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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现下又有不少中都来的,他此刻过于张扬,到最后只会平白地惹上一身的麻烦。
于是史掌柜用脚踢了踢跪俯在地上的陈川道:“起来吧,在江东不讲究这个。”
陈川也是个机灵的,方才见他张望了眼四周,便知晓他是心中有所顾虑,于是也不多言废话,当即便站起来,扑了扑膝盖上的尘土,巴巴地搬脚凳去了。
史掌柜看着他利落的动作,暗自点了点头,又给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叫他去探查一下陈川的来历,这个时候还是万事小心地好些。
史掌柜没有回铺子里,反倒是先回了史家复命,这铺子里即便有些忙,却远没有周掌柜说得那般,不过都是扯出些由头来给管湘君难看罢了。
各家都有各家的手段而已。
他方一进院子,便瞧见史德俊正背对着他侍弄院子里的花草,还没来得及开口讲话,便听见史德俊先行说道:“渡口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
史掌柜心头一惊,连忙请罪,却被史德俊打断了:“无妨,周秉均也就这点小心思了,若不是府中那个管家还算争气,这商行之中早就没了他说话的地方了。”
史掌柜闻言连声附和,试图能够通过这样的小把戏叫史德俊露出些好脸色,但最终却只是徒劳。
“此事便先到这吧,想来他也不会再有什么异动 ,既然人已经到了江东,便就不怕拿捏不到她的错处,叫人盯住了,绝不可让她此番就这般顺利地回去。”
史掌柜现下出了岔子正是没脸的时候,点头如捣蒜似的应承下拉,生怕自己回话回得慢了,再惹的主子不痛快。
“行了,出去吧,身边的人记得都查清底细,若是因为你而出了岔子,定然不饶你。”
史掌柜一个不字都不敢多说,甚至还要感恩戴德地退出去,等到人一上了马车,便立刻变了脸色。
“呸,不过是从个好肚子里出来的,整日装什么大爷。”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才算是解气,分明他行商的本事也不差,只可惜同人不同命,人家一出生便是未来的家主,即便没人不去铺子里,也照样能对他们颐指气使。
“不过是些假把式,装什么?”
史掌柜不屑地啐了一口,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微微眯起眼睛看向了坐在角落的陈川,后者似有所感,忙提起胸膛表忠心道:“掌柜放心,小的是给掌柜跑腿的,又并非史家的家奴。”
史掌柜闻言虽没多说什么,但面色却明显缓和了下来,半是嘲讽地说道:“倒是还有个机灵的,不似周家那个,给周秉均做了这么多年的走狗,不照样还是个管家,能有什么出路。”
陈川在旁边听着,知晓他是因着早上的事情还在记恨周管家,于是小心翼翼地打听到:“小的光听说周管家对周老爷一片忠心,却还从来没听说这其中有什么渊源呢。”
“你小子倒是好打听。”史掌柜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见陈川嘿嘿直乐地挠着头,又觉着自己这担心属实是多余。
于是解释道:“渊源倒也不算,不过是周秉均早些年的时候还有点良心,因而救了那狗奴才一条狗命,自此便成了为周秉均看家护院、照看生意的一条好狗,这些年周家在江东地位如此稳固,有七成以上是因着那狗东西。”
史掌柜三句不离“狗”,可见是对周管家早就心有怨言了,陈川眼睛一转,决心要将这消息传回去,日后也可多加利用。
他笑着谄媚道:“小的倒觉着只怕也未必是什么真心,说不定是想要架空周老爷呢,指不定十年之后俩人的位置便要倒转了。”
史掌柜眼睛猛地一瞪,仿佛见到了什么新的东西一般,气息也变得急促起来。
他这些年中从未怀疑过周管家的忠心,亦或者说整个江东都没有人怀疑过周管家,一边眼红周秉均对他好生信任,一方面又嫉妒周秉均那般败坏家业的东西,怎么就这般好命得了个这样顶用的奴才。
从来没有人站出来怀疑周管家这般经营生意,那些人是不是已经只知道周管家而全然不知晓周秉均了。
陈川说的那句“十年之后”未必不是虚言。
史掌柜甚至难以自抑地联想,倘若这个掌握了实权,最终把家主架空的人是他呢?那是不是从此之后,便再也不用看人脸色过活了?
甚至以后即便是史德俊也要称他一声家主。
陈川短短的一句话,却叫史掌柜心中生出无尽的遐想,权柄、富贵这些东西再迷眼不过,尤其是史掌柜这般原本便心存不满的人。
陈川看着他胸膛急促地剧烈起伏,便知晓他心中的不平静,只怕这会儿已经在自己的脑子中把当上家主的美好日子都已经过完了。
半晌才想起来马车里还有个不太熟悉的陈川,于是轻咳了一声,故作严肃道:“一派胡言,岂敢肖想家主之位?”
陈川嘴角很轻地抽搐了一下,但很快便被他隐藏好了,而史掌柜也为了掩饰自己因为兴奋而泛红的脸,所以并没有看向他。
“小的哪里懂这些,不过是胡言乱语,还请掌柜莫怪。”
此话一出,史掌柜的兴致明显便降低了许多,陈川知晓他定然不是想要听自己这句话,于是立刻接着道:“不过小的从前是四处混饭吃的,结交的都是些下层人。”
“但万事讲究民心所向嘛,小的瞧着底下那些人也不是很在意家主是谁,我看倒是对周管家更为忠心。”
陈川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史掌柜的脸色,见没什么要阻止的意思,才将话都说完了,最后还要添补一句:“不过小的不如掌柜这般见多识广,不过就是随口说说。”
史掌柜“嗯”了一声,严肃道:“这话当着我的面说说也就罢了,不要出去说,当心丢了脑袋。”
“嘿嘿,掌柜放心,小的就是因为对掌柜一心一意的,才会同掌柜说这般话,出去定然一个字都不会多说的。”
史掌柜满意地点了点头,面上瞧着还是十分镇定的,但这些话一旦听了,便在他心中生了根系,日后只怕遇见点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便要想起这些话。
本也是如此,凭什么都是人,甚至商铺里他花的力气也远比史德俊多,但最后挨骂受苦的却是他。如此想来,还是周管家脑子活些,这么些年还当真是错怪他了。
周管家原本可憎的面目瞬间便和善起来,甚至叫人觉得真到了那一步的时候,便是同他结盟也未尝不可。
史掌柜顿时心情愉悦起来,手指在膝头一下一下地敲着,心里头盘算着管湘君此次来江东的事情,原本实在给史家做事,现下可全然不同。
倘若他能借着管湘君同沈家搭上线,难不成还怕族里的人不支持他吗?
恐怕自己凭借这一件事,便可超越周管家多年的谋算,到时候再借势给他,一来是可索要些商铺好处,二来也好给自己在商行中寻求一个同盟。
什么江家楚家,日后都要看他的脸色过活。
史掌柜沉溺于自己的美好幻想之中,却没注意到身旁的陈川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样的蠢货,多余他费那些力气了。

“夫人, 陈川已经进到史家了。”
跟在管湘君身旁的侍卫凑过来小声回禀消息,他一边说一边悄悄打量着,只是隔着斗笠、纱幔, 瞧不太清神情。
管湘君并不意外,商行中牵扯的商户并不算少,其中分散下来的各家管家、掌柜更不是少数, 从一开始她同沈瑞选中了史掌柜便是有缘由的。
现下时刻想要同江家争上一头, 并且有这个实力的便只有史家和周家,但周管家对周秉均忠心耿耿, 因而即便周秉均性情并不能成事,周家的生意在这些年中仍然在逐步兴盛。
二者之间的利益早就已经融为了一体,并不似外然眼中所看到的那般浅薄, 因而想要挑拨开也更为不易。
反倒是史德俊, 这位自诩智谋无双的, 手下有异心的却并不算少, 大约他也并非不知晓,只是有时候有点野心反倒好用, 但前提一定是周遭足够太平,若是换了今日这般,便要吃亏了。
管湘君轻声道:“我知晓了,叫他不要轻举妄动, 后边自然有用得到他的地方。不要一时大意,便被人拿捏住错处。”
侍卫立刻点头应下, 随后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轻声道:“夫人先前吩咐的用来看守货船的人手也已经预备好了, 今夜三轮替班, 定然会守住货船,不叫有心人奸计得逞。”
管湘君看着抬起手看了看腕子上系着的平安符, 也算是楚家的传统了,每逢外出经商便要提前求一道平安符,不求金银满钵,但求族人顺遂。
她微叹了一口气:“但愿不要有人真的蠢到去拿货船开刀。”
只是她同沈瑞都清楚,此次行商,若说亏损,便少则金银俱无,多则性命难保。
因而绝不允许这之间出了什么岔子。
“传下去,今夜无论谁来请都不见,明日一早便随我去集市上一观。”
“你说那娘们暗讽我周家衰败?”
周秉均一摔杯子,怒气简直要将四周的墙壁都轰塌般,桌子也被他拍得震天响,一个仆役跪俯在地上,一边吓得直发抖,一边还要低声附和着。
“她管湘君能有今日依仗的不就是男人死的早?也敢讽刺我周家?”
周管家刚一走到门口听到的便是周秉均这句话,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抬脚走了进去。
周秉均见他来了,气势莫名弱下了几分,瞧着也不似方才那般怒气冲天了。
周管家合手解释道:“楚老板即便言语上有些过失,也并非直指周家,只是同诸家博弈之间在所难免罢了,还望家主不要放在心上。”
他这番话原本是好意规劝,放在从前周秉均也不会多想,但他现下一想起自己近几日听到的那些流言,便觉着对方是故意在仆役面前落他的面子。
好叫众人觉着周家已然是由着他来做主,用不上多久,他这个家主便要了无痕迹了。
周秉均看了他片刻,眼中满是怀疑,但面上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转过去对地上跪俯着的仆役道:“你先退下吧。”
仆役见着周管家便害怕,闻言立刻爬了起来,步态狼狈地往外跑,生怕稍一落后便要被揪住处罚。
马上就要跑出院子的时候,脸上都不禁带上来几分欣喜,可就在距离门槛还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的周管家语调淡淡道:“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仆役顿时整个人都垮了下来,不过是扶着门扇才算是没有立刻摔倒在地,回过神来之后却连一句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府中人人知晓周管家最是严厉,若是求饶少不得还要再加上两成的责罚。
最后只能小声应道:“是,小的知错了。”
周秉均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借着袖子的遮掩上下打量了一下仆役的姿态,见他神色惶惶,连转头同自己求饶都不敢,便知晓周管家现下在府中的威望如何了。
他虽然没多问,但疑心的种子一旦在心中埋下来,他门二人之间便再也不是坚不可摧的同盟了。
眼见着仆役走了,周秉均状若不觉般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听闻你在渡口下了管湘君的面子?”
“是,但却只是权宜之策,渡口人多眼杂,说几句不中听的话也远比史家那般将眼线放在明年上更好些。明日一早,楚老板定然会去集市上察看价格,届时无论是使出什么样的手腕,都好避开其他人。”
周秉均勾了勾唇角,露出一丝古怪的笑意道:“也好,你拿主意便好,我是一向很信任你的。”
周管家闻言却默了默声,片刻后才轻声应下一个“好”字。周秉均见他不肯说话,也不曾离开,便随口闻到:“还有何事未说吗?”
周管家抿了抿唇,脸色上有些难堪,但最终还是说道:“我对家主一向是忠心耿耿,从未生出些什么旁的心思来,家主倘若从旁人哪里听闻了什么猜测,也请多留一份信任。”
做生意哪里有那么多的单刀直入,说起来是要比朝堂上更多的弯弯绕绕,所以即便周秉均心中有了什么猜测,也不过是先存着,后面再寻人去一点点调查便罢了。
可周管家现下如此直白地将事情摊到明面上,便是将原本可以用来遮羞的那层纱幔给扯了个一干二净,或者说就是在变着法子逼迫周秉均给出一个承诺,承诺自己会永远相信他。
然后呢?借着自己信任的伞面下,将周家的权力一点点归拢到自己的手中吗?
周秉均知晓或许他现下还没有这样的心思,又或者有了一些,但远远不如自己料想的这般兴盛,但这种事情原本就是遮掩些时日,探查清楚了便罢了,现下这样掀开,就是真的坐实了图谋不轨的心思。
他故作不解般问道:“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你我二人之间何曾有过嫌隙?”
周秉均一边说着,一边紧紧地盯着周管家,试图从他的神情上探查出些依证来。
“我自然知晓家主信任我,只是难免有有心之人会试图挑拨,倘若因着那些个腌臜之人,伤了我与家主之间的信任,岂不叫小人得逞。”
周秉均勾起唇角,露出了满脸的笑意,他似乎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啊,便是容易多想,这么多年都已经过来了,我何曾怀疑过你?”
“想来也就是这些时日你实在是太累了,既然今日已经无事了,不如便回去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周秉均拍了拍他的肩膀,权当做是宽慰。
周管家垂着头,眼中生出一丝失望,但等再抬起头的时候,神色上几乎瞧不出半点破绽。
“多谢家主。”
周秉均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院门口,手指摩挲着茶盏盖子,面上的笑意逐渐淡了下来,半晌忽而冷笑一声。
先前他不过只信了几分,现下却平白地翻了一倍。
这些话不过才传到自己耳朵里都没有一天,又是如何叫他知晓地这般清楚?究竟是传话的人便是他的试探,还是自己身边早就变成了一堵四面漏风的墙?
周秉均长呼了一口气,还真是,家贼难防。
殊不知那方才领了罚的仆役,揣着满兜的银子回了趟家,便握着一把刀子重新回到了周府。
单单是杖责三十自然是不值得那么多钱的,这些钱是他的买命钱,也是周管家的买命钱。
“公子,江东新传了消息回来。”
春珰手中握着快马新传回的信件,快步走进了庭院之中,却瞧见了自家公子正倚在那位清冷太傅的身上吃葡萄呢。
她脚下一顿,心中有些不大确定,若是没记错的话,公子昨日还吩咐她们将太傅院子里的东西都换成上好的——一副要娇宠的模样。
怎得今日就全颠倒了个儿,本该被娇宠的成了被使唤的,自家公子倒还是那副矜贵地不行的样子。
听到自己的话,便懒散地掀着眼皮看过来,手上还正捏着葡萄呢。
“拿过来吧。”
沈瑞将手中的葡萄送入口中,方要伸手便被江寻鹤阻拦住了,握着他的腕子,用锦帕将他手上的汁水擦拭了个干净,才算是罢休。
沈瑞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他现下的身份同从前似乎还有些不同,从前他是指望着将江寻鹤豢养成金丝雀,将自己当做他的金主。
但现下他同江寻鹤之间的关系已经从普通的包养关系便成了信仰关系,他现下便是这世上唯一不会抛舍掉这漂亮鬼的神明,是他在这世间行走的依仗。
最初的时候,他是没太觉察出这其中有什么不同的,但听到江寻鹤那句“既然阿瑞要做我的依仗,那我也自然应当报还阿瑞的恩情。”时,还是禁不住地心动了。
换做旁人,什么劳什子的报恩,他半点意趣也没有,可若是换做江寻鹤便又有所不同。
他现下一无所有,原本能做的讲话本子、暖床也都已经做完了,想要报恩便必须得使出些新的手腕,沈瑞着实是好奇他能做到哪一步。
而试探之间,便成了现下这副“君王不早朝”的姿态。

春珰着实是懒得瞧他们两人这副腻歪样儿, 踮着脚尖将手中的信件送了过去。
沈瑞也不避着,当着江寻鹤的面便将信件拆开了,管湘君自从到了江东, 往回寄的信件便多言辞不明,便是中途被有心人截取了,只怕也探查不出什么风声来。
在中都筹备那么长的时间, 绝不仅仅是在谋算金银货物, 对于江东的局势也多有筹谋,早在商船离开中都之前, 便已经将眼线安插过去了。应对事情的方案更是不知道框定了几重,现下传信回来只消写好事态进展到哪一步,沈瑞便可悉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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