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柏莱说。
回乡下待了没两个星期,来了一位意外访客。
来者是个同样二十岁出头的男性omega,有一头漂亮的栗色卷发,和一身雪白娇嫩的肌肤,脸只有我巴掌的大小,穿着略有点浮夸的花边衬衫和贴身牛仔裤。总的来说,是非常符合alpha沙文主义审美的白幼瘦omega。
我知道这个小孩,柏莱和他恋爱时给我看过他的照片。我扯出一抹和蔼的笑容,正想问好,他柳眉一竖,“哈?就是你这个老头子包养了阿莱?”
我,“……”现在年轻人开口都这么猛了吗?
“算了,我不管你和阿莱是什么关系,”小孩摆摆手,不耐烦地对我说,“通知你一下,我今天是来带他走的。”
“还有这好事!?”我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真的很好吗?”柏莱幽幽地问。
柏莱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后,他含着牙刷,那头还没来得及打理的长发乱糟糟的披散,整个人都阴森森的。
我眼神游移。
小孩一见柏莱,眼睛都闪闪发亮,我不由感叹,这孩子……还真的是挺喜欢柏莱的。
就我所知道的,这个小孩叫沈芸云,家世和柏莱相当,甚至隐隐优越一些,是军阀世家的小孩。我年轻时,估计都没机会和这种出身的孩子说话。
柏莱是十六岁读军区内部的学校时,和沈芸云恋爱的。按照柏莱自己所说,军区校园内的学生的群体划分很明确。他作为一个游离于军区大院以外成长的人,想要融入进去,最快的方法就是‘交一个朋友’。
虽然他话说得很冷酷,但我觉得他应该——或多或少是喜欢过沈芸云的。他们不仅互为初恋,这段恋爱更是我所了解的柏莱维持得最久的、单纯的恋爱关系,他们恋爱了三年,如果没有感情,我不相信会这么久。
我记得很清楚,柏莱曾在十九岁时主动向我发起了通讯请求。那是自他十六岁以后,极稀少的几次主动联系,‘我感到很混乱,我不明白该什么办。’
当我轻轻问他发生了什么?他沉默了很久。
‘我不知道,冬,’他说,‘我好像明白了伤心。这一点儿也不好受。’
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后来,我才得知,那天他和沈芸云分手了。分手的原因很简单,不过放在柏莱身上总是有几分滑稽——沈芸云出轨了,还不止一次。作为蜜罐子里长大的omega,沈芸云理所应当地趾高气昂,要求所有人都来爱他。于是,他就这么挥霍掉了柏莱尚且青涩时的爱恋。
这似乎也是柏莱对性毫无责任感的开始。他吸取了教训,将性也变成了工具。
“小伙子,你误会了,我是小莱的抚养人。”我把准备好的果盘端到桌上,放柏莱和沈芸云中间,顺口为自己辩解了一下。
“原来是你啊,”沈芸云高高地挑起眉毛,上下打量姜冻冬,点评道,“真是又老又丑。”
柏莱不动声色地将目光投向姜冻冬,他看见姜冻冬摸摸鼻子,无奈地笑了笑。姜冻冬仿佛没有脾气,哪怕被一个年轻人这么羞辱,也都是乐呵呵的。
“哎呀,毕竟六十八了嘛,又老又丑也很正常啰,”姜冻冬说,他还顺手给他们俩分别倒了牛奶,张罗好点心,“你们慢慢聊啊,年轻人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有什么事儿喊我就行,我在院子里看会儿报纸。”
柏莱望着姜冻冬背着手离开。
他无法开口在沈芸云面前为姜冻冬辩驳,就像是他只能邀请突然造访的沈芸云进屋——由于沈芸云的出身,由于他是那个庞然大物般的军阀世家里最受宠的omega。
每当这种时候,柏莱就会想,曾经柏砚会遇到这种情况吗?
一定会的吧,还会有很多、很多次。柏砚和姜冻冬还是少年夫妻时,一穷二白,除了能力,他们什么也没有。那么当一个得罪不起的人当着柏砚的面,轻慢、侮辱、贬低姜冻冬,柏砚是什么反应呢?他也会如他这样保持沉默吗?
应该是的吧,如同他现在一样端起杯子喝水,安静地看着姜冻冬笑眯眯地说不在意。‘只要有用,怎么都好。’毕竟在这条规则上,柏砚是比他更冷酷的践行者。
柏莱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柏砚也会这么觉得吗?他想,当他攀登通往权力的山峰时,他看到被消磨的妻子,也会觉得其实一切都索然无味吗?
“我为了你特地来了这个乡下,你为什么不说话?”沈芸云说。
柏莱放下茶杯,他掀开眼,瞥向这个仿佛永远不会长大的omega,“我不认为我们还有什么值得说的。”
“哈?你要用这个态度和我说话?”
“需要我提醒你吗。我们早就分手了。”
“那是你说的!我没有同意,我没有同意!”
“我们已经结束了,大少爷,”一向在人际上游刃有余的柏莱忽然感到一阵厌烦,他按捺住不耐,平静地对沈芸云说,“你一直都自持身份,认为自己是贵族之一,别人都是贱民。除了在世袭贵族面前,你从来都不会低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于我?有大把配得上你身份的人,他们都会将你视若珍宝。”
“可是我不喜欢他们,”沈芸云说,他扬起下巴,“我最喜欢的是你。”
柏莱忽然笑了一下。
“真的吗?”他询问,“不是因为他们弃你而去,成为了别人的丈夫吗?”
沈芸云原本矜骄的表情散去,撑着下巴的手也缓缓放下,他眉眼间还算明媚的情绪也变阴沉沉的。
“你很生气吧。不管是你的青梅竹马,还是一向对你照顾有加的谢沉之,都选择了那个低等星球出生的omega。”柏莱双手搭成三角形,抵在下巴处。
沈芸云想要发怒,想要把桌上的杯子、点心全部扫到地上去,把这些廉价的东西统统砸碎,来宣泄内心的苦闷,但当他喝柏莱那双不带感情的猫眼对视,他又感到畏惧。
“那个omega同样邀请了我。”柏莱说。
“他怎么敢!”沈芸云怒火中烧,曾经对他宠爱有加的alpha都为这个卑贱的、一无是处的omega倒戈,他心里已经积攒了不知多少怨恨。
而这时,柏莱还微笑地说,“我答应了,并且也打算和他结婚。”
“他有什么好?有什么好?”旧仇新恨加在一块儿,沈芸云已经彻底丧失了理智,他失声尖叫,“我不允许你答应!你敢和他结婚,你就是和我的家族为敌,我的父亲、哥哥都不会放过你,柏莱!”
“这样的话,你和那几个人说过吗?”柏莱平静地拿起果盘的苹果,啃了一口,“你大可试试,我倒是从不害怕挑战。”
既然沈芸云都已经失控得把家族搬出来了,柏莱衡量其中的价值后,也认为没有必要再继续忍让下去。
假如沈芸云铁了心要用他的家族针对他,他便立马和那个omega结婚,祸水东引,让那个omega和他六个位高权重的丈夫与沈芸云斗。他相信那几个alpha不论是出于爱护心爱的omega,还是本来就打算从沈家咬下一块肉,都不会坐视不管。这样的话,他只要坐收渔翁之利。
可惜的是,沈芸云没再继续发疯,在柏莱冷淡的态度下他镇静了下来,他收拾好仪容,重新拾起体面。他维持着那幅倨傲,仔细打量了柏莱一番后,若有所思地说,“其实你不喜欢那个omega吧?你这种alpha,怎么可能看得上那种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柏莱瞥了他一眼,没理会。
“你喜欢的一直都是你的那个抚养人吧?”沈芸云说。
柏莱拿着苹果的手一顿,察觉到这细微的停顿,沈芸云笑了,像是找准了柏莱的弱点。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你依然喜欢着那个又老又丑的omega。连他六十八岁了,你也喜欢,你可真恶心。”沈芸云拖长了音,嘲讽道,“你不会在我之后,和别人上床都还会叫那个老omega的名字吧?”
柏莱对此反应平淡,他并不想对沈芸云说太难听的话,哪怕他飞扬跋扈、无理取闹,他也始终记得他只是一个被宠坏的omega而已。他本不想过多计较,也从不打算拿床上的事取笑。但是,现在,柏莱决定说几句没品的话,他温和地问沈芸云,“那你呢?还是喜欢喊谢沉之吗?”
“你不管在谁的床上,都喜欢喊他。喊了这么多年,他却始终对你毫无感觉。看到他毫不犹豫地娶了一个素未谋面的omega,甚至接受与其他alpha共享,你很羡慕吧?羡慕这个omega过上你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怎么可能羡慕一个贱民!一个没有接受过教育,不懂艺术与音乐的贱民!沈芸云简直想要对柏莱破口大骂,他几度想要翻脸,又硬生生地克制住。他握紧了手,长长的指甲几乎要把手心挖出血。
沈芸云告诫自己冷静,他不能再失控,那样会让他彻底沦为笑话。他有足够的骄傲,他必须找到足够的筹码和柏莱继续谈判。
深呼吸几次,终于稳定了呼吸,他没有辩驳柏莱说的话,而是反问,“外面那个又老又丑的omega知道吗——他知道你的心思吗?我帮你全部告诉他怎么样?”
沈芸云自认已经把控到柏莱的命脉,他缓和了脸色,略有些得意。然而,下一秒,柏莱却无所谓地点头,“行啊。你去吧。”
沈芸云皱起眉,“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你不害怕那个又老又丑的omega知道你的心思?”
柏莱把啃干净的苹果核扔进垃圾桶,他漠然地看向沈芸云,“首先,他不老,也不丑。你这么说他,不过是憎恶他,恐惧他。你和所有家族出身的omega一样,嫉妒他不靠出身博得功勋,地位远超你们。因此,除了那个没意义的年龄数字,你可悲地找不到任何其它攻击他的理由。其次,他知道我的心思——又或许他不知道我的心思。你帮我全部告诉他,不会对我和他的关系造成任何伤害。我们始终亲密,不容任何人插足。”
“你确定?”沈芸云沉住气,用讽刺的语气对柏莱说,“你凭什么这么确定?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要唬住我,其实你心里害怕得要死吧?”
“凭我是他唯一的孩子。”柏莱淡淡地回答。
沈芸云来得快,去得也快。
我提着菜,从村口遛弯回来,他人就已经离开了。可惜了我买的十斤新鲜牛腩,我还想着今天中午闷黄豆红烧肉吃的,现在看来只能便宜柏莱了。
“……你会做的依旧是这些菜,“然而柏莱不识好歹,说已经吃腻了,拒绝再让我下厨,“这么多年你都没有学新的菜式吗?”他一边围上围裙搅鸡蛋,一边对我说。
每每柏莱抱怨我做的菜时,我都想感慨还是莫亚蒂好养活。就算我拿剩菜拌饭,他也照旧吃,从不会嘲讽我吃的是猪饲料。
“莫亚蒂?”柏莱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他停下手里的活,想了想,不确定地问我,“你的新老公?”
“是好朋友啦!你小时候我经常给他写信寄钱呐,你还问是不是我的情人。”我说。柏莱小时候帮我取过莫亚蒂给我的回信。不过这小子不老实,偷摸看了信,还不想我知道,费尽心思把信封弄回原样,可惜封口没处理好,被我当场抓获,揍了一顿屁股。
柏莱这下有印象了,“那个An基因等级的alpha?”他摸了摸下巴,“他还活着?”
“……要不然呢?”我无语地掐了一把柏莱的手臂,结果没掐动,他手上的肌肉梆硬,我只好悻悻作罢,“哪有这么问人死活的,过分了啊,小莱。”
柏莱哼笑了一声,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你不是冬天才退休回来吗?为什么他会吃上你的剩菜拌饭?听上去你和他相处过一段时间了吧。”
我举手投降,“我退休一回来就遇到他了,他恰好有事就在我家借住了一段时间。”
柏莱闻言,若有所思,“未婚同居?”
“就朋友间的借住啦!”
“你怎么老是强调‘朋友’?你单身,他单身,你们俩就算有暧昧关系也没啥不能说的。哪怕他不单身,你做了插足者——我会在意吗?”
“但我和他真的就是朋友啊!这是我的清白问题诶!”我反驳他的强词夺理。
“好吧,我明白了。”柏莱点点头,也不再和我争辩,他一刀铲起满满一堆乌鱼片,把这些细腻雪白的鱼肉放进煮开的金汤里。
我闻着金汤酸辣的味直吞口水,“你明白了啥?”
“明白了他是个胆小鬼。”柏莱说。
他说着,把肥牛卷裹着金针菇挨个下进汤锅里,金汤糅合了大棒骨的鲜香与酸菜爆炒后的酸辣,正咕噜咕噜地冒着泡。趁着这边在焖煮,他又热起了另一口锅,炒起了番茄鸡蛋,油噼里啪啦地炸,柏莱直接把毫无用武之地的我推出厨房,打发我去盛饭。
两份菜端出来,香得要死,一咸甜,一鲜辣,还都下饭。我和柏莱两个人大快朵颐,吃得可开心了。连带着,我都觉得柏莱这个臭小子变得顺眼了。
吃饱了,我啥也不想干,全权交给家政机器人收拾残局。我照旧带着柏莱去后山。
悠闲的早上结束了。下午开始,柏莱的计划表精确到每分钟,被排得满满当当。他和柏砚一样都选择将狙击作为自己的专业能力。此外,他还得练普遍能力:体能十项;素质能力:专业知识及拓展;以及潜力能力:精神训练。
通常选择狙击专业的人都是指挥性人才,还得具有战略部署的综合能力,和跨空间作战的协调能力……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复杂、只有怪物能胜任的专业,每年军校生只有百分之一不到能进入。我当年就被刷下来了,转到爆炸专业,每天都和各种各样的炸弹、核弹、黑洞弹……各种弹打交道。
我瘫在沙滩椅上晒着太阳,喝着果汁,再看看柏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纯棉体恤都被汗湿完了,紧贴在肌肤上,又想到我已经退休了,这辈子都不用练这些玩意儿看,我就不禁喜从中来,笑出了声。
柏莱抹了抹额头的汗,抬起头望向幸灾乐祸的我,“看到我这么累,你很开心吗,冬?”
我吸溜完果汁,疑惑地问要不然捏?老了的快乐不就是看年轻人累死累活吗?
柏莱笑了一下,“你这是恶意衰老,我要善意举报你。”
“什么话!什么话这是!”我大怒,坚决捍卫我当个废物老东西的权利,“我都七老八十了,是可以做合法废物的年龄了好吗!”
“……为什么我觉得你说自己是废物老东西的时候这么骄傲?”
“要不然呢?这个世界本来就更需要废物老东西,而不是倔强老不死。”
柏莱沉默了,他居然觉得无言以对。
简单嘴贫一下,柏莱继续练,练到后面,他的每一寸肌肉都被刺激得发热,他脱掉了上衣,随手扔到了一旁。美好的肉体赤裸在阳光下,汗水为他的肌肤蒙了层水光,肌肉充了血后轮廓更加明显,柏莱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力量。
体察到背后姜冻冬的频频打量,柏莱忽然感到一种微妙的得意。
毕竟年轻是他的劣势,但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优势。
再次训练完了一个项目,姜冻冬还没收回视线,于是柏莱回头,戏谑地问姜冻冬,“冬,好看吗?”
“好看倒是好看。”姜冻冬很诚实地点头。
但迟疑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嫌弃,“要不你还是把你的头发扎起来吧?都一络一络地拧巴粘你背上了,每次你一动,你那头长发就跟觅食的八爪乌鱼似的,一张一合的。”
柏莱,“……”
柏莱决定不再对姜冻冬抱任何期待。
下午的项目超额提前完成,柏莱躺到了另一张沙滩椅上收汗。他一偏头,就看见姜冻冬在给人发讯息。姜冻冬一边打字一边翻白眼,嘴角又忍不住地上扬,柏莱根据此判断他正联系的人就是莫亚蒂。
其实,在姜冻冬说出莫亚蒂的一瞬间,柏莱就想起了他是谁。毕竟莫亚蒂是极其罕有的An等级alpha、最年轻的高级科研员、出身血缘传承极单薄的科研世家,这几条单拧出其中之一就值得柏莱记住他,更不要提他还是三者兼具。
柏莱一直都认为,莫亚蒂迟早会成为姜冻冬的丈夫。他也乐得见成。因为他笃定,这个过于聪明又不安分的alpha不会甘愿陷入稳定太久。
莫亚蒂如同一个不稳定的炸弹,随时都有可能爆炸,把一切炸得一团糟——因此,他和姜冻冬必定离婚,他们之间让柏莱耿耿于怀的特别友谊也绝不会恢复如初。
可惜,莫亚蒂也预示到了这一点。为了不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柏莱没想到,莫亚蒂居然能忍着一直不发作,就这么像个局外人似的看着姜冻冬在认识了他之后又经历了两段失败的婚姻,爱上两个糟糕的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