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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也就是江寻鹤,若是换了个心眼小的,还当明帝是站在沈瑞这边故意再羞辱一番。
沈瑞忽而伸出握紧的手,江寻鹤微微一怔,但还是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又在半空中张开。
沈瑞轻轻松开手指,掌心忽然掉落下一个青玉坠子,又被上面系着的细绳扯了回去,在半空中荡了荡,好不容易平稳下来。
“哝,一个小玩意儿。”
他将手低了几分,在坠子落在江寻鹤掌心后,才将手指上挂着的细绳脱下来,使其打了个转儿最后平稳下来。
江寻鹤伸出的正是急着玛瑙坠子的那只手,而今红玛瑙坠子半遮着腕骨在袖口处若隐若现。
沈瑞瞧了眼那块青玉的忽而轻笑了声道:“凑在一处倒是有点丑,罢了,随便拿回去做个扇坠子也好。”
他的指尖在江寻鹤的掌心轻轻刮蹭了一下,随后略带着点调笑的意味道:“我而今落难,日后可全指望着太傅大人了。”

第147章
江寻鹤的指尖下意识蜷了蜷, 却无意识地将沈瑞的手指握在了其中,被触碰到的掌心好似沾上了什么燃着的火星子般灼人,一丝不苟地提醒着他而今的境地。
沈瑞倒是被他的动作惊了一下, 回过神后便略歪了歪头垂眼看着两人莫名交叠在一处的手掌,眼中生出些笑意来。
“太傅好生小气,难不成为着日后省下许多麻烦, 今日便要将我灭口不成?”
他这话说出口自己也知道大半都是胡来, 所以干脆放任自己的指腹在江寻鹤掌心的薄茧处蹭了蹭。
语调仍旧是一惯的漫不经心,他支了支身子没什么诚意的讨饶道:“我最是好养活, 太傅饶了我一条命吧。”
他话还没说完,倒是自己先经不住似的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沈瑞这话若是叫春珰听见,少不得要说他装模作样, 毕竟中都之内无人不知晓世家子弟之中最为奢靡的便是他沈靖云了。
反正没听见旁人哪个要如他一般在脚凳四角上镶上金花的。
江寻鹤知晓他不过是故意摆出这般的姿态来逗趣, 瞧着像是在讨饶, 可却是个实实在在能拿捏人性命的。
他喉间滚了滚, 声音有些微哑:“若是如意需要,倾尽家财也是应当的。”
江东的那些个风浪, 他比沈瑞知晓地还要更清楚些,从前百般筹谋的生意放到而今,也显出些莫名的浅薄。
沈瑞闻言微微一怔,没料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毕竟同沈家相比,着实是料想不到究竟是江家那个布庄能养起沈瑞, 还是被沈瑞扔了的一包袱补丁衣裳能在中都养活个纨绔来。
可却不妨碍他觉着有趣, 尤其是江寻鹤这般越是没个什么物件儿的人, 却巴巴地从自己的东西来翻腾出些好的递给沈瑞时。
沈瑞弯了弯眼睛,顺应地微微颔首道:“有了太傅这番话, 我大约便不用再顾忌如何才能不将沈家玩没了。”
“就算是真的走到了流落街头的那一步,想来太傅也定然会将我捡回去的吧?”
他眉眼含着笑意,听着像是在问,可却半点要江寻鹤亲口论证的意思都没有,好似早就已经笃定了般。
江寻鹤怔怔地瞧了片刻后,好似才将自己从昨夜到今晨的莫名混乱之中揪扯出来,他勾了勾唇角好似在附和给谁听一般:“嗯,捡回去用金玉养着。”
沈瑞从来知道自己吃穿用度是个什么德行,享受占一般,规避明帝的猜疑是一半,他在心中大概盘算了些,倘若江寻鹤想要将他捡回去用各色好物件养着,只怕光是封侯拜相恐怕不够。
得登基。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逗笑了,闷声笑了起来。
笑意还未消解,便仿佛什么上级视察般地肯定道:“既然如此,便有劳太傅费心了,我尽量在一众乞儿之间显眼些。”
“不用。”
沈瑞不过是用一句玩笑将这段混沌的话做个收束,猛一听见江寻鹤的反驳还愣了一下:“什么?”
江寻鹤抬眼对上他的目光,语调中有些分辨不清的情绪,说不清是句承诺还是旁的什么:“我定然一眼便能寻到。”
沈瑞没禁住乐了一声,掩唇闷声“嗯”了一下,算作应承。
马车已经逐渐从闹市中驶离,将人们那些或猜忌或嘲笑的话都抛在了身后,周遭只剩下江寻鹤那个没头没尾的承诺,荒诞又叫人心颤。
穿过街巷,马车停在了太傅府门前,只能听见车夫将脚凳搬过来的声响,却并没有人出言催促。
“挑了些仆役送过来了,先使唤着,有什么不妥当的就让你那个侍卫到沈府传信去,我禁足半个月出来还不知道要是如何的情景。”
江寻鹤应了声,便起身去掀开帘子,日光从缝隙间泄露进来,原本应当出去的人却忽然停住了动作。
他松开手,将外面的仆役们探究的目光尽数遮挡在外面,江寻鹤往回挪了一点,几乎是挨着沈瑞轻声道:“若是夜里难眠,可去我从前住着的屋子。”
他像是在犹豫着什么,沈瑞的目光只从他眉眼间划过,并未费什么心思去揣测,只是轻笑着道:“太傅大人留下的那些东西,该不会是一早就盘算好的吧。”
他口中说着“该不会”,实质上心中已经可以算作是笃定了。
江寻鹤没应声,却伸出手扯着他的袖口,在那一小片繁复的绣花纹样中摸到了一小朵海棠,略带有薄茧的指腹在上面轻擦了一下,哑声道:“半个月后见。”
沈瑞听着这话莫名觉着自己好似要进行什么思想改造般,闷笑了一声后,还是顺应着道:“太傅大人回见。”
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可若是被圈禁在府中寸步不离,便又是另一种场景。
他忽然被明帝禁足,朝中掀起了不小的波澜,即便明眼人都能看出明帝是在给寒门子弟撑腰,可换做从前也不过是敲打敲打,而今禁足便已经算是颇为严重的了。
难保这就不是什么预示,更何况凭借着沈家而今的势力,若是明帝想要对其落刀,他们这些小世家们也未必就能苟活。
一时之间朝野上下倒是颇为惊动,只有个沈瑞是真的清闲。
他做纨绔子弟习惯了,经验堪称一大把,最是会在不可打破的规矩中钻空子。
明帝只说了让他禁足,又没说要给整个沈府都贴上封条,那便自然还是允许人走进走出的,不然沈钏海也就不用上朝了。
所以沈瑞闲了两天后,便派人在中都内搜罗各种的戏班子、说书先生、杂耍一类,把人请进沈府中来给他解闷子。
难为他还能记得顾忌着点明帝的脸面,对外只说是沈钏海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全与他沈靖云无关。
可外面的人到底不是什么傻子,沈钏海每天当值,总不能留着一个宅子自己个儿热闹去,只不过既然沈瑞都已经将这借口编出来了,他们便顺应着奉和罢了。
左右还没到明帝当真要对世家赶紧杀绝的时候,沈瑞又从来都是这样的德行,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折腾去了。
因而半个月的功夫,沈瑞将汴朝有名的戏目都看了个遍,就连有名的几个话本子也都听了个七七八八。
“公子,这是外面新写出来的戏目,公子瞧瞧,若是满意,今日便可叫他们排上了。”
沈瑞刚刚睡过午觉,神思还有些混沌,他皱着眉揉了揉额角,心中回想着方才做的梦境。
他惯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的,江寻鹤夜里不能与他同床,他也没什么硬要撑着将自己再次拖出病症的心思,倒真遂了他的意,夜里睡在他从前的屋子里。
说不清是因着寝具上的草药味,还是周遭与江寻鹤绑定的熟悉布局,倒也算睡得安稳。
可今日不过是因着懒得折腾,便将那帕子放在枕边睡在了软榻上,便做了些光怪陆离的梦境。
倒是不同先前频频梦到自己死于漂亮鬼的剑下,这次更多的好像是原身死后的事情,只是瞧着着实是要比他穿书这件事更不着调些。
他虽没看过原书中沈瑞死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发展,但也知晓江寻鹤是真穷,恨不得补丁比原来的布料还多的那种。
可梦境中的江寻鹤不能说是用度奢靡,只能称之为壕无人性,与他比起来,沈瑞那些什么镶金的椅子都略显出些单薄来。
指尖按着额角那处的皮肉细细揉着,直到压出些红痕来,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将那些还在脑子中不断鼓噪的思绪压了下去。
不过几日未见,倒是连梦中都在顾忌着那漂亮鬼会不会没有钱花,沈瑞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他还尽职尽责的金主?
缓过神,他接过春珰手中的册子,原本的戏目看倦了,他便寻人写新的来,重赏之下倒是也有些文采斐然的。
只是苦了戏班子,要日日排些新的戏目,瞧着怪叫人心疼的。
沈瑞疼人的法子就是赏钱,给的赏银够多,眼瞧着那戏班子的班主累得都要抬不起胳膊了,连吃饭都有些困难,但仍然能笑得合不拢嘴。
他粗略地瞧了一眼,觉着有些意思,尤其是讽刺的地方写得跟刀尖子似的,倒叫他原本的烦躁消解了些:“这本子有点意思,谁写得?”
春珰探头瞧了一眼:“送过来时署名写的是清风,没真名。”
“派人去寻寻吧,既然肯写了送过来那就是想要这笔银子,给了高价叫他多写几目吧。”
春珰这几日不知道看了多少戏折子,难得有叫沈瑞满意的,心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自然也愿意寻个稳定的,因此闻言便应下了。
沈瑞将本子递回去,屋中一安静,原本压下去的神思便又飘飘散散地漫出来,他无奈叹了一口气道:“近几日朝中宫中可有什么异动吗?”
春珰下意识去想,还没想出个话头,便陡然明白过来沈瑞想问的绝非是那些个糟老头子,于是合手诚恳道:“江大人一切安好。”

第148章
沈瑞因着睡得并不安稳, 原本只不过是斜倚在床头,被子半堆在腰腹间,在加上颈侧的湿汗, 显出些莫名的柔弱来。
这才叫春珰一时愰了神,连替他遮掩的由头都忘记想,便将自己心间的揣测说出了口。
等到话音落下的时候, 她下意识闭了闭眼, 心中知晓是说错了话,可眼下再出言遮掩岂不是更给沈瑞难堪, 作为一个素来会替主子分忧的,她从来是不许自己犯下这样的错处的。
沈瑞闻言一个骨碌从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行动间腰带还被扯了一下, 在脖颈处露出一片皮肉来, 分明便是被猜中了心思, 偏偏还要嘴硬地反问:“谁问你江寻鹤如何了?”
春珰觉着自己委实是太难了些, 不过是拿着贴身丫鬟的工钱,却偏偏要做的事情又远不止这一种,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是奴婢会错意了,不知公子是想要问谁的事情?”
怕沈瑞一时半会想不起来,她还贴心地列举了几个人名出来,俱是依傍着沈家的朝官。
这样即便沈瑞非要嘴硬多问, 也能解释成是为着家族之事担忧,不至于将面子里子都丢尽了, 甚至还救不回来。
沈瑞抬手将垂散下来的头发挽起来, 可颈后鬓边难免要生出些漏网之鱼, 他顿了顿,忽而有些倦怠地呼出了一口气, 自暴自弃道:“说吧。”
春珰都已经做好把那些个谄媚老臣的嘴脸都分辩一二的准备了,猛一听见沈瑞这话倒是愣了一下,话到了嘴边,又被她重新吞咽了回去。
片刻后才迟疑道:“江大人……这些时日瞧着比教导公子的时候清闲不少,依着奴婢来看,同样的工钱却少出了不少的力气,应当是比着先前更畅快的。”
沈瑞被她气笑了:“出息了,知道拿话点人了?”
春珰还想要再解释些什么,还没来得及把编出来的话说出口,就瞧见沈瑞一挥手道:“得了吧,下去吧。”
春珰只犹豫了一瞬,在想明白自己大约是既不能涨月钱也不会因此而丢了差事后,便果断地转身退出了屋子。
想这种要把自己搅合进他们两个之间费力又不讨好的事情,聪明的仆役是绝对不会做的。
门扇一开一合,屋子里重新回归了安静,沈瑞坐在床榻上有些愣神,说不清是掂量着春珰的话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
其实春珰说的话他差不多听完就忘了,没怎么进心里,毕竟他早就清楚院子里这俩脑子里除了月钱就是月钱,着实没什么要深思的必要。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会儿脑子里想不出别的什么关联了,他竟然在怔愣之间,将春珰那句不着调的话重新念叨了一遍。
唇齿碾磨之间,沈瑞干脆地将搭在身上的被子推了下去,但不过一个动作结束后又对着连着横纵合线的石砖怔了怔神,片刻后忽然笑了一声,觉着自己大约真是被半个月的禁足唬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众人的错觉,总觉着沈瑞被禁足的期间内,朝堂中都之内好似都消停了不少,除却偶尔能听一耳朵今日沈府内又排了什么大戏外,倒是也没什么旁的波澜。
但半个月的时间总归是有尽头的,一晃过去大半,再一晃便要了了到头了。
远行而归的商船也越发靠近中都,消息几乎是一天三次地往回传,先后进了沈府和楚府,倒是在这个已经略有些见凉的时节中烘出些燥意。
就连中都内的那些个商铺也被迫着行动起来,中都内的经商多少年没起什么大变动了,却硬生生被沈瑞搅合出了点花来。
商户们不能说是怨声载道,只是莫名的急躁,也明明不过是个富家公子在玩票,却硬是叫他们心慌,总觉着等到商船回来的时候中都便要掀起些什么风浪般。
可他们却又揣测不出沈瑞究竟要惹出什么风浪来,只能将自己铺子中的物件儿收拾好,尽可能地不叫自己成为浪潮之中被掀翻的破船。
但实质上大部分还是多虑了,沈瑞的目标绝不是叫这些商户活不下去,恰恰相反他是打算把蛋糕扩大,好叫人人都能吃顿饱的。
但现下说出口,听起来便实在像是个不太靠谱的大饼,也就楚家愿意看他画饼了。
叶梅芸几次送了消息过来,大约是有些话不好叫管湘君直接传信回来,才选了个能在中都内执掌的来同沈瑞商议。
“而今中都内的形势,想来不必多言沈公子也是清楚的,即便在江东的一步总归算是稳妥了,但只怕更让人忧心的还是要在中都之内。”
沈瑞难得没摆出那副不着调的模样,逐字逐句地读过了,才铺了纸认认真真地写了回信,看似好像洋洋洒洒地一大篇,实则中心思想只有一个——箭在弦上,不发就都得死。
叶梅芸同沈瑞打过的交道着实是不多,猛一看见这番论调也不知是不是被气到了,几天都再没回过消息。
磨蹭了三四天,才硬邦邦地回了句:沈公子聪慧。
瞧着骂得挺脏的。
但沈瑞瞧见了只是轻啧了一声,却也没在多说什么,他对叶梅芸的行事也略有耳闻,估摸着自己若是叶家子侄,只怕荆条都要敲折不知几百根了。
能容忍他到现在,估计都是对于金钱诚恳且朴实的爱。
多的,实在是不好强求。
春珰从前院回来,递了个油纸黏合的信封给沈瑞,沈瑞拆开上面的蜡印瞧了一眼,果然还是一模一样的花样,就连露在最上面的绣花都是一模一样的针脚,也不知是那个铺子的手笔。
但他还是伸手给掏了出来,也算是将帕子上绣着的翠玉色的小如意露了出来,心儿上绣着一小点金线,在日光下晃了晃,映射出一点光亮。
沈瑞估摸着按着江寻鹤这般频率来送帕子,他那些个俸禄得有一小半都用来买金线了,这还不算上绣工和布料的价钱。
在不解禁,明帝就要把他最心爱的臣子给饿死了。
沈瑞从怀中掏出先前送的那一个递给了春珰:“拿去屋子里收起来吧。”
原本是从库房中寻了个镶嵌着各色宝石的空匣子,现在也装了大半了,不知道的还当做是给江寻鹤存着些什么嫁妆。
送到沈府的帕子每日都被沈瑞收下,又将先前的收到匣子中,但却一个字都不曾让清泽带回去过。
哪怕清泽都已经跨越了自己心中的障碍,在府门前撒泼打滚,也仍然是被春珰毫不留情地关上门扇挡在外面。
太过于黏人可不是金丝雀应当有的好品质。
两人瞧着好似都心中有数般,只是平白叫清泽提心吊胆了好些天,一面觉着也实在是个叫自家东家回归正途的好时机,另一边又实在不忍心看见东家巴巴地上赶着。
就连做梦都是沈瑞被禁足前一夜在太傅府的模样,只是这次清泽没有再试图阻拦,而是在沈瑞刚一踏进江寻鹤卧房的时候,他便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三斤重的铜锁将门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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