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叫宋信的男孩子,是纪绥为数不多的朋友。
“总是玩老三样,无聊的游戏。我想听小王子。”纪绥像淋湿的小狗甩头。
院长妈妈让纪绥逗笑,“好。上回说到哪了?”
“第二颗行星上住着一个爱虚荣的人……”
““那些大人真的很怪哟,”一路上,他这么对自己说了一句。”
“大人真的很怪哟。”纪绥婴儿肥没退的小脸搁上院长妈妈膝头,“还好,你不是奇怪的大人。”
院长妈妈摸摸纪绥的头,笑而不语。
“那我呢?我以后会长成奇怪的大人吗?”纪绥问。
“会变成不一样的大人。”院长妈妈将书放下,“小绥。”
“嗯?”纪绥仰头。
“你刚刚见到的是陈阿姨,还有她的爱人吴叔叔,他们没有孩子,今天来福利院看到了你的照片,想下个月来带你回家。”院长妈妈问:“你喜欢他们吗?”
纪绥撇嘴,答非所问,“那不是我的家,我有家。我要是走了,苏琪会哭个不停,直到苏姨厨房里的菜都被她的眼泪淹没,灶台的木头生不起火。”
院长妈妈对打比方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后背,传来的体温和力道轻柔又温暖,“苏琪以后也会有新的父母,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来看大家看我。”
纪绥沉默着,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想我离开吗?”
院长妈妈安抚,“不是离开,是像外面的小朋友,有家,有爸爸妈妈,去读幼稚园,还能去游乐场。”
纪绥听完什么也没说,默默把脑袋埋进院长妈妈的怀里。
他一点也不想要这些。
一月光阴,眨眼即逝。
陈英拉着丈夫起了个大早,驱车赶往福利院接纪绥。
临走前,苏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引得强忍泪水假装男子汉的宋信一起崩溃大哭,一时间,哭闹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其中还包括了和纪绥平日不亲厚的小孩。
他们大多数都是因为父母出了意外。离别,对于福利院的孩子来说意味着永不相见,是非常可怕的字眼
陈英拉着纪绥,向院长妈妈道别,纪绥僵着,死活不肯说话。
陈英尴尬笑了笑,“我们之前一直没正面接触过,突然来带他,可能吓到了。”
“小绥性格慢热,大概需要一段时间才能亲近起来。”院长妈妈对纪绥,“再见,小绥。”
纪绥看了她一眼,扭头爬上车。
陈英一愣,连忙跟上。
丈夫是弱精,陈英五年间试管了无数次,始终怀不上健康的孩子,最终决定走领养。夫妻俩对于纪绥的到来异常重视,单独辟出一间,参考市面上的儿童房重新装修,一应家具衣服全是新的,还特别准备了丰盛的晚餐。
当晚,纪绥在干净宽大的床上,第一次失眠。
时间日复一日地走动,陈英他们逐渐从初接纪绥归家的兴奋状态中抽离,回归平淡日常的生活。
六月二十六日,周五,陈英哼着歌,接上幼稚园放学的纪绥,一起去了只有重大节日才会去的精品超市,购买晚餐食材。
超市出来,路边有不少商贩,挑担吆喝自家果园新鲜采摘的蔬果。
陈英让纪绥在旁边等她,慢慢蹲下身,询问有没有打农药,对比挑选哪一家的更好,更划算。
纪绥拉着书包肩带,静静地注视马路斜对面。
玻璃橱窗放置三层漂亮花边蛋糕的蛋糕店,走出一位手戴珠宝衣着雍华的美丽女士。她脸上挂着笑意,手上牵着一个和纪绥年纪相仿的孩童,后者脸上满脸奶油,惹得前者发笑,细心为他擦拭。
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心灵感应,她擦拭的手顿住,莫名抬眼,与马路对面的纪绥对上了视线。
此时要是有细心的路人经过,就会惊奇的发现,纪绥的长相,简直就是女士的翻版。任谁来看,都不会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
“妈妈。”男孩不满她的停顿,嘟嘴撒娇,“爸爸什么时候来接我去吃大龙虾?”
她回过神,笑说:“爸爸前面和我说他马上开完会,那我们先去餐厅吧。”
汽车尾气消散空气中,买好水果的陈英扭头,注意到纪绥的目光。
心情颇好的她问:“是想吃蛋糕吗?”
纪绥:“不想。”
不冷不热的语气让陈英稍微有些不舒服,她自认对纪绥尽心,可一年下来他始终不太亲近。
陈英态度冷淡下来,“你原地等我,我去把车开过来。”
旁边的商贩见纪绥长得可爱,拿着水果逗他。
纪绥说了声谢谢,摇头拒绝。
今天是纪绥的生日,陈英给他过过一次,今年怕是忘了。
要是还在福利院就好了,院长妈妈会偷偷为他买一个蛋糕。
纪绥会许愿明年的蛋糕里是哈密瓜夹心,然后把它分成五份,分给院长妈妈,厨房的苏阿姨,宋信,苏琪。
九月份,纪绥上了市里的小学,成绩优异,各科老师诸多表扬,让陈英在单位同事的孩子中,挣了不少面子。
十月份,纪绥已经能够自主步行十分钟上下学。他垫脚尖推开门,陈英休假没去上班,和她娘家的嫂子,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
见纪绥回来,陈英笑着说:“放学啦。”
纪绥点点头,叫人,然后回房间写作业。
门一合上,陈英的嫂子便迫不及待地说:“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陈英下意识看了眼房门,压低声音,“纪绥倒是懂事,不像别人家孩子要求这要求那。”
“再好也不是亲生,你现下肚子里的才是你自己的亲生孩子。”嫂子说:“你和你老公的工资,养两个孩子不是说养不起,但总归没有养一个孩子来的条件好,等月份大些,到生产后的半年,全得靠你老公一个人,刚生下来的孩子要用钱的地方多了。”
陈英摸了摸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动摇,忍不住嘴抱怨,“谁会想到不做试管竟然还怀上了,医生说现在一切都健康。我当时领养是想有个自己的孩子,整个福利院里就他长得最好,我想着哪怕是个不听话的,平时看看样子也会消气,谁成想养了一年多,连句妈妈都不肯叫,那个院长还把他说的多懂事,多听话,唉现在想想都后悔,要不是那张脸……”
老旧小区的隔音约等于无,陈英的话语透过门板清晰传入纪绥耳朵。他停笔,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上半年学期结束,过年前,陈英收拾东西,将纪绥送回了福利院。
交办手续的不是院长妈妈,是一个纪绥不认得的年轻女人。
原来住的房间住进去了新的人,宋信,苏琪也在纪绥走后陆续被人领养走,福利院换了一波新的面孔,大部分人纪绥都不认得。
除夕夜,做志愿服务的志愿者送来了各种年货,其中有烟花,数量不多,大家抢着玩。
前院欢歌笑语,后院凄冷无比。
纪绥仰头,后院高墙外人家的三角梅只剩下秃秃的树枝,他没能赶得及在花期回来看。
苏姨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找来,“怎么不跟大家一起去放烟花?”
纪绥不语,慢吞吞吃完饺子,问:“苏姨,院长妈妈去哪里了?”
苏姨眼底闪过悲痛,轻抚纪绥的发顶,“院长妈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
“不回来?因为生气我没有说再见吗?”
“院长妈妈怎么会生小绥的气。”苏姨说:“她提前去了一个,我们以后都会去的地方,但一定是一直惦念着你。”
纪绥低垂脑袋,喃喃自语,“不是说好了再见吗?”
出正月,苏姨因为家里出事,辞职回归老家。
纪绥没有家了。
一声巨大的惊雷炸响,声音仿佛天塌了个窟窿。
纪绥梦中惊醒。压在腰身上的手臂沉甸甸,驱散寒气,源源不断传来另一个人的体温。
郁泊舟半梦半醒打开床头灯,捞过纪绥,“压到伤口了吗?”
暖黄色的灯光柔和不刺眼。
纪绥下意识摸摸额角的纱布,“不是。”说完一怔,“谁同意你跟我一起睡,你不应该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吗?”
“沙发太冷了。”郁泊舟含糊,像哄夜啼的小孩,一下一下拍纪绥的后背,嘴里念念有词,“那就是做噩梦了。不怕不怕。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
小儿止啼的童谣,郁泊舟念了三遍停下。
纪绥哭笑不得,“你不是不信鬼神。”
“偶尔可以信一下。”
纪绥不置可否,太晚了,也懒得争辩郁泊舟偷摸上床的行为,默默摄取狂风暴雨中的温暖怀抱,甚至没发觉自己无意识的靠拢。
他瞌眼,“不是噩梦。”
郁泊舟:“嗯?”
“是一个美梦。”
毕竟是五岁的记忆,对于院长妈妈的音容样貌,纪绥早已模糊不清,从来没有梦到过过去的事和人。他的心理医生认为是因为纪绥内心抗拒那段痛苦的回忆,没想到居然在今天梦到了。
能够再见一面,哪怕是梦里,着实是美梦。
郁泊舟骗了纪绥,他是昨晚通宵赶班,次日一早的飞机,下午到达东城,可谓是近四十八小时没睡,此刻骤然重睡梦中抽离,明明困得要死,嘴上还边打哈欠边不正经,“美梦,多美?梦里有我吗?”
纪绥一贯嘴硬,“你想得美。”
郁泊舟笑了下,自恋道:“没有我能是美梦吗?”
他起了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梦,能够让纪绥称之为是美梦?
纪绥默默了许久,久到郁泊舟以为他又睡着了,结果准备关灯睡觉时,纪绥小小声开口。
“梦到了第一次被领养前,和回到福利院的时候。”
郁泊舟动作一滞,具体的过去他睡前从纪绥口中挖了个大概,外加后来查到的,心里一片酸软。
郁泊舟搂紧纪绥,亲了亲他的眼皮,不管后者是否会恼羞成怒把他踹下床,“我们小绥就算是变成一架小骷髅我也喜欢。”
纪绥:“那不就是死人了。”
郁泊舟一哽,“会动的骷髅。说什么不吉利的,嘴上没忌讳。”
纪绥闭眼,“我从来不忌讳这些。”
郁泊舟不满地捏他鼻子,“我忌讳,我说不许说就是不许说。”
嚯,霸道狂。
纪绥无声用眼神威胁,郁泊舟汕汕放开手,脑袋不由分地往他怀里挤,嘀咕,“要是我在就好了。”
要是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一定会把纪绥抢到家里,他的家人会变成纪绥,他的朋友会变成纪绥的朋友。
生命所拥有的一切,郁泊舟都愿意与纪绥一同分享。
要是纪绥碰上的是陈伯就更好了。陈伯和陈姨一定会非常喜欢他,喜欢他这个人,而不是图长的好看,成绩好,带出去有面子。会给他过生日,过来到家里的周年纪念日。日后有了孩子,一样会爱纪绥,让他在一个稳定幸福的家庭里平安长大。
纪绥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你在……”
郁泊舟比他还小几个月,遇上了又能做些什么。
纪绥后来被领养的两次,选择的理由和第一次大差不差。再大一点,就没人选他了,一个是怕养不熟,一个是觉得被退养过三次,有看不出的品格问题。
对他来说,反而是一件幸事。
成年后他碰见过一次苏琪,是一次数学竞赛。那个像鼻涕虫一样,爱粘着他哭哭啼啼的小丫头,变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再好的爱也会在时间里逐渐褪去颜色,再热烈的情感终究会归于平淡。
苏琪似乎已经不记得他了,眼神里只有面对出色皮相一闪而过的惊艳,没有任何故人重逢的怀念。
此后数次午夜梦回,纪绥想起那一眼,都会不受控的设想,抚摸自己的脸。
要是眼睛钝些,眼神木讷点就好了。睫毛不那么长,鼻子不这么高,脸宽些,多些雀斑。
要是没有这张脸就好了,丢弃他的母亲便不会明知他的存在又无视,需要时又重新找上门来,把他当做可以交易的货品。
纪绥突然抬手,穿过后背,紧紧抱住郁泊舟,力道大的像是想要勒死他。郁泊舟任由难受的姿势缠绕住自己,不仅不抗拒,还揽得更紧。
片刻后,纪绥力道有所松懈,说明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郁泊舟感受到,适当开玩笑,“我们两个,像八爪鱼。”
纪绥:“……你滚到沙发上去睡。”
郁泊舟:“不要!”
灯光熄灭,郁泊舟摸黑捏了捏纪绥的后颈,“睡吧。”
像是声控指令一样,郁泊舟话音刚落,汹涌的困意立刻席卷纪绥的意识。
半梦半醒间,他察觉到身边同样很困的人,替他掖了掖被角。
是啊,要是郁泊舟在就好了。
郁泊舟一定会第一时间认出长大后的他,缠着,将认识以来的事情事无巨细的说一遍,然后,自说自话的侵入到他的生活里。
台风整整肆虐了两天,路边停放的车辆和一些店铺玻璃窗受损,庆幸的是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经受大洗礼的东城,连空气中都漂浮着泥土的芳香。
翌日一早,跟屁虫郁泊舟放着自己的班不上,屁颠屁颠随着纪绥去公司。
他上半年在互联网上可谓是出尽风头,路过的员工纷纷侧目,投来惊奇的目光。
偏偏郁泊舟足够厚脸皮,不躲不避,逢人看便摆出老板娘的架势,电梯里还试图四处搭话,吃到纪绥的拳头作为早饭的开胃菜后才停歇。
下午,出头鸟张文君敲响办公室的门,意外撞见离婚名单上的老板娘,强抓着老板的手往自己衬衫里伸,嘴里振振有词,让老板看看他化悲愤为动力的训练成果。
吓得毕业四年只会读书不会谈恋爱的大龄儿童张文君连忙退了出去。听到里面传来的哀嚎声停止,他重新整理着装,清了清嗓子,敲门,“老大。”
“……进。”纪绥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张文君目不斜视,一板一眼地说:“有位叫张怀民的先生通过招聘网站联系上了我,问郁泊舟什么时候能死……滚回去,如果再不回去,他就把秦初年吊死在公司门口。”
纪绥,郁泊舟:“……”
为了躲避张怀民的侵扰,郁泊舟拔了电话卡。
纪绥扶额,“……把招聘网站上的电话换成人事,给郁先生买一张一个半小时后飞南城的机票。”
“好的。”
郁泊舟满眼不可置信,“我没答应回去。”
“四舍五入算同事,我不想看到秦初年横尸街头。”
反抗是起不了作用的,郁泊舟被强行押送机场,他来时两手空空,走了同样不拿任何东西。
换洗衣物都是现买,留在了纪绥家。
马上要登机了,郁泊舟磨蹭不走,“微信,加回去。”
纪绥无奈掏出手机,当着郁泊舟的面把人,用新微信加了回去,“行了?”
“一般般。”郁泊舟眉峰一挑,不正经的样子收敛,漆黑的眸子静静注视纪绥,格外能唬人,“那我们现在算和好了吗?”
“……”
“行。”郁泊舟不咸不淡地点头,“那我能追你吗?”
机场广播播报登机的消息,纪绥回避问题,“你该走了。”
郁泊舟丝毫没有要挪步的意思,两个人这么僵持着,直到时间迫在眉睫,不得不走了。
郁泊舟垂眸,扯了下嘴角,转身往登机口走。
背后的衣服忽然被人揪住,郁泊舟愣住,缓缓扭头。
纪绥盯着自己的鞋尖,“下一次。”
“下一次,我再告诉你答案。”
“纪绥。”
“纪绥!”郁泊舟稍微拔高了点音量,手机屏幕中沉睡的青年被惊扰,皱着眉抬起头。
“都是你一直说话,让你安静一点你不听,像蜜蜂一样嗡嗡个不停,害我睡着了。”
纪绥睡眼惺忪,非自然苏醒的脑子还有些发懵,不过并不妨碍他开口倒打郁泊舟一耙。
两个人说开后,纪绥说话语气总是带着自己不曾发觉的亲昵,这让郁泊舟倍感受用。
他挑眉,“我很像高中教导主任吗?这么帅的一张脸,跟你说话你还能睡着。”
办公室的顶光柔和不刺眼,衬得郁泊舟凌厉的眉眼变得增添几分温柔的意味,漆黑的瞳孔清晰倒映着屏幕中人的身影,目光下移是红润的薄唇。
十万八一间的设计费花的不亏。
纪绥视线停顿几秒,默默挪到后者骨节分明抓着鼠标的手,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不要脸。”
郁泊舟安然接受。
纪绥瞧了眼书房桌面上的闹钟,九点刚过一刻,远远不到他平时上床休息的时间。
最近的工作很轻松,并没有连轴转忙到脚不沾地的情况,可纪绥总是会莫名感到困倦,像是长久以来紧绷住神经的弦突然断裂带来的连锁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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