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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有殿下这番话,臣就安心许多了。”
沈瑞煞有介事地拍了拍胸膛,又转头对明帝说:“那臣就先告退了。”
春珰领着一众的小太监跟在他身后走,众人总觉着玎珰声好像更大了些,借着园子中亮堂的烛火,仔细瞧了便能看见个个身上都吊着青玉串子,一个也没落下。
看明白了,殿内安静了一瞬,随后又识相地推杯换盏起来。
管他看见看不的,都拿自己当瞎子。
沈瑞顶着众人带刺似的目光重新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刚一走近,就看见白琢凑过来比了个手势小声道:“厉害啊沈兄,不愧是中都内地纨绔头子。”
夸完了,还不忘琢磨琢磨自己:“我若是也闹出这样一场,只怕祖父今夜便能送我去见阎罗。”
“是么?那你挺可怜的。”
沈瑞明知着他这般装模作样定然是得了族中的什么指使,懒得同他闹那些个虚与委蛇的把戏,随口敷衍了两句后便看向了身侧的陆思衡:“我今日这出散财童子如何?”
陆思衡在听见那四个字的时候,心中便隐隐有了些猜测,只是没料到沈瑞做得远比他猜测得还要更决绝些,几乎没留出什么余地来。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避开周遭的耳目轻声问道:“闹出这样大的阵仗,值得吗?”
沈瑞已经将头转了过去,目光在上位的明帝与景王之间打了个转,最后又轻飘飘地落在了下列的江寻鹤身上,闻言淡淡道:“陆兄应当清楚,这世上好些事情是由不得人来判定究竟值不值得的。”
他们都不过是被权势裹挟着向前走的棋子罢了,就算前面明眼瞧着就知道是深渊万丈,也照样是停不下来的。
陆思衡轻啜了一口手中的茶,没再说些什么。
好在沈瑞之后的人都掂量着没闹出什么别地花样,就连原本想要出风头的,都歇了下来。
一场宫宴,沈瑞瞧着也就中规中矩,没什么太大的意思,全不顾他自己便闹出好大的风波。
景王直到退场之前,还不怎么真心地夸赞了他颇有才学,可见是真气着了。
沈瑞表演完自己的戏份后心中便没了什么忌惮,一堆扶不上墙的纨绔分子来同他敬酒,倒也喝了许多。
宫宴结束的时候,眼底好似盛着水光一般,耳尖也被催上了层薄红。他晃了晃,扒拉开身边黏着的白琢对陆思衡挥了挥手道:“陆兄,回见。”
说罢,也不管陆思衡有没有回他的话,便在宫人地引领下出了园子。
原本派去接江寻鹤的马车早就已经回去了,只剩下挂着“沈”字灯笼的还停在宫门处。
沈瑞吹了会冷风已经清醒了些,春珰跟在他身侧扶了一下,他抬手掀开帘子,瞧见里面的人影时怔愣了一下,随后轻笑起来:“太傅大人好生听话。”
养熟的金丝雀知道自己往家里飞了,听话得不行,沈瑞略歪过头想了想,这般乖顺的值得奖赏个漂亮笼子。
“醒酒汤在来之前便已经煮好了,始终在炉子上煨着,如意先喝一点吧。”
江寻鹤取了一只小瓷碗,盛了多半碗的醒酒汤放在了桌案上,这会儿正往外散着热气。
沈瑞走过去坐下,盯着那热气瞧了片刻后忽然开口问道:“江寻鹤,你喝酒了吗?”
江寻鹤垂眼看着他泛红的耳尖脖颈,喉间无意识地咽了咽,轻声道:“小如意很好看。”
“嗯哼”
沈瑞有些得意地应了声后才反应过来两人分明是在答非所问,他顿了顿,终于没经住似的扶着膝乐了起来。
“也成,勉勉强强也算是个答案。”
随后便用帕子垫着,小口捧着那碗醒酒汤喝,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在冷秋之中很能带来些慰藉。
太傅府要比沈府离皇宫近很多,可马车晃悠了好半天都没有停下来,但车内两人却没有一个人疑惑。
寂静的街道上,马车外悬着的铜铃声音格外清脆些,沈瑞抬手掀开帘子,看着外面越来越熟悉的景象忽然看向身边的江寻鹤开口问道:“倘若用醉酒当做借口,将你带回沈家,太傅觉着陛下会信吗?”
江寻鹤抬眼看过去,车厢中昏暗,隔着些距离看过去,只能看见略有些模糊的轮廓和沈瑞那双很亮的眼睛。
朝官与世家间的席位隔着好远,中间又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的舞女,江寻鹤看不见沈瑞究竟喝了多少酒,要分辨不清这样多的酒比着沈瑞说出要杀他的那夜是多是少。
片刻后,他稍稍移开了眼:“会。”
随着他的声音落下,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沈府门前,沈瑞单手掀开帘子透进了些光亮,他弯着眼睛笑道:“我猜也会。”
在江寻鹤曾经住过的院子和沈瑞院子的岔路口,江寻鹤稍稍顿住了脚步,沈瑞走在他前面却好像什么都瞧见了一般,语调懒散道:“你那屋子里的东西今早都已经被收拾换洗了,若是现下回去大约只剩下个床板了。”
明明是夜里才将人带回来的,却一早就命人将东西收拾了,可见是早早预谋好的。
他半点不掩饰,江寻鹤也只当做没听出来,跟在他身后,两人的脚步声几乎要融合成一道声音。
沈瑞的屋子里已经许久没有熏香了,两人一进屋子就立刻侵染进一股子酒气,不算浓重,但浮在空中没由来地醉人。
床幔层层垂下,将床榻框定成了一个相对封闭的空间,身上的人水汽还没有干透,混着气息中的酒味显得潮湿而又粘腻。
鼻腔中满是熟悉的草药味,被温热的身子烘烤得越发旺盛,比着先前用过的帕子浓重了不知道多少倍,莫名的,沈瑞心中生出了丝难解的绮念。
床榻中太过于昏暗,叫他没由来地想到,某个昏暗的夜里,交叠的轻吻。已经隔着不知道多久了,却好似不过方才发生的事情。
那点念头一旦生出来,就好似方一破土就被骤雨兜头浇下,生出诸多的惶然。
沈瑞的手掌在被子似的遮掩下握了握,他忽然开口道:“宫中的酒浆为着那点体统,从来不甚醉人,太傅是江东人氏,想来酒量应当不错?”

第155章
大约是趁着好时候, 今年的中秋月朗风清,半点乌云都没生出,可江寻鹤趣闻莫名觉着应当下一场秋雨的。
打在各色的枝叶上, 最后沿着屋檐滴落在门前石阶上,撞出一片没个止歇的声响。
大约这样,便可将床幔内萦绕着的燥意逮着祛除干净。
隔着两层锦被, 江寻鹤没能觉出那上面一层缀着一层的繁复织花, 却平白地捕捉到了沈瑞胸腔内的震颤。
眼中生出些笑意来,但却又好似隔着什么被烘干了般地拥堵着, 倒流回腹腔之中,将里边的五脏六腑都一并作乱着点燃、焚烧。
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微哑:“江东每年梅子兴盛的时候, 便要多酿梅子酒, 封起来够喝许久。”
他只讲了梅子酒, 却没说自己的酒量, 像是在层层紧密的包围之间隐秘地留出了一条狭小的通道。
于筹谋之间论算,不应当也没必要, 可在他发觉身陷囹圄的是沈如意的时候,还是妥协着留了一条退路。
手指扣在床榻边沿,将指腹压出得泛白,将人心中的那点鼓噪摊开了摆在明面上, 显露无疑。
偏他身侧的囚犯好似半点都不觉察般,管不得脚镣是锁死的还是欠了缝隙的, 只是稍一翻了个身支起来些, 便同手握着生杀令的朝官将地位做了个倒转。
凑近了, 两人的气息都彼此交融在一起,分辨不出是草药味更盛还是酒味更浓重些。
昏暗之中, 沈瑞分辨了下眼前人的轮廓,语调裹着些漫不经心道:“宫中的酒太难喝,知晓的是过个中秋,不知道的还当是现巴巴地从太庙中端出来的似的,一股子焚香味。”
将宫宴上的酒水贬斥得一文不值后,又好似忽然想起来什么般做了个收束:“远不及太傅上次送我的梅子酒。”
手肘撑在床榻上,软软地陷进去一个凹陷,沈瑞几乎是笼在江寻鹤身上的,不只是谁的动作牵扯到了床幔,松散地了拉出一小条缝隙,遥遥地透进来些月光。
将两人的身影晃出来个大概,光影之下,沈瑞的眼睛显出些晶亮,江寻鹤对上他的目光,将自己方才想的那些个又都一点点擦除。
沈瑞懒散道:“不说的时候倒还好些,一说起来还当真有些想念太傅亲手酿的酒了。”
他略歪了歪头,好似当真只是在好奇般:“太傅会常喝自己的酿的酒吗?”
喉间不自觉地滚了滚,吞咽声在昏暗中被无限放大,但很快就如石子入江般投入了擂鼓般的胸腔之中,汇聚在一处,声声不歇。
他声音中带着些情.欲,哑声应了句:“会。”
可目光却在应声的时候朝着一侧偏转了过去,隐忍又克制地错开了沈瑞有意的胡闹。
沈瑞轻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反问了句:“是吗?”
撑在床榻上的手肘忽而发力,他支起身子在温热的唇上轻轻落下一吻,眼中横生出些笑意来。
远山孤鹤似的人,却在这样的情.事上显出些莫名的生涩与乖顺。
他稍稍撤开了些,语调中带着些得逞似的狡黠:“梅子酒甚好,太傅明年若是还酿,不若多喝些,给我带来。”
原本虚护在他腰侧的手掌蓦然收紧,好似隔着衣料便要将那处皮肉烫得发热般,莫名的酥麻沿着尾椎上升,直到蔓延在脖颈处。
方才仓促、短暂的亲吻被胁迫着延长,齿关被压着探入,湿濡的舌在口腔中缠绵、搅合,惊动起淋漓的水声。
气息在两人之间掠夺、转圜,最后只剩下近乎干瘪的胸腔潦草地裹着擂鼓般的脏器,衣衫不知被谁掀开了个边角,露出大片莹润的皮肉,月光之下,简直要晃眼。
手掌沿着肩背蔓延到腰身,打着转儿地折腾人。
沈瑞的手掌没个支撑地向前划着,没入枕头下面的时候摸到了个冷冰冰又硌认得小玩意儿,指尖稍一活动,便摸出来了是今夜送给江寻鹤的青玉小如意。
而今正被他随身带着,就连睡觉也是压在枕下的。
他合了合眼,纵容着直到近乎窒息地前一刻,才稍稍松懈开唇舌。
两个人彼此拥裹着,几乎是骨头撞着骨头地使劲,没由来硌出大片的红来,彼此间夹着的那点缝隙被无限地压缩着,丁点儿的反应都无处掩藏。
隔着衣料,沈瑞的手掌握了握,摸出了一片滚烫,他闷笑了一声,胸腔内的震颤几乎要蔓延到江寻鹤的胸腔内。
沈瑞略撑起身子,附在江寻鹤的耳边,轻声问了句:“梅子酒也催.情吗?”
说罢不待江寻鹤回应,他便自己先禁不住了似的笑了起来。分明元凶便是他自己,倒摆出一副多无辜似的样子来。
江寻鹤抬手将他险些被压到的发丝拢在耳后,露出他有些泛红的耳尖,将他那层不动声色的面皮轻易地便挑破了:“梅子酒不催.情,是如意自己先经不住的。”
两人几乎要完全贴合在一处,彼此间生出些什么反应简直是再清楚不过。
沈瑞没料到自己三两句之间便被反将一军,心中莫名生出些恼怒来,将手掌收拢得更紧实了些,听着身下人的闷哼,眼中显出些得逞。
“太傅大人——”
他故意扯长了语调,还没等到将后半句说出来,倒是自己先禁不住笑了起来,片刻后又板起脸孔,多正经似的,偏偏口中说出的话却和正经半点都挂不上边。
“真的不要我帮帮你吗?”
窗外忽而起了秋风,将枝叶吹得上下颤动,牵扯出一阵猛烈的哗啦声。
床榻边的案桌上已经燃起了火烛,将方寸的地界照得亮堂起来,沈瑞端着手任由江寻鹤垂眼用帕子一点点擦拭干净,还是那方绣着小如意的。
他忽而闲下来,看着那被染上脏污的帕子忽然开口道:“这帕子已经送给我了,记得赔我方新的。”
江寻鹤手上的动作略顿了顿,轻声应了一声。
沈瑞在宫宴上周转了半天,回来又消磨了好些时候,便是江寻鹤端着水盆过来,他也不过是草草地洗了洗,便有些倦怠地躺回到床榻上。
这会儿即便合着眼也都能觉察到头顶笼上了一层阴影,他懒散地睁开眼:“怎么了?”
江寻鹤的目光在他身上略打量了一下,有些迟疑道:“你……”
沈瑞顺着他的目光出下头看了看,随即又再次躺平:“由着他去吧,睡着了,自然就消停了。”
他在心中掂量了一下,头一遭带着金丝雀见世面,总不能将人下坏了。
沈瑞不是特别想要睡觉,只是有些疲乏,于是继续合上了眼。
隐约之间,他觉着挡在眼前的阴影停顿了片刻后才慢慢挪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觉着腰上的系带忽然被手指解开了。
身下覆上了一只手掌,沈瑞惊了一下,小声唤了声:“江寻鹤。”
——连句“太傅”都忘记装点了。
偏后者还能分出些心神来应了他一句,不待他追问,便被纳入了一腔温热之中,原就没说出口的话顿时便掩盖在了气息交叠之中。
床幔微微颤动,在烛火的映衬下,在石砖上显出些光影……
白琢吃了酒,懒得再回家听祖父唠叨,干脆蹭着陆思衡的马车去了陆家。
他瘫在躺椅上散漫道:“沈靖云酒量是有多差,出去的时候醉成那样,我瞧着连半壶都没喝完。”
陆思衡煮茶的手微微一顿,随后淡淡道:“他酒量在中都不是也算有名?宫宴上的那种酒,就是再和二十壶,也未必会醉。”
白琢闻言顿时来了兴致,一骨碌地翻起身:“你是说他在装睡?”
“可是为什么啊?景王就算是心中再生气也不会宫宴刚一结束就来逮他吧。”
陆思衡不置可否地轻挑了眉,没打算跟他在这样的话题上再继续说下去。
白琢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捧着杯子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总觉着今日的宫宴暗流涌动的,你说沈靖云是不是备着我们知道了些什么?”
宫宴已经结束快要一个时辰了,他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
“别问了,你不适合想这种事情。”
白琢下意识应了一声,随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损了,他炸着毛想要反驳,想了想又莫名停了下来,面上的神色正经了许多:“算了,换个事情说,你的亲事怎么说?”
白琢已经习惯陆思衡不回他话了,也没那些个多愁善感,只是自顾自道:“其实依我来看,乌州於氏倒也的确算是个好的联姻选择,毕竟中都内牵扯得太多,乌州封闭,反而规避了许多麻烦。”
“更何况,倘若你不同意,只怕景王那边少不得要折腾的。”
陆思衡只是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没应声。
白琢说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今日有些过分安静了,他盯着陆思衡看了半天,半晌才猛地瞪大了眼睛:“你该不会是在中都有心上人了吧?哪家的,长什么样子?”
陆思衡忽而将茶盏放到了桌案上,起身道:“夜已经深了,早些睡吧”

第156章
屋子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火烛, 在书桌前照出一小片亮堂的地界,景王差人送来的那封谈及亲事的信件便安放在上面。
他取了一只描花的小酒盏,斟满了酒却没喝, 只是就着光瞧了瞧,透底、清亮。
他自从做了陆家的掌权人后便不常饮酒,这壶酒还是上次沈瑞拎来从他这换茶叶走的, 在狭小的空间中萦萦绕绕出好些酒气, 同他原本地主人一般不讲道理。
景王的用意他也算是早有猜测,近几年乌州那边越发地不安分, 今日这一出戏也算是迟早的事情,他同父亲一早便商议过,也算是做足了准备。
但当事情真的摆在他面前时, 还是叫他生出诸多的迟疑来。
他是陆家的长子, 现下又执掌陆家, 婚姻大事早就沦为了权势利益联合的筹码, 他从来清楚,这种事情是无法谈及什么真心的。
娶回来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地对待着便是了, 世家之中,男子女子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好在他也从未对谁生出过什么情愫来,那些个儿女情长之事于他而言远没有陆家的兴盛重要。
甚至可以说,这样的亲事在他加冠之后, 便是虚虚地摆在眼前的,只不过现下更落实了几分罢了。
可是, 陆思衡看向桌案上的信件, 安放着的那薄薄一层纸却好像在后面夹着什么锁链般, 趁着他稍一愰神的功夫,便要连着他的脖颈将他锁在一个早早就框定的架子之中。
他端起酒盏, 一饮而尽。
倘若他不曾见过更张扬的景致,大约也不会觉着这高墙之内是个什么无涯的牢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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