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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眼中闪烁着些精光,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将银子重新揣回了袖子中。
“这几日江上传来的信件倒是少了些。”
沈瑞手中夹着一封薄薄的信件,好似有些不在意地说道,春珰守在他身旁,闻言小声道:“楚家传来的消息是这几日水贼同探查消息的都少了许多,公子,你说是不是会有什么大阴谋?”
沈瑞哼笑一声:“船已经快要靠岸了,他们该打探的也都差不多了,想要知道更多的消息,自然便要同管夫人见过面坐下来谈,才知道生意要如何做。”
“现下,只怕他们比我们更想要船只靠岸。”
管湘君这几日寄来的便不再是先前那些个水贼一类,那些多如牛毛的信件不过是做给世人看得,好叫他们知晓楚家的的确确是同沈瑞,或者说沈家扯上了关系,行事自然会有所收敛。
倘若有那些个想要玉石俱焚的蠢货,沈瑞也好名正言顺地料理了。
因而管湘君写了不少,沈瑞却并不曾多看。
只有近些时日的痛先前不同,他们诸家有摊子,楚家便未必没有,即便做不到潜入那些商家宅子里搜罗他们坏事的把柄,可打探岸上的情况、物价却还是做得的。
因而这几日送来的都是这些消息,沈瑞看着信纸上同管湘君离开中都前预料的几乎差不多的数额,眼中生出些兴趣来。
倘若之后的走向仍旧能按着管湘君预料而行,只怕沈瑞便要一夜暴富了,但众人都清楚,做生意不单单讲求天时地利,更多的是要将讲究一个人和。
倘若有人从中作梗,便又当是另一番光景。
春珂忽然从院子外走进来,合手道:“公子,派去江东的人已经回来了。”
沈瑞略一挑眉,不甚在意道:“叫进来吧。”
片刻后从院门处走进一个身形劲瘦的男子,见着沈瑞便合手道:“见过公子。”
“说说江东的动静吧。”
“楚家的船方一离开渡口,便有各方势力往回传消息,消息一到江东,便惊起了不小的动静,梅花商行的几位掌柜连着几日商讨对策。”
“梅花商行?”沈瑞轻声念叨了一遍,这名字他并不算陌生,管湘君提供的消息中便有一大部分是关于这梅花商行的。
听闻是江东几大行商之家共同组建,垄断了江东近九成以上的生意,便是连渡春江上往来行船都要依着他们的意思行事,可见跋扈。
只怕现下陡然听闻沈楚两家结盟,憋着坏地盘算呢。
“可有探听到最后商讨出了个什么动静?”
那男子摇了摇头道:“除了几个掌柜,并无旁人在场,属下怕打草惊蛇,便没有私下找人询问。”
沈瑞略略颔首,他倒是并不奇怪,这般严密的谈话,若是消息轻易穿了出来,才算作奇怪。
忽然他好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道:“春珰,你们先下去。”
春珂正听得津津有味,便被打断了,有些不甘愿地福了福身子,和春珰一并退了出去。
到了院外,她小声道:“姐姐,你说公子是不是瞒着咱们做了旁的什么大事,行商都不曾叫我们回避,现下却生怕我们听见。”
春珰当真是服了她这张好惹事的嘴,自能无奈地恐吓道:“再多言,便叫公子罚你月钱。”
春珂这才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院子中只剩下沈瑞和男子两人,男子垂着头等着沈瑞问话,便听见他轻咳一声问道:“爷叫你探查的关于江寻鹤的消息如何了?”

第103章
打探消息的男人明显没有想到沈瑞特地将人支走, 便是为了来问他这件事情,因而怔愣了片刻。
但眼前人明显不是个有耐性的,他稍一拖延, 便恨不得要将人耳朵扯到面前来瞧瞧是不是堵死了般。
沈瑞不耐烦的“啧”了一声,男人立刻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确认了一下:“公子问的可是江太傅?”
沈瑞原本便觉着此事有那么点羞耻, 痛痛快快三两句说完又二舅罢了, 偏偏遇见这个么耳聋脑子笨的蠢材,硬生生将这件事情拉扯出好些牵连来。
他冷笑了一声看着面前摸不清头脑的人, 半诚恳半嘲讽地问道:“你这般当真能打探些消息?”
总不会是旁人一百句话说过去了,他还在那:开始了吗?
男人闻言立刻涨红了脸,他是沈家专门培养用来做打探消息一类的人, 只不过消息这种东西, 躲在市井之中, 因而时间稍一经久便多少沾上了些市井之人有些不着调的意思。
但他敢保证, 他做事一向是稳妥的,还从来没出过差错, 只不过这次实在是没想到不过问了两句那穷酸太傅的家世,也摆出了一副要探查什么大内密令的架势出来。
“公子命我去查那太傅的家世,因而属下先行调取了他的籍贯,又到了江东去核对, 的确是按着户籍商贾的信息寻到了一个落魄商户家中。”
他将手伸进衣袍内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将外层的油纸打开才露出里面那张叠了好几层的纸。
沈瑞垂眼看了片刻, 才好似屈尊降贵般接了过来, 一边听男人说话, 一边打开了那张纸,上面画了江家的院落, 又在旁边写了江家所有人的详细信息。
男人看沈瑞的神情没再出现什么不满,才好似证明了自己一般挺了挺胸膛道:“江家虽然经商,但不过是做些小的布料生意,染布、纺织一类的也有许多是自己家里人做的,工艺自然也就良莠不齐,只能说是勉强维持个温饱,能够将他供养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但据属下所知,江太傅在家中并不算受重视,1其母早早离世,现下掌管家财是他父亲的续弦,另有一子比之江太傅也更受宠些。”
“另有一子?”沈瑞略挑了挑眉,面上不太能看得出情绪来,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句:“那看来还是不够穷。”
男人眨巴眨巴眼睛,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因而即便是江太傅入朝为官,与家中的往来也并不亲密,常常是往回寄个三无封家书,才有一句回音。但听闻他家里人使唤起人来可是半点不打折扣,只不过利用完便也罢了,并不见多亲近。”
沈瑞看着纸上密密匝匝写满的江寻鹤的生平往事,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他前二十几年瞧着实在是不能更贫瘠了,读书、帮家里料理行商之事,坦白讲沈瑞左瞧右看,也只能看出“苦力怨种”四个字。
其实不太能想象的到这样的人是如何成为原书中那般行事狠辣、不留生境之人,但转念一想,又觉着未必没有可能,大约被压久了,真等到了无期望的时候便是这般吧。
沈瑞心中隐隐有了些猜测,或许他没看完的原书后半截里,江寻鹤最终也未必落地一个什么好下场,他同这世上最大的关系便是被抛舍。这样的人,多活一天于他自己而言都是极目的苦痛。
沈瑞捏着纸张边沿的手指下意识更紧了些,将那一处硬生生撕裂开,片刻后,他微微呼出一口气故作散漫道:“还有吗?”
男人仔细回想了片刻后斩钉截铁道:“有,属下听闻他父亲要把家业留给续弦生的小儿子。”
沈瑞挑着眉嗤笑了一声,难得诚恳道:“他那点家业,有什么流下去的必要吗?”
男人还想再争辩一下,可看了看沈瑞身下的镶金片的藤椅,手边的描金杯子又硬生生将话咽了下去,解释道:“并不全在银钱上,江东那边多是百年之家,即便江太傅家中不兴旺,却也并不代表族中落魄,倘若他父亲将家业传给了他那弟弟,便代表着他从原本的嫡系上更往下分拨了一层。”
“更何况他那弟弟是个蛮横的,多花些银钱,将人族谱上除名也不是不可能,若是真到了那一日,只怕江太傅在朝中也是难熬。”
沈瑞从桌案上捡起一本书,将那张纸夹在里面,稍稍支起些身子看着男人提点道:“他现下是太子太傅,日后便是帝王之师。”
“昂。”男人迷茫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沈瑞接下来要说什么。
“他自己立个族谱难不成是什么费劲的事情,先祖是太傅出身,难道不比那商户更漂亮些?”
即便男人说得再怎么言真意切,沈瑞照旧不理解,不过一个快要连饭都吃不起的商户,是怎么搞得好似有皇位要继承一般的。
“可即便江太傅不在意,只怕对其后世……至少三代以内总还是有些影响的,更何况不能背靠大家族,便要失去很多机缘。便连江太傅自己能参加科举,也是因为去了族里举办的学堂。”
沈瑞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略有些古怪的神情,意味不明道:“放心,他不会有后代的。”
男人听见他的话,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说什么来着,把他自己留下来问话,分明便是心思不纯正,方才还装出一副替人生气的模样,现下便要诅咒人无后而终。
简直是恶毒至极。
不过他一通胡思乱想,倒当真是想到一件旁的事情来,这江太傅也是有趣,竟然和族中嫡系的那个大公子同名同姓。只可惜那位是金娇玉养着长大的,听闻母亲还是什么世家之女。
可惜啊,同名不同命。
但这话他却并没有同沈瑞说,这事他不过是随便听了一耳朵,倘若说了些什么,叫公子起了好奇心,他却又一问三不知,那才当真是要命。
春珰忽而从院外小跑过来,小声提醒道:“公子,江太傅过来了。”
沈瑞摆了摆手道:“下去吧。”
男人连忙应声,低垂下头,在江寻鹤过来前,先行贴着墙边快速溜走了。
沈瑞重新躺回到躺椅上,合着眼安静地等着,他甚至能够有点想象得到,江寻鹤被欺负得瘦弱无助,寒冬腊月也要染布算账什么的。其实可能性大约也不太大,他甚至不知道江寻鹤到底会不会这个,但便是这般往上贴合一下,也实在觉着有趣得厉害。
院门处移栽了新的什么花木,是从陆府送过来的,陆思衡看起来比他那一心修禅的亲妈还要爱养花木。现下倒是不请他去赏花了,转而变成了向他安利各种花木,哪怕沈瑞只是敷衍这说一声好,也要立刻派人送过来再栽种好,做个一条龙服务。
即便是在秋日,也照样生得枝叶茂盛,甚至有一点点拦住了院门,因而江寻鹤方一进来,衣袍便在枝叶上轻轻擦过,发出些细微的声响。
沈瑞掀开眼皮看过去,在那样的一个瞬间,江寻鹤的身影几乎同他所想象中的那个有些弱小的人影重合在了一处。
他在心中微微“呀”了一声,随后弯起眼睛轻笑起来,既然是个被众人抛舍的小可怜,那便由他来做唯一的神明吧,将他从沉沦中拉扯出来。
倘若这般,那江寻鹤为他舍下封侯拜相的可能,也算来得划算?
“太傅今日来得好早。”
江寻鹤走近了道:“殿下今日被陛下召去问话,便舍了今日的听学。”
沈瑞闻言生出些兴致来:“他又犯了什么错处,竟然连听学都等不了便被叫去挨罚?”
“由头不过是处罚了几个小太监,但却也不全是因着这个,陛下大约更多的心思是想要借机考校一番,也好板正殿下的行事。”
沈瑞撇开眼去吹了吹指甲道:“没意趣,我当他惹出多大的祸事呢,不过处置几个太监,陛下也是小题大做,若换做是我,别说处置了,打打杀了也是应当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半点羞愧都没有,反倒好似获得了什么功勋一般。
江寻鹤犹豫了片刻,还是轻声地委婉提醒道:“但小殿下毕竟将来是要为一国之君的,言行重要受些拘束,陛下虽然教导得严苛了些,但好在如今民间对小殿下的评价尚且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沈瑞的目光从他眉眼间打量而过,他话音刚一落下,沈瑞便故意扯长了语调道:“江太傅这是在拐着弯儿地说我是个纨绔子弟,风评极差,不能叫殿下同我学坏了?”
世人大都喜欢委婉些讲话,能省去不少难堪和麻烦,但沈瑞偏偏不吃这一套,别人遮掩的那些东西,他偏喜欢摊开来瞧。
他支起身子盯着江寻鹤,意有所指道:“这般乖顺有什么意趣,还不是要被欺侮?倒不如以暴制暴,打回去才叫畅快。”
江寻鹤看着他,眼中情绪难名,最终只是轻笑一声道:“阿瑞,这世上总有许多不由己身之事。”

第104章
沈瑞行事惯来随着心性, 于他而言,大约是没什么事情值得他来思忖到底合不合算的,便连明知原书中江寻鹤最后会将沈家抄家、屠戮殆尽, 却也照旧生出了要将人圈养成金丝雀的心思。
他当然知晓此事太没个定数,谁也没法子确定现下的江寻鹤便当真如同他所表现出来的一般,又或者说, 沈瑞从来都不觉着江寻鹤行事间显露出来的那般狠辣, 是在步入仕途后的几年之内生长勃发而出的。
这漂亮鬼分明从骨头里就是个黑的没边儿的,只不过外表装的乖顺罢了, 借着这张脸的好由头,不知道坑骗了到底多少人。
沈瑞偏转过头去,目光在夹着那张情报纸的书册上划过, 即便只能瞧见厚重的书页, 但仍旧联想到方才那打探消息之人再说起江寻鹤从前的经历时欲言又止的模样来。
半晌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转而看向江寻鹤道:“今日之后你便可推拒诸多从前不由己身的事情了。”
江寻鹤闻言微微一怔, 片刻后却轻笑了一声想要 哄着人将方才那句话咽回去:“阿瑞,此事……”
沈瑞原本就因着听了那诸多污糟事情而厌烦, 而今见他这般模样百年毫不留情地出言打断道 :“江寻鹤,我是说,从今日起我可为你的屏障。”
若是换做从前,叫沈瑞去听那些个所谓的“牡丹风流鬼”, 不知晓要被他嘲笑到什么境地,可现下他竟然也做得这般舍得身家去深渊中将什么人给打捞出来的事情。
他手指无意识地磋磨了一下, 心中微叹自己是一时昏了头, 可面上却半点没有显露出来。
与其让江寻鹤走了原书中的老路, 在世家皇权博弈中逐渐将势力扎根,倒不如现下便将人从这条荆棘纵生的路径上拉扯下来, 沦为豢养在沈家的雀鸟。有金玉权势依傍着,在中都自然便无人敢欺侮,但同时也再无锻炼成利刃的机遇。
这手段纵然卑鄙却也再好用不过,世上哪有那么多安能摧眉折腰的傲骨,总有法子将其浸泡酥软。
若非如此,现下朝野之中也不会动辄便是谁谁的门生,就连沈钏海那般一张口就是混账的,还有几十上百的好学生呢。
那些人中也不乏某次科举中的前三甲,不是照样为着权势甘愿俯下身子给人做狗?就连到沈家拜访时瞧见了沈瑞 ,也要一口一句沈公子,大出十几二十岁,却连一个表字都不敢叫。
但他们自己企事业不知晓,一笔金银送到沈府后,仕途上会不会有什么助益,却不过求一个心安,毕竟在中都这般地界中,为官者倘若不能依傍一个世家而立,便是寸步难行。
多少所谓傲骨在贬谪到地方熬了两年后,又哭喊着向上送东西?待到那会儿便难了。
如原书中的江寻鹤那般能够做一个孤臣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同时还要依傍着一心改革的皇帝和他自己的才情,若非如此,汴朝也不会如现下这般被世家把持着了。
江寻鹤垂眼看着坐在藤椅上的沈瑞,其实后者的那些手段他大约是知晓些的,江东的身份经历大都真假参半,因而想要那些想要去探查的人所能接触到的、知晓这些安排后的假身份的人,也尽是江家安排的。
多有些家族生死的把柄捏在江寻鹤手中,是以哪里去了几个想要打探消息的人 ,他都一清二楚。更有甚者,打探消息的人还没等给自己的主子往回寄信,江东那边便先把消息传给他了。
便是连着前些时日内,中都里的传言是经由谁的口中传出的,中间又多少人推波助澜,也不是完全密不透风的。
沈瑞自己不知说过多少次,中都内没有真正的秘密,现如今作用在他自己的身上,却也是这般。
这些手段拢到最后,大约也绕不过沈瑞当初说的那句“一定会杀了你”。即便江寻鹤不知道他同沈瑞之间究竟在何时生出了什么龃龉,可却仍然不可否认,在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周身的血液都好似在瞬息之间如沸水般翻腾。
他单是想象一下沈瑞是如何日日夜夜琢磨着当如何盘算,而自己便在这些个无声的日夜中逐渐完全融入他的生活喘息之中,便要觉着声音喑哑、喉间干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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