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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他作死,趁我不注意把几种高浓度的酒混合在一起,来个洗胃套餐,但不幸被酒保告密。我直接一巴掌制裁了他,“妈的,让你来喝酒,不是叫你来配毒的!”
“真可惜,”莫亚蒂郁郁寡欢,“难得我还带了一盒头孢。”
我翻了个白眼,“你又想被我揍屁股是不是?”
莫亚蒂顿时脸变得臭臭的。
我们来的这家是专门为老年人服务的清吧,一个建筑在海边的木屋酒吧,很安静,店里放着爵士乐,更像是夜间咖啡屋。我和莫亚蒂坐在靠窗的位置,窗外就是一片大海。偶尔有一两辆晚班车从海底驶过,如同提灯潜游的大鱼。
莫亚蒂身上的伤还没好,因此当他提出要喝第四杯威士忌时,我直接拒绝,说他都已经喝得脸红了,明显是醉了。
他开始耍赖说他都还没尝够酒的味道。
“那你为什么要靠我身上?”我问枕在我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
“因为想吃你的豆腐。”莫亚蒂说,他还厚颜无耻地伸出手圈住了我的腰,跟抱一只抱抱熊那样抱住我。
我正伸手把他给撕开,但是,当我低头瞧见莫亚蒂的表情,我还是松了力道,改为回抱住他。
莫亚蒂的情绪又低落了下去。
按道理来说,他在喝了酒以后不应该这样。
酒似乎是这个世界最厉害的糅合剂,能把所有的痛苦——哪怕是细枝末节的痛苦——都糅合在一起,成为一团无意义的浆糊。
也许是他远离泡在酒精里的日子太久了,几杯酒下肚,他不仅没有感受到让人平静的混乱,反而清醒得可怕。
在巨大的思维宫殿里,他站在一个弯曲的长廊,前后都是隐于黑暗的弯道,左右灰色的墙体直插云霄,厚重的体块将时间凝滞在空间中。他低头,他看见他所有的快乐时刻。那些时刻都被凝结为巴掌大小的铁片,铁片上他的五官被简化成了两个圆形小洞和一个椭圆大洞口,它们的大小不一,厚度不一,一片又一片地垒在地上。
他沿着墙向前面走,一步又一步,铁片相碰,发出清脆的乒乒乓乓声。声音撞到粗糙的墙面上,发出一道又一道的回音,仿佛是凝结于旧日的欢声笑语,提醒他回忆起过往的快乐时刻。
可是回忆起来了又怎么样?他依旧不快乐。他不快乐。
快乐是已经生锈的铁片,除了被他踩踏时发出回声,它鲜少再来光顾。
“又不高兴了?”
莫亚蒂听见姜冻冬问他。
莫亚蒂感知到姜冻冬很轻很轻地回抱住了他,他的手搭在他的腰上,手心很热,像晒了一下午的棉被。很多时候,包括现在,莫亚蒂都会想要试试整个人都蜷缩进姜冻冬的怀抱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如果能被他完完全全地拥抱,一定会是很幸福的感受吧。
他有无数次这么想。
然而,被拥抱的总不是他。
姜冻冬带状态明显不对的莫亚蒂到沙滩上散步。他们走过柔软的沙子,深蓝的海上波光粼粼,走了好一会儿,姜冻冬发现有一架秋千,不远处还有滑梯和跷跷板,大概是为小孩子准备的。不过夜晚的海边没有孩子,只有两个闲的没事干,骑了八百里的车来海边喝酒散步的老人。
姜冻冬大摇大摆地走上去,霸占了左边的秋千,莫亚蒂坐到了右边,他们俩面对着大海一边荡秋千一边聊天。
“这么多年都没有遇到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吗?”如同过去很多次,姜冻冬没有问莫亚蒂为什么又不开心,他转而问了别的问题。
“没有。”
“那有遇到过爱的人吗?”
莫亚蒂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会没有遇见爱的人呢?他被很多人爱过,也爱过很多人。他亲吻过不知道多少人的嘴,尝试过不知道多少人的身体,他和各种各样的人有过靡丽的激情。
这些激情奇形怪状,有时给予他迷乱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将长发捋到脑后,露出汗湿的额头,有时又困顿他于自厌的漩涡,令他享受堕落的颓废。但不论怎样,当欲望燃烧殆尽,爱的尸体却总是千篇一律的苍白单薄。
莫亚蒂回避了这个问题,他垂下眼,反问姜冻冬,“那你呢?你这么多年有再遇见爱的人吗?”
“没有。”姜冻冬相当干脆利落地给出答案。
莫亚蒂问为什么,姜冻冬垫着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荡着秋千,绳索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他说,“我已经在爱上感到圆满了。”
“圆满?”莫亚蒂掀开眼,看向姜冻冬,他正摇摆着屁股,企图把两根秋千绳拧成麻花,“怎么才算是圆满?”
“爱……在我的眼里,就是想要拥抱。”姜冻冬说,他停下拧麻花的工作,双脚撑在地上,思忖片刻,“我拥抱了所有我希望拥抱的人,他们挨个陪伴我走过了我的前半生,我已经满足了。接下来的路,我会带着这样的圆满一个人走下去。”
“不会遇见还想拥抱的人吗?”莫亚蒂问。
“应该不会了。”姜冻冬答道。
“这么笃定?”
“就是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态嘛,”姜冻冬笑着说,他把脚翘在半空中,拧成麻花的秋千绳没了受力点,瞬间带着他旋转起来,他哇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写满了‘好好玩’。
“反正我觉得我是不会再想要去拥抱谁了。”他说,“没有这种欲望了,兄弟。”
“这样吗……”莫亚蒂轻笑起来,种种情绪在他身上阡陌纵横,说不出个所以然。
“聊了我也该轮到你了,”姜冻冬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话题又回到了最初。
这下是逃不了了。莫亚蒂想。
莫亚蒂低下头,望向姜冻冬。姜冻冬又把秋千绳拧成了麻花,黑夜里,莫亚蒂似乎摘下了他的壳,露出也只有在面对姜冻冬时才会出现的无奈表情。月光照亮他的半边脸颊,无端地赋予了些许温柔又疲惫的意味。
“没有意义,”他说,“用多快的速度爱上我的人,一定也会用多快的速度离开我。”
“就算是会离开,只要相爱过也会很美好啊。”姜冻冬有些迷茫地问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顾虑。”
莫亚蒂笑了一下,“不是谁都是你啊,姜冻冬。”
“就像是我不知道该怎么收回我的恨,我也没有把握收回我的爱。”他平静地告诉姜冻冬,像是法官宣判终审结果,“我的爱会是一场灾难。”
“如果我爱上了谁,那一定是将对方置之死地的爱吧。”莫亚蒂说,“如果我和一个人相爱了,我们分开的原因也只会是他死掉了,或者我死掉了。”
“真是恐怖啊。”姜冻冬咂舌。
“对啊。真恐怖。”莫亚蒂赞同地点头。
他偏过头,看着似乎是被他吓到心有戚戚的姜冻冬,他在心里想,但如果是你的话,应该会不一样吧。
对于所有的——几乎所有的人来说,爱要变成工具,要揉碎了,打烂了,搅得稀巴烂,才是可贵的爱。
这个时代的人都深陷乱七八糟的爱里,可姜冻冬的爱却永远都是纯净无暇。他的爱毫无考验,亦无折磨,是从他的赤子之心里溢出的火,赤忱到烧手——从二十多岁起,莫亚蒂就知道这一点。
那个时候姜冻冬尚未走出初恋情人的阴影,还身陷在糟糕的第一段婚姻,他的情感一团糟,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可是他依旧会露出白痴似的笑,对他懦弱的、除了伤害他以外一无是处的第一任前夫说,‘没关系!我们重新开始吧!’
好嫉妒。
二十八岁的莫亚蒂站在花园的阴翳处,他阴郁地看着躺在草坪里晒太阳的姜冻冬和另外一个alpha,他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这是他头一回体会到会叫人疼痛情绪。
莫亚蒂没有对任何人说过,他人生里许多有关‘爱’的情绪,都是姜冻冬带给他的。如果没有遇到过姜冻冬,莫亚蒂就不会这么犹豫,不会三番五次地在生死的边界线徘徊,不会一阵子活得有了人样,一阵子又是个奇形怪状的怪物,不会想爱、想被爱。
“对于你来说,我究竟是什么呢?”
莫亚蒂抓着两边秋千的绳,粗糙的麻绳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红痕。他再次问了姜冻冬这个问题,他想要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而非上次胡搅蛮缠的戏语。
姜冻冬感受到了他的认真。他停下了一切玩闹的动作,黑色的圆眼毫无保留地望着他。
被那双眼睛注视着,总会有一种赤裸的感受,就仿佛整个人都在他的面前剥落,剥落到只剩下柔软的内里。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最特别、最独一无二的朋友。”姜冻冬答道。
莫亚蒂没有如上次那样逼问那三个前夫和他究竟在他心里有什么不同。借着病撒一次疯就足够了,他一向深谙进退有度的道理。
很久以后,他对姜冻冬微笑,他说,“那挺好的。”
姜冻冬对他一如既往地傻笑。
莫亚蒂安静地望着继续傻乐着扭秋千的姜冻冬,想起四年前,姜冻冬劝他在自杀前吃红薯的那封信——
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他,那次自杀他找了一个绝对偏僻的角落,他的血都快放干了,差点就要死去,但他想起了他寄过来的红薯还有一块没吃,于是他又活到了现在。
迄今为止,他都还记得那封信的最后一句话:
‘红薯不是唯一的主食,你也不是只有一种可能。’
可是为什么他和他永远都只有一种可能呢?为什么他和他不管怎样,最终都只能指向为友谊呢?
海浪拍打着沙滩,莫亚蒂仰起头,海风吹起他的长发,他看着漫天璀璨的星河。夜空中太阳只余下暗淡的影子,月亮正发着光,灰色的首都星散发朦胧的光泽。一些星星或许来自奥尔特云,它们的光走了足足一年才得以在这片黑幕闪烁。

受制于一身烧伤,莫亚蒂离开的计划被延后了。
不知不觉,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我和莫亚蒂待在一块儿都有小半年了。说起来,这还是他在我身边待得最长的一次。过去他总是风尘仆仆,神出鬼没,偶尔来见我似乎也就是想来见我一面,往往喝了一杯水便转身挥手,潇洒得不行。
最近他身上的皮肤好了大半,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我感觉得出来,这次他是真的准备走了。
果然,又一场春雨结束的早晨,我起床,推开他房间的门,正要喊莫亚蒂这三个字时,就和满屋的空荡撞了满怀。房间里只剩下叠得四四方方的被子和飘扬而起的白色纱质窗帘。一切崭新空旷得如同我拖着板车,载着懒懒散散的他来到这儿的第一天。
我一边刷牙一边强行接通莫亚蒂的终端。他的终端是我前天买的,亲子套装,除了能强制联系以外,还能查看定位,监测身体健康,妥妥的熊孩子必备。
过了几秒,莫亚蒂接通了,但他只开了语音。
“连个告别都没有啊?”我用调侃的语气问他。
“那也太肉麻了,”他嫌弃地回答,“好恶心。”
我并不意外,莫亚蒂是某种神秘主义者,他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也拒绝别人的靠近和深入交流。要他袒露心怀,几乎无异于把他的尸体曝晒于烈日之下。煽情的告别或者欢迎,对他而言都是酷刑。
“我把我今年的退休金都划到你的账户上了。”
“噫——拿你的退休金来包养我吗?”
莫亚蒂厚颜无耻地说,“那我要用你的钱去最好的酒吧喝酒,喝到酒精中毒送到医院洗胃。然后去赌博,欠一屁股债,再让赌场喊你花钱赎人。”
我自动屏蔽他的垃圾话,哇的一声吐出嘴里的漱口水,“去做点没有尝试过的事情吧,别老是自杀、喝酒、吃软饭了。”
他笑了一下,笑声从另外一头的终端传来,在我耳边发出细微的震颤,又化为密密麻麻的痒。
“看缘分吧。”他模棱两可地说。
随后,他挂断了通讯,依旧是没有任何告别的话语。
老实说,莫亚蒂离开后的一段时间里,我独居在家,还是感到了寂寞。
从我退休的第一天,莫亚蒂就一直在我身边,哪怕他整天懒懒散散,屁事不做,仿佛一个美丽的废物摆设。可毕竟是小半年的时间,我多少还是会不习惯。
但我还没失落多久,一通讯息通知直接让我血压飙升,眼前一黑,险些提前毙命。
这次不是莫亚蒂这个混账东西,而是一个我抚养了快十年的小孩。
小孩名叫柏莱,是我的第一任前夫柏砚的孩子,今年二十二岁。
其实柏莱今年本来应该是三十二岁的。
我三十四岁时和柏砚离婚,他的妻子陈丹正怀着柏莱。后来,柏砚和陈丹之间产生了些无法解开的矛盾,他们的感情破裂了,年仅一岁的柏莱被冷冻了起来。
冷冻,又称时间定格,是一项特殊的技术,为已经生下孩子但暂时无法抚养孩子的父母服务。三岁以下的婴儿,除了omega以外都能被冷冻。最高冷冻期限是十年。
十年后,一岁的柏莱被解冻。柏砚和陈丹各自抚养了他三年。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平均地把柏莱抚养到七岁,这样便能够为他申请保姆机器人。然而,不幸的是,柏莱七岁那年,时政通过法案:父母双全的情况下,只有十二岁及以上的儿童可以申请保姆机器人。
当时军队内部混乱,陈丹被外派,柏砚由于弹劾自身难保。而我那时五十二岁,成为星际社工没多久,工作环境稳定,政策也允许我带一个孩子,再加上一些很复杂、很麻烦的缘故,总而言之,我接受了柏莱的抚养权。
本来,我只需要抚养五年,到柏莱十二岁就行了。可也许是同情,也许是把自己的童年移情到了柏莱,也许是别的任何原因……作为六岁起就机器保姆带大的我还是放心不下柏莱,又抚养了他四年有余,直到他十六岁,能送到军队附属的学校念书,我才彻底撒手。
这则讯息通知措辞严肃,盖着红章,我再熟悉不过。
只有学生犯下严重问题,军校才会给其监护人发这种信。通常这代表着这个学生轻则被处分,重则被退学。
我仔细通读了一遍通知内容,反反复复读完,确认了柏莱到底做了什么事后,我差点直接昏迷。
什么怅然若失,什么伤秋悲月,我现在啥心情都没有了,我匆匆收拾一下自己,马不停蹄地赶去首都军校。
柏莱犯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柏莱陷入了复杂的关系里。他操了两个教官以及对方的妻子与丈夫。其中一个教官的丈夫对柏莱心生爱意,想和柏莱私奔,被拒绝。于是,这位教官的丈夫由爱生恨,大闹军校,将这则桃色新闻闹成了丑闻。
我搜索了一下这些人的身份……两个主教官一个是现在的军区总长,一个现在在军队有一定话语权,他们的二位妻子一个是时政官员,一个是科研员。
有点儿不合时宜,但我是真的觉得很微妙。这难得是传说中的虎父无犬子吗……?
我坦白,柏莱的父亲柏砚,也就是我的第一任丈夫,他也做过类似的事。
青年时代,柏砚过于强大又无甚背景,因而升职总是受阻,很多次明明是他的功绩却被记给另外的人。这或许也是所有新人都会面临的窘境。直到柏砚和当时军区总长的儿子恋爱了,一切才顺逐起来。随着柏砚的地位水涨船高,这位军区总长明白无法掌控他,便与柏砚达成了合作。
在行为处事上,柏莱完美继承了他父亲极强的执行力与目的性。不仅如此,他和他父亲一样,对于“强大”和“权力”,有着超乎寻常的执着和征服欲。
可是柏莱为什么这么做呢?
他有个一星将领的亲爹,有个一级驻外军事顾问的亲妈,再不济也还有我这个监护人,说他是超级军二代也不为过,他为啥还要做这种事?
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在我的印象里,柏莱是一个很早熟、很独立的小鬼。
在军校的头一两年他还会给我写些信,之后再也不主动联系我了。我还担心是发生了什么事,大老远飞去看望过他,经过一些列繁琐的申请程序,我见到他,还没来得及激动地上前拥抱,他就酷酷地和我拉开距离。
问到为啥不联系我了?他很理所应当地和我说,‘没有必要。’
‘啥没有必要?’我纳闷。
‘就是没有必要和你联系,’柏莱耸了耸肩,‘现在冬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用了。’
我挑了挑眉,‘那要是以后我有什么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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