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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江骞面容几度变幻,最终还是强忍了下来,管湘君看在眼里笑意更甚,什么腌臜东西也妄想将手爪子伸出来拿现成的吃?
瞧见院落中已经空了,管湘君才施施然地理了理衣裙道:“准备准备吧,今日夜里才是要费心思。”
早些做完,也好早些回中都向东家复命去。

第134章
“求求你, 让我再同家主见上一面,我不过是被奸人陷害,只要让我再同家主见一面, 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史掌柜跪伏在地上,因为手抱着眼前仆役的小腿,身子被拉扯得好长, 身上的料子还是没有换下的团纹锦袍, 但瞧着却半点从前那般尊贵的样子也没有了。
来料理他的仆役是从前便在府中伺候多年的,只不过那时候他眼高于顶, 对于这些“下等”的仆役从来都是眼高于顶,没个什么好脸色。
前些时日更是觉着自己马上便要成为新的家主,这些人人日后便只能作为他的奴仆, 连同他问好时都只是冷哼一声过去, 早就惹得人在背后好生不满, 现下落在手中, 自然是不能轻易周全了他的。
闻言顿时便冷笑道:“你也别白费气力了,家主既然已经说了不见你, 那就决计不会更改注意,该不会还以为自己是什么掌柜吧?留你一条命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不要再继续纠缠了。”
史掌柜垂着头没个声响,正在那仆役等不及要抬脚踢过去的时候, 他却忽然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再抬起头的时候满脸都是阴毒之色。
他瞪着一双泛红的眼睛, 眼中的泪水还没有干净, 但却已经瞧不见方才那般可怜的样子了。
他狠狠地啐了一口:“你算个什么东西, 也轮得到你来对我落井下石,早晚有一天我东山再起的时候, 头一个杀的就是你。”
那仆役明显被他吓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大约是因着被吓到了的原因,顿时面上便显出了几分难堪:“你也不必放这些狠话,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只怕是江东境内都不会有人敢再用你了。”
越是说下去,心中便越是有了几分底气,他叉着腰扬眉道:“想要东山再起,你且等着下辈子吧。”
史掌柜没再多跟他废话,他多年行商,早就已经知道在这些商户之中,利益可要比什么忠诚都有用多了。
只要利益足够多,自然会有人愿意收留他。
那仆役为着出一口恶气,还在他身后一声接着一声的嘲讽,但他却只作没听见,他早晚有做上史家家主的一天,彼时这些个狗东西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出了史家的宅子,他也没有多耽搁,立刻便沿着小巷钻进了一个破旧的院子,瞧着四下无人,便从墙角的树下挖出了一个坛子,从里面掏出一包金银来。
这些年他又何尝没有给自己留下退路,只是可惜了,到底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他捧着那包银子惆怅了片刻后,还是快速地将银子揣进怀中,他必须今天就要离开江东城内,依着他对史德俊的了解,后者是个睚眦必报的,即便因为他今天出力扳倒了周管家,等到回过神来之后也未必就愿意放过他。
所以他必须要在史德俊还没将史家中的事情料理好之前,便先行离开。
他换了破烂以上,又裹着脸,装作乞儿的样子混出了城门,稍一走远,他心中就安定了不少。
在路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将裹在外面的破布脱了,露出里面的粗布衣裳来,随手将脸一抹,便沿途先找个客栈落脚,预备着等到明天一早便寻个小船离开这里。
却没注意到楼下掌柜和伙计互相交换的眼神。
因着是逃命去的,他睡得并不安稳,夜半惊醒的时候却忽然瞧见床边站着一个人影,顿时什么困倦的意思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还不等他出身,那人影便先扯着弓弦勒住了他的脖子,恍惚之间听见那人狠声笑道:“史掌柜,你背叛家主之时便应当想到眼下的境地。”
片刻后,瞧着已经了无生息了,那来料理人的才收了弓弦,掀开窗子飞身跃了出去。
夜色浓重,了无痕迹。
“家主当真不愿信任我,这些年我打理生意从未有过二心。”
周管家看着眼前的鸩酒面露苦意,站在他身前的是周家新上任的管事,闻言无奈道:“周管家也不要为难我们了,我们也都不过是奉命做事,家主不愿意见您,我们也实在是没法子。”
“您从前对我也不薄,日后逢着清明定然会为您烧些纸钱香火。”
周管家垂着眼看着眼前的酒杯,微微摇了摇头,长叹一声道:“罢了。”
说罢,便举起杯子一饮而尽,毒很快就发作起来,他唇边流出一道黑血,随后甚至砸进地上的枯草之中。
新晋的管事上前试探了下鼻息吩咐道:“照着家主的吩咐用竹席卷了丢出去吧。”
身后跟着的两个小厮立刻行动起来,他瞧了两眼便退了出去,手揣在袖子中掂了掂银子的份量,听着碰撞的声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从前他最是难捱的时候,周管家给了他一口饭,而今也就算作是报恩吧。
一次宴会之后,周史两家便陷入了动荡之中,周秉均原本就被族中的长辈质疑能力,这些年全靠着周管家顶着,而今这半个顶梁柱却被当众揭穿是个叛徒,简直叫他丢尽了脸面。
碍于族中的压力,他只能将人给料理了,但等到他得知人真的死了之后,在无奈之余甚至生出了些微妙的欣喜。
这些年他并不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都在说他于行商上不过是个草包,全都仰仗着早年救下来的周管家,最初他还庆幸于自己救了个能干的回来,可时间稍一久,心中总归是满腹的不痛快。
而今别管是因着什么,好在是先解决了。
他更是连夜命人将账册送入府中察看,势必要将生意全都重新拢在手中打理,只是他已经多年不管这些事情,休说是怎么打理,便连铺子的经营都已经不如那些伙计了。
底下的人瞧着他抓耳挠腮的样子窃笑,私底下又琢磨着要给自己找一条什么退路,别把自己跟着周家一起葬送了。
到底也不是出来卖命的不是?
周秉均倒是也听见了些风声,可是他现下压根分不出什么心神来收拾,虽然从底下提拔了几个新的掌柜、管事上来,但也远远不及之前安心。
忙中出错,等到掌柜将账册递给他的时候,他才知晓因着他一时慌乱究竟亏损了多少。
“家主,这些亏损若是还不上,只怕下批货我们便没钱购入了。”
生意便是这样,进进出出,一旦一方出了问题,便要牵一发而动全身。
周秉均看着账册上标红的数目,心中几乎已经可以猜测到族中的人若是知晓会如何料理他,毕竟家主若是损害了家族的利益,也照样是要受到处罚的。
他急切地抬眼看向掌柜追问道:“有没有什么……”
还没等他话说完,掌柜便将手揣进了袖子中,隔着料子摸着一块块金子斩钉截铁道:“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了,除非……”
周秉均在听到前半句的时候已经完全绝望了,偏这个时候又适时地抛出了一点可能,他急声追问:“除非什么?”
“除非现在有人将我们手中的货全都买走,这样还能对付一段时间。”
周秉均眼睛亮了一瞬,随后又再次灰暗下去,他僵硬地扯了扯唇角:“可是而今江东哪里有能吃下这样大的一批货的人呢?”
房间内陷入了一片安静,片刻后,掌柜摸着金银铸就的良心试探道:“或许,楚家呢?”
还没等周秉均说话,他便先行开口道:“即便现下楚家已经同江家定下了生意,可我听说楚家在乌州还有好些商船,那沈靖云就更是不用提了,瞧着就是不缺钱的,而今若是急着出手也只有楚家能吃下了。”
周秉均明显被他说得有些意动,但还是心怀顾虑道:“可是价格上……”
掌柜抚掌无奈道:“家主这会儿便别想着赚钱了,先将亏空填补上,将族中的长辈们糊弄过去才是真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
周秉均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被彻底打消,毕竟若是他被族中从家主之位上拉扯下来,那才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打定了注意,他甚至顾不上换一套体面的衣服便立刻扬声道:“备车!”
他一定要想法子说动管湘君。
那掌柜看着他快步冲出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年头生意难做,他们这些在底下等着捡剩饭的便更艰难了些。
还是真金白银更实在些。
环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他也摇头晃脑地出去,同还等在铺子中的陈川回话去了。
待到周秉均从管湘君的院子里出来时,面色已经是如丧考妣,那些他原本买回来打算大价钱卖出去的货物而今全都被贱卖了,唯一留下来的便只剩下一个家主的位置了。
他想不通为何短短几日,就已经到了这般境地,甚至叫他忍不住回想,已经死去的周管家当真起了二心了吗?
管湘君站在院门处看着驶离的马车眉眼含笑,账房先生挠着秃头站在她身边无不忧心道:“夫人,我们已经同江家那买了许多了,现下这些……只怕难带回中都。”
管湘君微微摇头道:“不带回去,这些都留在江东,自然有人料理,只希望不要让沈公子失望。”
账房一听见这个顿时便来了精神,连手底下毛发稀疏的地方也变得招人怜爱,他连忙追问道:“丁安咯三的粮食已经准备好了,就连江家的货物也运到了码头,那我们……”
管湘君看了他一眼,勾唇笑道:“回中都。”

第135章
江寻鹤来的时候只拎着个再可怜不过的小包袱, 里面不过是破布裹着几件打着补丁的破布,可等到他从沈府搬走的时候,去差了十几个仆从搬运东西。
清泽回头看了看身后跟着的小厮, 凑到江寻鹤身边小声道:“东家,你说这沈靖云无事献殷勤,是不是要害我们?”
一边说着, 一边还将手中的包袱抱得更紧了些, 就差将“舍不得”三个大字写在脸上。
毕竟东家自从来了中都,为了隐藏身份可是处处节俭, 他也就罢了,打赤膊都无所谓,但东家这般的人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
因而那些衣服用物送到屋子里的时候, 他明显比着江寻鹤这个当事人还要高兴些。
经过了这么长时间, 清泽也不是真的觉着沈靖云就存着什么坏心思, 实在是揣度他的用意这件事已经成了一种莫名的习惯。
江寻鹤闻言转头看向他, 主仆两人目光对视之间,他颇为诚恳道:“倘若他想要害你, 只怕花费不了这么多银子。”
清泽:“……”
明帝赐下的府邸离着沈府也不算远,只是刚修缮完,瞧着处处都比不得沈府那般精细。
但在这批进士之中,便已经算得上的皇恩浩荡了。
太傅府早就被打理了一遍, 因而此刻将东西搬进来后便可直接住下,清泽前后逛了逛, 终于挑出了点纰漏之处, 像是为着显示自己的本事般, 他拍着胸脯道:“这府中还没有马车,属下出去租买一辆吧。”
江寻鹤闻言目光微动,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到底没有出言阻止。
清泽见状顿时便兴致盎然地出门去了,他觉着那沈靖云就是想要用这些个什么绫罗绸缎、金玉器皿来收买自家东家,只可惜东家又不是真的出身寒门,和那些个瞧见点值钱东西便跟失了魂似的可一点也不一样。
就算现在落魄些了吧,那也是一时之间的,他定然要给东家寻到好的车马,好叫东家面受那沈靖云的诡计。
中都内有名的车马租卖行就那么几家,开在什么地界,都是什么价位,他早就打听清楚了,现下过去不过是唾手可得。
可直到一连几家都碰了壁,他才扯出那掌柜的袖子问道:“我家主人而今也是朝官,又少不了你的银子,为何不做这生意?”
被他拦住的掌柜也是叫苦不迭,但凡有一点退路,谁愿意得罪当朝太傅啊。
可一想到那小霸王阴恻恻的脸来,他的目光顿时就坚定了几分,伸手回握住清泽的手满含热泪地恳切道:“江大人出身不同,自然是无法租买小店的车马的。”
清泽闻言一怔,有些惊疑地看着面前的掌柜,他眨了眨眼,现下中都内歧视得都这样明显吗?
可海口已经夸下,他不甘心地扯着掌柜的袖子不让他将手缩回去。
“可我昨日来分明还是可以的。”
掌柜都快哭出来了,他张大一双眼回看过去:“从今日起便不成了。”
原本自觉一炷香之内便能将事情办得漂亮的清泽最后空着两只手回到了太傅府,一见着江寻鹤便顿时便委屈上了。
“东家,中都的生活实在是太难了。”
他现下不觉着沈靖云是怀着什么坏心思了,毕竟原本在沈府的时候,买东西可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要不咱们收拾收拾包袱回江东继承家业吧。”
江寻鹤轻笑了一声,仿佛意料之中般:“没人肯卖给我们?”
清泽的哭喊声顿了顿,有些惊诧地问了句:“东家知道?”
江寻鹤垂下眼,勾了勾唇角道:“买不到便罢了吧。”
“那怎么行?”
清泽急声开口道:“若是没有车马,只怕东家日日上下朝都颇不便宜,更何况现下便这样瞧不起我们,若是瞧见我们府上连马车都没有,岂不更是要在背地里嘲笑我们?”
“左右又不能指到我面前来,管他做什么?”
清泽都快要急死了,他恨不得挡在江寻鹤的面前,将中都这些利弊都同他分辨明白。
“东家是没瞧见外面那些人的嘴脸,好歹您也是太子太傅,那些人却半点尊敬都没有,现下更是来拿车马都不肯卖给我们。”
清泽越说越是委屈,可始终等不到江寻鹤回应,再高的心火也照旧是烧不起来,他恳求似的:“东家你倒是说句话啊。”
“来中都之前便应当料想到的,更何况我们最初的境地远比现在困窘得多,清泽,是你自己先乱了阵脚。”
清泽顿时愣在了原地,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其实若不是他们主仆两个被沈靖云捡回去,只怕他们在中都内的境地早就已经不知道怎么样难堪。
“那……他们也太势利了吧。”
清泽小声嘟囔了一句,也顾不上江寻鹤究竟有没有听见,便问道:“那明日东家该怎么办,要不我们早点走吧。”
江寻鹤眼中生出些笑意,安抚道:“无事,明早自然会有法子的。”
“东家,我们已经在这等了小半个时辰了,便是您真的想要趁着朝中哪位大人上朝的时候,扒住人家的车,也得先将门打开啊。”
清泽站在一丛竹子边,苦口婆心地劝说,他实在是担心江寻鹤赶不上早朝,若是可以,他恨不得自己跪伏在地上给他当坐骑。
江寻鹤却只是静立在门前,绯红的官袍衬得脖颈那处的皮肉更加莹润,他合着眼静等着,仿佛笃定了会有什么人驱车来他门前等他般。
清泽说了两句之后,猛然发现这院子中大约什么枝木都是平静的,只有他自己急得不行。
算了,早朝迟到而已,应该不至于判死刑。
又等了片刻后,他听见门外车轮轧过石砖的声响,甚至夹在在其中还有点铜铃碰撞的清脆声,他方要转过头去告诉东家,如果要扒车不如就这辆吧。
便瞧见江寻鹤睁开眼,唇边带着点笑意,仿佛早已经料定了般。
“走吧。”
他提起衣摆拾阶而上,在门扇被推开的瞬间同撩开帘子的沈瑞对上了目光,后者大约是没想到时间会这样的凑在一处,于是很轻地挑了下眉,勾起唇角笑道:“江太傅,好巧。”
他依着车窗,手指半挑开黛蓝的帘子,指根上还缀着个青玉圈,在江寻鹤看过来的时候,很促狭地眨了下眼。
“当真是料想不到,竟然会这样巧地同江太傅遇见。”
江寻鹤半点不戳破他,只是略垂下眼轻笑道:“的确很巧,看来也是有些缘分了。”
“唔”沈瑞顿了声,明知故问道:“不过太傅为何会站在此处,再不走,只怕是要赶不上早朝了。”
“实在是不巧,刚搬过来,还没来得及置办车马,眼下正是困窘。”
沈瑞的瞧了一眼他身旁的清泽,又看了看空荡荡的院落,意有所指道:“中都内置办车马并不算难,那看来是底下的人办事不利落了。”
清泽还在愣神呢,直到两个人的目光多落到他身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说的正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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