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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未亡人/怪物老婆超可爱的好嘛(明如灼)


夜里那微弱到几乎察觉不到的烛光,慢慢地变成星星点点的灯火,后来又变成了明灯如昼的热闹景象。
一代代人在这里出生长大,经历过暴风、山洪、战乱、灾荒、疫病,有世代更替的混乱,也有盛世安稳的繁华。
祂静静注视着人世间,仿若无悲无喜,却也无忧无虑。
有时,祂会在山林间徘徊,与同样不被人察觉的祟物成为朋友。
祂也会把自己装进人的皮囊,与上山来的小孩儿交谈、玩耍。
久而久之,云槐镇里就出现了关于赤崖山上小山神的传说。
人们畏惧着所有不被自己所理解的存在,却也向往着被认可、被偏爱、被庇佑,在绝境中抓住一线生机。
镇上建起了山神庙,供奉着孩童模样的小山神。
某个晴朗无云的清晨,一对儿夫妇相携走进了山神庙,将瓜果与糕点摆上供桌,双眼垂泪,祈求着山神把他们的孩子还回来。
祂看得见,祂认可了别人称他为小山神,只要呼唤祂的名字,祂什么都能“看”得见。
祂也知道,就是这两个人亲手杀掉了那个孩子。
孩子不是男人的孩子,是女人改嫁给他时带过来的。
小孩儿三岁半,走路还不太稳,在睡梦中被埋进了院子里的那棵槐树下,什么都不知道,连哭一声都来不及,最后一铲子土还没盖上就不喘气儿了。
夫妻俩说,是小山神把小孩儿带上了山,哭哭啼啼地在邻居面前演了一出戏,差点儿连自己都信了。
祂有些委屈,祂没有留下过任何一个玩伴,每次天还没黑就把他们送到了山脚下。
祂也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自己杀了孩子却来怪他,还哭得那么伤心。
但不理解也没关系,祂还是让那个孩子回去了。
腐烂到一半儿的尸体扒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土壤,一步一步走回了家门前,咚咚咚地敲响了房门。
尖叫声吸引来了街坊邻里,人们看到那对儿苦苦哀求小山神归还自己孩子的夫妻,正恐惧地盯着那已经不像是人的怪物。
土壤的重量压断了孩子脆弱的骨头,初夏已经活跃起来了的蚊虫在腐败的血肉里游走。
即使如此,邻里们还是认出了小孩儿身上的衣服,也注意到了这一家院子里那棵槐树下被从里面挖开的大坑。
回来了。
已经死去的孩子,从槐树里回来了。
这件事儿不知怎么传的,渐渐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人们说,镇上的人死后都会去往槐树里的世界。
故事越传越广,细节越来越多,人们还给槐树里的世界取了一个名字,叫做槐花乡。
“槐花香,槐花甜,槐树里头有神仙。”
“故人就在槐花乡,朝你招手把魂牵。”
“重走一回归乡道,赤条条地来人间。”
镇上的小孩儿唱着歌谣,一代又一代,长大又老去。
终于有一天,世界上真的出现了槐花乡。
祂带着童子们与自己结识的祟物朋友去了槐中世界。
大家一砖一瓦建起了屋舍,仿照着云槐镇的青砖黛瓦与小桥流水,建成了一座一模一样的小镇,定居在了这个不受打扰家园。
偶尔,也会镇子上的有人误入那里,被好客的祟物们留下暂住,又被好好地送了回去。
于是,槐花乡的传说经久不衰,就这样流传了千百年。
后来,祂依旧睡睡醒醒,一觉起来,人世间都要变个模样。
醒着的时候,祂还是喜欢看着山脚下的万家灯火,也喜欢在山上找人陪自己玩儿。
某天,祂遇到了一个来山上找自己弟弟的男孩儿。
祂已经习惯了镇上一有小孩儿不见就被赖在自己身上,有时候也会帮忙找孩子,只不过一般是找不到的。
这次也一样
男孩儿的弟弟不像那个被埋在槐树下的小孩儿,时间过去得有些久,连祂都无法在天地间寻到那个孩子的踪迹了。
于是,祂提出了要给男孩儿当弟弟。
祂欢天喜地跟友人们说自己要下山,说自己马上就要有家人啦。
友人们知道了祂的打算,只说让他觉得腻了就回来,还集思广益为祂取了名字,不让人世里的人被祂的称呼吓到精神失常。
“这是一棵甘棠啊,只是年头太久,已经不像是树了而已。”绿腰的蛇尾缠在祂常年寄居的那棵树上,提议道,“你不如就以此为名吧。”
之后,友人们又每人给祂写了一个字,放进签筒里抽签,最后抽到一个“郁”字为姓。
祂有了名字。
郁棠带着新名字开开心心地下山了。
过了一段时间,祂又气鼓鼓地回到了槐花乡。
“家人不好吗?”友人问祂。
祂摇摇头,不知该如何作答,干脆又睡了过去。
千百年时光流转,不知何时,改革的春风吹到了云槐镇,封建王朝彻底成为了过去时。
男女老少都走出了家门,学习,工作,劳动,建设家园,满怀热情地奔赴即将来到的新时代。
直到有一天,人们在云槐镇附近的山脉发现了稀有矿石。
很快,小镇的古建筑被推倒,小河被填平,槐树被砍伐,田地被柏油路覆盖。
一座座高高的烟囱拔地而起,人们建起了工厂与采矿场,小镇上出去上学、打工的人们纷纷回来,成为了厂里的工人,住进了厂区的居民楼。
随着居住地的各种设施不断完善,人们也在不断改造着这片土地,原本放眼望去好似看不到头的槐树林一点点消失。
最后,云槐镇上已经没有槐树了。
小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时代发展的必然,郁棠也依旧静静注视着一切。
再多一点,再多一点就好了。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好了。
人们不断向自然索取着,掏空了山脉的矿藏,掏空了地下的资源,掏空了树林、河流、也掏空了千百年积攒的一切。
当资源一点点枯竭,留在小镇上的人们开始担忧起家乡的未来。
有人想到了旅游经济,于是搜集起了镇上千百年间流传下来的传说,东拼西凑地弄出了一条文化之旅的线路。
只可惜,旅游线路还没发展起来,就因为种种原因无限期停工,只留下几本发放到各个旅店内的宣传册。
小镇变得越来越荒凉,会上山来的人也就越来越少。
郁棠很久没有遇到可以看见自己的小孩子了,醒着的时候,祂也不爱在山上瞎晃了,就随便找了一个大石头晒太阳。
夏日的午后,虫鸣声扰人,但郁棠睡得很熟。
直到他被人用力地摇醒。
摇醒郁棠的人看到祂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十分焦急地询问:“你怎么样?是在山上迷路了吗?饿晕了吗?你家里人在哪儿?需要人工呼吸吗?”
郁棠有些莫名其妙,但看小男生那担忧的眼神,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偏头盯着对方。
男生见郁棠彻底清醒了,还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又问他怎么会晕倒在山里,但一直没得到答案。
“不会是傻了吧?”男生把手伸到郁棠眼前挥了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郁棠依旧没说话,但一瞧见男生那着急的模样,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很好,嘴角也微微向上扬。
男生见了,也不自觉笑起来,他介绍说自己叫林修竹,是跟父母来老家祭祖的。
林家父母难得有一个假期,一家人商量了一下,想找个清净的地方游玩,就来到了老家云槐镇,打算安安静静地度过这个暑假。
林修竹又问郁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受伤,需不需要喝水吃东西。
郁棠依旧只是笑着,没有说话,他那双漆黑的眼眸直勾勾盯着面前的男生。
山林里的鸟叫虫鸣忽然消失了,只剩下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响。
看着面前这陌生的同龄男孩脸上的笑容,林修竹不知怎么忽然有些害怕。
“你能走路吗?”虽然害怕,林修竹还是不太放心就这么离开,“不然我背你也行,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想到了大人吓唬自己时说的那些故事,林修竹打了个寒颤,感觉林子里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
他故意压低了声音道:“这座山里的小山神可是会抓小孩儿的!”
“我就是啊。”
一阵大风从西南方吹来,将高草丛吹得向另一个方向倒去,风中,郁棠说出了他们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
“什么?”林修竹其实听清楚了,只是没能理解,所以才脱口而出这么一句。
郁棠笑眼弯弯,漂亮的面孔却呈现出了不可言说的非人之感。
“我就是小山神啊。”他愉快地说道。

凶名远扬的小山神,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小男生。
林修竹果然被吓得后退了好几步,藏到了大树后面,但他仍忍不住好奇探出头去看对方。
这个好看到过分的同龄男生,乖乖巧巧地坐在山石上,有斑驳的光点落在他身上,有一种山中精怪的奇异之感。
但也有一种让林修竹说不上来的感觉,那是一种明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还是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多看几眼的感觉。
郁棠本以为过不了多久林修竹就会跑了,可没想到在安静地盯了自己好一会儿后,他又走到了自己面前。
林修竹问:“你真的会抓小孩儿吗?”
郁棠反问:“那你想被我抓走吗?”
林修竹果断摇头:“不想!”
“哦,那好吧。”郁棠从大石头上跳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落了地,依旧微笑着,上半身做了一个猛地向前扑的动作。
林修竹吓得惊呼出了声,下意识闭上了眼睛,用双臂挡在脑袋前,做出防御动作。
一秒,两秒,三秒……几个呼吸过去,什么都没发生。
林修竹睁开眼,他看到自己面前只有一个在沐浴阳光的大石头,小山神已经不见了。
第二天,郁棠换了一个地方晒太阳。
他刚眯了一会儿,又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耳畔响起。
“你怎么样?是在山上迷路了吗?饿晕了吗?你家里人在哪儿?需要人工呼吸吗?”
郁棠:“……”
后来,林修竹成了山里的常客。
林修竹每天都上山,天还没黑就会被送下山,每天也都会忘记自己在山上干了什么,遇到了谁,只记得自己跟小伙伴玩得挺开心的。
但只要有人问他的小伙伴是谁,家住在哪里,林修竹就什么也答不上来了。
郁棠也遇到过很多这样执着的玩伴。
有的小孩儿长大了,自然而然看不到他了。
有的小孩儿遇到了灾年,再也没有机会长大了。
有的小孩儿被家长发现了经常上山跟看不见的小伙伴玩耍,家长还以为小山神要把自己孩子拐跑,就勒令孩子再也不准上山。
郁棠想,这次这个小伙伴应该也会是其中的一个吧。
但是,在分别之前,他们一直都会是好朋友。
夏天最热的时候,郁棠带林修竹去了山神庙。
山神庙的后院儿有一口井,井边还有个凉亭,这里一般不会有人过来,也就变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
来山神庙的第一天,郁棠指着小山神的石像跟小伙伴说:“那个是我。”
“很像!”林修竹予以肯定。
这也不知是哪一个匠人雕刻的,石像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但不论是神态还是相貌都惟妙惟肖。
“那个也是我。”郁棠又指了指山神庙大门口的那两个不倒翁,“你要看看我那个样子吗?”
一说到不倒翁,林修竹想到了自己在旅馆的旅游宣传册上看到的故事。
说是小山神变成了镇上最厉害的手工匠人家里的弟弟,因为不满自己被家人忽略,所以又跑回了山上,留下了一个神偶代替自己。
但是木偶假身被匠人的师父识破,匠人这才发现弟弟失踪了。
师父告诉匠人,想要找回弟弟,必须在天亮之前找到小山神,匠人上山后,小山神让他在九九八十一个木偶中找到自己的弟弟。
但其实木偶只有八十个,小山神自己就站在哥哥面前,他就是第八十一个神偶。
可是,哥哥一直到天亮都没有认出自己的弟弟,于是木偶和小山神一起消失了。
而故事里的木偶,就是云槐镇的人们在花宴那天祭祀时使用的神偶,也就是大门口那两个不倒翁的形象。
故事的最后,匠人老去,他雕刻了一个半人高的不倒翁,想要为其刻出记忆中弟弟的面庞,但是还未来得及雕刻出脸就去世了。
后来,人们看到了那个未完成的神偶,由于匠人去世祭祀的神偶不够用了,花宴的时候只好把这个没有脸的不倒翁搬了出去。
花宴那天,在众目睽睽之下,这只巨大的神偶在没有风吹、没有人碰的情况下自己摇了起来,人们都说是小山神附在了上面。
后来,云槐镇上的神偶就都不雕刻脸了,人们管这样的神偶叫无面翁翁。
林修竹想,故事里的小山神应该是很想被认出来的。
他不想被家人忽视,所以才会闹脾气,才会跑回山上,可是,故事里的人就连最后一次机会都没有把握好。
小山神会很伤心的吧。
“我一定能认出你的。”林修竹忽然说。
郁棠一愣,有一点跟不上小伙伴的脑回路,他们刚才有讨论过认不认得出来的话题吗?
但郁棠还是点了点头:“嗯,好啊。”
没有问小伙伴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他记下了这个承诺。
他相信他的小伙伴一定会认出他的。
山中无岁月,郁棠感觉才认识了小伙伴没几天,就听对方说要离开了。
今年夏天还没过去,但是暑假要结束了,林修竹也要回到城里上学,提前了好几天跟郁棠道别。
但是林修竹每天都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只有在见到郁棠的时候,才会想起这是自己的朋友,而自己的朋友是小山神。
在没见到郁棠的时候,他只记得自己有一个住在山上的小伙伴,甚至连小伙伴的长相都想不起来。
所以,林修竹提前了一周多的时间就开始道别,每天一次。
郁棠就这么样听他道别了快十遍。
“我知道,你要回岫城上学去了对不对?”现在,他每天第一次看到林修竹的时候都学会抢答了。
林修竹很惊诧:“这你都知道了?真不愧是山神!”
郁棠:“……”
郁棠找槐花乡的友人要了一本日历,数着小伙伴要走的日子,忽然感觉接下来自己会有些寂寞。
在林修竹一家动身离开云槐镇的前一天,郁棠依旧在秘密基地里等着小伙伴不知第几次地来跟自己道别。
这天阳光很好,还是一个工作日,工厂与矿场像往常那样开工,人们也像往常那样起床、吃饭、上班、做着要做或者想做的事情。
郁棠坐在井口,带着些燥热的微风吹动他的发梢,闭着眼睛,他聆听着草木的声息。
忽然,宁静的山林躁动不安起来,林中野兽四散而逃,大山发出了痛苦的哀鸣。
轰隆隆——
郁棠身下的井开始晃动,像是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瑟瑟发抖,他跳到地上,感受到了地动山摇。
大地裂开了一道口子。
他也“看”到了小镇上正在发生什么。
以整个云槐镇为中心,大地正在不断开裂,不论是高高的烟囱、满是人的厂区还是小区游乐场里的孩童,所有的所有,都被深渊巨口无情吞没。
灾难来得太过突然,人们四散而逃。
但是他们根本无处可去。
深渊巨口出现在各个地方,人们脚下的大地正在一点点破碎、坍塌,毫不留情地咀嚼着生命。
在新世纪刚刚到来的今天,人们以为自己已经无所不能。
当人们忘记了自己原本刻进基因的、对自然的恐惧与敬畏,当人们盲目自信、认为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主宰,终有一天可以征服整个宇宙的时候……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些什么来告诉人们,所谓万物之灵长,其实与虫豸无异。
然而,虫豸也有求生的本能。
郁棠耳边忽然出现了无数呼喊他的声音,生活在云槐镇、听着小山神的故事长大的人们,在危难时刻想起了自己的信仰。
“救救我!我不想死!”
“宝宝别怕,妈妈在这儿,坚持一下,警察叔叔和小山神会来救咱们的。”
“小山神,求求你了,救救镇子吧。”
千千万万的声音一同响起,如生命般渺小,如生命般盛大。
郁棠听到了。
如果灾难注定会在此日此时此地发生,小镇终会消失于世,那么,就消失吧。
云槐镇必定会有这场浩劫,那只要这里不是云槐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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