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篱山收回眼神,偏头看向京纾,笑道:“怎么啦?”
还敢问,京纾盯着他,说:“鸾凤齐鸣这样的名字,你也敢送给别人?”
“就是朵花啊,名字也不是我取的。”徐篱山蹭了蹭京纾的鼻尖,明知故问,“吃味了?”
京纾眼神深沉,左眼头的小红痣宛如一点凶光,将徐篱山的腰都盯软了。徐篱山无奈地叹了口气,哄慰般地轻轻亲他的唇,说:“怎么这么爱吃味啊?”
京纾没说话,任由他在自己唇上蜻蜓点水。
“要不你也上台表演一下,”徐篱山作死地调笑道,“如此我眼中哪里还有别的美人,就盼着你,就瞧着你,就为你鼓掌,就为你簪花,嗯?”
“我别的才艺或许没有床/上功夫那般精湛,可以让风流倜傥的徐六公子神魂颠倒,意/乱/情/迷,抱着我缠着我哭得浑身淌水。”京纾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我现在为你展示展示?”
“……”臭不要脸的,徐篱山笑不出来了,轻声骂道,“京逾川!”
这和撒娇有什么区别,京纾爱听,抱着炸毛的狐狸掂了掂腿,意味不明地道:“我倒要看看,谁有胆子接你的花。”
徐篱山挑眉,“别人接了,你待如何?”
“我懒得欺负别人,我就欺负你。”京纾一巴掌拍在徐篱山胯上,抱紧了瑟缩在怀中的人,冷哼道,“你想看我会如何,待会儿就好、好、选。”
徐篱山正欲说话,门外突然响起一阵吆喝,原是曲港来串门了,身后还跟着褚凤。两人上前行礼,褚凤神情有些紧绷,徐篱山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果然见褚和在最后现了身。
徐篱山拍拍搂着自己腰的那只手,等京纾不情愿地松开,立马起身相迎,“大哥,你也来了。”
“嗯。”褚和拍拍他的肩膀,上前到梨木靠背前行礼,“殿下金安。”
京纾颔首,“世子不必多礼。”
“一个人坐雅间太无聊了,我们凑一屋吧。”曲港在徐篱山耳边小声地说。
徐篱山当然没问题,吩咐下去再搬俩座位来。
俄顷,几个堂倌搬来两套长几、双人靠背,将盛放茶水点心瓜果的小几放在靠背的右手边,行礼退了出去。此时楼下开始起乐,宴会终于要开始了,曲港随便选了张靠背落座,屁股刚挨着垫子,身边就挤了个褚凤。
“……”曲港下意识地瞄了眼褚和,见对方稍稍一顿,便在旁边的靠背落座了。
徐篱山一边嗑瓜子一边暗中观察,见状不由得多瞧了褚和一眼,后者神色如常,只是握着茶杯的指尖正泛白。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被京纾喂了口茶,是桂花乌龙。
一曲《引月》落下帷幕,负责主持本次宴会的簪花女管事穿着白底花裙翩翩上场,那模样徐篱山熟悉,正是鹤梦楼的管事,三娘。
三娘说了些客套话开场,随即本次的百花宴正式拉开序幕。
“奉笔墨,长卷。”徐篱山吩咐下去,而后偏头看向京纾,“三年前我画过一卷《百花图》,以花喻美人,如今还挂着这引月楼中。今儿我要再作一幅,人就是人,但我一人作不完,你与我共同完成,如何?”
京纾没有不应的,“好。”
百花宴是雅趣,风流名士来了兴趣便要作诗画,写词曲,富家子们有的也特别请了颇负盛名的才子先生们到雅间为自己执笔,是以每间雅间都备着笔墨纸砚,品质上乘,颜色齐全。徐篱山一吩咐,门外的侍女便立即唤了楼梯前的堂倌过来,一起替他搬来长几和笔墨台。
长卷铺开,足有两臂长。
曲港打发了侍女,主动凑过去揽活,“我来研墨。”
剩下的褚凤:“……”
他没敢往旁边瞧,又自顾自地觉得此时凑过去没有用处,还莫名显得更尴尬,于是开始嗑瓜子。
首先上场的娘子也让徐篱山眼熟,正是继云絮之后的鹤梦楼花魁,梦雁,相传一舞倾城。她今日只穿着一身素色白裙,头戴苍褐色花环,让徐篱山想起湖中的雌鸯,果然,箫声起,梦雁跳的正是自己编的一支《相思》舞。
徐篱山提笔,说:“我从左画,你从右画?”
纸太长,如此两人就要分开一些坐才能分别够到左右两侧,京纾不愿意,伸手拿起镇纸,将中间部分的纸垒起,将最右边的一部分纸放上长几。
徐篱山见状失笑,说:“我先来?”
京纾颔首,“请。”
徐篱山便看向台上,这一曲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待梦雁绕场谢礼,三娘开始唤下一位姑娘,徐篱山便落笔着墨。俄顷,一位粉面秀眉、臂纱飘逸的“白鸯”便跃然纸上,而她的姿势便是方才跳的一幕“拂波”。
此时第二位娘子也已经下场,京纾开始动笔,画的是粉裙曳地,面描芙蓉,拈花而笑。
徐篱山收回目光,笑起来,吧唧一口亲在京纾侧脸,夸赞道:“画得这么好,平日里都没舍得为我作一幅。”
曲港:“……”
不是,能注意一下场合和为你们打下手的我吗?
“都记在心里了。”京纾解释,又说,“你若喜欢,以后我多为你画。”
“喜欢喜欢。”徐篱山说。
京纾便轻笑,道:“知道了。”
曲港谨慎地插嘴,“第三位娘子都要表演完了。”
意思是别腻歪了,能关注一下表演吗!
“画就一幕,只要能从一段半盏茶时间的表演中攫取灵魂就成了。”徐篱山这般说着,换了根笔画第三位娘子。
旁边其乐融融,此处却显得沉默了。褚凤嗑瓜子的动作就没停过,很快将小几上的瓜子都嗑干净了,正想吩咐侍女再上一碟,眼前突然出现一碟瓜子。
“……”褚凤伸手接过,抓了一把开始嗑,动作有些急躁,将大半瓜子都洒落在袍兜和面前的地上。
“不道声谢么?”旁边的人问。
褚凤嗑瓜子的嘴巴一抿,小声说了句“多谢”。
褚和“嗯”了一声,为他添了杯茶,没有再说什么。
参加百花宴的花魁娘子皆容貌出色,今日也都拿出了压箱底的绝活,舞有相思、擒蝶、飞天、入阵等,眼花缭乱;乐器有吹管拉弦弹拨等,诉遍悲欢离合、低吟慷慨;曲中有一支小唱,声色清圆,很得徐篱山喜爱;此外还有借助地势表演的一段“水傀儡”,令人叫绝的“拗腰肢”,滑稽逗趣的杂剧等表演。
四十位娘子陆续上场,已然过了两个时辰。楼中的膳房陆续为雅间的宾客上菜,趁着午膳开始投票、记名。
陆鹭亲自领着侍女前来上菜,一进门就瞧见那长卷,立马凑了上去。
长卷铺平,四十位颜色、姿态不一的娘子生动、灵活的占据一处,或站或坐或倚或躺,有笑有哭有颦眉有哀泣者,纱裙飘飞,众花齐绽。纸上有两种画风,一飘逸一劲简,色泽柔丽,融合得当。
“状貌与神情兼得,妙哉秒也!”陆鹭拊掌赞叹,“看来楼中又要为六郎置办一面珍品画架,城中也要再为六郎办一场赏画会了,只是这次稍显不同。”他拱手笑道,“二位心有灵犀,当真是天眷佳偶。”
“这话我爱听!”徐篱山笑道。
随后与京纾前后在长卷角落处盖上私章。
陆鹭唤了两名侍女,带着她们万分谨慎地将画转移去画台。雅间中,几人挪步圆桌,开始用膳。
途中三名侍女陆续端着百花笺过来,这次百花笺旁边还放着宾客们自己挑选的那株花。
曲港选的是一株海棠,纯白如玉,主人家将其唤做“玉公子”。他拿起花嗅了嗅,在百花笺上写下“梦雁”二字,随后抬头看向其余两人。
褚凤手里拿着一株月月红,花瓣雪粉,花萼淡青,样式淡雅又不失俏丽。曲港看着眼熟,“诶”道:“这花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褚凤正是后悔选了这花,闻言指尖一紧,正想说一朵花罢了,不是到处都有么,对面的徐篱山已经不合时宜地开了口。
“这不是‘碧玉妆’么?”徐篱山笑着对褚和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是大哥三年前养出来的品种。”
褚和握着筷子的手稍顿,温声道:“的确如此。”
“碧玉妆”不仅是他养出来的,其中还有个故事。
三年前的秋天,褚和自兰京归家,装行李的小箱子放在马车里,手边只放着一盆月月红,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品种,想带回去让褚凤也观赏一番。
彼时刚归家,青州刺史携千金正在长宁侯府做客,明面上是办差之余闲暇相聚,实则是为了两家子女相看。褚和始料不及,又不能转身便走,只能坐下请姑娘吃了杯茶,不想回院后,褚凤就候在廊下,神色不善。
十五六的少年还没有完全长开,轮廓不如现在这般流畅,再凶狠的神情也被婴儿肥化解了七八分。见着褚和,褚凤开口便问:“这花叫什么?”
“碧玉妆。”褚和说。
“那青州刺史家的女儿今年正十六,碧玉年华啊。”褚凤咧嘴一笑,露出左侧那颗犬牙尖,“看来哥哥很重视这次相看嘛,还特意千里迢迢地带了这么一份特殊的见面礼给人家,路上想必是百般谨慎、万般小心地照料着,才让这花不染分毫尘埃,清丽如新咯?”
这实在是冤枉。
“这花色泽清新,淡青、雪粉相间,是以取名‘碧玉妆’,我将它带回来给你,不给别人。府中有客,我也是进门方知,更不能提前知道客人的年纪,何谈‘重视’二字?”
褚和温和、耐心地这般解释,褚凤瞬间转阴为晴,嘴上却要强撑着威严,说:“当真?”
“真。”褚和迈上一层阶梯,微微仰头瞧着两层阶梯上的褚凤,笑道,“还没有把你养大,我哪有心思成家?”
褚凤一把夺过花盆抱在臂弯,别扭地说:“你这一去兰京就是小半年,把我一个人扔在这里,算什么养?”
“那过几日我带你一起走。”褚和说,“到了兰京,府中只有你我,我不让别人烦你分毫。”
褚和在兰京根基不稳,一个人撑着长宁侯府的门楣,如履薄冰,褚凤日日都在担忧哥哥,却也怕自己去了要被别人拿来当成攻击他哥的靶子,也舍不得徐篱山和曲港,便忍耐着说:“天子脚下,规矩又臭又长,我才不要去受罪!你若心疼我,走的时候多留些钱给我花。”
褚和笑起来,说:“还需要我为你留,我娶妻的钱本子都要被你掏空了吧?”
“没有!”褚凤反驳道,“只掏了一半!”
见褚和还在笑,褚凤也跟着笑起来,他低头嗅了嗅那花,突然想起一茬,说:“我今年也是十六岁呢。”
“我走这小半年,你又高了些。”褚和收回摸他脑袋的手,轻声道,“所以啊,那一条碧玉始终都只是你。”
一句话哄得褚凤眉开眼笑,那笑容褚和记了许多年。
桌上有些安静,曲港清了清嗓子,伸手去摸徐篱山面前的花,“这花没见过,叫什么?”
“鸾凤齐鸣。”徐篱山背着京纾,在百花笺背面写上了心仪美人的名字,反扣在托盘上,不许京纾瞧。
京纾:“……”
徐留青。
“这名字……”曲港飞快地瞄了眼面色不太好的京纾,向徐篱山眨眼提醒:不好吧兄弟,这花送给谁,谁就要遭殃啊,你也得遭殃,遭大殃!
身边的人体空调又开始吹冷风了,徐篱山哆嗦了一下,却笑着:放心,我有数。
侍女们进来将托盘一一取走,留下几人用饭。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引月台上开始唱票了,唱票的人握着传声的“喇叭筒”,嗓音嘹亮,从一楼的雅间,从左右往中间唱起,一票一票的唱上来。
“曲府曲公子,赠‘玉公子’给鹤梦楼娘子,梦雁!”
饭桌上的三兄弟不约而同的鼓掌捧场,“呱唧呱唧!”
“长宁侯府褚二公子,赠‘碧玉妆’给柳歌苑娘子,月绡!”
三兄弟鼓掌,“呱唧呱唧!”
“文定侯府徐六公子,赠‘鸾凤齐鸣’给……”唱票的突然哑然无声,饭桌上的人跟着愣了,楼中的人也纷纷疑惑出声,开始催促起来。
那唱票的嘴唇嗫嚅,转头看向廊下,陆鹭朝他点头。于是他转回来,一提气,继续唱道:“文定侯府徐六公子,赠‘鸾凤齐鸣’给肃王府,京……肃王殿下!”
全楼沸腾,饭桌上的人也纷纷看向徐篱山。
“看我做什么?”徐篱山淡定地抿一口茶,“规则只说一人一票,没说不能投给没上台的人啊。”
的确,但既然是择选百花状元,大家都默认投票给台上的参选娘子,谁会想到给别人投,更没人想到徐篱山竟然会把票投给肃王,要知道“肃王”二字和今日的场合当真十分不融洽!
不过,再回头想想,鸾凤齐鸣这朵花,徐篱山又敢赠予别人吗?
徐篱山搁杯,命令道:“鼓掌。”
褚凤与曲港立刻拍手,同他一起说:“呱唧呱唧!”
徐篱山笑起来,转头看向不发一言的京纾,后者眼底还有怔然,自己都没察觉自己的嘴角是笑着的弧度。徐篱山笑意浅浅,说:“择花赠君,一如当日。”
于是京纾忆起,当日四方山上,初回兰京的少年马尾飒爽,劲装飘飘,骑着骏马驰骋而来,将一朵不完美的玉簪砸在他的心口。
“择花赠君!”少年朗声说。
“砰。”他没言语,用心跳声回应。
那时就连他自己都听不见的这声“砰”,此时忆起,原来震耳欲聋。
第103章 小宴
鹤梦楼的梦雁最后凭借收入篮中的八朵花夺得魁首,按照规则,将由投选她的其中一位宾客上台簪花,众人默认推选其中最有脸面的那位宾客,便是曲港。
曲大公子撩袍起身,在三娘的人情邀请中施施然下楼。徐篱山鼓掌呱唧呱唧,用眼神招来门外的簪花侍女,在京纾自以为不动声色的警惕目光注视下附耳轻声交代了一句。
侍女退了出去,徐篱山偏头看向身边的人,埋怨道:“你把我的手背都揉红了。”
一直握着手的那只手松开,动作极快,心虚愧疚似的。徐篱山抿唇莞尔,故意招逗京纾,“不是吧,我同别人说句话,你都不高兴啊?”
那是说句话吗,是亲密耳语。京纾在心里反驳,面上却一派平静道:“你管我?”
“好吧。”徐篱山顺从地说,“不管你。”
手背又被揉了一下,徐篱山忍不住笑倒在京纾肩头,自顾自地乐呵道:“管你管你,你想怎么样,我就怎么样,不生气了啊。”
这语气像极了街边的娘亲抱着尚不能自己行走的孩童哄话,客观来说不合时宜,但京纾成稳、自得地受了,说:“没有生气……我也不是时常都会生气的人。”
“生气老得快。”徐篱山趴在京纾肩上,用指头在他侧脸上胡乱地画画,笑眯眯地说,“不过你生气的时候也很可爱。”
京纾握住他的指尖,偏头轻轻咬了一口,说:“别乱画,痒。”
好吧,徐篱山收回作怪的手指,转身昂首挺胸,双手规矩地交叠于腿上,坐姿端正,神情严肃。
京纾笑了笑,把他挨着自己这侧的那只右手抢回手中,继续把玩。
此时,曲大公子正站在台上发表今日的赴宴感言,真像个斯文有礼的公子,方才退下去的簪花侍女又端了托盘来,上头摆着那朵“鸾凤齐鸣”。褚凤早已受够了、习惯了身旁这对旁若无人的鸳鸯,见状挑眉道:“花还要回收啊?”
徐篱山拿起那朵花,自然而然地说:“这是我给逾川选的,自然不能落到旁人手里。”
底下,梦雁莲步轻移,款款走到曲港身边,福身行礼,曲港道了声恭喜,为其簪花。楼上,徐篱山起身站到京纾面前,躬腰一拜,做了个文雅书生的派头,对心仪的惊鸿美人簪花。
“雪色清雅,浓紫高贵,真是合衬。”徐篱山抚过京纾左耳的花,在他眉心落下一吻,对着那双眸光轻颤的眼睛笑一笑,“不必太开心,只是借个场子送你一朵花罢了。世间花种万千,以后我养出新的品种,第一个让你赏,你若喜欢,就都赠给你。”
这是个惯会哄人的,甜言蜜语张口就来,但他随意自然地道出三两句温柔缱绻时又有不一样的味道,前者京纾都遭受不住,遑论后者?
没出息,京纾坦然承认,在徐篱山温柔含笑的注视中嘴唇嗫嚅,轻声说:“不许骗我。”
徐篱山说:“不敢。”
这是个骗子,惯犯,哄人精,却凭借如此简单利落的两个字让京纾宽了心。
“哎呀。”刚上来的曲港拍着手进入雅间,瞧着那对鸳鸯说,“我说怎么没听见熟悉的鼓掌声,敢情您眼中自有天地啊。”
相似小说推荐
-
窥爱(独山凡鸟) [近代现代] 《窥爱》全集 作者:独山凡鸟【CP完结】长佩VIP2024-7-23完结29.44万字1.33万人阅读183.40万人气6...
-
邀月成双(蕴藉) [近代现代] 《邀月成双》作者:蕴藉【完结】寒武纪年VIP2024-7-10完结推荐 275 收藏 131文案:风和日丽,有人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