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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三个怨种前夫(妤芋)


“在看什么?”
柏砚忽然出现,他坐到我旁边的空位上,他把手里的高脚杯放到我面前,正是我点的无酒精香槟。
我不意外会在休息厅见到他,我指了指楼下的宴会大堂,“看这儿有多热闹。”我喝了口香槟,味道和果味气泡水没什么两样,但更清爽,泡完澡来一杯再舒服不过。
“你也来喝酒?”我问柏砚。
柏砚摇了摇头,“去你房间找你,发现你没在。”
“那你一下就找到我了?”我笑道,“跟在我身上安了定位器似的。”
他的视线移到门口的盆栽上,不说话了。
我的笑容凝固,拿着酒杯的手微微颤抖,我万万没想到这种事情竟发生在了我的身上,“……等等,你不会真安了吧?”
柏砚瞥过脸,逃避我的问题。
我拿起终端准备报警,冷笑道,“再见了,柏砚。给我蹲大牢去吧。”
柏砚这才开口,他面对着我,可依旧垂着眼,拒绝直视我,“想过,但没做。”
好吧,既然没做就是无罪。我遗憾地收回了终端,“下次你下定决心,要放定位器记得通知我。举报你这么高职位的军官,我能得不小的奖金呢!”想到长着翅膀飞走的奖金,我闷了一大口酒,心隐隐作痛。
柏砚抬起头,“你不在意?”
“拜托,我们俩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吗?”我摆摆手,“我知道你有很多危险的想法。但你愿意克制,我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
“为什么不担心?你不担心我会失控吗?”他平静地问我。
“你可是柏砚诶——怎么会失控?”我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失控也没关系。你失控我也没怕过你。”
柏砚任由我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注视着我,对我露出一个极淡的微笑。

在基地的最后两天,我收到了一份陌生的邀约。
一份黄色的请柬连带着一捧鲜花放在我的门口,我原以为是送错了,心想这可真是个糊涂鬼,邀请别人赴约怎么都能送错?要是因为这小小失误酿成巨大的遗憾,那可多糟糕!
于是,我拿起来,看也没看,匆匆交给了基地的后勤人员。后勤人员打开请柬,诧异地对我说,“就是给您的。”
“我?”我不可思议地接过去,黄色的棉纸纹理细腻,在指间捏着格外厚实,请柬内部是一串优美繁复的花体字:
「尊敬的姜冻冬阁下:
冒昧邀约,万分歉意!但思及今日之后再难相见,鄙人斗胆做出此举,望阁下勿怪。
不知鄙人是否有幸邀请您于今日13:00宴厅共进午餐?
一位真挚且不知名的alpha」
“今天的宴厅从下午一点到三点,都被一位先生包场了。”后勤人员看我整个人都懵了,体贴道,“或许就是那位先生。需要我为您联系他吗?”
“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名字吗?”我想知道是不是谁的恶作剧,或者是三道、白瑞德、琉和伊芙给我准备的惊喜之类的。
然而,后勤人员告诉了我一个我从没听过的名字。
我疑惑又不解,后勤人员看出我的迷茫,善意地提出他们可以代替我去拒绝这位先生。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赴约。我想知道究竟是谁会对我提出约会的邀请。这场表彰会上,和我同时代的人并无几个,大部分还曾经是我的死对头。我实在是没法想象他们约我吃饭。
抱着一大捧黄色的香槟玫瑰往回走,我哭笑不得。如果是在我年轻些,我都不会感到这么奇怪——现在,我68岁了,我自己早就没了那方面的想法,清心寡欲生活了这么多年——很难想象这么罗曼蒂克的事猝不及防地落到了我身上。
我回到房间,连接终端通讯,把这件事告诉了柏砚。柏砚正在基地的另一端,刚结束例行晨会,他听到我说的名字后沉吟片刻,“一个白手起家的商贾,有突出的社会贡献而被邀请。”
能被邀请到表彰会本就是一种表彰了。那社会贡献可不是一星半点。
“有302颗原始星球教育资金的5%都来自于他的捐赠。”柏砚说。
我肃然起敬。
“所以他为什么要邀请我吃饭?”我还是想不通。
柏砚思考了半晌也说不出所以然,最后我放弃了思考,想来想去也没有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算了,去了就知道了!”
临近下午一点,我竟然生出些紧张。
这么多年以来,我还从未被不认识的人邀请约会过。仔细想想,我的三段婚姻都是日久生情的类型,从朋友变成夫妻,浪漫当然是有,但不会有这么意外的情况。我年轻时就不是会让人一见钟情的类型,没想到我老了,这种情况居然落到了我身上。
为了体现我的认真对待,我洗了头,还特意穿了双袜子,再穿人字拖。走到宴厅,里面果然如后勤人员说的那样被包场了,大门紧闭,桌椅清空,地上铺了层毯子,侍应生领我走到靠窗的位置,一位穿着考究的alpha正看向我,看上去文质彬彬的。
他的骨骼大概是五十多岁左右,不过保养得当,相貌颇为年轻。我看着他,再次确认,我的确不认识他。
“你好,”我率先伸手,和他握了握,“我认识你吗?”
他微笑,“您不认识我,但我认识阁下,”
他请我坐下,我们面对着面,两位侍应生退下,他们应该是去了后厨,帮忙准备餐前的开胃菜。
“我们见过?”我问。
他点头,“是的,我们见过。”他说,“我永远记得阁下。那时候,您还很年轻,十七八岁,是一名救援军。您参与了一次飞船救援行动,要赶在飞船爆炸前转移乘客。而我是剩下的五名乘客之一,当时我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所有人都说已经来不及了,救援的大队伍撤离到我们的视线以外。我的母亲抱着我,绝望地等待死亡。”
说到这儿,他停顿了一下,他望向我,浅棕色的眼睛格外明亮,“只有阁下。只有您系着安全绳跳了进来,在三十秒内找到炸弹,成功赶在倒计时的五秒钟,剪断那根蓝色的线。先生,尽管我那时才七岁,可我一直记得您。”
我没想到这居然和十七岁的我有关。五十年过去,老实说,我完全记不清那两年在基地里当救援军干了些什么,只隐约记得每天都很忙碌,经常洗澡洗到一半警铃响了,要顶着满头的泡泡冲出去。
“那是我应该做的,”得知他找我是为了这件事,我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你不用这么客气。能救到你和你的母亲,我也很开心。”
他摇了摇头,严肃地对我说,“您不知道您的行为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我还真不知道。我无奈地想,其实我真的没做什么多伟大的事,不过是量力而行,履行职责,我不过是做了个标准,甚至从不谋求最好。
中年的alpha注视着我,他对我说,“这些年来,我从没放弃找到您,可惜我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我无数次打听过您,我知道您救过很多人吗,有很多人爱您,他们都说您很美。”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说我很美?”
我笑着摇头,“你别不是打听错人了,兄弟。我年轻时确实还看得过去,但可远远没有到美这种地步。”
我在相貌上唯一可以称道的也只有一双大眼睛。圆脸,大眼,短下巴,略微幼态,皮肤白的时候顶多夸一句可爱。但随着风吹日晒,我的肤色越来越黑,跟可爱、好看完全没了关系。平平无奇罢了。
“不,就是您,”alpha说,他无比笃定,“每一个我询问过的人都说您很美。他们都爱您,只是没有告诉过您。”
我惊讶又无措,我从没想过我在别人口中会是这样的评价。
在我困惑的注视中,alpha接着说,“现在,岁月流逝,您的容颜老去,风华不在。我邀约您,除了向您表达迟到了半个世纪的谢意,是想要特地告诉您,在我眼里,您比年轻的时候还要美。”
我愣了许久,仍不敢相信这是对我的评价。
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想过我在别人口中居然长得很美,还都爱我——爱不爱我暂且不论,长得很美这点……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我转头,巨大的落地玻璃窗上我的倒影清晰可见,依旧是圆脸、大眼睛,和细密的皱纹,还是我那张老脸没错。
我摸摸鼻子,硬着头皮应下了这句夸奖,“谢谢,谢谢你的喜欢。”
邀约我的alpha博闻强识,我和他聊起我作为星际社工去各个原始星球的见闻与感受,他都能接得了话,甚至一些政策,他也能和我讨论起来,不愧是302颗原始星球教育资金的5%都来自于他的捐赠的大商人。
吃完这顿饭,我对他的感官很不错。他礼貌地询问我是否留下联系方式,“我没有别的任何企图,仅仅是仰慕阁下,想与您交流。若可以成为好友,便是我最高的追求了。”
他这话说得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你不用这么客气,”我说着,用终端连接了他,“你们做商人的眼界比我宽广,我还有很多要向你们学习的。”
听着像客套话,但这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商人本就意味着流动,在各个阶层的夹缝里流动。没有官方的身份和立场,他们反而能接触更多的人和物,也能更接近真实的世界。
总而言之,我白吃了一顿饭,还新交了个朋友。和他告别后,回房间的路上,我都挺高兴的。
柏砚正在门口等我,他靠着墙,似乎才结束某场讨论,手上还拿着一份文件在看。我喊他一声,他抬起头看向我。
“你吃饭没?”指纹识别后,我把他请进屋里。
他摇摇头,说还没来得及吃。
“那怎么行?”这都快三点了,他居然还没吃午饭,我干脆让管家机器人给我从食堂打包三人份的干锅回来,“咱们一起吃吧!”
柏砚盯着我,虽然没说话,但我读懂了,他的意思是,‘你不是才吃过吗?’
我给了他一肘子,把他重击到沙发上,“看我干嘛?我没吃饱不行啊?”
刚刚吃完的饭味道很棒,食材新鲜,可口美味。可是,一餐上了十几道菜,每道都属于一口没的类型,对我而言,只能塞塞牙缝。吃到后面,我开胃了,越吃越饿,真的很想让侍应生帮我上碗米饭加泡菜,但看着对面细细品味佳肴的alpha,我忍了。
我躺在沙发上,和柏砚讲起了饭桌上我和那个alpha的聊天内容。柏砚坐在我旁边,随意地翘着腿,修长笔直的裤管下,是一双黑色锃亮的军靴。
“据他所说——他问的每一个人都说喜欢我,”我对此还是保持犹疑的态度,“这怎么可能啊?”
“你说他是不是在骗我?还是奉承我?或者说——他真的打听错人了?”我问柏砚,百思不得其解。
柏砚合上手里的文件,他垂下眼,平静地望着我,“他没有骗你,也没有打听错。他说的是事实。”他说,“你一直被所有人喜欢。”
“哈?”我讶然,从沙发上坐了起来,我没想到柏砚居然也告诉我这样的答案。
我望着他的绿眼睛,怔怔地听见他说,“冬冬,你是爱本身。”

基地机场的风很大,他黑色的短发被吹得纷乱。
灰色的建筑物屹立在他的身后,如同一块亘古不变的巨石,泛着旧日的光泽。定格在二十七岁的柏砚眼神平静。他被时间抛下了,困在自己的围城里。每次我看着他,就觉得很难过。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对他说,“不是非得从这种状态解脱了才能来找我,你想来随时都能来,”我说,“偶尔也出来走走吧。”
至今为止我都不明白,柏砚怎么能忍受十年如一日在基地里的生活。
基地没有四季,没有春天的花,夏天的海,也不会下雪刮风。除了天亮和天黑,这儿没有任何生机,一切都是静止的。它只是一个人造的冰冷孤岛,漂浮在文明的海上,不属于任何一块陆地。
柏砚安静地注视着我,没有说话。他那双绿眼睛剔透,像童年时那片遮挡住太阳的啤酒瓶碎片。飞船的提示音响起,小菜探出脑袋提醒我该上来了,柏砚才点头。
“我会去找你,”他又说了一遍,他拥抱了我一下,“再见,冬冬。”
飞船起飞,玻璃舷窗上柏砚的身影逐渐变得渺小。他执拗地站在原地,仰着头,视线追寻着我和姚乐菜离开的方向,直到化为一个小小的黑点,再也不见。
路上,我一直在想柏砚的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他——但凡我知道,他也不至于十八年以来都停留在二十七岁了。心理医生说这是他的心境问题,除非他自己走出内心的魔障,或者洗掉精神核心的所有记忆,像把硬盘恢复出厂设置那样,否则他永远无法走出来。
大概是我的表情郁郁,姚乐菜都不大敢和我说话。
回到家里,他小心翼翼看了我好几眼,在我对他露出笑容,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没什么,”他说,“就是感觉,叔叔……看上去好孤独。”
“有吗?”我笑了笑,“可能是才离开那么热闹的地方,回到家里还有些不适应吧。”
毕竟是连续一周人头攒动,走几步就要和人打招呼的基地表彰会,刚从那么热闹盛大的场景里脱离出来,回到只有我、姚乐菜和一棵梧桐树的养老小屋里,感到冷清也是正常。
我伸了个懒腰,决定打起精神来。想也想不明白,只能下次见到柏砚再和他说这件事。
“嘛,过段时间就好了。”我说,说着我想起来冰库里还有好东西,“我们走之前冻的冰棍是不是好了?”
于是,我和姚乐菜去冰库一人拿了一根快乐碎碎冰。
冰棒是我和小菜调的葡萄果汁,捣碎葡萄,加入苹果汁去涩,用些许的柠檬和柑橘使得果香浓郁,再加一点点的盐巴来让味道的层次更明显。
“怎么样,葡萄味棒棒冰是不是很好吃?”我问小菜。
小菜咬着冰,尽管嘴唇被冻红了,他也还咬着冰棒吸溜,“好吃!”
我和姚乐菜坐在长廊上,午后的阳光灿烂,斜斜地照进来。尽管恒温系统自动将室温调节到了26度,但夏天的暑气难散,我们附近河流众多,到处都弥漫着一种潮湿的热。我搬来了个风扇对着我俩吹,从内而外地清爽不少。
“你柏叔叔做的比我还要好吃,我调的都是他发明的配方,”我说,“小时候我和他一起去卖过冰棍。”
那是我八岁的夏天,柏砚正思考该如何成为资本家。在图书馆借了好几本书,通读研究,他决定先从卖冰棒开始。
‘这叫资本的原始积累,’他对我说,‘我要成为资本家的第一步。’
八岁的我可不懂得什么叫原始积累,我只知道吃好吃的冰棒,再把不好吃的送给其他人。为了找到完美配方,柏砚试了不下三十次,‘资本的原始积累都是血腥残暴的!’柏砚解释说,吃到后来,大家都吃腻了,连路过的小狗都被迫舔了几根。资本家看到我们这么残酷的手段都要落泪。
最终,柏砚成功找到了合适的配方,他做了两大箱要去售卖。
我瞧着柏砚细心地给每根冰棍包装,疑惑地问他,要是他做资本家做成功了,那我做什么呢?
柏砚想了想,‘冬冬,你可以做资本家的走狗,’他说,‘书上都说做资本家的走狗会很快乐。’
‘我怎么做走狗呢?’
‘书上说,走狗要会察言观色,看到资本家就巧言令色,看到工人便怒目而视。要会压榨别人,轻松自己。还要会狐假虎威,为虎作伥。’他越说,四字词越多,我越迷茫。我摇头晃脑,我可听不懂这些。
柏砚看出了我的不解,他沉默了一下,牵着我到公园的椅子上,‘但是那是别的走狗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你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好。’
于是,我听话地在公园的长凳上坐下。
我很听柏砚的话。我从小就喜欢他,佩服他,认为他又好看又聪明,还读这么多书,可有知识和文化了!因此我将我的决定权都让渡给他。基本上他说什么,我做什么。
整个下午的时间里,柏砚都背着箱子卖冰棍。起先他的生意并不好,他的相貌精致,但表情冷漠,也不会叫卖,大人通常不会理睬。我看柏砚处处碰壁,不被搭理,还被两个大人推搡到一旁。
我顿时觉得朋友被欺负了,急眼了。我蹬蹬蹬跑过去,无师自通了叫卖的功夫,傻乎乎地喊哥哥姐姐快来买冰棍,好吃的冰棍。
这次资本原始积累的成果颇丰,我们收获了一纸盒的零钱,仅剩五六根冰棒没卖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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