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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史掌柜感觉到了他的目光,顿时心中便直冒冷汗,他哪里听不出管湘君的话里话外都是在同史德俊说他过来的时候太过于拖沓。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快走了几步,上前合手道:“铺子中来了几个买客,买了不少货物,所以中间折腾了些。”
史德俊看了他一会儿,才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史掌柜原本那些盘算早就被这一天中的各种事项给尽数摧折了,这会儿能保证不出什么太大的差错便已经是不容易了,闻言也只能合手行礼后退到一边去了。
谁知还不等他坐定,便听见管湘君笑着说道:“史掌柜的确是操劳,瞧着这神情都憔悴不少,这些时日诸位家主都派了人来,但若是算起来,还是史掌柜最是上心。”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人精,原本便猜测管湘君是另有所图,这会儿再一听见便顿时明白了七八分。
史掌柜完全愣在了原地,方才他来的时候,瞧着史德俊的样子便知晓虽然对自己有些不满,但显然还并不知情。
可他万万没想到,还不等他将这口气松懈出去,便被当头打了一棒子。
史德俊的目光也幽深起来,他看了看管湘君,又看了看底下坐着的史掌柜,却忽而露出了一点笑意:“他跟在我身边多年了,做事倒也从来都是算是用心。”
管湘君闻言欣然颔首道:“做事也的确妥当,就前两天,还宁肯比着我的价格再低几分,也要将这中都的生意捏在自己手中。而今这般肯干的忠仆可是不少见了,史家主要好好善待才是。”
还不等史德俊说话,他身边的周秉均倒是先忍不住了,天知道他而今最是听不得的便是什么生了反叛之心的恶仆,原本就整日提心吊胆的,现下听见了更是免不得要多想。
史德俊瞧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你倒是比我还着急些。”
周秉均到底没算彻底糊涂,心中也知晓家里的生意俱是靠周管家打理的,是以倘若没有十足十的证据,是绝对不能乱动的。
当即便悻悻道:“谁着急了,不过是极少听见这样有趣的奴才,一并问问罢了。”
瞧着两人还要争执,管湘君率先开口道:“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史掌柜比着将生意留在史家吗,倒不如说是更想留在自己手中。”
“三番五次地派人来打探我的口风,希望我能助他再往上走一程。”
她面上含笑看着周遭人的脸色,却又好似全然不觉般道:“不过想来应当是史家主同他的什么计策,倒的确是有趣。若是换做从前也就算了,舍命陪君子也是使得的,只是现下这船上的银钱俱是沈公子的,我实在是不好冒这个险。”
众人顿时一片哗然,他们当然知晓什么计策不过是管湘君给他留下的一块遮羞布,实质上就是史掌柜想要借着管湘君的东风,将自己多年的主子从位置上拉扯下来,好叫他自己上位。
结果没想到管湘君是个软硬不吃的,直接当着众人的面将这件事情抖搂出来,闹了个难看。
这些人虽然平日里瞧起来是哥哥弟弟一家亲似的,但实质上确是一个赛一个的冷心冷情,都等着看笑话呢。
“史兄,到底还是你家这掌柜忠心,不像我家的,只会乖乖听话,做起事来死板得厉害!”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会心地大笑起来,史掌柜呆坐在原地,心中清楚自己已经完了,这时候什么圆滑都不过是嘲讽他还有二心罢了。
史德俊最是个爱面子的,即便自己没做什么,只怕过了今日也得不到什么重用了,更何况他还当真做了。
今日只怕是难以逃脱。
史德俊听着这些人的玩笑声,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极不痛快,他将手中的玉串子丢在桌案上,砸出了清脆的声响,转头看向史掌柜道:“我倒是不知晓你还有这样的能耐,看来还当真是辜负了你一身的好本事。”
“说说吧。”
横竖皆是一刀,史掌柜咬了咬牙起身道:“家主明鉴,我绝无二心,不可受小人谗言的蒙蔽啊。”
管湘君轻笑了一声,看着周遭的人道:“听听,方还说他圆滑呢,而今不久见着了,找我谈生意的时候百般允诺,而今便又要说我是小人谗言,没得要叫夸赞一句。”
史掌柜顿时便大喊道:“楚老板,我与你也算是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苦要这样陷害于我?”
“史掌柜说笑了,如你所言,我们并无冤仇,我为何要陷害你?不过是看在同史家主过去做生意的情分上,想着不要枉顾了人才,因此才提醒两句。你若是不愿意听,我便不说了,免得倒好似我挑拨般。”
说罢,果然便转过身子去,不再多看史掌柜一眼,好似当真不要再说话了一般,可她这样的举动却无疑是让史掌柜陷入更艰难的境地。
他目眦欲裂,却又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只能恳切的朝着史德俊解释,可当他看见史德俊眼中的杀意时,便知晓无论此事是真是假,自己都已经穷途末路了。
于是他发癫般大笑起来,随后大声道:“可楚老板又是什么用意?说是什么我与你谈生意,可不还是偷偷与周家做了生意,还在这戏弄着我们大家玩?”
管湘君屈尊降贵地瞧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史掌柜何出此言,我可从不曾做此事。”
只可惜史掌柜现下根本没有心神来猜她话中的深意,只顾着攀扯道:“家主,我方才来时说铺子中来的买客便是知晓她同周家做了生意,想要将货物借着他们的船运到中都的。”
他神情激动,眼中生出几分癫狂,周管家看着他不禁皱起眉头,就连周秉均也有些意外地看向他,瞧见他并没有反驳,心中顿时开心了不少,知晓这生意是落在了自己家中。
可与此同时,又生出了诸多的不痛快,明明他才是周家的家主,可这么大的生意竟然都不知会他一声,可见心中也未必没有如史掌柜一般存着什么二心。
周管家始终注意着他,见状心中也有些猜测,便凑过去道:“只是先定下来了些瞧着,想着后面签订契约的时候再通知家主,免得中间生出什么变故,倒空欢喜一场了。”
周秉均僵硬地扯了扯唇角道:“你行事一想周全。”
周管家知道他心中不痛快,可也只能等着回去再说。
可没想到还没等到管湘君开口,倒是江骞率先道:“胡说!楚老板分明是同我们江家做生意,契约都已经签订好了。”
虽然价格实在叫他肉疼,但为了长久的发展,也只能隐忍下来。
自以为知晓内情的几个人顿时愣在了原地,反倒是史掌柜率先反应了过来,疯狂大笑道:“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跟着管湘君想要摆我一道,没想到是自己先成了别人的猎物。”
笑完了,他又用一种可怖的目光紧盯着周秉均,语调阴冷:“周家主,你以为你身边的那个便是什么忠仆吗?背着你和管湘君做生意,最后还不是和我一样的下场?”
周秉均顿时心中一冷,但他也知晓不能在外面显现出来,于是怒斥道:“混账东西也敢攀咬?”
没想到史掌柜却并不恼怒,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举起来,高喊道:“周兄!你看这是什么!”

第133章
他这一声高喊, 吸引了庭院中所有人的目光,这些人也顿时不似先前那般装模作样了,个个觑着一双眼睛看过来, 恨不得隔着八丈远也要将热闹给瞧明白了。
周管家看见那纸微微皱起眉,他想起这是什么东西了,方要说话, 却不想正对上周秉均的目光, 后者不知道在他脸上瞧出了什么情绪,但已然是确信他也是个有二心的。
但眼下无论他究竟是不是已经想要谋得家主的位置, 都绝不能能叫这院子里的人看了笑话。
周秉均只是脾气暴躁、不擅长经商,但能在兄弟斗争中拿到掌家的权力,也绝非个什么草包。
他自然是明白这些年周家的生意绝大部分都是因着周管家经营的, 就算他真的有什么心思, 也是要回去之后关上门在自家解决的。
今日若是在这院子中生出了什么笑话, 只怕这些个虎狼回去便会想出法子将周家的生意给吞吃了。
因而周秉均只是脸色难看, 却并没有等他多说,便高喊道:“什么混账东西也敢在这里撒野, 还不拖出去,等着史家主自己带回去收拾!”
他这些年里和史德俊明争暗斗的,多生龃龉,是以这会儿一说话, 便不自觉地带上了史德俊,后者本就不快, 现下一听更是暗自恼怒。
他眼睛一转, 心中知晓即便史掌柜出了事, 对他而言影响也并不大,可若是周管家出了什么事情, 那周家可就要完蛋了。
于是立刻开口道:“周兄这说得是哪里的话,这事情虽然难堪,但越是这样,越是要当着大家的面来解决,我们都是一个商行的,情同手足,正好也借着这两个刁奴来杀鸡儆猴,敲打敲打各家下面的人。”
“我家的都已经料理了,周兄也不要小气嘛。”
他看似大义劝诫,实则大家都知道他揣着一副什么样的肠子,不过是怕自己家出了事情,周家大过了他罢了,压根半点真心都没有。
但他们也仍旧是乐见其成,行商之事便是如此,你自己出了差错,便不要怪旁人将你给分吃了。
说不定史家吃口肉,还能给他们留点汤喝。
所以也都一个个跟着劝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之间当真有什么情比天高般。
周秉均哪里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心思,那贪婪的眼睛几乎都要冒出绿光了,口中却还是满口的仁义假话。
他冷声道:“我与他也算是多年的兄弟,情谊自然不是史家主和那刁奴可比的,更何况我也绝不可能因为旁人的一句话便怀疑我多年的好兄弟。”
这话听得众人直撇嘴,他若是当真不信,就绝不会是现下这般的脸色了。
周秉均见状高喊道:“来人,把这刁奴拖出去”
谁知院子里的侍卫仆从压根不动,他顿时涨红了脸,最后也只有身边跟来的两个小厮硬着头皮上去了。
其余众人连声劝道:“若是周兄当真想要给周管家个清白,倒不如当着大家的面为他洗清了冤屈才好。”
但一个个这样说着,却也没真的派人去阻拦,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更何况周家也未必就要瘦死。
史掌柜见着朝自己走来的仆从,心一横,立刻将手中的契约展开了,露出里面的字迹和红印高喊倒:“周兄,你和我签订的契约可还在这里呐!”
两个小厮到底不是专门做这个的,顿时有些无措地回过头去看,试图征求到周秉均的意思。
后者怒而大骂:“蠢货,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捂了嘴拖出去!”
“慢着!”
史德俊恶狠狠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史掌柜,随后开口道:“到底是我的人,周兄这样擅自主张地将人收拾了,只怕是不妥当吧。”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自然便有仆从将那两个小厮拦了下来,连带着将史掌柜也围在了里面。
周秉均咬牙道:“你想做什么?”
“周兄这话问得好没道理。”史德俊哼笑一声,将腿搭在眼前的桌案上,双手环胸道:“我收下的人行事出了差错,我自然是要审问。”
说罢,也不管周秉均还要做什么,沉声呵斥道:“蠢货,还不招来!”
史掌柜知道这是自己今日唯一的生机了,他只有帮着自家的主子将周家的人也一并料理了,才有可能留下一条命来,他最是知晓史德俊的脾性,最讨厌的就是没用的。
于是立刻大声将自己如何同周管家搭上线,又是如何签订了契约说得一清二楚,半点不提自己方才说他“和管湘君联手坑人”的事情。
只把这件事情说成是两个狼子野心的互相勾连。
他一边说一边高举着手中的契约,额上生了一大片的汗,也只能歪过头用胳膊上的衣料匆匆一擦,不敢耽搁。
他觉着自己这辈子哪怕是做最大的生意的时候,口条也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
很快便将那些暗中勾结的事情都展现在了庭院中众人的耳中,那些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顿时发出了些起哄的声音,让周秉均越发下不来台。
周秉均一口气哽在胸前,他强行吞咽了一下,最后才扶着桌子问道:“你怎么说?”
周管家从他身后绕到身前,直直跪下道:“自从被家主救下来的那一天便赌咒发誓要为家主卖一辈子的命,我对家主忠心耿耿,从未有过二心,天地可鉴。”
周秉均猛地一拍桌子大怒道:“那你倒是说说那契约是怎么回事?”
“是史掌柜先行派人跟踪我,后又来同我展露野心,他笃定我与他一般,所以想要同我结盟。正值楚老板定下生意之时,我怕出了什么纰漏才假意答应,想着若是出了什么事,也好早些做准备。那契约不过是为了让他安心才不得已而为之。”
他刚说完,史掌柜便抚掌大笑:“当真是厉害,周兄颠倒黑白的本事还是一如既往地厉害,若是这副口舌用在正途之上,只怕周家的生意早不止于今日之境了。”
他这一笑,周秉均的脸色便再次难看了起来,周管家看着他,面露戚色:“家主不信我?”
周秉均对他心有戒备已经不是三两日了,可他却始终相信自己一片忠心自然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却不想外人三两句便也中伤,倒显得他这些年在周家卖命如笑话一般。
周秉均对上他的目光也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冷声道:“证据在前,你要我如何相信你!”
周管家还要再说话,却不想从庭院外呼啦冲进来一大帮子人,全是周家铺子里的人。
一瞧见庭院中的场景与传到自己耳中的消息一样,便顿时跪倒了一地,为周管家求情。
周管家看着他们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会来?”
为首的抹着眼泪道:“我们听闻管家被人冤枉,便特地来为管家求情,还请家主高抬贵手,周管家多年忠心耿耿,绝对没有二心啊!”
为首之人说得情真意切、涕泗纵横,可周管家却仰头看了看天,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今日定然是毁于此处了。
果然周秉均闻言顿时大怒,抚掌冷笑道:“好好好,我从前倒是当真不知道你们竟然这般忠心,是不是而今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家奴,满眼都只有你们一个周管家了?”
他越说越是生气,一脚将那为首的踢翻呵斥道:“我看也不必认为为家主,你们自跟着他出去自立门户吧。”
为首的猛然被踹,还没回过神来便听见了这样一句话,心中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便只顾着给周管家求情,却浑然不知他越是这般做派,周秉均便越是生气。
管湘君坐在主位上看着下面的一片热闹,悠然地捧着手中的茶盏小口啜饮,若是这会手边再有个葵花籽什么的,想来定然是更惬意的。
见着周秉均显然已经是心神大乱的样子,她微微摇了摇头,沈靖云这人瞧人心实在是太毒,四两拨千斤的法子却硬是将人压在重山之下,不可撼动、不可挣扎求生。
眼前的景象倒是叫她没由得生出几分庆幸,幸好但是没有因着他那显露在外的纨绔的假象便轻易将他拒绝了,而今才不至于沦为他往前走时一定要铲除的阻隔。
现下她已经可以坐在高台上,看着下面的人互相攀咬,坐收渔翁之利了。
周管家似有所感般抬头看了她一眼,管湘君含笑端起茶盏朝着他遥遥一敬,他双唇微动,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吞咽了回去。
哀莫大于心死,他为着周秉均多年卖命,不知遭受了多少明枪暗箭的,现下却只是略施小计,便叫他沦落到这种境地,可见从前种种都不过是些笑话。
庭院之中的事情很快就料理干净了,那两个“刁奴”也都被带了下去,连带着院子中也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但众人都知道江东的势力又要重新血洗了。
且先抛开江家和楚家联手,便是周家的没落也足够他们吃一口了,因而一个个也都要没了心思再彼此周旋,只想尽快回到家中商量对策。
所以就连着宴席也很快就散了,只有江骞走在最后,在同管湘君道别的时候,还带着一种胜利者的笑容:“此次生意还要辛苦楚老板,请楚老板回去后一定要多多同沈公子美言几句。”
管湘君略一合手:“江家主放心,只是有一件事,听闻江大公子已经到山上修养去了,令郎又行事多有毛躁。这笔生意非同小可,还请江家主不要将沈公子的银钱为自己令郎铺路,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只怕是要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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