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炀静静的听着这些话,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连母亲的面容都有些模糊了,出事的时候,他只有五岁,只记得挺着大肚子将他护在身下的母亲,以及医生说的未出生的妹妹。
他恨自己的父亲,这些年来,已经成了习惯。
但其实,他恨他爸也是在恨他自己的无能为力,但他明知道这些,却也没有试图想要改变,他不在意,还心安理得以一种怨天怨地觉得无辜的姿态,去享受着裴温的好,去掩饰着自己的无能。
直到裴温彻底消失在他的生命中,他一个人坐在决策者的位置上,才知道究竟有多难。
更何况,他现在接手的公司已经是裴温努力整顿过的结果,他想象不出,裴温是如何在这种环境里生存,还要一边接受他那些无厘头的要求,要钱给钱,随叫随到的,还都是裴温自己的私房钱。
而裴温在做这些的时候,又是顶着如何的心痛,看他和别人厮混,还要客客气气的帮他摆脱纠缠。
他自己恨自己,都恨不得挖心挖肺,裴温那么在乎尊严的一个人,却走的那样狼狈。
一定是对他失望极了吧?
“我一直后悔,这些年对你的放纵,你母亲去后,我总想你生活的更快乐一些,等到哪天我真的不行了以后,再让小温教导你也不迟,可我忽视了,潜移默化下的影响,你把小温当作了你可以不用努力,继续玩乐的‘工具人’,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所以小温必须走,否则你永远也不可能长大。”
盛明炀想否认他的话,可却无力开口。
因为他的确有想让裴温继承公司,自己只负责享乐的意图。
“但同时,我也没想到,一直以来缺失的这一场谈话会让有心之人钻了空子,而你真正喜欢的人还是小温。那么明炀”,盛老爷子严肃起来,即使失去了一条腿,他的目光仍旧深沉睿智,“就算我现在告诉你小温在哪儿,你打算怎么去见他?你做了错事,我也做了错事,我们父子俩现在还有什么脸面让他回来?”
“给自己一点时间吧?明炀,先处理好这一堆烂摊子,也给小温一点时间。以后包括公司在内的所有事情,我都不会再插手半分。明炀,我老了,只想照顾好你母亲留下的这些花草,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就自己去解决吧!”
裴温的手在盛明炀面前晃了晃:“我什么?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没什么”,盛明炀摇摇头,抬手轻轻碰了碰裴温的侧脸,“哥,我帮你一起收拾东西吧?既然要回国了,那就把这些全都带回去了,好吗?要是喜欢这里,以后我再来陪你旅游,房子就让程魏还给我们留着。”
裴温也正有此意,不过和盛明炀的后半句话无关,他既然已经打算去其他地方创业,那这些东西总是要全都带走的。
“对了,你不用跟我一起回去”,他叫盛明炀回来,主要是想拿回自己的护照,“你的工作不是还没做完吗?”
“没关系”,盛明炀还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一颗心因此柔软极了,他执起裴温的手,亲吻他纤细的指骨,裴温扯了回来,他不理解盛明炀又在想什么?
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他委婉的劝说:“你真的不用回去。”
“那不行!”
盛明炀微微扬起的嘴角,暧昧的眼神,让裴温打了个寒颤。
“作为大表哥,我自然是要来送送你们的,来来来,裴宝贝儿,我帮你们拿。”
程魏笑眯眯的从裴温手里接过箱子,像是巴不得他带着盛明炀赶紧走。
裴温额角抽了抽,明明程魏和他年纪相仿,但他那张脸实在是太过稚嫩,一下子扛起两个大箱子,就总是有一种雇用童工的感觉。
裴温有些感概,他这次回国,收拾起来可比来的时候要带的东西多得多,其中有一箱子都是买给其他人的礼物,但还没上飞机,他便隐隐有了些近乡情怯。
“要不,我还是自己拿吧。”
“不用”,盛明炀脸上没什么表情的看着程魏,“就让他拿,要不然表哥就总留着这力气去做别的是不是?”
程魏缩了缩脖子,讪讪一笑:“表弟你可真会说笑,那账不是没问题吗?”
“有没有问题也不是你说了算,虽然我走了,但小张会留下来继续,表哥之前可从我这里拿了不少钱,还是把窟窿填上比较好。”
裴温隐隐听出来了几分意思,张了张嘴,正准备说些什么,盛明炀就上前一步,敲响了隔壁的房门。
小女孩扒着门缝往外看,一看便看见了盛明炀,捂住嘴嘻嘻笑了两声:“落汤鸡叔叔,你老婆让你进门了吗?”
盛明炀看了一眼裴温,然后得意的翘翘嘴角说:“让了呢!还要谢谢你收留我啦!你父母在家吗?”
“他们不在,叔叔要来拿你的行李吗?”小女孩将门拉开,给盛明炀让了个位置,“那你自己进来拿吧,我拿不动。”
盛明炀抬手摸了摸小女孩的金发:“你以后可不能让其他陌生人随便进屋哦!”
“不会的,叔叔你也不是陌生人呀!”小女孩又看向裴温,笑的很开心,“我就说,你是漂亮哥哥的男朋友吧?嘻嘻!”
盛明炀进屋去拿东西,裴温若有所思的矮下身子和她平视,温和问:“Jane,你为什么叫他落汤鸡叔叔?”
“哦哦,是这样的,我和爸爸妈妈昨天去超市回来的时候这个笨蛋叔叔正坐在下面淋雨,我记得哥哥好像说过他是你朋友,所以我就让爸爸妈妈先把他带回去避避雨,他说他是来追自己妻子的”,小女孩眼睛里闪动着好奇和狡黠的光,“不过早上起来的时候他就不见了,原来哥哥你就是他老婆吗?”
裴温了然,这样就能说得通为什么盛明炀会出现在窗户外面了。
Jane家里的窗台和他书房是相连的,中间只有一个很低的栅栏隔开,但就算是这样,在没有防护措施,还下着大雨的情况下,一个不留心还是会容易直接从十五楼摔下去。
盛明炀这个胆大妄为的!
真是什么都敢做!
“漂亮哥哥,你们是要搬家了吗?”小女孩扯扯裴温的衣服,“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你了?”
“以后有机会,哥哥还会回来的,这个送给你”,裴温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他怕Jane的父母不会让她收,原本是打算等下楼的时候直接投进Jane家里的邮箱的,“谢谢Jane对我的照顾。”
盒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条项链,做成了天使翅膀的形状,上面镶嵌的有阿盖尔矿的多彩钻石,亮晶晶的,是大多数小女孩会喜欢的类型。
“哇!好漂亮,谢谢哥哥!”
刚巧盛明炀这时候也拿好了东西出来,小女孩就笑着和他们告别:“哥哥、叔叔再见!”
飞机抵达国内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盛明炀的司机来接他们,也是没有见过的生面孔,这其实让裴温能够放松一些,避免来上一场难为情的寒暄。
六月的天气对于墨尔本来说是气候宜人的秋天,对于江城,却是连夜风都是湿热的令人难以呼吸。
“回家吗?哥。”
盛明炀的声音里包含着小心翼翼的希冀。
“你先把我的护照还回来”,裴温的声音平静清冷,他的护照只在过海关的时候短暂的在自己手里停留了一些时间,就又被盛明炀拿走了。
“会给你的”,盛明炀不敢多说,虽然裴温回国了,虽然在墨尔本的时候两人度过了“平和”的一段时光,但其实彼此心里都清楚,那不过是他强迫下的一厢情愿,以及裴温无可奈何的不愿计较。
现在回了国内,最怕裴温就更不愿意待见他了。
“以后你想去哪里,我都陪着你好不好?护照我会帮你保存好的,哥,回家吗?”
盛明炀又问了一遍。
“回鑫升小区”,裴温瞥他一眼,“不是说,房子没有卖吗?”
“好,听你的”,盛明炀压下心头短暂的失落,让司机掉头,“但可能,屋子里会多出来一个小朋友……”
“盛明炀,你还记得这间房子盛叔叔给我了吗?你就不能把人带回你自己以前的那个公寓吗?”
盛明炀的话没说完就被裴温打断了,裴温捏捏眉心,不想一回来就听见盛明炀和自己讲他又带了什么长相精致的小男生回家,何况还带到了自己家里去,他果然还是不应该回来。
父母什么的,以前他都从来没有期待过,现在也不应该因为江渝莫须有的一份报告这么急着赶回来。
裴温忽然就不想回去了,但车上还有司机,他更不想在这里和盛明炀掰扯,平白让别人看了笑话。
裴温甩了甩发胀的脑袋,十一个小时的飞机让他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却又因为时差异常清醒的厉害。
看着裴温眼底的青灰色,盛明炀想将人揽过来,让他趴自己肩头休息一会,顿了下,他长臂一伸,从后面拿出来一个U型枕:“哥,睡一会儿吧,到了我叫你。”
裴温将脸侧到另一边,头靠着枕头,看窗外的景色。
三年时间,这个城市的变化并不大,即使已经是深夜了,可霓虹灯仍旧夺目,路边的绿化似乎也更多了一些,像剪影似的略过。
他闭上眼睛假寐,司机的技术很好,车速平稳,过了不多时,裴温便感觉有人碰了碰自己的脸,但他不想理。
那人的动作便大胆了起来,盛明炀屏住呼吸,像不经意似的,掌心绕过去揽住裴温的头,然后一点点的收拢,轻巧的让他往自己身上倒,就好像是裴温主动靠过来的一样。
“干什么?”裴温唇缝崩成一道僵硬的直线,转头冷眼看着他。
盛明炀嘴角艰涩的往上扯了扯,神色十分窘迫:“我,我看你睡得不太舒服,想给你按按头,你走之后,就没有人再能让我锻炼这门爱好了。”
盛明炀尽量给自己的行为找补。
裴温冷嘲一声:“你户口本上的另一半呢?”
盛明炀勉强一笑:“他也没有。”
前排的司机眼底划过讶异,他给盛明炀当了三年司机,却是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个老板已经结婚了,可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见过呢?
裴温纤白的指尖用力抓着门板,甲面一片泛白,果然,不是江渝就还有别人,京城的名门贵族那么多,盛明炀就算是和谁形婚,那也不奇怪。
可戒指又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要送给自己一模一样的对戒?
他是要让自己当他的地下情人吗?
裴温眼中的冷意凝成冰碴,盛明炀大气都不敢喘一个,他又说错话惹裴温生气了吗?
盛明炀无措的结巴起来:“你、你睡吧,我不动你了。”
“你这样有意思吗?盛明炀,你既然有了自己的家庭,为什么还要再来招惹我?你放过我吧,好不好?我还有什么欠你的吗?”
他无奈又气恼,自己都跑到国外去了,怎么还是避不开他!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盛明炀这样羞辱?
裴温越说越激动,想起盛明炀一直以来的无理取闹和无赖,再加上两地时差带来的眩晕感,一时有些气火攻心,呼吸困难。
“哥、哥,都是我的错”,盛明炀睫毛剧烈颤抖着,用尽全力将裴温抱进怀里,低头吻着他的发丝,一遍遍不停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帮他平复心情。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到了最后,就总是会演变成这种局面。
可不明白的人又岂止他一个?
他只想尽快了结这一切事情,他不想让自己一直困在过去,否则终有一天,他会承受不住的。
裴温拼命的挣扎着想推开他。
盛明炀却紧紧抱着他的肩膀,裴温现在这样排斥他,他如果把一切告诉他的话,裴温是不是就又会想尽一切办法远离他?
盛明炀不敢赌,上一次赌输的代价是裴温三年的杳无音讯,他现在,只能小心再小心一些。
裴温喉结动了动,张口就咬在了盛明炀肩膀上,盛明炀疼得发麻,似乎能感到已经渗出了血,却闷声承受着裴温的怒气,心脏被人用力攫住似的酸胀。
不愿松手,也不能松手。
裴温被他抱得这样紧,好像要狠狠陷入对方胸膛中。
轻轻的,似乎有个吻试探着落在额头。
第75章 裴温小裴
到底还是在车里弄成了这种局面,裴温下车的时候,理智已经全然回笼,他脸颊有些发红,佯装淡定的从司机手里接过了自己的行李。
裴温没钥匙,走之前他把所有的一切都还给了盛明炀。
只除了行李箱里还放着的三年未曾打开的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一块玻璃碎片。
盛明炀让他先等一会儿,然后低声对司机嘱咐了几句什么,裴温也没听清。
不过大抵也是让他别把车上发生的事情乱传的吧?
久违的站在这栋楼下,裴温甚至还能看到楼顶的灯亮着,那个“小朋友”在做什么?他会是盛明炀结婚的对象吗?
盛明炀有告诉他会带自己回来吗?
裴温都能想象到,一会房门打开,会有一个娇俏可爱和他完全相反的男生蹦出来,搂着盛明炀说好想你,然后在看到自己的时候,脸色大变,满脸敌意的询问他是谁?
这样的场景裴温经历过许多次。
再然后,盛明炀会说,他是我哥,男生的态度就会从警惕变成讨好。
所以他到底为什么还要跟着盛明炀回来?
他就不能去住酒店吗?
但凭什么是他屡次退让?
而盛明炀又凭什么将人带回他已经住了这么多年的地方?
“走吧,哥。”
看见裴温在发呆,盛明炀便趁他不注意,一手从裴温手里拿过行李箱,另一只手则习惯性的要去牵他,裴温再次避开,心想盛明炀还是改不了喜欢和他贴在一起的毛病。
他就不怕会让结婚对象看到吗?
盛明炀心中掠过一丝失落,面上不显,手腕一翻,就变成了将钥匙塞进裴温手里。
裴温疑惑看着他,便也跟着他上楼。
盛明炀走在前面,将近一米九的身高,投下的阴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直到进电梯,裴温都还在后悔,他为什么要赌气给自己找不痛快?
裴温拿钥匙开门,屋子里的光通过地缝透了出来,他在脑海中想象,一会儿就会有个人扑出来。
盛明炀要放行李,就先一步进了门,等他回过头来,见裴温还愣愣的站在门口,轻声一笑就伸手拉了他一把,裴温踉跄了一下,双手撑在盛明炀臂弯里,呆呆的看着他。
盛明炀的手掌护住了裴温的脑袋,两人目光交汇,他的睫毛是浓黑色的,瞳孔也比别人黑得透亮,他一眨不眨的盯着裴温,完全没有两个人才吵过架的怨气。
裴温站稳后便别过脸挣开了他的手。
盛明炀笑了一下:“哥,欢迎回家。”
他错开身体,一个因为背光只能看见一团黑影的东西从他身后扑了上来,裴温闭了闭眼,手背上却感觉一片湿润。
这下他是真的愣住了,整个人身体仿佛被电了一下。
一只雪白的毛发浓密,富有光泽的萨摩耶犬,冲着他欢快的摇动尾巴,两颗形似盛明炀的乌黑眼睛滴溜溜的转,深邃而明亮,充满了好奇心,冲着裴温歪歪脑袋,“哈哈”两声,疑惑而不解。
“这是你生……”裴温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压下荒谬的字词,改口问,“这就是你说的小朋友?”
“哈哈?”
它似乎能听懂裴温是在说自己,又要冲上来让裴温摸摸,被盛明炀拿腿挡了一下,阻止了。
这只萨摩耶的年龄看起来并不大,起码还没有长到这个品种的正常体型,见主人不让自己招待客人,它便抱着盛明炀的鞋带开始嘶咬。
“小裴,别闹!”
霎时间,裴温差点以为盛明炀是在叫自己,毕竟在国外三年,大部分人都叫他“裴”。
裴温嘴巴微张,一脸茫然。
盛明炀后知后觉起来,尴尬的清咳了两下嗓子:“那个,哥,你先进来,我再慢慢跟你解释”。
他将裴温拽进屋里,又对小裴说:“这是你妈,以后对他客气点,别动手动脚的,听明白了吗?”
小裴歪歪脑袋看他,尾巴就像在扫把。
裴温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倒不是和一只狗同名的原因,而是盛明炀这个一觉能睡到中午的人居然养狗?
“你,早上能起得来遛他?”
盛明炀正在给小裴添狗粮,闻言不满意的直起身子:“哥!好歹我现在也是人人尊称的盛总了,怎么就起不来了?你回公司找个人问问,我可勤奋了呢!”
“不过,你介不介意我在这里养狗啊?”盛明炀心里有些忐忑,虽说他把屋子打扫的很干净,裴温的房间也上了锁,小裴不会进去乱咬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