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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眼瞧着倒好似是他捏着沈瑞的下颌,强迫着他仰起头来般。
沈瑞垂了垂眼, 大约因为离得太近了,目光之中只能看见从自己颈子边的露出的手腕,莹润的皮肉上系着熟悉的红玛瑙坠子。沈瑞瞧了片刻后, 懒散地收回了目光, 算是谅解。
说不清用意的,沈瑞用下颌在他掌心轻磕了一下, 撞出一点不太明显的红。
“太傅所言当真?”
他轻巧地眯了眯眼睛,摆出副多好说话的姿态,可江寻鹤却敏锐地觉察出他语调中的不甚满意。
江寻鹤指尖拢了拢, 贴着沈瑞的腮边欣然道:“自然当真。”
沈瑞抬眼看着他, 两人目光对视之间, 早已经将江寻鹤的诡辩分辨清楚。沈瑞没多看, 却动作快速利落地在江寻鹤拇指下的软肉上咬了一口。
他力气不算小,唇边和手掌上的薄茧摩擦而过, 一时之间竟分辨不出是哪个带来的细微粗砺感。
沈瑞也不知道自己在泄什么气,但待到他撤开的时候,江寻鹤的手掌上已经留下了一个清晰的红色牙印。
瞧着还挺规整。
江寻鹤还没嫌弃,他自己倒是先往后撤了撤好, 避开了上面沾带的口水,一副生怕自己刚擦过的脸又被蹭脏的样子。
江寻鹤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就着他方才擦脸的帕子擦了擦手掌, 沈瑞束手旁观, 眼中却生出了些狡黠。
他俩在床榻间磨蹭太久,清泽隔着门扇有些局促地催促了声:“时辰已经不早了……”
说完连句应声都不等, 便能听见他急促逃离的脚步声,摆明了是被昨夜沈瑞的话惊到了。
沈瑞愰了个神的功夫,江寻鹤便已经寻出了自己的衣服过来,拢共那么大点的地方,稍一凑近便能闻到上面淡淡的皂角香气。
江寻鹤似有所察道:“是浆洗干净的,若是不嫌弃……”
沈瑞没应声,心中倒是先盘算了下他叫铺子里给江寻鹤做了多少件衣袍来着?细数下来,少说也要有二三十套,他见过江寻鹤穿过的不过一手之数,眼前的便是其中之一。
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恐怕只有这漂亮鬼自己心中清楚。
沈瑞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衣料夸赞道:“这件料子的确是极好,难怪太傅素来最是喜欢。”
江寻鹤的手指贴着他的一并捏在衣料上,只是姿态更为拘谨些,仿佛方才捏着人逗弄的事情全同他无关般。
“那些衣服大都收在了柜子中,还不曾浆洗过,只怕难免有什么污渍,总归是不够得体的。”
给沈瑞穿没洗过的新衣服便是不得体,穿他自己穿过的便要欢喜不成?
偏他话中又不肯分出另一条路径来让沈瑞选,摆明了是将姿态放低,却又寸步不让。
沈瑞似笑非笑地打量了他一眼,片刻后才伸手接了过来。
料子已经是中都之内能买到最好对策了,即便是被江寻鹤穿过而今也瞧不出什么来,沈瑞将寝衣上已经有些松散的系带扯开后重新系好,才拎着外袍的边角抖了抖。
原不过是无心的,可沈瑞动作却一顿,有些迟疑地伸手将从衣袍之中掉出的物件儿捡了起来。
看到熟悉的帕子,他险些气笑了。
这方大约不是昨晚那个,明显是早就浆洗过的,上面还沾着江寻鹤身上的草药味,显然是送到他手边来做先前的替补。
他捏着那帕子的一个边角,嗤笑道:“太傅倒当真是心细,这样也好,免得夜里还要我来回折腾。”
说罢便将帕子放在一边,先起身穿好了外袍,就在他系腰带的时候,江寻鹤却不知从哪寻了方玉佩过来,小心地系在他腰间。
末了还轻轻拍了拍,安抚似的。
“而今我这府上处处欠缺也便罢了,只是临着御街,难免要引人耳目。”
江寻鹤轻声解释着,又将被沈瑞抛下的帕子重新叠好递给他,瞧着沈瑞略带着些迟疑地接过去了,才将心中的谋算和盘托出。
“若是帕子不足以让如意睡得安稳,也可去我曾经睡得屋子、”
江寻鹤面上不动声色,目光却紧盯着沈瑞道:“我先前用的好些物件还留在那里。”
他没明说,沈瑞却反应过来是他从前用过的被褥一类。
按理来说他同江寻鹤而今在中都内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自然不能不算做是个好用的法子。
只是他们两个都清楚,为了那点气味睡在江寻鹤曾经睡过的屋子床榻之间,贪婪又渴求地嗅闻着那点气味,这样的举止本质上远比来寻他更为羞耻。
沈瑞甚至心中难得地生出几分恼火,他这会儿便又觉着得体了不成?
江寻鹤却好似浑然不觉般:“我先为如意束发吧。”
可他手指略过沈瑞颈侧的时候,却分明轻贴了一下,沈瑞撇开眼,心中轻嗤:从哪里学来的逗猫的把戏。
可身子却颇为乖顺地坐在了铜镜前,眼瞧着他连根簪子也没有,江寻鹤无奈地又寻了自己的给他填补上。
沈瑞一向没有束发这样的技巧,若是叫他来伸手,不拧成一团便已经算是对自己下手有顾忌了。
从前春珰和春珂为他束发时,只觉着还好自己不是穿成什么贩夫走卒,可眼下对着铜镜,瞧着其中映出的江寻鹤的身影,神情无意识地缓和了几分。
散乱的发丝被拢在玉冠之中,他又被整理成了个漂亮利落的沈靖云。
最后,江寻鹤将手掌递给他:“走吧。”
清泽在门外来来回回拉磨似的不知转悠了多少圈,想要去催,又生怕听见沈瑞说些什么他压根不想听到的故事。
可不催,眼瞧着时间也已经不早了。
正当他绕过树干转了半圈抬起头活动脖子的时候,却正瞧见出了门的二人,原本终于松了一口气而露出的笑意也在看清沈瑞的衣着时彻底僵住了。
沈瑞昨晚的那句“那床榻上呢”还回荡在他耳边,原以为过了一夜定然是能忘得一干二净,可现下只觉着越发地清晰起来,震耳欲聋那种。
叠加在眼前的场景之上,他当真是半点也不想知道沈瑞原本的衣服究竟是历经了什么不堪又混账的事情。
他猛吸了一口气,勉强将心中的胡思乱想压了下去,努力露出了点笑意。
沈瑞一打眼瞧过去便知道他都揣了些什么心思,倒也懒得纠正,甚至因着那些个忽然生出的坏心思故意勾了勾唇角。
清泽瞧见后只觉着浑身气血上涌,这是什么,这是挑衅吧?片刻后又蔫哒哒地垂下了头,是他想岔了,分明是主君的光辉。
萧明锦今日有些不对劲,他即便是握着弓箭,身子也忍不住地扭来扭去,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麻花大赏。
武状元稍一移开目光,他便直勾勾地盯着沈瑞瞧,一眼还不够,若是目光有什么实质性的材质,便是玉石的而今也该给沈瑞搓破皮了。
武状元早就已经发现他心不在焉,提点了几次后,萧明锦依旧是左耳进右耳出,逮着点什么机会便要往沈瑞身上凑。
跟只小狗似的一个劲儿地嗅闻,半点储君的样子都没有。
武状元忍了又忍,一张脸都快要憋成紫红色了,可奈何这院子中的都是祖宗,他一个都惹不起,只能不断地从鼻孔之中往外喷气。
沈瑞实在是怕他一会儿将自己气晕过去,再将明帝惊动过来,少不得又要一通唠叨。
“殿下大约是累了,将军不若放殿下休息一会儿吧。”
左右站在那也是干浪费时间,武状元也并非是个要把自己台阶踩碎的,闻言倒也应允了。
萧明锦顿时跟归巢的稚鸟般扑向了沈瑞,双手环住了沈瑞的腰身,面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容,可说起话来却是咬牙切齿的:“表哥怎么穿了江太傅的衣服?”
江寻鹤大约是过惯了节俭的日子,几套衣服来回穿,只是沈瑞倒是没想到最先发现的竟然会是萧明锦,毕竟江寻鹤只要手上一握着戒尺,他便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地缝中。
回过了神,他不甚在意道:“殿下好生小气,难不成还不允许这世上有一模一样的衣服了?”
萧明锦却没被他忽悠过去,还故意夸大了动作在他身上嗅闻的动作,摆明了故意做给他看的,甚至还偷偷抬眼去看他的反应。
沈瑞也懒得去阻拦他,甚至还摊了摊手,由着他更方便地去闻,可萧明锦早就已经下了定论,眼下不过是故意做给沈瑞看得罢了。
他气闷地撤回去了点,闷声道:“表哥身上现下全是江太傅的味道。”
他素来贪玩,又不曾见过什么正经的深宫阴谋,因而即便是现下说起话来,语调也更像是小孩子被抢走了玩具般。
沈瑞一挑眉,懒散地反问了句:“是吗?”
萧明锦却忽然扯住了他的衣袖,目光紧盯着他:“你与太傅,究竟有什么是在瞒着孤的。”

第146章 禁足
沈瑞闻言看过去, 两人对视了良久后,他才有些敷衍地勾了勾唇角:“殿下不信我?”
萧明锦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这样明晃晃地倒打一耙,面上的神情的确是凝滞了一瞬, 想要解释又觉着这件事着实不是自己理亏,最后只能小声地嘟囔一句:“便是要孤相信,也总要搬出些由头来才好。”
他先怀疑人的, 现下倒是要沈瑞自己寻些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沈瑞垂眼看着他, 将他话中的漏洞挑拣出来:“殿下,这世上何曾有过这样的道理?”
可他自己这话说得也是荒谬, 君臣有别,合该他来同萧明锦逐字逐句解释清楚的,但他却好似吃准了萧明锦待他不同旁人般。
从来顺遂的小太子莫名将自己深陷于僵局之中, 合时宜的不合时宜的都不大能说得出口, 绞尽脑汁也不过相处个实在算不得名目的借口。
“孤待表哥一片真心, 若是表哥背着孤平白地就要同旁人交好, 孤日后便不与表哥好了。”
他这话说得颇有些孩子气,可两人却都很清楚, 现下说出这话的可并非什么顽劣的孩童,而是汴朝的储君,未来要的天子。
什么好与不好,听着像是打闹, 实则却字字都踩在生死要害之上。
稍有句什么应答得不对,只怕便要在这未来的君王心中留下些什么抹不平的芥蒂了。
现下瞧着当然是不作什么, 可时间稍一经久, 在贴上世家皇权之间的那些个腌臜事, 难说日后要发作成什么样子。
指不定就是另一把悬挂在沈瑞脖颈上的利刃。
他心中无奈地叹了口气,面上却仍旧是姿态松散地“呀”了一声, 想要故意摆出几分惊讶。
可还没等萧明锦戳穿,他自己倒是先经受不住般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看来是瞒不过殿下了。”
萧明锦哼了一声道:“果然”,可眉间却紧蹙着,目光紧盯着沈瑞,等着他将后面的话和盘托出。
沈瑞的腰间还被萧明锦的手臂圈着,他却毫不在意地摊了摊手掌道:“如殿下所见,我的确是看不惯江寻鹤,寻着法子欺侮他。”
萧明锦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下意识唤了声“表哥”,却显然没能阻止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件事情消磨在此的沈瑞。
“唔,就连衣服什么的也要抢走,虽然这料子就是绞了给我做帕子也远远不够,可强取豪夺这种事情的乐趣又不全在物件儿上……”
沈瑞还想给年幼的小太子好好科普下纨绔是怎么炼成的,便听见萧明锦急促地小声道:“别说了。”
沈瑞从来听劝,他垂在袖口的指尖一颤,似有所感地转头对上明帝的目光,两相对视之间,沈瑞看见他身后的江寻鹤正垂着手好不可怜。
整个东宫的院子中,大约只有他这么一个芝麻丸似的黑心坏蛋了。
“臣沈瑞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站在明帝身后的春和挤眉弄眼地想要暗示他些什么,却又生怕被明帝瞧见再牵连己身,因而显得额外滑稽。
沈瑞只看了一眼便彻底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那一脸褶子的模样着实是不堪看,更何况春和别管明面上如何,只怕宫墙内再没有这般忠心的狗,指望他向着旁人,不如指望江寻鹤一夜暴富来得利落。
明帝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要来看看两人的长进,却不想正正好好听见了沈瑞那一通混账的论调。
若是私底下说说可也就罢了,左右满汴朝都知道他是个什么德行,可而今当着不知多少宫人,甚至还要加上江寻鹤这个“受害者”,不责罚一通怎么都是说不过去的。
理论很是冠冕堂皇,漂亮到明帝自己都没发觉心中的那点莫名生起的跃跃欲试。
“你这样胡闹算什么样子?”
明帝脱口而出后又觉着自己的语气大约是重了些,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朕让你跟在太傅身边学习,那是希望你即便不能成才也总要磨一磨那些个野性子,你可倒好,仗着朕不能时时盯着你,在宫外兴风作浪,哪有半点世家子的样子!”
世家子是什么样?沈瑞可不觉着满中都的贵门之中就生出他这么一个没出息的纨绔。
可面上的周全总还是要给足的,沈瑞将语调拖长了些:“陛下也知晓臣不争气,沉疴弊病总归是难以祛除,今日之事也实在是难免。”
“照着你这么说,此事还要怪朕思虑不周了?”
沈瑞拢了拢手,语调显出些莫名的诚恳:“陛下如何会有错,依臣之间,大约是太傅不曾上心的缘故。”
他这话实在是荒唐,就连萧明锦都禁不住侧目,装作自己与沈瑞半点关系也没有的样子。
“胡闹,朕便是从前太惯着你了,才养你出这副性子来。”
沈瑞垂下眼,叫人瞧不清他的情绪,片刻后抬眼摆出副死不悔改的模样:“可臣一惯如此,何以江太傅到了中都,臣便处处叫陛下不满,可见并非是臣的错,是江太傅实在来得不是时候。”
院子中顿时限额如一片寂静之中,只能听见宫人小声地吸了一口冷气,萧明锦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大约是在提醒他赶紧认错。
这东宫之内只怕人人都觉着沈瑞的错处在于比贬低了陛下亲封的太傅,可只有沈瑞知晓明帝此刻这般阴沉的脸色,八成以上是装出来的。
从江东和乌州回来的商船已经快到了,彼时沈瑞少不得又要成为众矢之的,现下在明帝面前被打压一通,才不会显得风头过盛。
而明帝在乎的也远不止一个江寻鹤,他而今不过是先凭着皇帝的名目,来替寒门在沈瑞这种世家子前挣点脸面出来罢了。
明帝冷笑出声,抬手指着他:“我看你也是昏了头,既然不愿意来听学,那便回去禁足半个月,好好想想。”
沈瑞似乎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萧明锦拦住了,赶在他前面开口道:“父皇,他已经知道错了。”
沈瑞瞧着他竖着呆毛的急切模样,微叹了一口气。
也成吧,今日之事若是再闹下去,只怕也是难以收场,看他面上仍旧没看出几分服气,只是稍一合手淡淡应下:“是。”
宫中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条长舌头,还没等沈瑞出宫,消息便已经传了出去,街头巷尾都有人在议论此事,大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春珰有些担忧地转头看了一眼,却只瞧见了随着风微微颤动的帘子,半点也窥探不得车厢内的光景。
沈瑞斜倚在车壁上,他算是使出了个耍赖的把戏,只要马车还没进沈府的大门,便算不得禁足的开始——他在等江寻鹤。
先前在明帝面前将事态闹到而今的境地也算是一时兴起,若不是今日这般巧合,只怕他少不得还要寻些别的名目来惹祸上身。
偏这其中若能算作偏差的,只有平白被牵扯进来的江寻鹤。
沈瑞几乎能料想到后者那副柔弱无依的样子,昨日夜里还在床榻上亲密贴合,今日便在明帝面前被推了出去,难说那漂亮鬼又要生出些什么旁的心思来。
再在半个月的禁足期里可劲儿发酵,待到他出关的时候,还指不定要发作成什么样。
春珰隔着帘子小声道:“公子,江太傅来了。”
片刻过后,帘子被掀开了一个边角,从外面泄进好些光亮,晃在沈瑞的脸上,让他下意识眯了眯眼,随后想起了什么般轻快地勾了勾唇角:“陛下赏了什么?”
沈瑞对明帝太了解,今日闹出这般的乱子,除了要罚自己禁足,定然还要匀出好些奖赏来给江寻鹤。
不单单是为了安抚他,更是为了消息传出去的时候,让他成为寒门朝官的代表。
只有朝中寒门子弟的气势越兴盛,才能与世家有对抗之力,这样才算是帝王的制衡之术。
江寻鹤垂着眼轻声道:“赏了好些绫罗古玩。”
沈瑞闻言轻嗤一声:“我抢了什么他便要赏些什么,好没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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