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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头(沐容二狗)


被抓住命运的后颈肉的李恩年光顾着让宋鹤一松手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在去往宋鹤一家的路上了。
真操蛋。
李恩年看着宋鹤一那双指尖略带薄茧的手,暗自骂了一句,怪不得能抡动自行车,看着挺瘦,手劲怎么这么大。
宋鹤一家在老黄区深处,没有灯,所以周围黑漆漆的。唯独有一盏不怎么亮的月牙悬在夜空,把水渍斑驳的地面照得发亮,像被踩碎的月光。
面对着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环境,李恩年有很多记忆,但大多数都是不好的。
此时有火车开过,光线划破了浓稠的黑暗,响起了一阵悠长的鸣笛。
李恩年看着和周围有点格格不入的宋鹤一,不自觉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会转来这儿?”
“我吗?”宋鹤一听见这句话也没回避,仿佛在确认似的反问了一下,才笑嘻嘻地答道,“我成绩太差,在附中跟不上,被退回来了。”
“……”又开始满嘴跑火车。
李恩年指着自己问宋鹤一,“你觉得我看起来像傻子吗?”
附中实验班能被退到八中,就像国足拉到踢不过越南一样扯淡。把这话说给孔馨,孔馨都知道这是骗她。
但宋鹤一可能觉得李恩年不如孔馨,一点头笑道:“像啊 。”
李恩年:“……”
试问他今天晚上能忍住不打死宋鹤一吗?
宋鹤一家里没他本人那么整洁,还有许多刚搬来的行李没有收拾好。东西大多拿出来又没找到合适的地方,左一堆右一堆地摆在地上。
“睡那屋。”宋鹤一指了一个屋,然后递给李恩年一双美少女战士的粉色拖鞋,自己就光着脚给李恩年从众多行李当中开辟出了一条路。
“……”李恩年换好拖鞋走在宋鹤一身后进门,看着拖鞋上两眼冒心的水冰月,有点难以接受地问宋鹤一,“你喜欢的东西还挺特别。”
“哦,你说拖鞋啊。”正在给李恩年找睡衣的宋鹤一看了一眼有点局促的李恩年,一边扔了一件t恤给李恩年一边回话道,“那是我姐的,她大学没放假。我不爱穿拖鞋,所以我家就这一双,你将就着穿吧。”
“那你父母不和你一起住吗?”李恩年脱口就想问,但是忍住了。
李恩年手里拿着宋鹤一给他当睡衣的t恤,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发现这是宋鹤一的房间。李恩年一下有个不好的猜想。
“那个……”李恩年试探着问,“这是你的屋吧?”
“是啊。”宋鹤一检查了一遍发现没什么问,“怎么了?”
李恩年:“你让我睡这屋的话,那我们……是睡一个屋吗?”
宋鹤一站定看了李恩年两秒,随后“噗”的一声笑了。
“是的呢。”宋鹤一故作认真地道,“年哥你不是嫌弃我吧?”
李恩年看着宋鹤一那副做作的表情,本来不嫌弃的他立刻道:“你打地铺!”
宋鹤一有点受伤:“年哥,你真嫌弃我?”
李恩年把被子扔到宋鹤一头上,一直皱着眉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笑意道:“我不和臭男人睡一张床。”
“我是臭男人?”宋鹤一一把把被子扔回到李恩年头上,不敢置信的反问道,“你就是香男……”
“嘶——”不知道被子是碰了李恩年哪里,李恩年不自觉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宋鹤一也收起了打闹的神色,问:“怎么了?”
李恩年迟疑了一下把被子放回了床上,难得松动表情又恢复了刚刚不爱理人的样子,冷漠道:“没事。”
可宋鹤一不惯着他。
宋鹤一扯过李恩年的手臂,撸起他校服的袖子道:“我看看。”
李恩年被吓了一跳:“都说了没事,你怎么又上手……”
他说不下去了。
小麦色的手臂上赫然是一片紫红的擦伤,表皮都被蹭得翘了起来,甚至能看见血肉一丝一丝的纹理。
应该是刚才打架时不小心弄破的。
“坐着,我去给你拿碘酒。”
李恩年下意识的回绝:“不用……”
宋鹤一打断道:“坐着。”
这下宋鹤一声音冷的瘆人,就连李恩年都下意识的噤了声。
李恩年抬头去看宋鹤一的脸,发现宋鹤一不知道什么时候收起了刚刚那副嬉笑的表情,阴着一张脸,没再多说一句话就转身出屋了。
李恩年有点懵,宋鹤一好端端地又摆什么臭脸。
不一会儿宋鹤一拿着一个医药箱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比刚刚缓和了不少。
宋鹤一拽了一个凳子坐在李恩年旁边,让李恩年坐在床上,帮李恩年处理伤口。
宋鹤一处理伤口处理的很认真,他先用小剪子把李恩年翘起来的皮一点一点剪下来,又用镊子把伤口里的沙粒清理干净,然后再用碘酒帮李恩年消毒。
“年哥。”宋鹤一一边涂碘酒一边道,“你是不是特别不愿意让人帮忙啊?”
李恩年没说话。
宋鹤一似乎也没想等李恩年回答,继续道:“你这样会很累。”
这下,李恩年的悬着空的小手指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心中隐秘的心事被宋鹤一戳中了,他的确不会开口求人。
说好听了这是自尊心强,说不好听了就是凉薄。
明明有时候开口问一下别人能解决的问题,他偏偏像个棒槌一样自己闷着,非要多费出好大力气自己解决。
在别的孩子一哭就有糖吃的年纪,李恩年一找李学海帮忙就会被骂废物,席雅娟上班也没时间理他。
撒娇得不到好处,久而久之,李恩年也就渐渐丧失了撒娇这项技能,养成了什么都逼自己的习惯。
他不用别人帮忙,所以也不喜欢帮别人的忙。
甚至他渐渐的开始讨厌社交,他觉得这东西藕断丝连的很麻烦。他不喜欢欠人情的感觉,好像被人拿捏着命脉,不自在。
可人情这个词自从被造出来就是用来相互亏欠的。
因此李恩年在自己身边划出了一道泾渭分明的三八线,把善意和恶意不分敌我地拒之门外,日益变得孤僻冷漠,在自己一片荒芜的国度里用安稳称王。
但现在这份安稳被宋鹤一打破了。
李恩年转头看着给自己认真处理伤口的宋鹤一,心里有一丝动容。
他还是第一被别人帮忙处理伤口。
李恩年的思绪开始飘远,他想,家是不是应该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受了委屈,回去能有人安慰心疼,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告诉他,他没错。
而不是每天指着他鼻子骂他净会添乱。
李恩年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观察宋鹤一。
他发现宋鹤一低眉垂眼的时候显得睫毛特别长,眼尾也比直视的时候看起来更加上挑,看起来没有平时那么欠揍了。甚至由于生得削瘦苍白,在卧室暖黄的灯光下还能看出几分温柔来。
突然,李恩年想摸摸宋鹤一的头。
就在这时,宋鹤一放下棉签道:“好了。”
李恩年立刻移开了目光,随即收回了思绪。
“不给你缠纱布了,天热捂着不爱好,自己晚上睡觉注意点。”说完,宋鹤一从床上抱起自己的被子,就要转身出门。
“那个……”李恩年有些勉为其难地开口。
宋鹤一转身问:“怎么了?”
“其实……那个,你上床睡也行。”李恩年不好意思去看宋鹤一,错开目光看着窗外道,“你别打地铺了,我们挤一挤能睡下。”
原本还有些生气的宋鹤一听了这句话,脸上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恶劣的笑容,“怎么?年哥愿意和我睡了?”
李恩年想着别人刚帮他处理完伤口,不好说的太伤人,只好红着脸,用蚊子一样的声音极轻地“嗯”了一声。
看着这幅模样的李恩年,宋鹤一忍不住发出一阵爆笑道:“哈哈哈哈哈对不起年哥,虽然你很想和我睡,但我要去我姐那屋睡,所以要留你独守空房了哈哈哈哈。”
“?!”脸涨得通红的李恩年这才反应过来,对哦,宋鹤一还有个姐。
就算父母不在,他也不能和他姐睡一个屋。
所以怎么想都会有两个房间吧!
那刚宋鹤一还说和自己睡一个屋。
李恩年看着笑得直不起腰的宋鹤一,这才想明白,宋鹤一一开始就没打算俩人睡一屋,那都是忽悠自己着玩呢。
李恩年想着刚刚点头同意宋鹤一和自己睡在一张床的自己,登时恼羞成怒,一个枕头就撇了过去。
宋鹤一灵敏地关上了门,枕头“啪”的一下砸到门上,软趴趴地滑落下去。
“宋!鹤!一!”
什么家的感觉,都是放屁。
他今天晚上不抽死宋鹤一他就跟宋鹤一姓!

凌晨三点,宋鹤一坐在床上,床头亮着一盏灯,他手里拿的是竞赛的题目。
倒计时显示只剩下不到三十天就要比赛了,但宋鹤一一手拿着笔,一手把头发抓得乱七八糟,也没写出几道题来。
他睡不着,也算不进去题。褪黑素的药效都要过了,可是脑子迟迟静不下来。
宋鹤一定定地看着七扭八歪的公式和密密麻麻的题目,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突然跟崩断了什么弦似的,坐起来一把撕烂了卷子,把零碎的纸片发泄般地团成了一个球扔在地上,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就这种狗屁题目。
换作以前的宋鹤一,要是有人能和他说他日后会连这种题目都算不出来,他一定会拍一张满分试卷到那人脸上,让那人睁大他的狗眼看清楚。
不过他已经很久没有注意力高度集中地做题了,现在他可能连考场都上不去了。
奥氮平的瓶子就放在一边床头灯下,好像在不声不响地看着宋鹤一愚蠢的举动。
宋鹤一似乎也发觉了那个药瓶,停下脚步阴沉地看着瓶身上的那几个字,似乎撒气似的一把拉开抽屉,把药瓶“咣”的一声摔进了抽屉里。
随后他抱着脑袋蹲下身,把自己整个人埋进了膝盖里。
他在干什么蠢事?和药瓶撒什么气。
但是他不想吃药,也不想睡觉。
他想打人,想摔东西。
宋鹤一看着地上被他撕的乱七八糟的卷子,越想越委屈,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但是他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因为李恩年还在隔壁。
一想到李恩年,宋鹤一心中的那点委屈,又一点点变成了愧疚。
哪有什么为什么,一切还不都是他活该,他本来就该这样。
宋鹤一也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多久,似乎天空都要泛起鱼肚白了,他才因为折腾累了倒在地板上睡着了。
等到上学的闹钟吵醒宋鹤一的时候,宋鹤一感觉那个闹钟好像塞进了他的脑仁里,头要疼炸了。
应该不是感冒,应该只是单纯的没睡好。
宋鹤一揉了揉头发,忍着头痛昏昏沉沉地打开门打算出门洗漱,没想到一开门就闻到了饭菜的味道。
李恩年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
这时头痛欲裂的宋鹤一才想起,李恩年昨天住在他家。
宋鹤一走出门才发现,不仅是饭做好了,就连屋里堆得满地的行李都被整理过了。虽然说不上多么整洁,但至少有落脚的地方了。
李恩年也听见了开门的动静,似乎被吓了一跳,一支筷子掉进了锅里,一支还留在手上。
宋鹤一靠在厨房门口看着被吓得炸了毛的李恩年,不自觉地笑了,头好像都没那么疼了。
“年哥。”宋鹤一开李恩年的玩笑,“你是田螺姑娘吗?”
神他妈田螺姑娘,李恩年翻了个白眼,他还王母娘娘呢。
“我是嫌你这屋太乱,看不下去。”李恩年实在是不想欠昨天宋鹤一帮他包扎的人情,只好起来帮宋鹤一整理一下。
但他又不想和宋鹤一实话实说,又只好十分拧巴道,“猪还知道拱拱窝,你连拱都不知道拱,就摆摊。”
宋鹤一看出了李恩年的不坦率,笑得更过分了。
“年哥,你怎么这么好玩啊?”宋鹤一一只手臂勾上李恩年的脖子,开玩笑似的往自己这边一勒,“有没有人说你特别像养殖场的大黑兔子,块头又大脾气又差,看起来很凶但出乎意料的好rua?”
“傻逼。”从田螺姑娘晋升为大黑兔子的李恩年并没有很开心,一把拍开宋鹤一的胳膊,冲宋鹤一竖了个中指,“自己盛饭,别擎等着吃。”
“好的呢。”宋鹤一跟哄小孩似的十分做作地应了一句,随后拉开碗橱。
李恩年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只有两幅碗筷。
是宋鹤一和他姐姐的。
果然没有他父母的那份。
宋鹤一的父母呢?
李恩年也不好盯着一直看,盛完自己的那份就离开了厨房,
宋鹤一看着李恩年走出厨房的背影,拿起筷子戳了戳锅里那个荷包蛋。
蛋白破了,蛋黄流了出来。
这傻蛋。
宋鹤一忍不住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一起吃过饭了。
两个人吃完饭正要出门的时候,门突然响了。
有人敲门。
李恩年分明地看见宋鹤一穿鞋的手停了一下,刚刚还有笑意的眼底一下子冷了下来。
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个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男生。那校服李恩年认识,是附中的。
应该是宋鹤一之前的同学。
能一大早找来,应该是很熟的朋友吧。
李恩年莫名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能那个男生似乎也没想到宋鹤一家里一大早会有别人,愣了一下,随后试探着问道:“这是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李恩年:“同学。”
宋鹤一:“朋友。”
“……”李恩年觉得空气一瞬间有点尴尬。
被李恩年划作同学的宋鹤一倒没表现出什么不快来,冲李恩年笑了笑道:“年哥,你先去学校吧,不用管我了,我一会自己坐公交去。”
还沉浸在尴尬中的李恩年粗略地“哦”了一声算是答应,就背着书包从宋鹤一家里离开了。
李恩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楼的。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宋鹤一划到朋友的范畴里。
他从不敢称自己是谁的朋友,因为他觉得自己对谁来说都不重要。
安全感缺失的使然,让他觉得自己在别人那不重要时,他不会争抢,他会后退。不动声色地跑的远远的,从那个人的生命里彻底消失。
所以当他今天猜测那个男生和宋鹤一的关系更亲密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到了朋友以外的界限。
但宋鹤一拿他当朋友,这样就显得他那个“同学”的回答很冷漠。
他是第一次在两个人之间的关系里,做了辜负别人的那一方。
蓦地,让他比被辜负的时候还要难过。
李恩年推着摩托,看了看手臂上被处理好的伤口,突然觉得那伤口像孔馨那小学作文里的红领巾,会自己发红发烫。
李恩年第一次感觉自己或许不是冷漠,只是单纯的不想自作多情。
另一边,宋鹤一看着门口的男生丝毫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脸上满是嘲讽地道:“韩迟,这你都能找来?”
那个叫韩迟的男生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有些讨好宋鹤一的意味道:“鹤儿,那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也是被我爸蒙在鼓里的,你别恨我了……”
宋鹤一没有看韩迟,不冷不淡道:“我没怪你。”
“那你搬到这里是折磨谁呢?”韩迟道,“眼看着快比赛了,你在这儿……”
“我不去了。”
“你疯了?”韩迟不敢置信地看着宋鹤一,抬手就想拽着宋鹤一跟自己走,“以你的水平,保送清北都……”
“我拿什么保?”宋鹤一把目光移到韩迟脸上,一直平静如死水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激动来,“我是拿我父母无期徒刑的政审保,还是拿我故意伤人的案底保?或者是……”宋鹤一抬起手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用我这个连注意力集中都做不到的大脑?”
“……”韩迟的手悬在了半空中,一时失语,似乎是想了良久才道,“那你出国吧,叔叔阿姨留给你的关系,再加上我求我爸帮你找找人,你出国读个大学肯定没问题,也不至于现在受这些苦。”
“然后呢?”宋鹤一笑着反问道,“然后我就一辈子都要被你爸他们抓在手里,一辈子都逃不开你们的圈子,还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赔笑,是吗?”
宋鹤一推开韩迟想要离开:“我没那么没骨气。”
“鹤儿,你别这样,你搬家不告诉我转学也不告诉我。”韩迟似乎不知道做什么了,拉着宋鹤一的手道,“我们好歹一起长大的,我真的不能放着你不管。”
“这样,这是附中暑假补课的题,你留着。你把我的微信拉回来,要是有不会的题你问我,我帮你去问老师。”韩迟把手里的一袋子资料塞给宋鹤一,“鹤儿,我求你接了吧,你就当为了我,让我心里也好受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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