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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众人原本预料的那些个破局之事好像全然同他没有关系一般。
周遭沉默了片刻,最终一个人压低了声音小声道:“诸位大人有没有发觉江大人所行之事,倒是颇有那位的风范。”
此话一出,听着的人皆一通打了个寒噤,再不敢多说一句。
中都城内这些个官宦世家们哪个没有饱受沈靖云的折磨,那位行起事来才当真是荤素不忌,左右又没什么人能杀死他,因而从来都是由着性子做事。
这几年大约还好些,从前少年气正盛的时候,简直是能止小儿啼哭的人物。
人群陡然陷入一种奇异的氛围,直到领路的公公来传百官入殿的时候,才算是短暂地松懈了一番。
明帝高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黑压压的一群人便觉着心头堵得慌,他面前的桌案上奏折齐刷刷地垒出一个堡垒来。
他心中清楚,即便底下现在都是一片黑乎乎的脑袋瓜子,一会儿也必定会挨个拔出来把自己交上来的折子再深情地念叨一遍。
“臣有本要奏。”
明帝不耐烦地撇开眼,他说什么来着?他当真很想现下便撂挑子不干,但事实上却只能和颜悦色道:“爱卿有何事啊?”
实质上别说是他和那上奏的大臣了,就连这大殿中的太监都知道那大臣要说出些什么屁话来。
心知肚明,但非得配合着将戏唱周全了。
“启奏陛下,今日城中流言四起,皆是同江太傅有关,虽真假难料,但已经流传颇广,只怕要引起些变动。”
明帝暗暗点了点头,这算是个打头阵的,言辞间还算是委婉。
果然那大臣话音刚一落下,便立刻有人站出来道:“此流言臣也多有耳闻,事关江大人私事,臣本不应当多言。”
“但。”那大臣猛地一挺胸,摆出一副好似要英勇就义般的姿态道:“事关国家社稷,臣绝不能包庇,江太傅身为太子之师,私下里却行事无端,此番做派如何能为太傅?”
他说得慷慨激昂,不知道的还当江寻鹤是犯了什么通敌的罪名。
明帝揉了揉额角道:“江爱卿,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江寻鹤从文官队列中走了出来,合手道:“回陛下,臣自从到了中都始终深居简出,除却上朝和去东宫为殿下讲学之外,并不常常外出,因而也并不清楚朱大人所言的‘品行无端’是何缘由,还请朱大人明示。”
朱大人冷笑一声道:“江大人倒是会说话,以为这般便可将身上的事情都推卸干净不成?江大人现下住在沈府中是也不是?”
“是,陛下所赐府邸尚未修缮完成,因而寄住于沈府之中,同时也是奉陛下旨意教导沈公子,此事彼时还是诸位大人一手促成的。”
诸位之一的朱大人噎了噎,随后为了遮掩般大声问道:“那江大人又是为何随着那沈靖云出入各处,倒不似师生,反而好似夫妻一般!”
他话刚一说完,便感觉江寻鹤冷冷地看了点他一眼,他先是一阵心虚,随后又想起自己今日的任务,于是立刻挺直了身子。
江寻鹤将目光收拢回来淡淡道:“是诸位大人请求陛下派臣时时看管,且因材施教,教导沈公子的法子非但在书本且在市井之中,这便是陛下的旨意,朱大人可有什么异议?”
殿中顿时安静了一瞬,毕竟他们即便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江寻鹤压入泥石之中,也并不代表他们会想要同皇权做对抗。
百官交换了下目光,立刻有人走出来接替了朱大人的位置,笑呵呵地安抚道:“朱大人也是一时心急,并没与旁的意思,还请江大人不要介怀。”
随即话锋一转:“只是,空穴来风,诸位大人心急也是有缘由的。”
江寻鹤轻笑了一声,目光在那老臣花白的胡子上掠过:“我听闻钱大人有一门生也是相貌俊秀,钱大人对其颇为满意,时时提拔,不知是不是也存了些将其纳入府中的意思?”
“你……血口喷人!”
江寻鹤敛着眉目,合手笑道:“竟然不是吗?我听闻朱大人从前也是钱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原想着既是如此行事风格定是极为相似,依着朱大人的说法来猜测钱大人的私事也定然是行得通的,没想到竟然弄巧成拙了。”
这算哪门子的弄巧成拙!
钱大人连连后退,到底是自己从前的老师,朱大人一个健步挡在身前,指着江寻鹤呵斥道:“江大人说话未免太难听了些,商贾出身,果然粗鄙!”
江寻鹤眼中生出几分冷意,在满朝哗然中沉声道:“听闻朱大人虽有实绩,但文章却做得不好,不如将今日这春秋笔法学了去,也算是个看家的本领了。”
朱大人还想说些什么,江寻鹤却只是看了快要晕倒的钱大人一眼道:“朱大人还是顾着些吧,否则若是出了岔子,便是你的过错了。”

第096章
这些大臣们从昨日听闻了消息, 便禁不住地亢奋,明帝的那些心思大家也是心知肚明,若非明帝指望着他来破局, 江寻鹤只怕再多出一倍的才情也照样是做不得探花郎的。
因而甭管江寻鹤现下在朝中是个什么样的境地,众人都是要提防着的,一日不除, 便一日是梗在世家心头的一根刺。
虽不算急, 但有这种巴巴送上门的把柄到底是拒绝不得的。
可不想再怎么百般谋算,也抵不过队伍里有几个不会说话的蠢货, 三两下便将优势败坏地一干二净,由着那竖子猖狂。
朱大人和钱大人先后败下阵来,倒使得大殿中安静了一会儿, 明帝还没来得及缓缓神, 便又瞧着有不怕死的站了出来, 正是方才在宫门处和江寻鹤生了龃龉的李大人。
“爱卿又有什么话要说啊?”
李大人站出来也不过是因为咽不下那口气罢了, 实质上还不等站稳便开始后悔,又听出了明帝话中的不满之意, 吭哧了半天最终憋出来一句:“即便江大人所言有理,可如今传言四起,还是要顾及些的。”
几个大臣对视了一眼,躬身合手附和着, 这般处置虽然算是轻轻揭过,但只要落实了, 这罪名总归是逃不脱的。
更何况若是再折腾下去, 只怕连这点都要被那竖子咬回去。
明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心中冷嗤一声,他们的把戏也无外如是了。
他看向殿中的江寻鹤道:“爱卿如何看?”
江寻鹤一拢手, 语调淡淡道:“诸位大人既然知晓是传言,且又毫无凭证,便不应当听信,倘若朝中百官人人如诸位一般见风生雨,又当如何庇护天下百姓安乐?”
看着他们涨红着脸,一副当场便要被气绝的模样,江寻鹤眼中生出了点笑意道:“江某应当给说辞昨日便已经尽数禀告给陛下了,至于其他的……”
他转头看向仿佛事不关己般的沈钏海道:“便不如叫沈公子亲自同诸位说吧。”
沈钏海实在是不想同他扯上牵扯,于公,他和江寻鹤算是两派势力的对家,于私,他着实是想不明白应当怎样同儿子的娈宠这种身份来打交道。
若但是个小白脸便也罢了,日常只同奴仆一般,顶多算是锦衣玉食养在后院就是了,偏偏江寻鹤在成为他儿子娈宠之前先做了他的同僚。
这让沈钏海一想起来便要骂沈瑞一句“混账”,可木已成舟,他只能装作不知情,私底下还要替他们俩兜着。
现下朝臣们顺着江寻鹤的目光一并看向他,像是才想起这传言中还有另一个荒唐主角般,紧盯着沈钏海,试图看他能给出个什么说法。
沈钏海后知后觉地得出一个结论便是,江寻鹤同沈瑞一般,都是狗混账。
有人等不及了小声催促,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急着跟沈瑞对峙,还是急着叫沈钏海从中作梗,把沈瑞圈在家里,但不论是哪一种吧,沈钏海皆是多说多错。
应承了便好似沈家包庇着江寻鹤一般,只怕明帝现下不觉,退了朝便要后缓劲般疑心两家之间的关系。
可若是不应承,便是江寻鹤都能舍下脸来说情流言的缘由,沈瑞却不成,是不是藐视皇权这样的罪名也不过是在明帝一念之间罢了。
于是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在充满希冀的目光中,用一种极度不解的语气道:“如果我能管得了那混账,他难不成还会成为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吗?”
大殿中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这件事情竟然就在沈钏海这句话之后这么搁置下来了,实在是寻不出什么可以用来反驳他的话。
毕竟沈靖云的行事风格,他们岂止是听闻,根本就是深受其害。
众人折腾了一遭,谁都不同程度地受了点伤,到了最后,还算囫囵的竟然是江寻鹤。
即便是下了朝坐在了酒楼中,几个大臣还是想不明白这件事情最后怎么是这样的走向。
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件事,江寻鹤绝对同沈瑞关系非同一般,那指着旁人鼻子嘲讽斥骂的事情,简直同沈靖云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
老臣捏着茶杯缓缓道:“原本我只当那传言是虚假的,不过是借着这件事搓搓他的锐气,却不想倒叫他借着这件事逃脱出去了。”
“谁说不是,再说那江寻鹤也就实在太牙尖嘴利了些,场面也实在是难堪了些。”
“不过,在下倒是有一个好法子,既然中都内寻不到弱点,不妨派人到江东去寻?若是得了手,他唯一还算是根基的清白家世便也全然毁掉了。”
几个人眼睛一亮,连声附和:“这个好,这个好,江寻鹤一日不除,我们便一日不得安宁。”
杯盏被碰撞在一起,磕出清脆的声响,酒水微微漾了出来,但这点小事却根本影响不到他们的好心情。
左不过是个商贾出身的,行商之间哪能没有漏洞呢,只要抓住一点大肆发作起来便可釜底抽薪。
几个人眼中都充斥着浓浓的兴奋之色,谁都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墙壁上有个一指左右的小洞,正微微透着光。
清泽见已经听不到什么更有用处的消息,便果断收了东西,转身推开门出去了。
正和店小二迎面撞上,后者吓得一哆嗦,险些将手中的酒壶给摔了,还是清泽扶了一把道:“稳当着点。”
小二连连点头,生怕昨日作用在自家掌柜身上的出发再放在自己身上发作一边,清泽一眼便瞧出了他的心思,故意咧了咧嘴,露出莫名有些森白的牙,看着小二快被吓飞魂的模样满意地走了。
酒楼下倒是撞见了几个人的马车,他们这般能折腾平白给清泽加了不少苦力活,他眼睛一转便趁着马夫合眼休息的时候凑过去做了点手脚,随后火速离开了。
想要釜底抽薪?也得认准了火堆儿才成啊。
“劳烦姑娘通传,三娘请求有事同主子禀报。”
守在门口处的美婢抬头略打量了她一眼,福了福身子道:“夫人请等等。”
随后便转身进了屋子,过了没一会儿再出来是便扬手道:“主子请夫人进去说话。”
於三娘闻言心中松了一口气,但面上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是轻轻颔首便走进了屋子。
先瞧见的便是一扇簪花仕女屏风,从它后边儿隐隐透出些微光,於三娘不敢多看,连忙福了福身子问安道:“三娘见过主子。”
屏风后有着一瞬的安静,但她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片刻后终于传来了一道低沉的男音:“听浮桃说,你有要事禀报?”
“是,楚家的船队已经离开中都了,这次的商船一分为二朝着江东乌州各一队,瞧着是想将生意同时料理了。”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虽说江东乌州相距不远,但所产的物件儿却大有不同,保存运输的法子也有很大的区别,更何况行船之中多有变动,稍有不慎,便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因而楚家从来都是只选择一处来做生意,这次却自己个儿打破了规矩。
“船队规模如何?”
“这正是三娘要说的第二件事,此次商船的规模前所未有的大,与其说是一分为二,倒不如说原本便是两支船队合并在一处。”
於三娘面色凝重道:“今晨中都那边传来了消息,此次行商背后之人是沈家的沈靖云。”
屏风后的男人终于提起了些兴致,语调也有了细微的昂扬:“沈靖云?他一个世家子弟瞎掺和什么?”
“听说是只投了许多钱,并未参与到经营中去,更何况他本就是个草包,若是他参与进来搞不好楚家反倒会亏本。”
於三娘唇角浮现出一丝笑意,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情绪掩盖住。
“只是有一件事,便是那沈靖云放出话来,若是谁挡了他赚钱的路,便是与他为敌。”
男人嗤笑了一声道:“凭着沈钏海一辈子都装出一副正派的模样,结果生了个儿子,从前奢靡挥霍,现下更是掉进了钱眼里。”
於三娘忍了忍,但最终还是止不住道:“现下更加挥霍了,听闻沈家每月的开销有八成是花在他身上,若不出来赚点钱,只怕没几年沈家便只剩下空壳了。”
说起来,於三娘倒是略有些理解,只是现下正是主子筹备大业的时候,任何细小的变化都怕成为阻碍。
男人倒是没太在意,闻言更是笑了几声道:“且找人盯着管湘君的动向,只要不过线,便先由着他们去,大局未定之前,我们都要小心行事。”
“是。”於三娘合手道:“三娘明白。”
但人却没走,直觉告诉她,男人一定还有什么话没说。
果然,在短暂的安静过后,男人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安排进中都的人得手了吗?”
“主人放心,消息传回来说是亲眼看着沈靖云吃进去的,若非如此,只怕也不会有后面病重之事了。”
男人像是安了安心般道:“那边好,此事重要,绝不可出岔子。”

船虽不过行了三五日, 但往来的消息却快要将船舱堆满了。
管湘君坐在椅子轻揉着额角,实在是疲乏得厉害,这几日且先不提各方势力传来的消息, 便是连水贼也禁不住要来分一杯羹。
这是明知道沈瑞投了钱进来,便开始猜测船上究竟藏着多少金银珠宝。若是说怕不怕沈瑞,那也是怕的, 但是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若是得了手即刻搬到旁的地方,等过几年风声一过, 自然有他们的荣华富贵下半生。
本着这点想法,踩点动手的一波接着一波,管湘君估摸着, 围着渡春江周遭的那些个有点人马本事的都想来蹭一口。
只可惜他们忽略了, 沈靖云非但有钱, 他还有权势, 楚家买不到的兵器、雇不到的人手,他都能一力承办了。
那些个水贼来的时候有多雄赳赳气昂昂, 走的时候就有多溃散。
这些人中估摸着还有不少是被忽悠来的,连刀都拿不稳当。
管湘君很清楚这是江东的手段,江家在江东盘踞已久,当初先皇经营渡春江水运用来运兵打仗的时候, 江家出了不少钱财人力,本以为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跻身世家。
却不想最后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
因而在水运之上, 江家维系的梅花商行有着绝对的主导权, 只要过往的行船交一笔不菲的过路费, 便可免受水贼的侵扰。
若是不交,最后便只会落得个人财两空。
而这笔钱, 管湘君已经许多年没有交了,江家想要通过楚家和中都内扯上关系,这便也算是合作之中附加的恩惠。
因而即便楚家没有掏这笔钱,但往来行船也仍旧是鲜少遇到水贼,即便有也不过是周遭想要谋取点小利的罢了,杀不得人也成不了气候。
但此次却与从前皆是不同,一波接着一波地上场,不知道还以为楚家要给这些水贼开个什么比武大会一般。
若说这背后没有梅花商行的手笔,才是当真见了鬼。
敲门声忽然响起,原本也不过是在闭目养神的管湘君睁开了眼睛道:“进来吧。”
“夫人,给沈公子的消息已经传回去了,另外,船只附近多了几只小船。”
管湘君倒是半点也不惊讶,她微叹了一口气无奈道:“瞧着这外面大亮的天光,又是从哪来的踩点的?”
这些个水贼也不知是没脑子,还是单纯为了恐吓,一个个专喜欢踩点,有时江面上并无水雾,两方之间甚至还能对视一眼。
“我觉着这次倒是不像是来踩点的,船是从乌州地界过来的,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不像是水贼,倒像是……”
“来盯梢的。”
管湘君打断了他的话,面色有了一瞬间的凝重,梅花商行虽然棘手,但到底有东家给铺垫的布局,他们只管小心行事便是了。
这最最让人担忧的,便是乌州於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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