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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犹觉着不够般,将钥匙丢尽了深井之中——锁死。
醒来的时候都有些精神恍惚了,终于捱到了仔细数着的第十六日,一大早天还没亮,他便觉着府门外好一阵吵闹。
终于缓过神来看出去的时候,就瞧见那些个百姓小贩们议论着:商船回来了。
清泽一懵,一时之间没想到是什么个商船,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嗷”地一声高叫了出来,随后便在周遭百姓们看傻子的目光中跑回了院子中。
“东家,东家,商船回来了,江东的商船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个什么劲儿,反正等到他一溜小跑高喊着回去的时候,却同刚打开房门的江寻鹤对上了目光。
他急促地喘了一下,最后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道:“我这便出去雇一辆马车。”
江寻鹤瞧着他一脸懵还不忘要想法子把自己送到沈瑞的样子,眼中生出了些笑意,轻笑一声道:“不必了,阿瑞今日解禁。”
清泽迷茫地“昂”了一声,着实是没想明白这两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难不成沈瑞还能坐着七彩马车出现在太傅府门前不成?
没想到也就算了,真想着了那个场景后,清泽下意识怔了怔,但很快又在脑子里将这个想法团成了一球丢了出去。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要是俩人当真这般黏糊,又何至于禁足半月,一个字都不曾穿回来?
江寻鹤瞧着他脸上变化多端的神情,只是无奈地摇了摇退,转身将卧房的门扇给合上了。
像是一种无声的预示,他再转身过来的时候,便对清泽道:“走吧。”
清泽还想在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是叹了一口气,跟在他身后。
算了,东家现下的样子,给他些直观的打击也未必不是什么坏事。
新修缮的门扇被从里打开,外面阔落的街道上只有些百姓,别说什么富贵的马车了,就是连个车轱辘都没看见。
清泽刚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街道的拐角处传来了的铜铃的清脆声,随后便是熟悉的马车晃入两人眼中。
清泽原本筹措的劝慰人的话顿时哑火,闷了闷后难得真心道:“你们这样的人,属下真的是就不应当掺和进来。”
江寻鹤闻言轻笑了一声,看着那马车缓缓停在了他身前,窗口的帘子被熟悉的手指掀开,露出神情懒散的沈瑞来。
后者轻挑了挑眉,刚要说话,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般,从怀中掏出了那方绣着小如意的帕子探出窗口,不伦不类的摇了摇。
在清泽震惊的目光中,他开口道:“江大人,上来啊。”

第149章
中都的秋日着实是难捱的, 早上恨不得穿着夹袄出门,到了午间又巴巴地将外面的衣袍尽数剥下来,只差寻个无人的地方打赤膊了。
是以大家都在平日穿的衣服外边儿额外添上一件好穿脱的袍子, 清泽身上那件外面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可里边的绒毛却很是精巧。休说是这个时候,便是再过些时日也是穿得的。
但即便如此, 他看着马车上的沈瑞摇晃着那方自己不知道送了多少次的帕子时, 还是从脊骨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寒意。
想不出什么缘由,但的的确确是被他们两个之间这些个莫名其妙的情趣给吓到了。
他咽了口唾沫, 觉着自己应当说些什么——总不能叫沈靖云挥一挥帕子,自家东家就巴巴得上了他的马车。
那日后若是论说起来,自家东家岂不是显得过于便宜?
是以他颇为认真地清了清嗓子, 一边咳着一边还想着自己应当怎样说才能既显得东家很贵, 又不叫沈靖云恼羞成怒离去。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 他那便宜东家便自己带着笑意应了一声, 抬脚走了过去。
这会儿已经不算特别早了。若不是休沐,只怕现下沈瑞只能到朝堂上去挥帕子。
会不会被明帝下令杖毙另说。
但清泽向外探头看了一眼, 觉着人也未必就比着现在街道上的百姓少到哪去,一时之间竟然分辨不出哪个更难堪些。
春珰守在马车前,早已经去后面搬了脚凳过来,镶着金边的脚凳安放在马车前的石砖上, 好似主仆两人都已经笃定了江寻鹤一定会上马车一般。
清泽好似个老母亲般忧愁地叹了口气,也就他那傻东家会把这当做是两人心有灵犀的见证, 可明眼人, 至少他吧, 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沈靖云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将东家吃得死死的。
他只觉着自己愁的脸上都要生出褶子来了,可总归是无用, 那沈靖云不过挥了挥帕子,自家东家便巴巴地送上去了,他有什么法子?
倒显得他好似那啥不急,那啥急一般。
呸呸呸。
已经半月未见了,可江寻鹤坐在沈瑞身侧时,那点许久未见的情绪还未来得及生出苗头,便顺着茶盏中升起的热气彻底消散干净。
方才沈瑞挥着的帕子还松垮地堆在小案上,旁边放着的是个紫铜镶红宝石的小香炉,但现下却是冷着的。
休说什么熏香,就连半点火星子都没有,江寻鹤瞧见的时候微微一怔,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好似自从自己搬离了沈家之后,沈瑞就很少燃香了。
他的目光隐晦地从那帕子上略过去——毕竟为了避免引人耳目,沈瑞只能倚靠着这些物件儿安眠,倘若再被熏香沾染了,定然是要难受的。
也说不上是莫名的,甚至是带着些预谋的,江寻鹤心间为此而生出些隐秘的欢愉。
他先前多次犹豫究竟要不要将那安眠的方子写给沈瑞,最终却都因着些隐秘的心思给按捺了下来,他所求的不过便是尽可能地融入到沈瑞最平常的生活之中去。
但那些总归是虚无缥缈的,他甚至分辨不清,沈瑞在用着他的帕子安眠时,心中鸡精和欢欣更多些,还是厌倦难平。
可而今猛一瞧见这冷冰冰的香炉,莫名的心中便安定了下来,好像终于在一片的虚无之中握住了些实在的东西。
哪怕可能并非是什么主观上的情愿,却也足够了。
沈瑞觉察到了他的目光,略瞧了一眼便懒懒散散地倚靠在车壁上,他今年害了场大病,府中的人好似都怕他一不留神就死了般,因而早早的就给他换上了许多保暖的东西。
现下他向后一倚,便将自己窝在了柔软的兔毛毯子中,洁白柔软的兔毛在他颈边堆积,轻轻地戳在他的脸侧,最后又被压弯,显得他头上的红玉发冠都加的色泽艳丽。
他端起桌案上车茶盏,将烫口的茶汤吹出细小的涟漪:“半月未见,太傅大人可还安好?”
说着半月未见,可实际上好似只有他彻底失去了消息,江寻鹤能听到的只有他今日又点了哪个戏班子,明日又请了哪个说书先生,半点有关于他自己的都没有。
帕子一连送了十几方,可却连半个字都没收回来。
江寻鹤略垂了垂眼,在有些昏暗的车厢之中有些瞧不清神情,但却能分辨出语调中细微的失落:“托如意的福,平安无事。”
听着多美满似的生活,可那点怨念却好似什么在铜锅里熬煮的米糊,黏答答地蔓延开,没个什么声响就将人圈在了极狭小的地界之中。
沈瑞听着禁不住乐了一声,并不算多大的动静,可他面前的茶水却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扑腾着往外溅出了点水,飞到了那绣着如意的帕子上,形成了几个深色的水渍。
车厢中顿时陷入一种莫名的安静,沈瑞垂眼瞧了瞧手中的罪魁祸首,方要说些什么,便瞧见江寻鹤从怀中取出了方一模一样的帕子,将桌案上的那一方替换掉了。
甚至替换下来的那个还被他仔仔细细叠好后才收起来。
沈瑞见状愣了一下,随后弯了弯眼睛笑起来,这次倒是长了记性,还抬手将茶盏盖上了,不然恐怕江寻鹤是扯不出第二方帕子了。
“你便日日带着这帕子?”
江寻鹤抿了抿唇,没说是与不是,只是在很短暂的犹豫后开口道:“原是想着如意今日解禁,想要送帕子去沈府的。”
沈瑞便是用他做幌子才挨罚,这半月内二人自然要尽可能地不产生什么纠葛,沈瑞一半是有意一半是无奈的,硬生生将人搁置了半个月。
可今日一早解禁,他便好似将自己心中那个“冷落”的由头达到了般,几乎是毫无迟疑地便将其抛舍在脑后。
沈瑞思及此处,有些恼怒地轻啧了声,可他抬眼瞧着江寻鹤低垂着眉眼,手指不住地摩挲着袖口的绣花时,又很无端地生出了些类似于“这么凑合着也成”的荒唐想法。
片刻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顶着江寻鹤的目光将小案上的帕子收进了自己的袖子中。
算作妥协。
离开了闹市,马车行进得便更快了些,偶尔有些官员世家的,隔着老远瞧出了是沈瑞的马车便早早地避开了,谁都不想一大早上就触这小祖宗的霉头。
出了城离开了石砖路便难免要颠簸些,沈瑞几次看向了桌案上的茶水,片刻后又妥协般挪开了目光。
全不知自己这点犹豫都落在了身侧的江寻鹤眼中。
江寻鹤将桌案上的茶盏端起来,甚至姿态悠闲地用盖子撇了撇上面的浮叶,随后抬手递到了沈瑞唇边。
杯沿上的茶水先在沈瑞的唇上印出一点水渍,沈瑞垂眼瞧了会,压了压唇角的弧度,略低垂下头就着江寻鹤的手喝了小半杯。
马车上只有这一盏茶,是春珰早上沏了给沈瑞往下顺糕饼的,现下又被江寻鹤喂了半杯给他,只剩下可怜巴巴的那一点儿。
江寻鹤将手中的茶盏略转了转,覆压在略沾有水渍地一边,将剩下的慢悠悠喝了。
放下杯盏的时候对上了沈瑞投过来的目光,他轻笑了一声:“如意的茶一向是极好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下来,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沈瑞知道是已经到了渡口,他轻轻挑了挑眉反问了句:“当真?”
还不等江寻鹤应声,他便颇为认真道:“那看来陆思衡说他会选茶的确是没有诓我。”
说罢,也不去看江寻鹤的神情,憋着笑先行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渡口这会儿已经聚集了好些人了,瞧着衣料好些地大都带着面具,依旧叫人一眼望去分辨不清究竟是那个家族里出来的。
沈瑞心中忽而便升起些奇异的感觉,他穿来这么久,一天天地推移着叫他总觉着身边好些事情都已经发生了转变。
可眼下瞧来,汴朝还是汴朝,中都还是中都,就连这接货船地法子都没发生半点变化——就好像他自以为做了好些,可到头来还是一场空般。
他甚至揣测不明白,在他盘算之中的那些个事情究竟会不会依照着他的预料持续发展下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他稍一侧目便能瞧见江寻鹤身上的衣料挨着他的轻轻擦过,连带着藏在里面的皮肉都好似被惊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
沈瑞原本因着周遭而乍起的那点胡乱的心思好似瞬间便被抚平了,江寻鹤好似没什么声息地拉扯了他一把般。
没什么响动的,就将他从没个踏实劲儿的地方重新扯了回来,甚至提醒了他一句,他谋算的那些变动还是在的,至少还有一个会叫他沈如意的江寻鹤。
日光早就将天水连接的地方晕染出了一片暖色,两侧青山夹衬之下能瞧见一队货船推开水波缓缓驶来。
便好似彻底推开了什么变动的齿轮,先前的铺垫谋划而今都已经露出些尖锐的边角。

第150章
楚家的人要比沈瑞来得还要早些, 这事若是折了,沈瑞无非是舍了些钱财,但对于楚家而言却是又一次杀出重围的计划被打了回来。
世家经商, 楚家也算是汴朝之中独一份了,眼下摊子摆到这般大,难免要过于惹眼些, 虽是为了自保, 但早已经不是自己能决定行径之时了,是以才会在沈瑞一提出自己的计划时便果断同意了。
现下明帝将世家视为眼中钉, 想要推动变革第一步定然是要选个世家动手,沈家自然是最合适的,只要先将沈家抄家, 之后再收拾旁的世家之时定然是要更为顺畅。
但这世上从来都没有白白得到什么的道理, 明帝想要拿沈家开刀也得先把自己磨成利刃才成, 原书中还有个江寻鹤, 可而今这利刃尚且还说不清究竟是握在谁的手中。
难保明帝不会退而求其次,将楚家先拎到前面来受死, 既能掀开料理世家的序幕,又能给国库补充一大笔银钱,何乐而不为?
楚家现下的境遇甚至要比沈家更艰难些,是以早在很久之前便开始寻求一条生路, 只是处处堵塞,直到沈瑞穿了过来站到了管湘君面前。
沈瑞只略瞧了一眼, 便看见了被掌柜账房围在中间的叶梅芸, 她面前遮着斗笠上的纱幔, 风过之时稍稍吹起来便能瞧见点下颌的痕迹。
她身边瞧着还站着个女眷,身上穿着中都内最时兴的料子, 在日光映衬下能看见翻动的暗纹与波光,瞧着怪晃眼地。
沈瑞眯着眼瞧了一小会儿,脑子里无端联想起那些个世家之内隐秘的传言,乐了一声在心中给那人的身份下了个定论——元香凝。
周遭的人见他来了,倒是颇默契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径,他手中空落落地走过去,身后只带着个江寻鹤,不知道的还当他同那商船全然无关一般。
走近了,叶梅芸大约是嫌看不清,干脆将纱幔掀开一个边角,从沈瑞的角度只能瞧见边缘凌厉的正红色口脂。
“沈公子江大人,许久不见。”
她说话的时候语调中略沾着点笑意,但却不太明显,与其说是和善,倒不如说是一种尽在掌控之间的游刃有余。沈瑞忽而便明白了为何她已经嫁到楚家多年,还能做掌管叶家生意的大姑奶奶。
他合手道:“叶夫人安。”
说罢又略侧过些身子对着遮住面孔的元香凝颔首示意,元香凝轻笑了声,也福了福身子。
莫名的,沈瑞觉着叶梅芸似乎更高兴了些,但也就是一瞬的情绪外泄,很快便又重新遮掩了起来。
商船一点点靠近,渡口周遭的人似乎被吓到了般齐齐向后退了退,但很快就重新围了上去,丝毫不怕水花溅在身上般,争抢着要从船上抢到第一批货物。
离得近了自然便可瞧清船头上站着的人,管湘君似乎也看见她们了,略一颔首示意。
江风不歇,将她身上的披风吹得猎猎作响,看起来想是个从江东凯旋的女将军。
渡口处先凫下去几个会水的船夫,扯着船两侧的绳子带倒岸边的桩子上去,溅起的水花将整个河岸都覆上了一声深色的潮湿,叫人一大早就被兜头灌了冷水,直打哆嗦。
但这点冷意很快就被人挤着人给烘干了,像是顺着脚往上攀升的潮气般,没一会儿就在日光下消散无踪,剩下的只有那些个商户买客叽叽呱呱地议论着。
船上放了长板下来,管湘君在一众掌柜的围簇中从船上走了下来,她今日穿得轻便,走到沈瑞面前时倒是先禁不住笑道:“沈公子,幸不辱命。”
从听到沈瑞的计划一直到商船靠岸,管湘君始终悬着的心才好似终于安放了下来,像是一个预兆般,不断地在她耳边提醒,曾经那些覆在她身上的质疑而今都显得万分可笑。
她的目光越过了沈瑞在江寻鹤身上停了片刻后就极自然地看向了叶梅芸,二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
“这些时日,辛苦你了。”
叶梅芸指甲上涂着蔻丹色,她轻飘飘地拎起纱幔时便显着尤为惹眼些:“辛苦倒是未必,只是你那铺子被我看管了些时日难免要生出些怨气,赶明儿到你面前告状时别再牵扯到我身上便是了。”
她管家素来是雷霆手段,从前在叶家虽是更严厉些,但好在都已经习惯了皮实得很,但楚家到底是不同,大约心中也是存着些侥幸的心思,却不想当头一棒,全砸碎了。
现在管湘君回来了,少不得要明里暗里抱怨几句地。
管湘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这是哪里的话。”
叶梅芸还想要在说些什么,袖子却被身旁的元香凝轻轻扯了下,随后接过话道:“二夫人不过是玩笑话,夫人不要放在心上,许久未归家,府中已经备好了接风宴。”
管湘君的目光在二人之间转圜了下,却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笑着应承道:“有劳费心。”
三人寒暄过了,才想起旁边还有个东家和金主。
“这些货物搬下来还要些时候,沈公子和江大人不若到船上去看看?”
沈瑞闻言抬眼看过去,远处地群山江水好似都成了那一道长板的背景,通向他从穿过来后便始终谋划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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