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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於氏一族从来行事谨慎神秘,虽然也经商,但却同江家全然不同,诸事都更像是凭着心情般,至今为止还不曾有人从乌州探查出消息来。
传消息的人见管湘君面色凝重,稍稍迟疑了一瞬道:“那可要叫人将其驱逐开去。”
“不必了,人家又没有什么旁的举动,贸然驱逐,只怕会惹来不少麻烦。”
管湘君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已经凉了的茶盏叫她稍稍醒了醒神道:“只叫人看顾好便是了,左右同乌州总是要打这场交道的。”
“是。”
门扇被重新合拢,管湘君看着桌面上的账册,心里却颇不宁静,虽然到目前为止也算是大大小小的麻烦都接连不断,但是种还是在处理范围之内的。
她所忌惮的那些人的手段也远不止于此,只怕前面这些都是开胃小菜,更深的阴谋现下都藏再身后。
半晌,她幽幽叹了一口气,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若是叫我说,着不过是给那女人一个教训便是了,从前还算懂规矩,现下攀上沈家的高枝儿,竟敢不同我们通气便私自叫那沈靖云投了钱,分明是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
周秉均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扯着嗓子喊,不知晓的还当是管湘君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般。
史德俊被他吵得额头一跳一跳地疼,从知道沈靖云在生意中横插一脚的事情之后,周秉均便天天发疯,见谁都要咬一口一般。
知道的,沈靖云是想赚一笔钱,不知道的,还当沈靖云把他那死了多年的爹挖出来鞭尸了似的。
见着周秉均梗着脖子还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史德俊呵斥一声:“好了,且消停一会儿吧!”
若换做是平日,周秉均还怕他几分,但现下哪里还顾忌的上这么多,史德俊呵斥他,他便要立刻换了更大的嗓门喊回去。
“我怎么了!我这也是在为我们的大家的利益考量,倒是你,一再地阻拦我,是不是收了那沈靖云什么好处!”
天地良心,周秉均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只是为了给史德俊身上泼上些脏水,谁知道一说出口便仿佛沾上了点旁的意味般,让他立刻愣了一瞬,随即眯起眼睛,考量起虚实真假来。
史德俊不知道同他做了多少年的生意了,别说现下这般不能再明显一点的神情了,便是一抬屁股,他就猜得到对方又要放什么狗屁。
当即便嫌弃道:“收收你那些个小心思,不过是投了一点钱,哪里有什么定数。”
周秉均被猜中了心思,顿时有点尴尬,但仍旧是强撑着道:“他今日不过是想要赚点钱,明日便想要几分产业在手,一旦闻到了金银的味道,哪里还有收手的时候。”
这下子倒是没人再来反驳他了,毕竟这也正是大家所担心的。
他们虽然想要一个上流世家的庇佑,但绝对不是让对方插手行商之事,甚至是敞开了口袋往里扒拉金银,毕竟一旦世家想要动用权势来抢夺,他们即便不会覆灭,也定然会元气大伤。
从始至终,他们的一大筹码便是那些上流世家是决计不会堕落到来行商的。
可没想到还没吃到这口庇佑,倒是先出现了一搁不按常理出牌的沈靖云。
江东这几个有名的商人整日聚集在商行之内商讨应对之策,可无论怎么瞧,都是决计不能叫沈靖云尝到甜头的。
不只是谁忽然说了一句:“听闻江大公子现下不是正住在沈府吗?说不定会知晓些动向。”
众人立刻吧目光投向首位的江骞,可后者脸色却难看得厉害。
众人面面相觑之后,又悄悄低下了头,毕竟江东拢共就那么大的地界,江寻鹤的身世也不算什么秘密,众人也自然知晓江骞压根不喜欢这个儿子。
原先听闻江寻鹤考中探花,倒是态度和缓了一阵,结果听闻只是做了个太傅后,便立刻翻脸,听闻中秋祭祀都要交由他那个庶子了。
史德俊立刻打着哈哈道:“就沈靖云那般纨绔,哪里会和旁人交心,江大公子不知道也是合情合理。”
众人闻言连忙笑着附和了两句,将话题重新转回到沈靖云行事如何荒唐之上了。
一片嬉笑谈论之中,江骞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旁人不知晓也就罢了,但他身为江寻鹤的父亲可是再知晓不过了,他既然住在沈府,那沈靖云行动之间的风声他定然知晓。
但却始终隐瞒着不说,分明就是故意的。
离了江东,倒是翅膀变硬了。
江骞眼中生出一丝厌恶,同他那个娘一样的不中用,不能为江家做出贡献的东西还妄想要继承家产?笑话!
这些年他始终默许着那些人对江寻鹤的欺侮,便是想要让他知晓,他所能倚靠的只有江家,他这一辈子都要给江家卖命的。
毕竟,若不是他自己做的不够好,他母亲怎么会始终不愿意见他一面呢?
思及此处,江骞脸上露出一丝疯狂的恶意。
只是,江寻鹤这些年从未有过此般差错,这次竟然敢瞒报,定是有缘由的。
江骞略回忆了一下,若是说有什么变动,那便是祭祀一事了,可想到这件事,他却并没有半分懊悔愧疚,相反只有满心的兴奋。
小杂种,终于露出了尾巴来了,难不成还真当江家便是他的掌中之物的不成?
他就是要让江寻鹤给江家卖完命之后,再把他一脚踢开,好叫他知晓,他本来便是一无所有的杂种。
江骞深吸了一口气,将心中的怒火稍稍压了下去,最后拍板道:“先不必管楚家,无论她究竟存着些什么样的心思,但总归是要来同我们谈生意的,一切等他们上了岸便自然知晓了。”
他是这商行的掌权人,既然这般拍了板,众人自然也没有什么要再分辨的了,于是纷纷起身道了声是。
江骞捡起桌案上的佛珠串子,率先出了屋子。
等到门扇外的脚步声逐渐走远后,周秉均皱着眉小声嗤笑一声道:“装什么?”
史德俊闻言小声提点了一句:“说话谨慎些,免得被人听见。”
“怕什么,这些年江家若是没有他那大儿子,只怕早就成为你我的囊中之物了,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他倒是恬不知耻地先装上了。”
史德俊虽然皱了皱眉,却没有再打断他,周秉均立刻便好似得了鼓励一般,面上显出几分神气,但语调仍旧是嘲讽至极。
“没办法啊,同人不同命,有的人便是好命生出来了个任劳任怨又有本事的儿子,这么多年跟条狗一样给江家卖命。只可惜啊,到最后还不是要被一脚踢开。”
不知是谁疑惑道:“不是说,他是因着他那祖母吗?”
“你可曾瞧见那江家老太太出来维护他,为他说话了?”
周秉均立刻拔高了嗓门质问,见众人说出不话来,他才嘲讽道:“那老不死的,才是真心黑呢。”

“老夫人, 汤药已经煮好了,郎中交代过,若是等到凉了便要失了药性了。”
桂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走进来, 不通风的屋子中立刻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苦味。
江家老太太床榻上正半倚着,身上穿着一件福寿团纹的锦衣,头发被梳得一丝不苟, 即便是在这种浓重的药苦味之中, 也能闻到一丝淡淡的发油香气。
闻言,将手中读到一半的书放置到一旁, 微微叹了一口气道:“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啊,一天不吃药便浑身难受。”
话里倒好似藏着什么真心般,可语调却是一种莫名的阴阳怪气, 桂嬷嬷见她这副摆明了是不想要吃药的样子, 无奈地小道:“老夫人, 您瞧您, 奴婢已经准备好了蜜饯,您待到吃了药再含一块蜜饯便不苦了。”
老夫人见自己的招数被拆穿, 便一副恼羞成怒的模样:“不吃,日日都吃,已经接连吃了两三个月了,却不也照旧不见好, 依我看这分明是那些个江湖骗子用来骗钱的。”
“老夫人说得哪里的话,依着奴婢来看, 老夫人的气色分明已经好了许多。今日这服药是老爷特地从中都请来的医士所开, 听闻在中都内颇有名誉, 老夫人试一试也是无妨。”
江老太太被她的话哄得高兴了些,左右这药定然是要吃的, 现下家中许多事情尚且没有个定论,她还舍不得死呢。
于是在桂嬷嬷殷切的目光中,她皱着眉接过药碗一饮而下,随后连忙往口中放了一块蜜饯,细细压着口中的苦意。
桂嬷嬷见状不仅轻笑道:“老夫人还真是,在闺阁中时便最讨厌喝药,现下也是这般。”
老夫人显然也是因着她的话而生出些回忆来,眉目间染上些淡淡的笑意,口中却刻薄道:“只可惜哟,从前在闺阁的时候尚且还可以仗着底子好不吃药,现下却是不能了,一日不吃便要被你们念叨死。”
“哎哟哟,瞧您说的,奴婢自己可不敢,奴婢这般行事依照得可全是老爷的命令,若说这府中最关心您的便要数老爷了。”
桂嬷嬷将手稍稍举高了些,将方才那只装汤药的碗展示给老太太看:“您瞧,这不还花了重金特意从中都为您寻来了医士嘛。”
老夫人轻哼了一声道:“也算不枉我顶着宗族的压力,独自一人将他抚养长大,现下也该到了他来孝顺我的时候了。”
桂嬷嬷看着她无奈地笑道:“老夫人当时饱受宗族的为难,生活过得那般艰难,老爷即便是年幼也是知晓的,休说是老爷了,就连几位公子小姐也被教养得极好。”
“尚且还在家中的,日日都来请安,即便如同大公子那般远在中都的,也仍旧写了书信时时传来。”
江老太太的脸色在听到桂嬷嬷提起江寻鹤的时候陡然冷了下来,严重过生出一股厌恶之情,她皱着眉道:“不必再提起他。”
桂嬷嬷也自知自己提了不该提起的人,于是连声道:“是奴婢多嘴。”
屋中一时之间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安静之中,片刻后,桂嬷嬷听到江老夫人疲惫道:“近几日可有传信回来?”
桂嬷嬷连忙答道:“传回来了,奴婢看了心中仍旧是从前那些问安的话,便如之前一般写了回信,又将大公子的信拿去烧了。”
江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从桌案上重新将书拿了起来淡淡道:“做的不错,这种晦气的东西不必留在院子里。”
桂嬷嬷方要说话,却忽然顿住道:“似乎是有人来了。”
果然话音刚落,江骞便从屋外走了进来,见着老夫人便合手问安道:“给母亲问安,母亲这几日身子可还安好?”
老夫人闻言嗤笑一声道:“我这一把老骨头有什么不好的?倒不如你日日繁忙,这几日找出晚归闹出诸多动静来。”
江骞已经习惯了老夫人这般毒嘴毒舌的样子,从他小时见到的便是这般,只是他却也能够理解,若非老夫人这般“蛮横”的做派,只怕彼时他们母子便要在宗族打压之下流落街头了。
“母亲,儿子这般做实在是有苦衷的。”
老夫人却全然不吃他这一套,斜倚着身子看向他:“哦?那你倒是说说,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连着整个江东都乱了起来。”
江骞面露难色,老太太这两年始终身子不爽利,因而外面的事情不不敢让她多知晓,便是怕她因为伤神伤身。
“得了,少拿出那副假惺惺的孝心来,你懂事之前,家里的生意还不是老婆子我一手操办的?”
江骞算是彻底服气了,他是真的怕了母亲这张嘴,只能老老实实道:“楚家这次来江东和乌州做生意,钱却是沈家的沈靖云出的,只怕是存了想要谋夺生意的心思。”
他这话说得并不周全,便是存了心思想要隐瞒,只是江老夫人多年经营行商之事,比着旁人要敏锐许多,闻言当即皱起眉头问道:“江寻鹤现下不是正住在沈府?难道一点消息都没有传回来吗?”
她问出这话的时候并不期望江骞能够回答出什么,他自己说完,便冷哼了一声嫌恶道:“我便知晓他是个没良心的,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竟然半点也没养熟,既然如此,你行事便也不需要顾忌他了,让他吃点苦头也是长长记性。”
江骞闻言微微一怔,随后试探道:“母亲的意思是?”
“他既然不肯传消息回来,那便定然是在沈靖云那处谋得了什么利益,不叫他如意便是了。”
“只是,倘若如此的话,只怕要同沈家生出些龃龉了。”
老夫人抬手对着他招了招,江骞有些迷茫地凑了过去,还不等明白老夫人的心思,便被江老夫人用手中的书狠狠砸了一下。
脑子还是懵的,但却清楚地听见了老夫人那句:“老娘怎么就生了你这么蠢材!还不如那晦气东西一半聪明。”
江骞揉了揉被砸的发红的耳朵,无奈道:“母亲不要怪儿子顾虑太多,实在是沈家在汴朝之内权势颇重,便是当今陛下也要礼让三分。”
“那晦气东西同沈靖云既然达成了合作,想必定然许诺了不少东西,你只管做出一副全是听着他的吩咐来阻挠的模样,依着沈靖云那般蛮横的行事作风,他定然是要吃些苦头的。”
“等到难受了便自然知晓,只有江家才是他唯一的支撑,自然就会好好做事了。”
江骞略一思忖顿时大喜道:“母亲所言极是。”
老夫人被他这陡然拔高的一嗓子吓得心头一惊,嫌弃道:“滚滚滚。”
江骞还想在说些什么,却立刻被老夫人截止了话头道:“桂嬷嬷,送客。”
这是真气着了,否则哪里有管自己儿子叫外客的。
江骞同桂嬷嬷相视一眼,摇了摇头笑道:“那便不打扰母亲了,儿子告退。”
桂嬷嬷一直将人送到了院门处,才小声道:“老夫人这几日身子不爽利,才会脾气差了些,不是对着老爷的,老爷不要介怀。”
江骞颔首道:“我知晓的,当年若不是母亲,也便没有我的今日,这些年也多亏母亲在江、谢两家之间周旋,才使得江寻鹤始终为江家做事,没有过二心。”
“这都是小事,老夫人也是因为惦念着老爷,只要母子连心,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沈瑞近几日实在是无聊,船上倒是时时传消息回来,可不是击退了这个水贼,便是捉拿了谁家的探子。
前几条看着新鲜,还算是有意思,可看得多了,不仅管湘君那边打得无聊,沈瑞看得也没意思。
但消息即便换个名字便一般无二,却仍旧要日日传回来,管湘君摆明了一副要让沈瑞这个出钱的幕后老板得到些极致的体验一般,事无巨细地汇报。
沈瑞倒是回了一封,告诉她若无急事便不必传信回来,但管湘君却异常坚定地告诉沈瑞,传信只是为了证明她不曾携款潜逃。
于是沈瑞一日不回府,桌案上便能堆砌些信件出来。
宫中近日没什么动静,他又实在怕明帝见了他便要想法子将他重新捉回去读书,因而也是去不得。
陆思衡更是没动静,好似他那一院子的花在一夜之间都不会开了一般。沈瑞这会儿实在是无趣,别说赏花吃茶了,便是说他家养的花会后空翻他都得去凑个热闹。
奈何明里暗里提点过几次,陆思衡却半点反应都没有,沈瑞只能作罢,给他机会他不中用啊。
没乐子的沈小霸王试图主动给楚家送拜帖,毕竟如今管湘君离了中都,他且去看着楚泓不要起什么幺蛾子,也是合情合理,但奈何自从商船离开渡口之后,楚家便彻底闭门谢客了。
每日除却运菜运泔水的车子,便见不着旁的活人出入,态度更是同管湘君截然不同,比沈瑞更像是个金主。
碰了一鼻子灰的沈瑞只能每日在院子里琢磨尽了法子来寻乐子,但没几日就到了猫嫌狗憎的地步。
江寻鹤将读到一半的话本子放了下来,看着沈瑞在软榻上颇不老实的模样,忽然开口道:“不如阿瑞来同我下棋吧。”
沈瑞一愣,立刻翻身起来兴致盎然地看向面前瞧着便是琴棋书画无不精通的太傅,试探着引诱道:“或许,太傅听闻过五子棋吗?”

江寻鹤穷则沈瑞那几乎要冒出尖儿似的兴致, 略怔了怔,有些不确定道:“五子棋?”
他没听过这一种,但沈瑞听着这三个字从他口中冒出来, 便全当做是他默许了恶,当即高喊了声:“春珰,去取棋盘过来。”
没一会儿桌案上原本摆着的瓜果糕饼便被嫌弃地推到了一旁, 留出好大一地界儿专用来摆放棋盘。
凡是沈小公子用的物件儿便没有一个是可随意打发的, 便是连几乎没有用过的棋盘也是用了黄花梨的木料,周遭镶嵌着一圈金制的压花纹样, 两边棋盒里的棋子更是上好的玉料打磨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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