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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新病友,但恐怖如斯(楚山咕)


凤曲以为他是在向“主人”求救,心里惴惴,担忧地打量四周,唯恐还有守楼人的同伴。
然而,顺着阿珉的目光,他发现守楼人的眼神竟是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
“主人……”守楼人继续呼唤,一声比一声更加低沉。
但他的目光近乎痴迷,分明被剑钉在地上,手指还在空中毫无逻辑地抓向阿珉。
「他在说什么啊?」凤曲顿觉恶寒,「阿珉,他在叫我们主人?」
阿珉皱了皱眉,攥住剑柄,作势想要拔出。
凤曲急忙阻止:「我们不能白来这一趟吧!至少问点什么?」
“……你问。”阿珉说罢,便将身体交还给了凤曲。
守楼人方才道袍拂尘,看着还很有一番仙风道骨的气韵。
但现在凤曲见过他口吐蛊虫,实在不敢再把这人看作仙道,直接问:“你在叫谁主人?”
守楼人目中空空,良久:“您……是您。”
“你知道我的身份?”
“是的……主人,是您……”
凤曲彻底疑惑了。
他从未被人叫过“主人”,更别提这种和“蛊”沾边的,一看就不对劲的人。
“为什么说我是主人?还有人和你一样吗?”
凤曲顿了顿,沉吟着问:“难道连‘天权’也是你们的同党?”
“您的奴仆遍布大虞……主人。”守楼人喘息着,竭尽所能地传达着自己所知的一切,“‘天权’和我们无关,主人,我们只忠于您。”
也就是说,他们这样诡异的阵法和举动都不是因为“天权”。
“天权”是独立于这场意外的,和这家伙无关的未知角色。
凤曲皱了皱眉,继续问:“你们是扶桑人?且去岛岛主的蛊也是你们下的?要怎么解?”
守楼人的气力已不足够支撑他继续抓向凤曲。
他努力维持呼吸,回答:“不是。不是。属下……不知道……是什么蛊?”
看来是帮不上忙了。
凤曲叹息一声,回忆着自己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要事。
但他一时间想不出具体,倒是守楼人枯槁的双手再次伸了过来,回光返照似的,他急声喊:“主人!”
凤曲应声望去。
“神恩垂世,神威照古……唯神谕者,德、德被万物……”
他的眼眸迸射出近乎癫狂的热情,像一团烈火,将他残剩的生机都焚烧殆尽。
只剩下喑哑的话音仿佛跗骨之蛆,永恒地飘荡在观天楼里。

守楼人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四周残余的黑雾彻底散却。
世界为之瓦解一般,观天楼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凤曲双手拔出佩剑,眼见着守楼人的嘴唇翕动,接着,毛茸茸的肢足撬开他的唇齿,一只黝黑的蛊虫从守楼人的嘴里钻出。
凤曲一阵恶寒,抬起脚,在它落地时毫不留情地碾死了它。
一股刺鼻的臭味立刻弥漫开来。
此时的观天楼宽敞而明亮,堂内还悬着一块偌大的明镜。
——这是大虞朝朝廷下属的惯例,意为悬镜高堂,警醒官员需得明察秋毫。
依旧是九层楼,后土娘娘的雕像也依然停在远处。
凤曲举目望去,他的目力极好,可以看见娘娘的面貌端庄仁善,半点不见之前的阴森和肃杀。
“阵眼是这个人吗?还是雕像?”
「天真。」阿珉的语气丝毫没有轻松,「都不是。」
凤曲微愣:“那这阵法怎么……”
「这里不只有一重阵法。雕像不过是障眼法的阵眼,困住我们的阵法,不是我们破的。」
凤曲也陷入了沉默。
阿珉此言,意味着他们的行踪正被不明敌友的某人监视着。
这个人掌握着相当了不得的阵法手段,如果再有下次,他俩不知道还能不能这样好运。
“不过,就算是最肤浅的障眼法,我们没学过阵法,你能做到这步也很厉害了。”凤曲振作精神,笑嘻嘻道,“而且阿珉还完全预判了他的动作,一般人哪里知道他会吐出蛊虫,阿珉超厉害的!”
阿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却浇灭了凤曲的热情:「因为前世我就来过。」
“……嗯?”
「前世‘天权’出走,但我必须拿到瑶城考试的信物。所以我来了观天楼。」
“啊,当时也是这个人吗?”
「应该。」
“那你是杀了他之后,抢到了‘天权’剩下的信物……?”
「……」
「我做了交易。」
凤曲身形微颤,错愕地问:“什么?”
阿珉重复了一遍:「当时我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做了交易。一根手指。」
明镜高悬,镜中是阿珉一如既往平静的面容。
凤曲明白,自己脸上的震惊和心疼都会被阿珉一览无余。
「不只是瑶城。我的武功太差,几乎每个地方的考试,都是借了观天楼的力量才能通过。」
「一根手指、一颗眼珠、一只耳朵……」
阿珉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点笑意:「吓到你了?」
“可是为什么?”凤曲愣愣地问,“好疼啊……而且、而且他不是说我们是主人吗?为什么还要拿走你的手指?”
「我也不理解‘主人’的含义。」
对话又一次陷入僵局。
明明在守楼人死前能问的都已问完,可是谜题反而越来越多……
凤曲一拍脑袋:“擦,好像忘问他是谁了。”
阿珉:「呵呵。」
越重要的问题越容易忽略,毕竟他们共用着同一颗朴素的脑袋。
然而未等凤曲忏悔太久,身后观天楼紧闭的大门豁然打开。
似乎是为了回答他的问题,骨碌碌的滚轮声由远及近,两列道童打扮的仆僮各端拂尘,守候门边。
而后,门外逐渐现出一道坐在推车上的身影。
金缕衣、琉璃坠,来人手腕微抖,露出了腕骨上的玉镯。
金色竹纹绘于镯上,映着楼顶倾泻的皎皎月光。
“他叫荣守心,道号‘无二散人’,是在此处当差的守楼人。”
凤曲微愣,下意识看向男人,又看了看身后横躺着的荣守心。
他只来得及把剑藏到身后。
男人头戴幕篱,话中竟莫名有些安抚的意思:“别在意。他死透了。”
……更在意了!!
「无二散人。」阿珉沉吟半晌,「前世我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无二散人’的名号也曾有所耳闻。」
不等阿珉介绍完毕,男人已经开口道:“恭喜凤曲少侠,更新了群英榜上三年未动的第三十九名。”
凤曲吓得面如金纸,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认识我……?”
他的目光无法穿透幕篱,只能无措地打量男人的着装配饰,却是越看越迷糊:“我们见过面吗?”
他认识的,打扮这样有钱的男人,印象中也只有商吹玉一个。
可商吹玉的声音和语气都不是这样,而且商吹玉四肢健全,没道理一天不见就坐上了轮椅。
“凤曲少侠,”男人淡淡说罢,声线随之拔高,变得格外的娇俏高亢,“——这么快就忘记姐姐了?”
凤曲:“……”
月光映亮男人手上的玉镯,耀眼的竹子绘纹灿烂不可逼视。
我倾凤曲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我他妈真没见过。
“秦、秦、秦……”凤曲一路后退,脸色满是惊疑。
他下意识想抬手指人,但又唯恐冒犯对方,只能软着双腿后退:“秦……老板。”
余音一个“娘”字,终究没有出口。
突然变成男身的老板娘吃吃一笑,依旧是那副女子声线。
随后他略微抬腕,屏退了一众仆僮,又对凤曲勾勾手指:“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不、不不不。”凤曲连忙摇头,结结巴巴道,“我相信姐姐、不是,我相信公子……可是、可是你我非仇非故……”
出现在观天楼,看上去地位还不低。
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这还揭个屁啊!!!
刚把人家同僚杀了阵法破了,还嘴贱舔过人家女装,这会儿能全身而退才是玄乎吧!
离开的仆僮带上大门,观天楼内又只剩二人的呼吸声。
秦鹿驾驶轮椅,没有立刻为难凤曲,而是微微撩开幕篱,绕着荣守心的身体观察了一周。
“哎呀呀,一击毙命,姐姐果真没有看错你。”秦鹿掐着女音,笑意晏晏地欣赏着阿珉的杰作,“能死在你的剑下,他一定感到很幸福。真羡慕啊。”
凤曲:“……啊?”
秦鹿饶有兴致:“就是说,小凤儿愿不愿意也帮姐姐杀一个人呢?”
……救命,这人真的有点大病。
凤曲张开嘴,结结巴巴道:“不、不好吧。大人……我是不小心的,是正当防卫,我平时从不杀人,真的。”
秦鹿看他搜肠刮肚没话找话的模样,更觉身心欢愉,猛地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相当干净,但始终端着女子腔调,和那副高岭之花的外表判若两人。
凤曲眼见他几乎笑出眼泪,更是如芒在背,罚站一样立在边上。
好尴尬。
怎么办。
他可不擅长对男人嘴甜。
“真是越看越喜欢了。”秦鹿道。
凤曲疑心是自己听岔了耳朵,却见秦鹿撩开幕篱,分明不是女装,眼波递来,却自带一股媚态。
他只露出半张脸,但仅仅一瞥,就足以看出此人的风华绝代。
秦鹿的嗓音带着不自知的慵懒,尤其是他发笑时,便如羽毛在人心尖一搔。
他笑问:“是有意撩拨我的么?或者,你本来就这么可爱?”
凤曲顿觉周身寒毛狂炸,吓得又是一阵后退:“大、大人,我、草民带把的……真的!”
秦鹿笑意更浓,反而说:“那不是更好了?”
凤曲只差没吓晕过去,秦鹿见他面如金纸,才终于收起调笑的恶意:“好啦好啦,你们海外人真是封闭。”
“是是。”凤曲忙道,“我们从不逾矩。”
秦鹿重新放回幕篱,至少不再让那扰人的眼神继续在凤曲身上逡巡。
片刻,秦鹿收敛了之前的轻松,开口道:“‘无二散人’的身份,就当是本座赠与小凤儿的见面礼。但小凤儿来此之前,应该不是为了‘无二散人’而已吧?”
意识到对方已经恢复“观天楼掌事”的状态,凤曲不禁有些心虚:“我不是故意对散人不敬。”
“无碍。”秦鹿答,“本座和他们不熟。”
凤曲略感不安:“有什么是我能为散人做的吗?”
“你的善良也很讨喜,”秦鹿笑笑,“不过可惜,稍后会有他们自己的人过来处理。具体事宜,本座也不清楚。”
“其他人也会被困进阵法吗?”
“不。大多数人是和本座的下属面谈。”
“那我为什么……”
“这就只能问问那具尸体咯。”
阿珉总结:「他对你的好感还没到可以说出这些事的程度。」
秦鹿不可能一无所知。
但他们只是见过两次,秦鹿先前帮他进过天香楼,按理说还是他亏欠秦鹿人情在先。
凤曲现在都不在乎了。
他只在乎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以及秦鹿突然出现,到底是何居心。
看出凤曲的紧张,秦鹿含笑开口:“就这么害怕本座?”
凤曲浑身一抖,低下头去默不应声。
秦鹿便继续问:“即使本座能够给你想要的答案,你也不想再看本座一眼吗?”
凤曲微怔,听见他道:“商吹玉为了院中一个小婢,当众伤了天越门人,顶撞庄主,已经家法处置打个半死,例行丢在南苑养伤了。”
凤曲瞳孔骤缩,脑袋里满是“打个半死”,立刻行礼谢过,拔腿想走。
走出门后,凤曲才听见身后飘来夜风似的低语,秦鹿笑吟吟说:“小凤儿,你又欠了姐姐一次人情。”
凤曲的背影僵了一僵。
他也压低声线,顺着风道:“永生铭记。”
直到整座山归于寂静,秦鹿抬手拂发,耳坠与腕镯碰撞,发出清脆的激响。
随从上前为他披上一件大氅,夜风吹拂,白发如同涌动的流瀑。
“大人,那家伙杀了荣守心,就这样放走,是不是不好跟朝廷交代?”
“交代?”秦鹿的嘴唇勾起一丝弧度,在月光下显得戏谑而凉薄,“难道不是朝廷要给本座一个交代?——倾凤曲是被谁骗来了观天楼,给本座仔细地查。”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哆嗦。
秦鹿鲜少生气,但他一旦动怒,偌大瑶城绝对无人敢去招惹。
“天权”大人的命令响在他们头顶,就如阎王最后的仁慈:
“扫不干净虫子,本座就把你们扫了。
“但谁要是惊动了倾凤曲,本座一样不会留情。”

经过一天的闹剧,凤仪山庄再次闭门谢客,回归了平日清高脱俗的做派。
这一日离开山庄的宾客,几乎都不敢在人前提起此事。只有些许碎话传进坊间,编织成一个又一个离奇的趣谈。
奇怪的是,引发了一系列闹剧的婢女映珠反而安稳无恙,只被罚了半天洒扫,随后还被调回主院,从此伺候大公子商别意。
也因为此,映珠立刻感受到了商吹玉院中众仆人的孤立。
没有人想留在南苑伺候商吹玉。
倒不是二公子真的特别不好,只是比起大公子,大家当然更向往商别意这样的主子。
温柔亲和、奖赏大方,虽然缠绵病榻,但也总比商吹玉早晚不见人影,惹得庄主迁怒仆人的好。
映珠端着药碗,敲响商吹玉的卧房:“二公子,该喝药了。”
无人回应。
映珠看了看边角躲着观望的婢女,对方挥挥手,示意她继续,她只得咬咬唇,继续敲门:“二公子,医师吩咐了这药一定要趁热喝……”
商吹玉不耐烦的话音终于传出:“放门口吧。”
“可是、可是还有要外敷的药呢。”
商吹玉又不搭理她了。
映珠欲哭无泪。
她真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做才能活下去。
在天香楼干活时,被骚扰的次数也不是一次两次,起初她还会奋起反抗,换来的却都是责骂和处罚。
等她终于习惯了,却从天而降一个少侠,那么轻易地就把她救下,说好会帮她赎身,可对方一眨眼又不见踪影,她只等到了商吹玉的命令。
然而来到凤仪山庄,她还是没能逃掉被侮辱的命运。
这次她按照少侠所说,再度选择了反抗,不成想自己无事发生,却拖累了自己的主子。
所以到底是该顺从还是该反抗?
商吹玉这样为难她,是不是生气她要去大公子的院里干活,觉得不该救她?
可是她也不想的。
但如果她说自己更想留在商吹玉这里,别人又会怎样看待她?
谁会理解一个仆人弃商别意而选择商吹玉呢?
大概都会认为她是攀龙附凤、异想天开的女子。
况且她本来就是从天香楼那种地方出来的。
观望许久的婢女终于确定了映珠也不得商吹玉的青眼,招手道:“你就把药放在那儿吧。”
映珠只好放下药,但还是难以安心:“那外敷的伤药……”
“是二公子不许我们进去,我们也没办法。走吧。”
“可二公子不是伤得很重么?”
“那有什么?这次有大公子劝着,以前更重的都——”婢女话语一顿,担心被商吹玉听见,连忙摇摇头,“总之快些走吧,别扰了二公子的清静。”
映珠虽然不满她对商吹玉的冷漠,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得将伤药和汤药都一起放在门外。
“映珠,你不是明天就去大公子那边了吗?今天为什么还来讨好二公子?”
映珠跟着婢女一起走,嗫嚅道:“大公子和二公子,不都是主子么?二公子是为了给我出头才……就算去到大公子那里,二公子也依然是我的主子。”
“你倒是忠心,可惜二公子不吃这套。”婢女啧啧,满脸不以为然,“你也不要自我感动,二公子估计就是想跟庄主斗狠,你呢,不过是个由头罢了。反正二公子向来无理取闹,你看,连庄主都懒得罚你。”
映珠心中不赞同,但还是乖乖点头:“或许是吧。”
二公子才不是无理取闹。
她亲眼看到二公子和庄主对峙的样子,二公子是真心愤怒,真心想护着她的。
联想到那天救她的少侠曾和二公子谈话许久,映珠更加确信,说不定是少侠和二公子一见如故,二公子才会对她另眼相待。
她们走出老远,婢女突然想起什么:“哎呀,后院的花还没浇水,我得过去看看。映珠你去帮我提两桶水来吧?”
映珠一愣:“我、我一个人吗?”
“你明天就要去主院了,那边没有这么累的活计,今天就稍微帮我一下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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