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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但有关他究竟做过何等令人发指之事,由于秦鹿不曾开口,只是道听途说的大家其实都没有确凿的例子。
直到邱榭铺垫起“偃师珏”这个名字和他的家族,凤曲才终于有了一个模糊的印象。
偃师一族是明城的百年豪族。
事实上,他们盘踞明城的时间已经超过了大虞朝的历史,就连追溯到前朝,也是人才辈出、颇有威名的名门望族。
但偃师的得意之处还不仅是他们在朝堂上的成绩,偃师在江湖之上,同样是一呼百应。
不同于江湖常见的刀剑枪戟,偃师一族的武器就和他们的名字一样——乃是傀儡操纵之术。这类奇技淫巧原本都被视作旁门左道,可偃师一度依靠傀儡杀出盛名,引得万人敬拜、不敢忤逆。
坊间曾说他们的傀儡刀枪不入、水火不消,而且个个都能以一当十,不输活人。
正是因为偃师的得意,江湖上才渐渐兴起众多并不苛求武道的门派。明烛宫作为其一,邱榭自然对偃师也有一些了解。
“不过偃师虽然得意,在大虞建朝以后,他们的傀儡之术似乎也在战争中失传,接连几代都没听说过有人继承。包括现在这个‘玉衡’,虽然颇有本事,但对傀儡之术肯定远不如他先辈精通。”
说到这里,邱榭面上隐有侥幸之色。
若非偃师家的傀儡术有所退步,在江湖上隐身日久,他们明烛宫也不会有现在的声势——所以邱榭心中,其实也暗自担心着偃师珏因此为难自己。
凤曲问:“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怕他?”
邱榭还是连连叹息,摇头说:“你还是没听明白。七星之中,哪个是省油的灯?你都和‘天权’同行了,他的城府你能一无所觉?那我要说,面对偃师珏,你就得把他当作第二个‘天权’去看,而且他只会比‘天权’更加不近人情、心狠手辣。”
“‘天权’也不至于这么可怕吧。”
“哈?”
邱榭扳起手指细数:“长安三十六年,‘天权’上位,肃清观天楼一百零七人。长安三十七年‘玉衡’来了,有样学样,明城观天楼一夜之间少了两百人。”
凤曲:“……”
“长安三十八年,私商偷渡,贩卖禁药。‘天权’查明上下游后一网打尽,人家埋伏四五年的生意网,‘天权’只花三个月,轻犯押解朝都,重犯扣留瑶城,不理先帝,当场问斩。
“长安三十九年,明城科场舞弊案发,抓出贪墨舞弊的官员十余人。‘玉衡’递了个折子上去,先帝还没说话,‘玉衡’自己给人抄家,财产充入明城公库,然后送了十几个脑袋交去朝都。”
凤曲:“………”
凤曲:“先帝不是被他们气死的吧?”
他单知道先帝晚年有些昏聩,手下官员阳奉阴违,但真没想到秦鹿和偃师珏能放肆到这种程度。
那秦鹿连先帝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反而对他还算给点面子……他是不是已经该知足了?
邱榭再叹一声:“‘天权’好歹还有分寸,荣守心没死那几年,‘天权’虽然把他冻着,也不至于撵他出去。但‘玉衡’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当年钦封,圣旨上的守楼人和七星居然都是他的名字,大虞谁不惊讶,都觉得先帝怕是疯了。”
“这件事我也听说过,那他现在岂不是一人独大?”
“他若只是在明城一人独大也无所谓,咱不惹他,躲着走就是了。可‘玉衡’他……”邱榭停了一会儿,左右张望,才把几人拉到路边无人的角落,“你们知道沈尚书的案子么?”
这也是刚听穆青娥说的。
凤曲努力回忆:“是在饥荒里贪墨的那个吗?”
邱榭沉重地点了点头。
“其实事情刚爆出来,认识沈尚书的谁都不信。他本名叫‘沈呈秋’,是明城考出去的寒门子。曾经漂亮话也是说得一套一套的,感天动地,令人涕下。谁成想他能坏到这种程度,敛财万两黄金,酒池肉林、骄奢淫逸,但即便这样,沈呈秋也是襄王一路保荐的朝廷命官,六部尚书。外人都说沈呈秋是回到朝都才被治罪,但其实……”
他把声音压得只剩气音:“送回朝都的只是傀儡,真正的沈呈秋在明城就死了!”
凤曲大骇:“你是说——”
“嘘!”邱榭抖了一抖,“非但死了,还死得相当凄惨。那时住在靖和县的都看到,凌晨时分,城楼忽然挂起一具血淋淋的尸身,人皮剥尽了,只剩脑袋没动,血流了一地,惨得不得了。后来等不少人都看到了,就有屠夫过来把尸身放下,四肢切断放狗抢食、脏腑切碎洒进河里,最后的脑袋就在路中间,让几匹马来回奔窜,踩得完全瘪了下去。”
凤曲整个人都僵在原地,明明入了夏,背后却感到凛冽的寒意。
华子邈已经听得面色苍白,一个劲儿往凤曲怀里钻。商吹玉同样眉头紧锁,这些都是明城秘闻,偃师珏在位,当然不敢大肆传播,连他也不曾听过。
但偃师珏敢在百姓面前如此嚣张,恐怕也根本不怕风言风语。
当他把糊弄人的傀儡送去朝都,就已经是对先帝的极不尊重。可沈呈秋还死在偃师珏受封“玉衡”之前,也就是说,朝廷明知偃师珏狂妄至此,居然还封他做七星。
——简直荒谬。
邱榭说完这些,又是摇头:“要不是为了师妹,我真不会到这儿来涉险。‘天权’现在的风评能慢慢转好,真少不了‘玉衡’的对比。不过你知道,现在的大城,除了朝都,也就是明城和瑶城。明城仰仗瑶城的海口通商,瑶城依赖明城的粮食供养……所以‘天权’和‘玉衡’冥冥之中还有几分制衡的意思,我看先帝接连挑了这两个大人上位,就是指着他们以恶制恶。”
凤曲又不禁沉默了。
说到以恶制恶,他便想起瑶城河里的浮尸。
他当然无法立刻原谅秦鹿,也不可能因为偃师珏的可怕就去讨好秦鹿。在秦鹿坦白那件事,而他也彻底消化这个事实之前,凤曲实在不想面对秦鹿。
但,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邱榭的一言一语都在不断点拨着他:
秦鹿的铁石心肠究竟是原本就有,还是身在其位,非做不可?
面对穷凶极恶的偃师珏,秦鹿是会深感共鸣,还是避而远之呢?

四个少年从街头逛到街尾,一路谈笑,感情愈好。
但等他们走完一个来回,还看见五十弦和穆青娥流连在路中间的各个摊子。她们难得见到这么热闹的市场,哪怕是平时冷静自持的穆青娥,此刻也目不暇给,不知不觉就被五十弦怂恿着买了不少物件。
钗环珠花、胭脂金钿,还有各色让人眼花的小吃。酸甜咸辣,一买便是多人份的,每次经过凤曲都要塞他手上。
街尾忽然窜出一条舞狮的队伍。
他们赶上了一家酒楼开业,锣鼓喧天、宾客如潮。狮舞飞纵,令人眼花缭乱,一时间周围都是喝彩,华子邈很快被引去注意:“我去看看!”
邱榭忙不迭跟上:“不要乱跑!诶,倾兄,我先跟他过去,晚些碰不上就回客栈汇合吧。”
两人很快遁进人潮,凤曲哭笑不得,迎面是五十弦塞来的一碟小吃。
碟中油汤鲜亮,浸着十来根竹签,竹签串了些木耳香菇一类的吃食。五十弦又跑远了,叫声在人海里沉浮:“boss快吃!好东西!”
走前不忘把新买的银钗也往凤曲发髻里再插几根。
凤曲正被人群推推搡搡,唯恐竹签扎到路人,又怕油汤泼溅衣服。
商吹玉努力挤近过来,接过那碟小吃,凤曲道:“你尝尝,五十弦说这个好吃……”
话音未落,他的余光忽然定在人群之中。
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像泥鳅一般穿梭其间,又像捕食的雀儿,猛地啄起一只荷袋,指尖弹出刹那的银光将系带一割,荷袋稳稳落进手中。
小孩身高不到半人高,细细的腰身好像随时都能被人潮冲断。
他把荷袋一抓,再一蹲,就像鱼入江海似的,猛扎不见。
“等等!”凤曲清喝一声,将手上杂物都往商吹玉的怀里一塞,竭力拨开人潮赶去。
小孩明显是个惯偷。手法娴熟,线路清晰。
但他没有察觉凤曲的存在,一心只以为被偷的妇人不知道他,跑过几个拐角,见四下行人少了,就大松一口气,翻找起那只胀鼓鼓的荷袋。
小手还没拣出一块整银,后领便莫名一紧,双脚离了地去,小孩大叫一声,拧着身子后看:“哪个不长眼的泼赖东西敢惹小爷!”
眼角只扫到浅青色的一点衣影,耳廓则听见来人轻轻的一笑。
凤曲慢条斯理地反问:“嗯——您是哪儿的爷啊?”
如果小孩只混在人群里,那他还不见得能追上。
可他自己往人圈外跑,凤曲脱离了行人的阻碍,速度立刻翻至小孩的数十倍都有余。最后一程几乎是玩笑似的追赶,特意挑了没人的地方再抓小孩。而他身法精通,诸多高手都不一定能立即察觉,小孩更不知道惹上了一个无声无息的对手。
小孩听出他的口音不是明城本地,嘴里越发的不干不净。
凤曲也不动怒,轻轻松松拿走了荷袋。
小孩毫无还手之力,气急败坏,转头想咬。凤曲将手一松,却是把人抛起,另一只手高高地提起他的脚踝。小孩一整个被他倒提,衣服里抖抖落落,又摔了几串铜钱出来。
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小孩大叫一声,抱住凤曲的腿就要动嘴。
凤曲又是轻飘飘地一丢。
他在岛上经常这样教训同门,就连江容这么大的脾气也能收拾得服服帖帖。
不出几个回合,小孩果然蔫了,软声求饶:“求求你,放了我吧!”
凤曲道:“你不乱动,我早就放下你了。还跑吗?”
小孩哭说:“不跑了!”
凤曲这才把人放回地上。
碎银铜钱落了一地,小孩吓得腿软,想捡又不敢动。凤曲弯腰拾起,清点片刻:“成果颇丰嘛?”
小孩嗫嚅着低下头去,凤曲正有些心软,想叫他把银钱归还了了事,却被小孩一手揪住衣摆,扯开了嗓子,对凤曲身后大喊:“姐姐救我!!”
凤曲遽然一惊,猛转回身,才见狭长的巷中一抹纤影逆光玉立。
不知对方是何时过来,竟然连他都不曾察觉动静。
不等凤曲开口,颅内阿珉果断道:「退。」
灯光照不进深巷,只能通过模模糊糊的轮廓和小孩的称呼判断,对方是一个女性。
然而连剑都来不及拔/出,女人已经抖鞭如蛇,直刺面门。
幕篱垂下的玄纱将她的容颜藏得彻底,一身黑衣劲装,双腕绑袖,甫一出手,阿珉就察觉到来人功夫不俗,很有门道。
阿珉错身让步连避三招,鞭子抽不中他,却极其灵活地一转攻势。
趁着阿珉专注眼前,长鞭在他腰上一卷,荷包蓦坠。背后的小孩扑地一滚,竟借着鞭子掩护,擦墙钻回了女人身后。对方显然也看出阿珉的武功,乍一得手便想后撤。
不料眼前的少年仿佛换了一个人,明明不久前她还看定了此人心软单纯,和小崽子捉弄都留有分寸。这会儿迎上她引以为傲的鞭子,竟然毫无畏惧,乱中拔剑,青锋错成九瓣剑影,惹人惊乱。
“啧!”女人意识到惹了硬茬,第一反应便是收鞭翻墙遁走。
奈何阿珉早把她的算计尽纳眼底,剑气如冬,步如踏梅。月光不及照亮全脸,阿珉的剑锋袭至女人面前,掠开重重黑纱。就在转眼,随着一声惊叫,阿珉的剑竟然堪堪止住。
这一收力,如江如海的内力遽然反扑,便似云吞日月,绝不轻松。但阿珉握剑的手毫不动摇,行止一瞬,就连方才铺天盖地的杀气也忽然收合。
只见女人五指如爪,提起干瘦的小孩,在幕篱断落之前,小孩成了又一道挡在面前的护卫。
阿珉的剑只差一发之毫就要割断孩子的喉咙。
天地寂静,少年剑客神色不动,如常收回了剑。
“你也是领了悬赏来捉我的人?”女人声色俱厉,半分看不出拿小孩作盾的惭愧。
阿珉不答,她便反手拧上小孩的颈子,在他凄叫之前,把人往地上一掼:“是你故意引他过来,你是什么居心?!”
阿珉微微蹙眉,将她上下打量。
但女人这会儿低头怒斥,看不清脸,就算能看清,阿珉也没什么兴趣。
眼泪和泥灰糊了小孩一脸,他又想辩解,又想求饶,千言万语到了嘴边都是呛咳,越发狼狈。
阿珉任由他和女人僵持,伸手道:“还我。”
女人一滞,口中无声地吐出一句脏话。好歹是不情不愿地拿出凤曲的荷袋,一丢落回阿珉掌中。
「这人到底什么来历?她的脚步我都没听过。」
“盗贼。”
「盗贼?一般盗贼有这么厉害?」
“一个女人在江湖行走,要么来历了得,要么本事极高。”
对于这个评价,凤曲不能不赞同。
这女人明显是个老江湖,她分明看出小孩是无辜的了,这会儿还装作和他计较的样子,其实只是想岔开话题,转移阿珉的注意。而且话中提及“悬赏”一词,又暗示着她似乎来历颇高,叫人不得不多心。
除了心思,她的武功也极高深。
轻功姑且不谈,她每次出鞭都能独辟蹊径,若非和且去岛的“醉欲眠”原理相近,恐怕让她得手一两鞭,阿珉的双脚就要受到重创。
「那他们偷的这些钱……」
凤曲话未说完,女人留意到阿珉一直看着地面的目光,心领神会。
她松开小孩,烦躁地一甩手:“好了,是我技不如人,既然你不是官府的人,不如就放我们一马。这些钱,你我五五分,总可以了?”
这话简直是小瞧且去岛门生的操守!
凤曲一时火大,阿珉的反应比他更快,不等凤曲开口,阿珉一剑斜斩,截住了女人的去路。
“还回去。”
“……哈?”
女人难以置信地看向阿珉,月光照亮她失去幕篱遮掩的半张脸,一道长长的疤痕贯穿了左边眉眼,与之共存的还有一大块陈旧的烧痕。
不甚礼貌地说,这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连凤曲都不禁怔住,久久不能言语。
阿珉眼波微动,女人立即捡起幕篱,仓皇挡住了脸。
她匆匆开口:“好,我知道了,今晚我会还的。现在能放我们走了吗?”
阿珉默默收剑,这回是真正落进了剑鞘。
刹地响动之后,女人抓起满地捡钱的小孩,背身逃窜。她的轻功本就不俗,没有阿珉截挡,当下一纵一跃,轻盈地掠过巷墙,气息也随之消散。
阿珉将身体归还凤曲,凤曲还惦记着女人脸上可怖的旧伤:“那种伤看上去完全不像意外。”
阿珉淡道:「烙刑。」
“烙刑……?”
凤曲身在海外,对海内的刑罚一无所知。
他对大虞律法倒是敬重,但也以为最狠莫过斩首示众。杀人不过头点地,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叫人生不如死的酷刑?
巷外隐约飘来有人呼唤“凤曲”的声音,凤曲俄而回神。
阿珉便说:「回去吧。」
走出巷外,就像方才的际遇皆是一梦。
没有那个面貌惊人的女贼,也没有满地铺陈的钱财。
只是入眼红尘万丈,风清月朗。
在令和县逗留几天,最终没有找到邱榭师妹的线索。
曹瑜和明雪昭都帮他处处留意,包括凤曲、商吹玉和五十弦也天天出动,奈何这座进入明城必经的县城人来人往,只靠邱榭口述的个别特征,实在是大海捞针,一无所获。
几天后,邱榭终于死心:“我们继续往靖和走吧。”
曹瑜安慰:“考生早晚要去靖和,到了那里,自然就能碰上。”
邱榭只是苦笑:“但愿如此。”
恰好凤曲队内的马车毁损,原本是想添置一辆,但曹瑜盛情邀请他们共乘马车,想到几次独队行动都很难堪,不是撞鬼就是淋雨,凤曲犹豫再三,还是点头答应。
他们还剩两匹马,就由五十弦和商吹玉骑乘,余下都坐马车。
将行之际,邱榭出门添置干粮,回来时带了一张悬赏的画像,笑说:“回头我也给师妹画张画像,四处悬赏。”
曹瑜问:“这是什么悬赏?”
邱榭道:“不知道啊,出门一趟看到官兵在搜人,他们做了几百张画像,我就顺手拿走一张了。”
“是官府在找的逃犯?”
“唔,我只记得是个姑娘……”
邱榭一边回忆,一边把画像摊开,左右招呼:“你们都来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偃师珏可是悬赏一百两白银找她的下落,据说最近两天有人在令和见过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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