了?”
“今夜我们去雍王府。”
越荒州错开视线,点了点头。
夜晚,雍王府。
往日戒备森严的雍王府内,今日却有些嘈杂。
雍王府大堂里或坐或站着许多“千奇百怪”的人,有疯疯癫癫穿着破衣的道士,有身披金红袈裟的高僧,亦有手拿罗盘、嘴中念念有词之人……
在这群人中,穿着道袍、身边随侍着小徒弟的北山老人,居然看上去还算正经。
坐在上首的雍王大约三十许,身穿紫袍、腰系玉带,哪怕眉宇间萦绕着一层极薄的黑气,亦是如山如岳、气势不凡。
他开口道:“闲话不说,本王请诸位来,正是为了解决雍王府内的怪事。”
北山老人离雍王最近,他赶紧在其他人开口前道:“雍王可直言之,老道必尽力而为。”
雍王见北山老人气定神闲、清须飘飘,颇具仙风道骨,比之满室奇形怪状的人,他自然对北山老人多了几分好感。
“本王一个月前受父皇相召,自封地返回长安,入住雍王府。此后没多久,王府后院有一处土地突然向上涌水,扑扑有声。”
“王府内诸人本以为是后院多了一处泉眼,并未放在心上。”
“后来,王府内诸人梦魇连连,王妃因惊惧病倒,便是本王亦觉得身体发寒,越见疲惫。”
“我察觉不对后,命仆人掘开地面,想一探究竟。结果发觉涌水处,居然是一口井。”
“这口井上本覆了巨石和土层,不知为何巨石裂开,其内的水涌上来冲破了土层,才被王府内的人发觉。”
北山老人皱了皱眉,捋着胡须道:“井乃通道,水又属阴,本就是极佳的阴物容身之地。覆石井上,应是为了封住井内的阴物。”
“大王没有命人重新封上井吗?”
雍王疲惫地叹了口气,道:“本王自然命人寻了新的巨石,封住了井口。然而根本无用,没过多久又有水自地中涌出。”
北山老人觉得有些棘手,他虽然习得几卷经书,日常也帮大户处理异事。
但这些异事大多是人的错觉或人心中有鬼,而非真的有鬼。
他往往也是做个科仪,收点银子,就当那些人花钱买个安心。
不过他处理得多了,也遇见过一些凶险之事,因而他对分辨一件事危险与否,颇炼出了些直觉。
此刻,北山老人听完,便觉得雍王府此事,恐怕真的是有鬼魅作祟。
然而还没等他说什么,便有其他人抢在他前面,急急道:“大王莫慌,此等鬼魅作祟,只需我焚香请神而至,此等邪物,挥手即灭。”
随后那手拿罗盘的人反驳道:“不可,这口井方位不对,祟客居于其中,阴害大王,还需我布八卦阵,引出祟客,为大王平了此患。”
旋即又有人驳斥那手拿罗盘的人,室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更让这室内如菜市场般嘈杂喧闹。
雍王呵道:“够了。”
雍王领兵多年,积威极重,他一发话,顿时满室无人再敢出声。
“诸位,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解决此事,本王愿奉上千金作为酬劳。若是不愿受金银的,想谋个官职,本王在朝中也说的上话。”
“不过若是解决不了此事……”雍王沉声道,“那便是招摇撞骗的骗子,直接拖下去下天牢。”
雍王这话说得杀气逼人,让部分人心生退意,然而此时已有亲兵和健仆守住了大门,想走也来不及了。
北山老人心中打鼓,他看了眼小徒弟,不由得心中哀叹,真是进退不得,但愿他学得那点能起效用吧。
雍王在亲兵与健仆的护卫下,与这些人一起来到后院。
后院本来栽种着不少花草树木,此时花草萎谢,土地中有一处不断有水涌出地面。
涌出的水看上去清澈干净,比之山泉水亦不逊色。
北山老人刚一看到那涌出的水,便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到了后院,之前抢在北山老人之前开口的人,反而对北山老人道:“听说老道你曾见过青鸟白虎,有驱逐鬼魅的本事,不如老道先来?”
“是啊是啊,让我等见识见识。”
不少人附和。
北山老人心中想骂人,这些人抢功倒快,真到了要上的时候却推他先来。
北山老人看了看雍王,又看了看旁边亲兵身上的佩刀,只能道:“大王,想要驱逐鬼魅,亦需要找到应对方法。不知这王府此前可否有过什么传闻?”
雍王沉吟片刻,道:“倒是有,前朝覆灭之时,逆贼将领曾纵兵洗城,此后又放火烧毁大半城池。雍王府在前朝时便是王府,幸得免于大火。”
“本王住进来前,亦曾遣人修葺翻新王府,未曾听过什么传闻。”
“倒是长安城里曾有过流言,说曾见某地流血如泉沸,圣上命人查探,却未能查到流言起于何处,亦未有人亲眼见过。”
北山老人看到那涌出的清水,心中越发觉得不妙,他正要硬着头皮布置法坛时,突然若有所感地看向旁边。
他居然在人群里看到了两个眼熟的人。
何不见与越荒州竟不知何时到了雍王府,此时正站在人群的边缘。
在场的众人,除了他之外竟然没人发觉这里突然多了两个人。
就在北山老人不知所措时,他耳中听到了何不见的传音:
“道长不必惊慌,只是个让其他人看不见我们的障眼法而已。”
“我现在是以秘法传音给道长,唯有你能听见。”
“前面的涌泉之处,下方有两具阴尸,没有阴阳眼的人是看不见的。”
“待会儿你便装个样子,说自己开了天眼,见到了旁人看不见的尸体,要召唤黑白无常前来收走阴鬼。”
北山老人想到之前在野寺和山林里如梦一般的经历,知道这两人是有真本事的。
虽然不知他们为何要帮自己,但此刻他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北山老人突然气势一变, 端起架子,大步走到院中。
在众人惊异不定的目光中,他道:“徒儿, 请我的法剑来!”
小徒弟将自己抱着的法剑横过来递给北山老人。
北山老人手指法剑、脚踩魁罡,道:“吾是太上之子,为老君所使。吾有乾灵之兵,百十万众,在吾左右。召无常真君显形!”
说完,北山老人法剑一指,何不见与越荒州适时显形。
他们两个人虽然显出了身形,但还是用了个障眼法, 在众人眼中, 他们就是头戴高帽、一黑一白、看不清面容的两道人影。
本也不信这些的雍王神情一定,其余人更是惊讶。
“这这这……”
“他难道真能召来无常真君?”
那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癫道人当即哈哈笑起来,在旁边手舞足蹈,大叫道:“恭迎真君,恭迎无常真君。”
手拿罗盘之人则狐疑地眯起了眼,他们这样的方士, 哪个没几手“幻术”,大变活人而已, 只要有布置, 他也做得到。
他冷哼一声,道:“还不一定是无常真君呢, 传说无常真君一人拿哭丧棒、一人拿勾魂锁,怎么这二位什么都没拿。”
身穿金红袈裟的僧人则转动着佛珠不说话。
雍王也从开始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眼中也浮起几分怀疑。
这时,北山老人又将法剑指向上天, 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对雍王道:“大王,无常真君说此地下埋有两具阴尸,要想断绝涌泉,必须除掉阴尸。”
“阴尸?”雍王心中更是怀疑,他道,“我之前亦命仆人掘开过地面,什么都没发现。”
北山老人垂下法剑,道:“阴尸并非凡俗尸体,不开天眼之人无法看见。”
听到这,手拿罗盘的人心中已然有数。
他还以为这北山老人有多大的本事,还什么不开天眼便看不见。
他们往常忽悠人,还要搞点白纸显字之类的把戏,他干脆直接说旁人看不见,旁人看不见的,怎么证明真的存在?
“哦?看来这阴尸存不存在,全看老道你一张嘴了。”
北山老人见雍王越来越怀疑,他也心中焦急。
这两个人,到底靠不靠谱啊!
何不见看在眼里,他给北山老人传音道:“阴尸脱离阴泉便会显形,你让人垂绳索下去,将尸体套上来,他们便不得不信。”
北山老人顿时心中有了底气,他一震袍袖,道:“老道知大王心中有疑虑,大王请人以七股红线拧成红绳,以红绳垂入井中,便可将阴尸捞上岸来。”
“到了岸上,阴尸自然显形。”
雍王虽然怀疑,但见北山老人如此镇定自信,还是命人照他说的去办。
没多久,仆从便带着拧好的红绳来。
北山老人又道:“请大王择人吊尸,其必须阳气旺盛、身带杀伐之气且八字硬。”
雍王府有不少亲兵奴仆,这些亲兵奴仆一个个报了八字,由北山老人选出了五个符合条件的。
“你们去吧,此方事罢,本王必有重赏。”
亲兵们道:“必不负使命。”
北山老人又将红绳打了几个结,嘱托亲兵们道:“吊阴尸必须占天时,你们且待老道算上一算,到时辰时,看老道便让你们,你们必须毫不犹豫。”
“道长放心。”
北山老人又对着红绳又是喷符水又是念咒。
何不见饶有兴趣地看着北山老人的行为。
他不得不感叹,北山老人当神棍忽悠人当真是专业的。
他不光演的像模像样,还当场编出了一套玄之又玄的步骤。
他只跟北山老人说用绳子吊出来阴尸便可以,但北山老人自己又是要求用红绳、又是挑人八字、又是要占算天时,弄得玄乎其玄。
北山老人一番闭目掐指后,严肃地对雍王道:“事已全备,请大王令人掘开地面。”
事已至此,雍王也只能信他一次,令人掘开了地面。
盖在涌泉处的泥土碎块被掘开后,清水涌出得更多了,一股人体可感的阴寒之气扩散开来。
后院立时阴冷下来,离得近的仆人手中拿的锄头上立时蒙上了一层寒霜。
仆人们惊得松开手,连连后退。
北山老人道:“现在将红绳掷入井中。”
被选出来的五个亲兵壮了壮胆,将红绳投入井中。
北山老人闭上眼,口中咒道:“太上降灵,开天眼!群魔束形,收!”
何不见打出一道灵力,让垂在井中的红绳捆住了两具阴尸。
“好了。”
北山老人听到何不见的传音,当即大呵一声:“吊尸!”
五个亲兵当即拉动红绳。
按理来说两具尸体顶多二三百斤,但此刻他们五人合力,竟然第一时间未能拉得动。
五个壮汉心中一惊,纷纷用尽最大的力,肌肉鼓起,青筋爆出,才缓缓将那重物自井中吊起。
后院的众人眼睁睁看着红绳拉出了两具惨白肥肿的尸体。
后院一片寂静,连那手舞足蹈的癫道人都呆愣当场。
竟然真的从井中吊起两具尸体!
雍王心中更是掀起滔天风浪,他之前可是亲眼见过涌水的那口井,井中分明除了水以外没有他物。
北山老人更是心砰砰跳,他看了一眼何不见与越荒州,想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两具阴尸。
何不见传音给他,道:“你做个样子,我们出手击碎它们。”
这两具阴尸还没成气候。
若是没被吊出井,它们将慢慢影响整个雍王府,吸干雍王府的生气,倒时便会化为行尸。
如今这两具阴尸被吊出了井,没有了阴水的包裹,它们身上的阴气会慢慢散去,没有机会再作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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