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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官不如食软饭(十昼春)


末了,将用完的帕子一团,塞进了袖子中,半点不见平日里那般精致无尘的模样。
春珂几度张嘴,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半个字,只是再心中暗暗惊讶,好似这个院子中独她一个没长心眼子似的。
等到沈瑞裹了白色的衣袍出来时,院子中弥漫着一股子湿润的水汽,他垂眼看了看被水冲得一干二净的反衬着月光的院子,唇角轻轻勾起。
春珰就跟在他身后,沈瑞不问楚泓是个什么下场,她便也不多说。
无论其中有着什么样的波折,到底结果是沈瑞想要的便好了。
沈瑞将身子陷在藤椅中,他将拖着的鞋子脱下,小腿垂在空中,随着藤椅一并轻轻摇晃着。
春珰同院子中其他丫鬟不同,她算是沈钏海亲自指派来的,尽管沈瑞的行事他未必事事询问,但总要留个有章法的行规劝之责,免得沈瑞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来。
春珰见他合着眼养神,略一犹豫轻声道:“公子今日之事只怕对楚家那边不好交代。”
她见沈瑞并没出言打断,便接着道说:“管夫人在此事中销声匿迹,只怕这些罪责最后都要落在公子身上,若是追究起来,难免要影响公子的生意。”
沈瑞似乎是有些累了,懒声道:“那你倒是说说楚泓为什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春珰下意识道:“因为他对管夫人出言不逊,又插手了货船上的事。”
沈瑞嗤笑了一声,将她的话完全往另一个方面纠正:“我请他来自是因着他那些手脚,可他方见了我就急不可耐地去了南风馆,如此急色……”
他掀开眼皮,任由一盈月光盛在他眼中:“你说,他究竟是存了什么龌龊心思?”
春珰闻言一怔,沈瑞正挑着眼看向她,眉眼间俱是潋滟的好颜色,衬上他漫不经心的语调,显得尤为蛊惑人心。
沈瑞的容貌即便是在满眼繁华的中都,也是要叫人心神摇晃的,若非如此也不会叫好些人又爱又恨。
楚泓方从沈府出来,便“急切”地去了南风馆,为着什么几乎是不言而喻的。
春珰抿紧了唇,自家公子这法子的确是好的,非但不会有人来追究,甚至楚家还要来送上一份歉礼。
只是,这事会如一小块污渍般永远黏在沈瑞身上,那些不能真正将仇怨报在深入身上的,都会借着这个由头来发泄。
一日之内,沈瑞就会从中都城内顶顶恶劣的纨绔,变为那些人私底下用来发泄残念的狎玩之物。
而这些,本该是管湘君生生经受的。
春珰目光复杂,她明知此事不可行,却还是半句话都说不出。
她轻轻翻开手掌,看着上面早已经被擦拭干净的血渍之处,心中却立下了个心思:没关系,只要将他们都杀尽了,公子便不会听见那些糟污之言了。
沈瑞没听见声响,也懒得去猜春珰的心思,重新合上眼懒声到道:“桌子上放了一本治国策,你从第一篇开始念吧。”
这活儿春珰也不是第一次做,只是从前念的都是些什么缠绵悱恻的话本子,突然拿起那本治国策,一时间觉着满心的肮脏心思都被净化了。
她看了看沈瑞,实在是不觉着他能勤奋好学到这般地步,但却又寻思不出旁的什么缘由,只能依着他的话一句句念下去。
沈瑞悠闲地晃着小腿,夜色从他光裸的小腿一点点蔓延包裹上去,带来了一丝凉意。
但沈瑞心中却燥得厉害,那一句句晦涩难懂的文章好似蝉鸣般恼人,春珰洋洋洒洒念了好大一篇,他非但没生出什么困意,反而神思清醒到了荒唐的地步。
春珂轻手轻脚地搬来了一鼎小香炉,里面燃着的是宫中太医开的安神方子,闻者惯来是舒缓不呛人的。
但今日却好似被谁倾倒了半罐子辛辣香料似的,如锣鼓般一声赛过一声地叫人烦躁。
沈瑞好似全不在夜里,而是在燥热的午后,日头晃眼叫他难以安眠,耳中所闻压远不如今日江寻鹤所念得好入耳。
沈瑞下意识皱眉,一直注意着他反应的春珰立刻噤了声,沈瑞睁开眼道:“算了,你下去吧。”
沈瑞夜里院中不喜欢留人,春珰也早已经习惯了,闻言稍一福了福身子便退了出去。
沈瑞懒散地支起身子,进了屋中,春珂已经早早将床铺好了,他躺在上面,看着床幔透进来的光影,非但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更是焦躁。
沈瑞盯着创着床顶看了半晌,干脆起身,连一件外袍也不曾披,抱着软枕就出了屋子。
院中的灯火已经熄了大半,只剩下些丫鬟小厮的屋子中还亮着些许烛火,但人声已经很淡了,花叶磨蹭间的声响被无限放大。
沈瑞横穿过院子里的花草,沾了一身的寒意与露水,分明是要叫人恼怒的事,却越走近心中便越发平静,最终在江寻鹤屋前站定。
江寻鹤正坐在窗边,看着窗纸上被枝叶压出一层层的暗影,心中便如同这暗影般昏闷沉郁。
愰神之际,门扇被轻轻扣响,好似小猫般一下一下挠人。
大约是因着始终没人开门,门扇被悄悄推开一个缝隙,先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屋子。
屋内没点烛火,只有从窗子里透进来的月光照出一层薄光,大约是听着屋子没没个声响,沈瑞颇不甘心的将门扇又推开了些。
换做旁人大约早就退却了,独沈瑞一个,坦荡荡地登堂入室,半点进了旁人屋子的直觉也没有。
屋中不算过于昏暗,沈瑞的一举一动都借着那点月光映在素纱的屏风上,江寻鹤默声地看着,始终紧绷着的情绪却在全没知觉的情境下悄悄放松了许多。
沈瑞绕过屏风,便同坐在窗边的人对上了目光,其实他并不太能看清江寻鹤的神情,这屋中的物件儿大都能借到一点月光,可只有江寻鹤将月色背负在身后,面前却是一片昏暗。
沈瑞原以为他已经睡了,猛地对上心中一惊,但很快便松懈下来。
还隔着好远,但江寻鹤好似便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的寒气,如他这个人一般,半点分寸也没有地侵略周遭的空间。
沈瑞同他在黑暗中对视了片刻,忽然弯了弯眼睛轻笑道:“我来找太傅补功课。”
江寻鹤喉间滚了滚,他几乎能听见自己心中如同擂鼓般震颤,好似他被溺在梳子虹经久,百般挣扎难得生境,却在最后即将论文的瞬间,被沈瑞一把拉了出来。
那些与他至亲血脉之人都一次接着一次地将他厌弃,他本已经做好了孤苦此生的准备,但沈瑞却忽而闯进来,扯住了他。
没听到江寻鹤的声响,沈瑞轻挑了挑眉,抱着自己的金丝软枕缓步走了过去。
一步一步,说不清是踩在刀锋上还是心尖上。
沈瑞裹着一身的寒意欺身而上,夜里那点浓重的水汽透过他略敞开的衣领散溢而出,带着种蛮不讲理的姿态侵袭着他的鼻腔。
沈瑞又闻到了那股子清苦的草药味,鼻子下意识抽了抽,心中却安定了几分。
他懒洋洋地拖着声调:“学生这般刻苦来求学,太傅却不理人,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江寻鹤忽而用力扣住了他的手腕,略带着些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皮肉,轻声唤了句沈瑞,声音有些哀哀地可怜,好似绝境中最后一点祈求般。
“阿瑞”

江寻鹤紧紧地扣着沈瑞的腕子, 指尖却向上攀张这,一副如溺水之人渴求浮木的姿态。
乞求、可怜,却又半分不肯挣扎, 只是哀哀地盼望着岸上之人主动向他伸出手掌,甚至最好是能迈入水中,主动与之纠缠、沦亡, 共赴死境。
看着好像可怜得不像话, 但分明暗藏着锋刃,只待稍一凑近就将两人一并捅个对穿。
沈瑞垂眼瞧了片刻, 就在江寻鹤几乎支撑不住的时候,他才嗤笑一声,屈尊降贵般地凑近了些, 附在他耳边。
两人颈侧紧密地交叠着, 远远看去好像在相生相依般。
沈瑞无声地享受着江寻鹤下意识生出的那点僵持, 他轻轻勾了勾唇角, 太近了,以至于他几乎能感受到江寻鹤颈侧血管的颤动。
沈瑞嗤笑了一声, 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江寻鹤,谁教这般姿态勾人的?”
江寻鹤闻言抿紧了唇,想要说些什么,脖颈却猛地被掐住, 沈瑞莹白漂亮的手指深陷入皮肉中,掐出一片忽视不得的红。
疼痛感和窒息感瞬间蔓延上来, 江寻鹤却仰了仰头, 献祭般地地将脖子尽可能露给沈瑞, 心中却抑制不住地催促着:杀了我,同我一并, 长久地深陷其中。
沈瑞感受到手掌下喉咙微微滚动,忽然哼笑了一声,手指稍稍松懈开一点力气。却还不等江寻鹤反应,便向上滑动,紧捏着江寻鹤的下颌,强迫他与自己对上目光。
江寻鹤眼中的人影逐渐放大、靠近,他的瞳孔下意识微微紧缩,却半点抗拒躲避的气力都生不出来。
沈瑞姿态强势地覆上江寻鹤的略有些干涩的唇,寸寸碾磨、探索殆尽。
江寻鹤只是稍一愰神,便反映了过来,扣在沈瑞腕子上的手掌猛地缩紧,将人更深地往怀里压进来,唇上也半点不肯退让地争夺。
两人不似旖旎暧昧,倒好像金戈相撞,非见鲜血不可罢休。
唇齿碰撞间,更有灵活的舌纠缠、抚慰,沈瑞身上的水汽现下好似全分布在了温热的气息中,烘出一种躁人的潮湿感。
如入溺水之境,挣扎、震颤,百般求生不得后,自我放逐般沦亡。
只是这次,大约不只是孤苦的一个人了。
沈瑞稍稍后撤开一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竭力补充肺脏间缺失的气息。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那点月光,他几乎能看清江寻鹤唇上那点旖旎的水渍,映衬间反出些暧昧的光泽。
倒将他平日里那般的清冷褪去了大半,平添上几分艳丽,至少要比传胪日鬓边的那朵牡丹养人许多。
沈瑞缓缓咧开嘴,露出一点笑意来,活像一只餍足的恶犬。
他伸出手指,用指腹轻轻擦去唇角的水渍,弯着眼睛笑起来,好似方才又强势又不肯容人退却的全不是他一般。
握在他腕子上的手掌还不肯松开,仿佛他稍一退却,就要将他重新拉扯回去,沈瑞眼睛里含着笑意,半点不躲避地同江寻鹤对上目光,直到后者抿了抿唇,缓缓松开了力道。
沈瑞将手腕收回来的时候,腕子上已经留下了深深的红痕,估摸着没个三五天是消不干净了。
他看了一眼,却又浑不在意地垂下手,任由袖子将其遮盖住。
他弯下身子将掉落在地上的软枕捡了起来,轻轻拍去上面沾着的浮灰,两人之间最后一点可以证明方才发生了什么的东西也被消磨干净。
江寻鹤掩藏在暗处的手掌缓缓收拢合紧,捏出红白分明的痕迹,他滚了滚喉咙,强行压下心脏中不止歇的叫嚣。
一遍遍地在心底安抚着自己躁动的理智,生怕这最后一点独一无二也如镜中花水中月般,稍一惊动,便要消散干净。
沈瑞抬眼时,发觉江寻鹤还是坐在窗前,半点也不曾动,只是目光却始终紧紧地落在他身上,牢牢地关切着他动作。
明明半点都不肯退让,却只是虔诚地等着沈瑞回头抬眼看向他,丁点儿主动挽留的动静也不曾有。
沈瑞心中微微一哂,故意拖长了语调懒声道:“太傅不是说要陛下吩咐了,学生每日要同殿下学一样的东西?白日里没讲完的东西,夜里总要补上吧。”
他看似好像在询问江寻鹤,实质上却半点周旋的余地都不曾给江寻鹤留下。
江寻鹤闻言抿了抿唇,轻声唤道:“阿瑞。”
沈瑞唇角怀着点笑意,漫不经心地欣赏完他那点可怜巴巴的模样,便毫不留情地抱着软枕一转身往床榻那边去。
经过桌案边时,目光从上面的信封上掠过,没看细致,只瞧见了“江东”二字,心下便对江寻鹤方才那般有了点猜测。
但却什么都没说,走过去便算揭过去了,他又不是什么来普度众生的善心菩萨,他对江寻鹤为何如此半点也不好奇,他要的只是江寻鹤自己将他所长久坚持的打破,主动走到他面前来,最好心甘情愿地被锁扣住脖颈。
他缓步走到床榻前,江寻鹤的床榻同他这个人在外面所展露的一般无二,处处规矩克制,知晓的是个安睡的地界儿,不知道的还当是要在这修出什么禅心。
沈瑞将自己抱来的软枕丢了上去,金丝暗纹的软枕与素净的床榻幔帐之间竟然形成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他撩了撩衣袍毫不客气地躺在了上面,夜里总归还是有些凉的,更不必说他一路沾着湿气走过来,沈瑞只是稍一犹豫,便扯了杯被子盖在了自己身上。
动作间,能够闻到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只是不似方才他同江寻鹤亲吻时那样强烈,但总归叫他心中莫名生出些安心来。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懒声道:“太傅再磨蹭一会儿,学生便要睡了。”
话中说得百般冠冕堂皇,将自己根本就是来找觉睡得事情遮掩了个干净,只字不提。
江寻鹤好似被他的话惊动了,紧握着的手掌缓缓松开,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缓缓走了过去。
走到他所一直乞求的那人身边去。
沈瑞顺势往床榻里翻了个身,手掌拍了拍另半边床榻,发出了点闷顿的声响:“太傅接着从白日里不曾讲完的继续讲吧。”
他裹着被子瞧着倒比平日里乖顺许多,眼角还有方才打哈欠时困出的一点眼泪,半点不见方才亲吻厮磨时的强势。
江寻鹤脱去了外袍,缓缓躺在沈瑞身侧,几乎是瞬间,两人的气息便重新交叠在一起,给江寻鹤心中勉强按捺下去的妄念重新提供了养料。
狭小的空间中,两人的呼吸心跳好似逐渐交叠同频,江寻鹤心中鼓噪了那么久的兵荒马乱瞬间便被抚慰了。
沈瑞是真的催生出了些困意,说来倒是奇怪,明明在自己院子里时神思清明,但躺在江寻鹤这里时却很快就有些困了。
他又打了个哈欠,强撑着眼皮,用手指戳了戳江寻鹤道:“太傅快讲吧,学生实在是求知若渴。”
江寻鹤听着他困倦时的胡言乱语,轻笑了一声,稍一思略便接着沈瑞话本子看到的地继续往下讲。
沈瑞原本已经做好了要听些晦涩难懂的之乎者也来催眠,猛一听见那些个缠绵悱恻甚至有些不堪说出来的情节从江寻鹤口中说出来,神思瞬间清明了一点。
他心境一时间有些复杂,后面的故事他虽还未看完,但江寻鹤所说出的遣词造句的风格同上文一般无二,显然他在自己午睡时只看了一遍,便将其都记住了。
这会儿倒是忽而对原书中吹捧得古今第一人的才情有了些切实的理解。
沈瑞稍稍侧过一点头,借着月光能看见江寻鹤棱角分明的轮廓和漂亮的眉眼,他很促狭地轻笑了一声:“太傅可知晓现下自己做的是欺君违命之事?叠加起来够砍头了。”
江寻鹤话头一顿,偏过头来看着面前这个一身混不吝的小霸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着满满的、好似银霜般的月色。
而在这泼天似的月色里,独留了沈瑞一个在里面放肆。
“阿瑞欢喜的,我便没有不从的。”
沈瑞微微一怔,很轻地眨了眨眼,江寻鹤已经接着往下给他讲话本子里的故事了,可沈瑞却忽然发觉原本不曾在意的手腕上的伤痕,瞬息之间便好似被火炭覆盖了一般,灼人得厉害。
他忽而轻笑起来,根本就是明晃晃地将陷阱摆在他眼前,又搬出这副可怜样儿,赌他肯不肯一时心软就主动走过去,走到陷阱里面去。
可江寻鹤有一处没有算错,他还真是会因着这点可怜相,不顾死生两境。
沈瑞压低了声音,意味不明地玩笑道:“可是太傅,学生想要的可远不止这些。”
他想要的,是将江寻鹤在外的所有东西都一一摧折,用金制的锁链扣在他的脖颈上,将其囚.禁在床笫之间,覆上轻纱宝石日日狎玩。
江寻鹤大约是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件事,脑海里几乎是瞬间便想起来沈瑞醉酒后在马车里说的那句“迟早要杀了你”,一时间呼吸有些难以抑制地急促。
他心中生出极大的渴求感,恨不得现下就捧了利刃送到沈瑞面前,由着他划破自己的脖颈,最后在鲜血中同他亲吻。
自此,他便再也不是会被一遍又一遍抛舍之人了。
他声音有些干哑道:“如你所愿。”
沈瑞在昏暗中勾了勾唇,手指很轻地磋磨了一下,却没再说话,只是目光停留在江寻鹤眉眼间盛着的那点月光,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他库房中还有些软烟罗,用来给江寻鹤做床帐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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