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明炀心中充斥着对自己的厌烦,为什么他无论怎么做,都达不到裴温希望的那样,能够冷静的处理所有的事情呢?
为什么总是口不对心的伤人伤己?
他就是一块无可雕琢的朽木吗?
江渝愣愣的看着他,摸了摸他连头发都透露着颓丧的脑袋:“明炀,你别这样,否则我也会很难过的。”
盛明炀闪身躲开他的手,指着门口的方向:“小渝,你走吧,这里是裴温的房子,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的。”
他一定能等到裴温回来的。
那三年,他不都是这样等待的吗?
即使后来,裴温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和他联系渐渐少了起来,可最后仍旧还是回来了,甚至还哄了他。
他承认自己那时候有些难哄,但现在...盛明炀突然微微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想到,为什么那时候裴温不理他了,因为在此之前,他和裴温说,自己最近正在追一个人。
所以那时候,裴温就已经喜欢他了?
裴温是要放手。
对,就像现在这样,他是要放手。
盛明炀唰的就站了起来,不顾江渝在身后的喊叫,跑出了房门。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之后,江渝才慢慢松开了握紧的拳头,嗤笑一声,转身进了裴温的卧室。
“裴温?裴温!还真的是你啊!”
段尘朗上前一步,抓住了裴温的胳膊,随后就皱起了眉头,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也收敛了起来,“你怎么了?”
裴温此刻就像一个浮雕木偶一般,毫无自己的思考与行动,段尘朗把他带回了家,倒了一杯热水给他。
段尘朗有些欲言又止,他见过面前人的许多模样,生气的,发光的,活力的,偶尔狡黠的,还从没有这样,明明穿着这样一身卡通睡衣,该是可爱的,可却像丢了魂魄一样。
“裴温,你怎么了啊?”
段尘朗担心的问。
“我没事啊。”
裴温喝了口热水,冲段尘朗淡淡一笑,“多谢款待,看来之前你还真是没说谎,该不会海边别墅又被水淹了吧?你朋友家还放着你的照片呢?”
段尘朗顺着裴温的视线看去,电视机前边摆着他和母亲的唯一一张合照,其实,他是把这栋房子买下来了。
而听了裴温这样一个十分刻意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大碍的“笑话”,段尘朗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神情越发凝重了起来。
他抽走裴温手里的杯子,看见他的指关节已经用力到发紫,段尘朗便拿了一个毛绒玩具给他:“你,手里非要拿点什么才能缓解焦虑的话,就换个不容易弄伤自己的吧。”
裴温不笑了,他觉得自己还是太糟糕了。
现在一眼就能被人看穿想法了吗?
段尘朗却觉得他这样要比刚才真实多了。
虽然不清楚裴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从方才在楼下,看到裴温那层楼的灯还亮着,他便也能猜出个一二来。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直到段尘朗实在坚持不住,打了个哈欠,裴温知道自己该走了。
他将玩具放下,站起身:“今晚麻烦你了,你休息吧,那我就先走......”
“别”,段尘朗拉住了他的手,“其实,你在这里也挺好的,不然今晚就先住我这儿吧,不瞒你说,我…刚把他送到国外。”
他是一丁点也不想再看见他那个父亲,于是就坐飞机连夜赶了回来,所以才会半夜才到家,没想到却刚好碰上了裴温。
要如果没有遇见呢?
裴温是不是要一个人这样漫无目的走很久?
何况出了这个小区,外面就是江城最繁华的街市,当然,最迷人也最危险,裴温这个样子,恐怕被人拐走卖了还不知道。
也不对,段尘朗又想起,裴温还能强撑着和他说笑。
他叹了一口气,这人就连伤心失落也自带一股坚强感。
“你就当是陪陪我了,成吗?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吧,我们不是朋友吗?”
裴温心里清楚,段尘朗这样说只是不忍心拆穿他无家可归的事实,好一会儿,他才“嗯”了一声。
“那你住左边那间屋子吧?碰巧今天保洁来的时候,我让她顺便打扫过了,你说这算不算是一种特别的缘分?”段尘朗扬起如常的笑容。
裴温的脸背着光投下小半截阴影,段尘朗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从对方紧抿的薄唇感觉出,他在这样一个陌生环境下很不自在。
“谢谢”,裴温说。
段尘朗忽然很想抱一抱他,其实最开始他只是想利用盛明炀牵线到裴温身上,继而再进一步用裴温做跳板,来实现自己复仇的目的。
他不停地用言语来逗弄裴温,向他表达自己的喜欢,也只是看中了裴温是被收养的,说不准内心深处会很缺爱。
他承认这样做,是有些卑劣的,和他那个混账父亲没什么不同,但他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只能是“恶人”。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裴温哪怕的确想要有人毫不保留的来爱他,却也十分清楚,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对他也始终保持着合伙人的态度,所以后来,他就真的被这样的裴温所吸引。
掌心攥了攥,想起了自己和江渝的交易,最后却变成了拍拍裴温的肩膀:“跟我还客气什么,要是哪天你想开启一段新恋情了,第一个能记得我的好就行。”
段尘朗狐狸眼睛弯成了一条缝:“我可是你的头号追求者啊!”
裴温勉强回以一个笑容,他进了房间,倒头就躺在了客房的床上。
或许明天,他应该给自己放一天假的。
留在客厅的段尘朗,心情同样有些不太美妙,早知道就不该想起江渝这个人的,不然大半夜的他怎么会见鬼一般接到江渝的电话呢?
“裴温在你哪里?”
段尘朗朝着手机乜斜了一眼:“什么裴温?我不知道!”
“别装了,我看见你带走了他。”
段尘朗有些讶异,皱眉问:“你现在在哪儿?”
电话那端传来江渝冷呵的声音:“裴温家里。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失魂落魄的跑出去吗?”
还能为什么?你在裴温家里不正是最好的说明吗?
但段尘朗还是冷着眉追问:“为什么?”
江渝拉了拉窗帘,他倒在裴温床上,喘息有些急促,过了会儿,他轻轻的笑道:“因为盛明炀把他赶了出去,他把裴温赶出了他自己的家,呵呵。”
段尘朗嘴角微沉,表情有些惊疑不定,刚要再次追问,就只听见江渝又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替我照顾好裴温,另外,不要动不该有的心思,挂了。”
什么叫替他照顾好裴温?
段尘朗总觉得这句话说的怪怪的,江渝是站在什么立场要求自己“替他”呢?
虽然知道江渝的话十分只能信三分,但段尘朗心里忽然一惊,难道还真如江渝之前说的那样,盛家用够了裴温,就打算卸磨杀驴?赶他走了?
还有那份不平等的条约,若不是他确定了合同不是作假的,那天便也不会答应和他合作了,段尘朗的思绪不由飞回在医院的那场对话。
“尘朗哥,我们合作吧!”江渝笑的花枝招展,眉眼如画。
段尘朗嗤笑一声,声音有些阴阳怪气:“我跟你江二少爷应该没有什么地方需要合作的吧?”
江渝却露出了一丝笃定的笑容:“你不是一直都想要让裴哥哥去你的公司吗?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
“你什么意思?就算我是想把裴温挖过来,那也只会用我自己的方式”,他总是看江渝这个人横竖都不太顺眼,而且他太会演戏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掉进他的陷阱里去。
“尘朗哥,你不妨先来看看这份合同再说,当然,这只是复印件,原件还在盛伯父手里攥着。”
段尘朗到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当时一时好奇接下了那份合同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但江渝却从容不迫的盯着他看,笑意不达眼底:“裴哥哥为盛家干了这么多年,现在需要他劳力的地方,需要他替盛明炀遭受的危险和清扫的障碍全都处理的差不多了,盛伯父就想要赶走他。我虽然喜欢明炀,但也不想看到裴哥哥落到这样一个结局上来,所以,我们合作吧,我想办法把他的合同转移到你这边,这样他就不用离开了。”
“而每个人也都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吗?”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段尘朗眼底泛起狐疑,“还有,我不知道你能从这件事中得到什么?你和裴温不是情敌吗?他走了,盛明炀就是你一个人的了。”
听了他的话,段尘朗确信自己在一瞬间看见了江渝眼底隐约的兴奋,还有一抹势在必得的笃定之色。
下一秒转瞬即逝,江渝满脸的认真,催人折服:“我当然也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这件事结束后,你觉得裴哥哥还会对明炀抱有期望吗?”
段尘朗当时心想,这江渝果然段位高超,别人解决情敌的方式都是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却直接从根源上拔出裴温对盛明炀的爱。
这样,就算盛明炀突然对裴温移情别恋,也不用怕另一个当事人会答应了。
而他当时同意和江渝合作的原因也不单纯是想要裴温的“卖身契”,他是衷心觉得裴温离开盛明炀,离开盛家之后,可以生活的更好。
何况现在,盛家真的在为盛明炀积累声望了,大张旗鼓,没有掩饰,除开他以外的诸多公司都感觉到了风吹草动。
是怕裴温功高盖主也好,觉得裴温在这里,盛明炀就无法彻底服众也罢,就目前的形势来看,裴温离开盛世恐怕是迟早的事情。
第55章 盛明炀开窍
一夜过去,裴温就好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盛明炀都快把附近给掘地三尺了,也没能找到。
不得已,他只能让他爸去联系裴温,结果在被臭骂一顿之后却得知裴温已经和他联系过了,甚至还请了假。
可明明裴温出去的时候连手机都没有带,盛明炀也不知道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找到住的地方,面对他爹询问他是不是又惹到裴温的话,盛明炀烦闷的想要挂断电话。
盛老爷子沉声道:“裴温请假了,你作为他的助理就必须要去上班,明炀,盛世能有现在,之前全靠裴温一个人撑着,我已经放纵你够久了,因为对你母亲的愧疚,我把本该是你承担的责任压在了裴温身上,现在也该回到正轨了。”
“知道了,知道了。”
又是这种责怪他不够成熟的话,盛明炀现在是一点也不想听到,他将电话挂断,似乎隐约听见了仪器滴滴的声音。
他也没太在意,回家换了身衣服后拖着疲惫的身体去公司上班。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除了那个紧闭的办公室。
“听说裴总今天请假了?”
“是啊,这可真是一件稀奇的事情。”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依我看啊,不是裴总自己不想来,而是......”
“而是什么?”盛明炀端着餐盘,阴恻恻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了所有人一大跳,刚刚还讨论的热火朝天的员工们立刻端着没吃完的饭菜落荒而逃了。
盛明炀和江渝于是就在位置上坐了下来。
盛明炀恶狠狠的拿筷子戳着盘子里的猪扒,不顺眼的啧了一声:“食堂的厨师都是吃干饭的吗?怎么煎的这么老,让人怎么吃?”
他咣的一声将不锈钢筷子丢到了桌面上,语气不满,烦躁的像下一秒就要爆炸的漂亮气球。
江渝什么话也没说,过去拿了一双新的筷子递给他。
盛明炀没接,甚至没有搭理他,江渝默默的将筷子放在他手边,低头去吃自己的饭。
等他吃的差不多了,一抬头,却发现盛明炀正盯着他看。
江渝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悻悻然问:“怎么了?明炀?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盛明炀托腮瞧他:“我一直没有问过,小渝,你为什么给自己点了眼角的这颗痣。”
“因为好看呀!”江渝笑着答,“难道你不觉得吗?我这双眼睛,配上这颗痣,就显得更加漂亮了啊!”
盛明炀摇了摇头,这颗痣在年少的裴温身上的确是——惊为天人。
可一夜没有见到裴温的踪影,现在江渝越是和他相似,盛明炀心里就越发难受。
要不是他非要大半夜的犯轴让裴温去接他,也就不会发生昨晚上的那种事情了,他今天可以照常见到裴温,虽然裴温可能仍旧不太会搭理他,但他还有撒娇让裴温心软的余地,江渝也不会发病,还差点被人带走欺负。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但他还是想,如果江渝昨天晚上没有看到消息出现在他们面前就好了,他和裴温说不准现在已经能和全天下昭告他们亲密的关系,也不会任由公司的其他员工去恶意揣测裴温今天没来的原因。
盛明炀不受控制的说道:“还是天然的更好看一些,小渝,这颗痣其实不太适合你。”
“是吗?”江渝的手指轻轻抚过眼角,透过窗户的阳光将他本就白皙的肌肤,映衬的越发透明,尤其是鼻梁的位置,就好像是装了假体一样,引得盛明炀侧目去看。
“可是明炀,裴哥哥的那颗也不是天然的呢!”江渝的声音,拉回盛明炀恍惚的思绪。
“你说什么?”
“没什么呀?”江渝娇俏一笑,眼角眉梢藏不住欣喜的望着盛明炀,“我是说,你可不可以帮我挑一挑,生日宴上该穿哪套礼服呢?明炀,你的眼光好,到时候我把裴哥哥也请过来,有什么事情,你们当面说清楚好不好?”
盛明炀嗯了声,没再说话。
他等不了那么久的,他今天就要见到裴温。
盛明炀终究是忍不住请假回了家,就算遭受了方璇的冷脸他也还是强硬的让她批了条子。
一个大活人不可能凭空消失的,他昨天太慌张,忽略了小区有监控这件事。
他压抑着心头的激动,但当看到是段尘朗带走裴温之后,盛明炀心里像被泼了冷水,说不出的难受与愤怒。
有那么多的人都在觊觎他哥,他怎么还能在这时候将人弄丢呢?
暴雨如注,裴温将洗好的衣服叠放整齐,身上穿着自己上午才去商场买的,有些纠结要不要去接段尘朗,毕竟他承了他的恩情,总是要还的。
段尘朗上午就出去祭拜母亲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天气预报没说今天有雨,所以他应该也是没有带伞的。
可一方面,他并不知道段尘朗的母亲葬在哪里,另一方面,他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个房子里,他当然可以回去把除了房子以外自己赚钱买的东西拿走,可万一,盛明炀和江渝还在那里呢?
裴温幽幽叹气,好不容易给自己放一天假,还总是想起这些干什么。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事情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裴温进了厨房,冰箱里的菜堆得满满的,应该也是如段尘朗所说,昨天保洁来的时候买的,裴温系上围裙,利落的处理着蔬菜和肉。
最后一道出锅,关掉抽油烟机,裴温将饭菜端上了桌,并用保温罩罩好,一不留心就做的有些多,何况还是在他不确定段尘朗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的情况下,裴温不觉有些懊恼,他不是喜欢浪费粮食的人。
正这么想着,房门却被敲响了。
裴温疑惑地嗯了一声,段尘朗难道忘记带钥匙了吗?
没多想,裴温就打开了房门,盛明炀铁青着一张脸,眼睛里透露着阴森的光,活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令人望而生畏。
裴温觉得一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否则怎么会在这里,见到盛明炀了呢?
他猛然合上了房门,背靠在上面,心脏砰砰作响,像刚长跑五千米的运动员。
盛明炀一愣,他觉得裴温可真是够狠心的,自己找了他这么长时间,他倒好,立马跑到了段尘朗家里,他是真不知道段尘朗对他的心思吗?这和送上门的小白兔有什么区别?
盛明炀怒意冲天,他现在只想把段尘朗扯出来,和这个企图蛊惑裴温离开他身边的人打一架,就像狼王通过这种方式圈占地盘,昭示食物的所有权。
“裴温!把门打开!”
但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把裴温带回家。
盛明炀拍了没两下,便开始踹门,裴温的背部能感受到门在轻轻晃动的感觉,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开这个门,恐怕待会就还要赔段尘朗一个门钱了。
裴温面无表情的开了房门,声音冷淡:“有什么事?”
如果眼神有实体,裴温想自己现在大概已经被撕成碎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