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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映珠想了想,哆嗦道:“比之前好多了。”
“是吗?因为他终于肯配合用药了吗?”
“奴婢想,应该是的。”
“真少见他这样懂事。”商别意道,“是你伺候得好,回头重重有赏。”
映珠不寒而栗,她知道这都是凤曲的功劳,但怕商别意发现凤曲的存在,只能乖乖谢赏。
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大公子比二公子要好?
在她看来,阴气森森的大公子分明就比二公子可怕多了。
“啊,还有一件事。”商别意又说,“你知道父亲近来一直在追查吹玉的‘红颜知己’吧?”
映珠微愣,她哪里能知道主子的事,顿时惶然解释:“奴婢不知。奴婢、奴婢从未听说过二公子有‘红颜知己’。”
“嗯,真的不曾听说吗?”
商别意笑吟吟地解释:“那个人曾经在天香楼出现,为了吹玉不惜冒犯父亲。现在吹玉又和父亲争执不下,父亲恐怕是想借那‘知己’教训一下吹玉。你知道,以父亲的手段,真要追查此人,此人一定插翅难飞……”
映珠怔怔地听他说完,又见商别意一叹:“真是可怜,莫名卷入了我们父子的纠葛。可是在这世道,什么荒唐事都有可能,你说对不对?”
映珠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她甚至看出了大公子笑容之下的凉薄。
这是她的主子,她的主子早就看穿了所有。
否则他何苦对一个奴婢说这么多话呢?
他知道一切,包括她的来历、她的遭遇、她和凤曲少侠的关系……至于会为了二公子冒犯庄主的人,怎么想都只可能是凤曲少侠了。
映珠低下头,汗如雨下:“奴婢、奴婢会仔细留意的。”
“别紧张,你只要尽力就好。”商别意微笑道,“我知道,你在天香楼还有几个颇为要好的小姐妹,她们是否也曾目睹过那个人呢?”
映珠惊慌地抬起头:“公子!她们一定不知情!”
“怎么这么笃定?难道说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商别意抬袖掩面,映珠则跪倒在地,支支吾吾。
低垂的眼睫藏住眸中冷意,商别意轻声道:“映珠,你是个机灵的姑娘。孰轻孰重,我相信你会仔细斟酌。”
映珠咬破了下唇,口腔里都弥漫着腥气。
她颤抖着合上眼眸,小声答:“……奴婢遵命。”

天香楼的花魁大选三年一度,今年恰好赶上了盟主大比的时候。
诸多名侠云集瑶城,加上“第一美人”的考题,天香楼所在的吟凤街更是人群熙攘、盛况空前。
夜幕未落,天香楼外已经水泄不通。
精通轻身功法的侠客们落不到地上,有的斜坐屋檐,有的便在高楼观望。
而名门子弟大多自恃身份,出入秦楼楚馆毕竟名声不雅,他们要么戴着帷帽面罩低调行事,要么只派队伍里不甚有名的同伴、或者仅仅三两个仆从过来打探情况。
穆青娥借着在慈心斋的人情优势,早在白天就向老板借了适合俯瞰全景的三楼药室。
等待凤曲过来的时间里,她便倚窗观察,顺便帮老板熬药。
黄昏时分,凤曲身形飘掠,从对面楼顶的屋檐飞落进窗。
他一边摘帽擦汗,一边笑着招呼:“青娥,我今天记住你的叮嘱了,是不是来得够早?”
穆青娥轻哼一声,递去一张干净汗巾:“勉勉强强。”
其余人当然也都觊觎着慈心斋的地理位置,但老板是个凶巴巴的小老头,绝对不许外人踏进他的药室。
穆青娥一面熬药,一面给凤曲让出窗边位置:“方才一溜影儿,来的熟人还真不少。喏,天越门的都在那边。”
凤曲问:“我看大家不都遮了脸吗?”
“这些家伙一个个肾亏脾虚,我要分辨他们,还用得着看脸?”
凤曲立刻将背挺直了些,战战兢兢问:“那我亏吗?”
穆青娥斜他一眼,拿扇火的团扇扑他:“你们且去岛一眼望去,全是元阳未泄的小毛孩子。回头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搬座洁身自好的牌坊过来?”
凤曲嘿笑,跑去窗边瞄了几眼。
他来得仓促,都没仔细张望,这会儿才发觉今晚来人是真的多。好像他来瑶城好多天,统共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而且楼下人声鼎沸,听上去南腔北调,把瑶城的本地居民都不知挤到哪里去了。
看过人数,凤曲便自然而然地拿过穆青娥的扇子,坐在药炉边上:“我来吧。”
“这些天又从四面八方来了不少对手,大多都被群玉台的报名考核难住了。可惜考题早就泄露,所以不少人虽然都没报上名,但还是想来天香楼碰碰运气。”
穆青娥被他挤开,知道凤曲是怕她热到,只好先去筛炉子里的药渣。
不过远离火炉,她至少不再那么难受:“但也有很多人通过了群玉台的考核。依靠名门请柬和走你那条山路的,大概是五五开。”
“五五开?”
凤曲微愣,这个数据说明,有至少一半的新对手在轻功上都通过了秦鹿的筛选。
虽然他已经因为首个通过而拥有了远超众人的威望,但也不能真的就把别人都当废物。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前世的阿珉能够杀进决赛,实力是一部分,但也少不了一点运气成分。
而他这一世已经有了诸多变化,说不定半路就会遇到不亚于商吹玉的强敌,半点不能懈怠。
“不过,基本都没你那么轻松,闲到还去刻一个‘弱’字。”
凤曲:“……嗯嗯。”
穆青娥善意调侃几句,又继续问:“花魁只有一个,可来到这里的队伍少说也有上千支。老大,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老大?”
穆青娥对他一笑:“不然让我做老大,商吹玉不得掀了屋顶?”
“他脾气也不至于……等等,你说什么,有上千支队伍?!”
凤曲瞠目结舌,穆青娥反而嫌他大惊小怪:“报名参加盟主大比的队伍总数已经破万,大虞最不缺的就是人,这有什么稀奇的?”
凤曲还是难以平复:“这么多人,都会武功吗?”
穆青娥又笑:“又没规定必须会武功才能做武林盟主。”
凤曲更没话说了。
“不过都只是报名罢了,多的是我们这样凑不够最低人数的队伍。”穆青娥戳戳他的脑袋,“七城观天楼从昨天起,每个月都会公开一次考试进度,最近一个月内拿到本城信物的队伍都会公布。我猜你一定也没关注吧。”
凤曲乖乖扇火,只得赔笑。
“‘鸦’。”穆青娥道,“他们已经拿到太多信物了,这样下去形势不妙。”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份卷轴:“这是‘天权’昨天派人抄录了特意送来的,你们什么关系,他对你怎么这么好?”
凤曲心说,私相夜会的关系。
凤曲展开那份丝绢质地、用料考究的卷轴,其上行云流水书写着一长串的名单。
由于七城之间的交通成本,所以公布数据的记录时间都比现实早上至少半个月。
穆青娥早在空白处做了统计,拿到信物的队伍已经达到九十二支。
盟主大比的考试规则不算繁复。
除去朝都,其余六城六考,集齐六枚信物即可进入朝都,参与朝都观天楼“天枢”大人负责的地区考核。
接着,通过“天枢”的考核,就能觐见那位九五之尊。
而在面圣之后,才会开启最后的一轮擂台决赛。
——前世的阿珉正是止步于此。
尽管名单本身未曾注明考生出身,但穆青娥何许人也,经过一夜打听,早就把名单上一多半的队伍来历都标注在侧。
凤曲更觉得能遇到穆青娥,简直是他一生之幸。
如穆青娥所说,出身于“鸦”的考生,的确一眼就不平凡。
他们中的几支队伍甚至不止拿到一枚信物。
“‘鸦’是海内有名的刺客组织,前身乃是开国时期的江湖四派之一的‘危楼’。不过,‘危楼’也是四派中凋敝最早、崩溃得最彻底的门派。
“直到先帝迎娶了扶桑的和亲公主,这位公主便一手重建了‘鸦’。”
凤曲一愣:“那这刺客组织不就归朝廷管了吗?”
“不,‘鸦’在公主手上并未造出什么声势,没几年,他们就集体叛出,要求公主放权。随后,‘鸦’的权力被过渡到‘紫衣侯’的手里,他也是现在的楼主,本名曲相和。对了,曲相和还是群英榜第一。”
“第一?”凤曲慌了,“第一不是我师父吗?”
穆青娥:“……”
穆青娥语带怜悯:“你是真的两耳不闻海内事啊。”
“曲相和到现在只输过一次,是败于‘小剑仙’倾九洲之手。
“直到‘小剑仙’被秘密围杀,曲相和顺位第一,你师父登陆挑战,可惜惨败而回。”
凤曲的表情变了变,留意到穆青娥也正密切关注着他的神态。
于是凤曲垂下眼睫:“原来如此。”
其实不用多说,穆青娥想必也能猜到。
那位早年惊艳了整个大虞,威名赫赫仅次于开山剑祖的“小剑仙”,就是倾五岳引以为傲的师妹,也是凤曲毫无印象的母亲。
据倾五岳所述,他和母亲都是在崖下被人找到。
他被倾九洲牢牢抱在怀里,浑身浴血,却侥幸活了下来。
这都是因为倾九洲以身环护,而她自己在那怪石嶙峋的悬崖底下,摔得粉身碎骨。
凤曲继续阅读名单,又发现“鸦”的队伍的取名天赋都很贫瘠。
例如,目前排名第一的队伍,队名是“鸦六”,第二的队伍,队名是“鸦二”……第十的队伍,队名是“鸦九六”。
鸦六显然是“鸦”的精锐成员,当前位列第一,已经拿到三枚信物。
可以看出这群人的实力何等恐怖。
穆青娥从他手里拿回卷轴:“这还只是刚开始,不要小看这场考试啊,凤曲少侠。”
凤曲深感责任重大,又听着楼下嘈杂,更加无奈:“那我们在这里蹲守花魁,真的有希望从‘天权’那里拿到好成绩吗?我始终觉得,无论是引歌还是这次的花魁,恐怕都不是‘天权’想要的‘第一美人’。”
穆青娥默默不语,坐在窗边偷凉。
其实她的心中也很不安,要想在一众名侠中脱颖而出,单靠一个花魁是肯定不行的。
更何况竞争如此激烈,他们非富非贵,要想见到花魁一面,只怕难如登天。
两人正是各怀心思,忽然听见楼下一阵惊叫。
紧接着是推推嚷嚷的人声,穆青娥打着扇子倾身望去:“……好像是死人了?”
凤曲应声抬头,吓了一跳:“啊?”
楼下正巧传进清晰的人声:“都让开都让开!有人溺水了,大夫、大夫——”
人群七手八脚地抬着三具身体过来,很快冲进了慈心斋。
有人溺水,慈心斋的人手自然忙乱起来,穆青娥权衡半晌,还是啧一声决定下楼。
凤曲跟在她的身后,听见人们七嘴八舌的吵闹:“不知道是哪家的,好像是西街那群臭要饭的!”
“大夫,你看还能救吗?不能救的话,我们就直接送去义庄了。”
“这帮要饭的早不死晚不死,偏挑今儿个死在护城河里,真是晦气!”
“少说几句吧,先让大夫看看……哎呀,穆姑娘也在。”
人们看到穆青娥,纷纷恭敬地让开道路。
凤曲趁机扫视周围,围观人等神色各异,有人怜悯、有人嫌恶、有人谄媚地等着穆青娥,也有人惴惴不安看着尸体,一脸的避之不及。
店老板和穆青娥各自把脉,神色都很凝重,须臾,二人相视一眼,店老板叹息着摇摇头,算是宣告了他们的死亡。
穆青娥锁着眉头翻开死者的衣领袖摆,用手指揉按他们越发僵硬的肌肉。
“有谁知道他们是怎么落水的?”
“不知道啊,谁会关心几个臭要饭的。”
“我昨天还在街上看到他们,缠着一品居的老板讨饭来着,脸皮可厚了。”
凤曲看着这些浮肿可怜的人脸,暗自怜悯,却在一众叹息惋惜的人群中发现了一点异常。
在人堆里,有个矮小瘦弱的人影抖如筛糠,尤其在店老板确认几名乞丐的死亡后,他更是脚下趔趄,慌里慌张想要穿出人群跑出去。
「去看看。」阿珉道。
一人一魂心有灵犀,凤曲握紧佩剑,立刻跟上那个匆忙逃窜的少年。
没人注意到他们的离场,可少年在融入街上人群后就失去踪迹,只有地上带着水痕的脚印。
凤曲心下沉甸甸的,记起那人踉踉跄跄的背影。
他的衣衫一样破破烂烂,和死掉的乞丐很像是一伙的。
更重要的是,凤曲记起来了——
他们就是给他指路观天楼的人。

那个幸存的乞丐又为什么表现得这么惊惧?
而且,仔细想想,他被引去观天楼的事也格外蹊跷……
还没想出结果,凤曲已经运起轻功,纵身穿掠。
他有直觉,找到那个逃跑的乞丐,一切都能得到答案。
春生今年不到十四,前几年明城饥荒,才举家流浪过来瑶城。
然而途中遭遇抢劫,家财一空,父母妹妹或饿死或病死,抵达瑶城时只剩下他。
风雨交加的黑夜里,春生只身闯进一间破庙,破庙里瞪着好几双眼睛,骂他:“哪来的小叫花子,快滚快滚!”
一路蓄积的委屈忍无可忍,春生嚎啕大哭:“我不是要饭的!”
那群人面面相觑,哄堂大笑。
等他哭得更累,恨不得就地昏睡,才闻到那群人吧嗒吧嗒抽着草烟,笑嘻嘻说:“可我们是叫花子啊,你到这儿来,不就是小叫花子?”
春生咬着唇,看一会儿庙外泼天的大雨。
他想擦眼泪,却想起惨死的亲人,更加压不下去哭腔:“我只想避雨,你们干嘛要为难我?我、我已经没了爹娘,没了妹妹,就算你们要抢劫,我也只剩这条烂命,随你们怎么折腾!”
乞丐们相视许久,又笑成了一团。
“没爹没娘没了家,只剩一条烂命,还说你不是小叫花子?
“蠢蛋,过来这边,你就是个小叫花子的命!”
如果不是这场意外,春生家里其实是读书的,能识字也能算数。
于是乞丐们白天乞讨时,还会厚着脸皮讨点旧书笔墨——虽然一多半会被拒绝,偶尔还引来殴打,但有钱人家不用的废纸春生也能凑合,一来二去,破庙里还是屯了不少。
大家笑着起哄:“春生,好好念书,考上举人来养咱们!”
春生红着脸骂他们异想天开,乞丐们又是大笑:“异什么开?这是什么成语?能耐啊春生,这就跟我们摆举人架子啦!”
春生不用和他们一起乞讨,他去缺人的门店里帮忙算账。
店里会给他包下这天的吃喝,会给工钱,善心大发的还会劝他在店里留宿。
但春生念着要回破庙,念着要把剩余的吃的带回给那帮臭乞丐。
臭烘烘的乞丐窝,人人见了就要唾一口绕道走。
可是夜里风冷,只有这些乞丐会准“春生举人”睡破庙里唯一不漏风的墙角。
他们用茅草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破庙里的大哥还会洗了手来拍春生哄睡。
直到前几天,春生帮书画铺算完了账,深夜返回破庙。
却看见破庙里罕见地点了蜡烛,光线颤巍巍照亮人脸。
六七个乞丐围坐一团,对他嘿嘿傻笑。
春生吓了一跳:“你们上哪捡的蜡烛?居然这么浪费!”
“这就舍不得了?我们还商量着要给你做副桌椅,买一堆蜡烛,就放那个墙角,还给你买崭新的笔墨纸砚……”
春生越听越好笑,不禁打断:“净在这儿‘买’啊‘买’的,上哪买呢?拿什么买呢?既然好不容易讨到这一根蜡烛,怜惜着用吧!”
大哥摇头,知道他在笑什么。
其他人也窃窃笑着,大哥便在怀里掏摸,春生不以为意,却听大哥大笑一声,啪地掏出了满满一只袋子。
他往地上一摔,袋子里叮铃哐当响成一片,春生浑身僵住,迟疑地扭头去看。
袋口哗啦啦流水似的,流出数不清的碎银。
春生吓得腿软,一屁股跌坐下去:“你们、你们去偷东西了?!”
大哥推他一下:“你就这么想我们?”
接着把钱袋子捡回来,其他人故作神秘道:“小举人,这就害怕了?这些只是定金,等我们办成了那件事,上边的还会给更多钱呢!”
春生只觉喉咙发紧,想要追问事情内幕。
可是大家都默契地不再理他,只命令他老实等着,不许过问后来的事。
那晚,春生只记住了那一袋子惊人的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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