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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和众人歪七扭八、一如往常的睡姿。
可是几日后他下工途经河边,听见隔岸的吟凤街人声鼎沸、欢声达旦。
不知破庙里的臭乞丐们是不是也会把钱挥霍在天香楼呢?
这样想着,春生往对岸多看几眼。
这一看,他的余光便落在随波流下的几人身上——他们瘦薄的躯体沉浮在河水,轻飘飘的,犹如随处可见的残枝落叶。
“大哥——?!”春生叫破了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撕心裂肺地尖叫起来,拼命追向水流和破庙里的大家:“救命啊!来人啊——有人溺水了,求你们,救救他们——!!”
吟凤街的喧嚣盖过他的求救。
就像河水淹没了他的臭乞丐们。
下一个一定就是他了。
春生仓皇失措地跑进郊外野林,这一路跌跌撞撞,逆着人潮,他还隐约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可他怎么敢停下?
他早就说那些钱不对劲,大家一定是因为那袋子银钱才出事的。
现在他也成了知情人,下一个死的就是他了。
想到这里,奔向破庙的腿脚一软,春生惶然跌坐,举目不知去处。
“停下——”
那个追着他的人声渐渐近了,春生越发绝望,他想逃,可实在不知道要往哪里跑。
破庙不能再庇护他,这不再是一般的风雨,这是杀身之祸。
脚上磨破的水泡忽然剧痛起来,往常从来不会在意的病痛,此刻都在阻挠他的逃跑。
春生颤抖着回头望去,看见一点青衣飘掠而来,仿佛神明入凡。
穿林打叶,他终于看清来人全貌,那是一张惊艳脱俗的脸庞,双眸紧追着他,见他住步,对方也稍稍松了一口气,对他说:“你跑什么?我们见过。”
春生恍然大悟,他的确和这位见过。
那天大哥他们莫名其妙在一间客栈楼下高谈阔论,引得这位少侠过问后,就压着笑容带他离开了。
毕竟是一群小叫花子,春生知道,大哥此举不可能无的放矢。
但想着少侠也没破财,可能只是大哥他们的一点玩笑,所以春生虽然困惑,但没有多问。
凤曲举步走近过去,气喘吁吁:“我说你,跑得还挺快。你和慈心斋里那几个人是一起的吗?为什么要跑呢?”
春生张张嘴:“我……我不想死,我实在是……”
他咬唇低下头去,支吾一阵,看见了凤曲后背佩剑:“您、您是少侠,那我……我……”
春生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特别急切,特别强烈。
凤曲的剑给了他前所未有的勇气,咬咬牙,春生爬跪起来,低下头,重重地朝凤曲一磕。
凤曲被他突如其来的磕头吓了一跳,急忙加快脚步:“你磕头做什么!”
“少侠!求您给我大哥他们平冤!他们肯定不是自己溺水,是有人在害他们!”
凤曲心下一惊,夺步上前想要搀他起来:“你好好说清楚……”
然而他的手指尚未接触到少年手臂,背心忽然一冷,颅内响起阿珉严肃的话音:「退。」
如潮的压力倾轧而下,纵是凤曲也感到脏腑错位一般的痛楚。
春生更是滚倒在地,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叫声,痛得无法起身。
阿珉夺身而上,一手拎起春生,把他挂在臂间。
敌人数量身份皆未明了,即使是阿珉也不敢妄动。他原地护着春生,便谨慎地观察四周:“来者何人?”
冷风扫过林叶,刷拉拉无人回应。
春生的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竭力压下自己的痛呼,唯恐给阿珉添乱。
阿珉静静等了几息,依旧没能等来回答,只得蹙眉扶起春生:“我们先回城里。”
春生抖得不行,艰难道:“是,谢谢少侠……”
阿珉在他的后背拍了一掌,渡入些许内力,春生的面色才有好转。
他咳嗽着张开嘴:“我就知道,我要死的。少侠,大哥他们也是上当受骗,您不要怪他们。我们就住在向东十里的破庙,没有户籍,官府不管我们死活,但大哥的钱袋子是条线索,那不是我们的袋子,是别人给的。”
阿珉听他说着,神色越发凝重,春生这才说到最严重的一点:“他们背着我拿了别人的钱,是要给人办事的,一定是事情办好了,就被人灭口。”
“是什么事?”
“我不知道,可是我猜,说不定和这次的武林大比有关。最近发生的最奇怪的事,莫过于那天……”
春生痛叫一声,格外煎熬地弓起背来。
阿珉立即给他输进内力,可是这次再也不能缓解春生的痛苦,他痛得忍不住去咬自己的舌头,咬得满嘴溢血。
阿珉撕下衣袖,皱眉塞进春生嘴里。
“呃啊啊……好痛,让我死吧,少侠,我不行……”
春生的叫唤已经近乎非人,他痛得撞树,在树干上拼命摩擦自己的胸腹。
衣物很快就被磨穿,皮肉也被磨得血迹斑驳——然而,阿珉注意到,春生本来因为常年挨饿而凹陷的腹部,此刻诡异地肿胀起来。
有一个畸形的肿块,在他薄薄的皮肤下拼命窜动,一点点侵略着他的胸腹。
就好像,在吞吃他的五脏六腑。
「阿珉!快救救他!」凤曲急疯了,「带他去找青娥,快啊,快啊!」
阿珉迟疑半晌,咬牙伸出手去:“忍一忍,我带你去……”
话音未落,春生突然间转头扭身,翻着白眼一口咬向阿珉的手。
他的牙齿里都是鲜血,动作快得离奇。
但阿珉何许人也,这等扑咬对他而言毫无危险。
只是一脚,阿珉把人踹翻在地,又死死踩住他的胸腔,俯视着问:“是谁指使你们这样做?”
春生意识涣散,只有一线疼痛拉扯着他,迷迷糊糊问:“……是谁?”
阿珉踩得更重了,春生甚至听到自己的肋骨也在寸寸断裂。
可这些肋骨又像塌成了一座堡垒,阻挠着肚子里的怪东西向他的心脏前进。
一片黑色的鸟羽从树冠之上徐徐飘落。
恰好落在春生鼻尖,春生便直勾勾盯着它,艰难的吐息吹动了羽毛末端,它也和他一起颤抖。
“求您了……”春生喃喃说,“他们是被骗了,他们不知道会这样。我不知道……会这样。”
他的小腹里好像藏了一颗心脏,怦怦地鼓动。
因为这份异常的煎熬,春生的脸也皱成一团,意识涣散地喃喃:“我想回家,爹……娘……明城的饥荒……结束了吗?”
在阿珉警惕的注视下,那层皮肤终于不堪重负,噗地崩开,从中脱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直直地向着阿珉的面门扑来。
「小心!」
阿珉眼也不眨,内力顷刻就将这只肥硕的蛊虫挤压成灰。
蛊虫砸在地上,软绵绵不再动弹。
春生也倒在地上,歪过头,羽毛落回地面的刹那,春生的眼尾沁出一颗泪来。
“好疼啊……”他哭着说,“……求您了,原谅他们。”
凤曲的哭叫也在颅内炸响:「不要——」
阿珉默默闭上了眼。

第020章 琴客
“是‘鸦’。他们杀了人后,都会留下一片鸦羽作为标记,意在认领,也有些炫耀的意思。”
穆青娥得出了和阿珉一样的结论。
她拈着那枚黑漆漆的鸦羽,又看了看面色惨白、毫无生气的春生。
春生彻底死了,和他破庙里的伙伴一起。
但慈心斋外还在期待着今晚的花魁大比,这几个人的死活,根本无人在意。
穆青娥扯过白布,盖住了春生的脸。
店老板在旁哀叹:“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死法?江湖人真是心狠手辣。”
“不奇怪。”穆青娥道,“这只是最普通的蛊虫,若是发现得早,我完全能救回他们。只是他们不懂这些,也不懂求助,才会轻而易举中招,又轻而易举送命。”
凤曲缩在椅子上没有做声,直到穆青娥说出这句,他才轻声反问:“你说,连官府都不管他们的死活,他们又要向谁求助呢?”
穆青娥话语一顿:“也是。那几具溺死的也不对劲,我都说了他们脖子上有勒痕,但官府还是不派仵作过来,就这么送去义庄了。”
“那几个大的白天就坑蒙拐骗,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了春生这小子,书读得不错,原先还说要考举人,就是非要和那帮臭要饭的厮混在一起……”
药店里的伙计忍不住插言,又怜悯地看了春生几眼:“真是笨,何必自讨苦吃呢。”
穆青娥说:“这种事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有他的选择,也就有他的结果。凤曲,你接下来想怎么做?”
“……我当然要给他们平冤。”
“你认真的?都说了官府不管,你要去哪里鸣冤?”
凤曲沉默。
药房的伙计继续唠叨:“老爷们才不管呢。我们这些穷人么,就是命贱,何况几个叫花子,连我们寻常人都不如。谁能管哦?谁都不能管……”
“官府不管,我去问观天楼;观天楼不管,我去问秦鹿;秦鹿还不管……”凤曲猛地起身,咬牙切齿,“我管!”
伙计被他吓了一跳,讪讪住嘴。
而穆青娥默默看他:“上次映珠的事情我就想说,世上可怜人这样多,你要管到猴年马月去?”
“我就管到猴年马月!”
“那我要是说,你越管,越会害得他们走投无路呢?”
凤曲的背影顿时僵住,沉默一阵,他才问:“什么意思?”
穆青娥道:“映珠被你干涉才进了凤仪山庄,然后商吹玉就为了保护她而遍体鳞伤;春生自己跑得好好的,你偏去追,他才想要向你坦白,这一坦白,被幕后人发觉,自然就——”
“姑娘此言差矣。”
一道带笑的话音传进药房,斋外不知何时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静悄悄的,只有一顶轿子停在门前,白玉似的左手撩开窗帘,露出内里惊人美丽的一张脸来。
流雪似的白发束进玉冠,皂纱的幕篱藏脸,但隐约地,能看见那双灿金色眼眸对凤曲眨了又眨。
秦鹿移步下轿,仆从把绸缎制的地毯从轿子铺向慈心斋,他才踩着丝毯摇扇过来。
跨进慈心斋,秦鹿伸出手去:“小凤儿,本座来晚了,切莫见怪。”
凤曲没想到他真的会出现,愣了好一会儿,见秦鹿的手还悬在半空,才愣愣地凑近了扶他。
“有人报官,说河里淹死了人,已经送到慈心斋看过,确是没救了。本座正惋惜着,又听人补报,说有少侠在郊外目睹了一桩杀人案,尸体送来慈心斋一看,和前几个死者都是一起的。”
秦鹿合拢扇子,唇弯上扬,眼里却不见笑意:“瑶城,从来没有本座看不见的事。小凤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就由你来给本座仔细说明,半点不能省。”
官府不会管几个乞丐的死活。
但今天天权星亲临,话里话外,就是明摆着要管,而且是要大张旗鼓地管。
一时间,被叫来的周遭官吏都是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触了秦鹿的逆鳞。
凤曲把自己和几名乞丐前几天的偶遇,以及今天和春生的对话全部说明,秦鹿就坐在一旁静听。
当地县官早就被秦鹿一脚踹进慈心斋,哆嗦着在一旁亲自笔录,听得尤其认真。
好一阵子,凤曲说得口干舌燥,秦鹿对县官抬抬下巴:“都记好了?”
“回大人,都记好了。”
“只字不漏?”
“保证只字不漏!”
凤曲补道:“还有前几个乞丐的事也不对劲,都说是溺死,可是我们在脖子上看到了勒痕,这分明是谋杀。”
秦鹿看向县官:“给你三天时间,一起查明。”
县官急忙跪礼,诺诺称是。
秦鹿又看向穆青娥,目光微有审视,笑容显得亲切了些:“方才打断了姑娘说话,本座先赔个不是。可姑娘那些话实在不入耳,本座是怕伤了你和小凤儿的感情,才不让你说完。”
穆青娥冷笑:“谢大人赐教。”
“赐教不敢当,姑娘是常神医的弟子,就算去了皇宫,也是很有分量的,本座岂敢在姑娘面前卖弄。只是……本座心想,姑娘分明也很喜欢小凤儿这副性格,又何必装得冷冰冰,平白叫他伤心呢?”
穆青娥警觉地看他一眼:“大人连我也认识?”
秦鹿微微笑着:“早便说过,瑶城没有本座看不见的事。好了,姑娘和小凤儿不是还惦记着天香楼么,时候不早,本座还有朋友在等,就先失陪了。”
凤曲原以为他会再逗留一阵,没想秦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罢,真的就从他手里撤回手去。
不过秦鹿临走前又回头瞥他一眼。
似乎是被呆滞的凤曲逗乐,秦鹿弯眸一笑,在他撕得破烂的袖口处轻轻一勾:“本座回头叫人给你送件新衣去,这么漂亮的小凤儿,岂能被一件衣服拖累。”
凤曲连忙摇头:“不不,不用了大人。”
“收下吧,这是本座的赔礼。”秦鹿倾身过来,附在凤曲耳边轻笑,变成女子声线,“姐姐实在是提前有约了,否则今晚是想和你一起去看天香楼的热闹的。可不要生姐姐的气啊?”
被他的热息烫到,凤曲浑身一抖。
果然见秦鹿笑容更盛,意犹未尽地看他几眼,这才带着随从离开了慈心斋。
凤曲迟疑片刻,还是朝向他的背影,深深一礼:“今天……多谢大人了。”
“事关人命,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
“幸而有您……凤曲,感激不尽。”
他的话音不大不小,走近马车的秦鹿明显顿了脚步。
三两息后,凤曲听见从那边飘来的一声轻笑。
秦鹿没有回头,就这样坐回了马车。
马车辘辘行远,暂时停在慈心斋的几具身体也立刻被人抬去义庄。
这件事似乎落下了帷幕,只剩穆青娥手里的鸦羽。
待到无关人等都退出慈心斋,穆青娥的脸色变了又变。
凤曲想找个由头打破沉默,却听穆青娥先说:“原来你和‘天权’已经熟悉到这种程度了?”
她一边说着,目光在凤曲身上逡巡。
倒没看出什么恶意,只是格外复杂,有些怜悯、有些钦佩,又有些担忧。
凤曲一时没听明白:“确实有点熟了,但我也没想到他会特意过来。”
穆青娥啧啧,和秦鹿一样扯扯他的衣袖。
半晌,穆青娥道:“我不管你这些私事——都断袖了,随你去吧。”
凤曲:“……”
凤曲:“………嗯?”
断袖而已,这还有什么深意不成?
确如秦鹿所说,他们接下来还得去天香楼。
临近戌时,张灯结彩的长街越发热闹起来。天权亲自驾临的消息传进人群,参加武林大比的考生们更加笃定天香楼和考题脱不了干系。
歌舞乐声渐渐从楼里传了出来,凤曲拉着穆青娥一路疾驰才险险赶上。
穆青娥原本是不计划进天香楼的,因为进门的费用相当高昂,她不想花这笔冤枉钱。
但凤曲莫名自信,拉着她走到楼外,正在严格筛查客人的门房忽然挂上笑容,谄媚地迎了过来:“倾少侠!”
穆青娥一惊,指了指凤曲:“你在叫他?”
“哎哟,倾少侠、凤曲少侠,除了这位还能是谁呢。”门房让过壮硕如山的身躯,特意给他们让出一条旁人不敢染指的道路,“您是今晚天香楼的贵客,‘天权’大人和二公子都特意嘱咐过了,快快请进、快快请进。”
身边一片哗然。
一小半是哗然“倾凤曲”的名字,一大半是哗然天权大人和二公子这么水火不容的人,居然为了同一个人特意叮嘱。
穆青娥还有些云里雾里,但被天香楼里的香风一吹,又被凤曲拉了拉,迟疑着迈了步子跟进去。
甫一进门,凤曲就被目不暇给的繁华迷晕了眼。
实在是眼花缭乱,这脂粉堆雪、金银如瀑,好像和楼外割裂开的另一个世界,只有鲜花、金银、珠玉和美人才能生活在此地。
二楼的引烟注意到凤曲,立即亲自过来,又引起周围侧目。
她在凤曲跟前略一福身:“凤曲少侠,二楼包厢有请。”
凤曲受宠若惊,跟着还了一礼:“是吹玉在楼上等我吗?”
“公子还要操持楼中琐事,暂时无法亲自照顾。不过公子说过,今夜您的一切消费都不必记账,这是对您的特许。”
引烟一边说着,见凤曲两眼一亮,急忙提醒:“不过,有关花魁竞拍打赏之类的事宜,公平起见,我们就不能帮您垫付了。”
凤曲:“?”
可他需要的就是这个啊!
看出凤曲毫不掩饰的不满,引烟也忍俊不禁,急忙低头掩饰笑意:“请随奴婢上楼。”
凤曲委屈地抱着剑,好歹随她走上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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