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他娘还没说完呢,这不是还有第三条吗!”莫莺伸手把辛年推远点,转而看向京纾,“你若既不想杀他,又不甘心他哄你骗你,那你就跟他打擂台呗!这擂台一摆,最后谁输谁赢都得靠本事。虽然你这种没开过荤的雏鸡没知识、没经验,但你还有我这位聪慧无比的大军师,不怕赢不了他徐篱山!”
辛年又冲上去,“主子又不是闲得发慌?打什么擂台!”
“滚远点!”莫莺拍桌,盯着辛年,“他还不够闲得发慌!他今天搞这两出已经够发慌的了!再不下定决心、定下方针、采取行动,你家主子就要把头发都琢磨白了!”
“万一打擂台输了呢?”辛年力争,“浪费时间浪费精力,我家主子还、还……”
“还怎么?一颗芳心碎八瓣?”莫莺嗤笑,“这有什么可怕的?怂包!”
辛年忍无可忍,伸手把他头上的方巾揪了,冷笑道:“你说得倒是轻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万花丛中过,没半点真心!”
“我当然轻松,这要是我,说不定早和徐六滚榻上去了!况且,你怎么就知道会输,那要是赢了呢?”莫莺伸手摸了把头发,把炸毛捋平,“你想想,赢了,你家主子不就把‘病’治好了,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辛年把方巾扔他脸上,冷嗤道:“能有什么意外收获?”
“万一打着打着真爱上了呢?”莫莺扯下方巾,歪头瞅着他,“你不想让你主子当一回‘人’吗?”
辛年一顿,过了几息才说:“自然想,主子若遇良人,我求之不得,但徐六那样的,他心肝都是黑的,还能是良人吗?”
“他没心眼的话,你家主子能留他吗?一早就砍了吧?况且心肝黑又如何,那也是有啊,既然有,那就能塞得进去东西,情也好,义也好,你以为他当真能心如磐钟,不起半点风声?”莫莺说罢猛地拍桌,转头看向好久没动静、仿佛当事人不是自己的京纾,“是不是男人,是就说句话!”
京纾说:“话。”
“……”莫莺摸着心口倒退三步,语气虚弱,“我可能要成为兰京头一位被病患气死的大夫。”
京纾抬手揉了揉被吵得发痛的太阳穴,说:“我听懂了,你是说我对徐篱山起了类似于男欢女爱的心思?”
莫莺瞪大双眼,“不然呢,亲爹!你要没被他勾/引到半点,你现在是在干嘛,有病啊?”
京纾疑惑,“我不就是有病吗?”
莫莺目眦尽裂,“你、你——”
“主子。”门外响起一道声音,打断了莫莺,莫莺连忙落座,抱起茶杯、狂摇折扇给自己续命。
辛年调整神态语气,说:“进来。”
暗卫走进书房,说:“主子,十二传信,徐六公子偷偷出府往明恩公府去了。”
“这大晚上的,他去找郁玦?”莫莺嘶声,瞥向京纾,“哎呀呀,人家可不是非谁不可哦——”
“啪嗒。”
京纾抬手时撞倒了手边茶盏,茶水泼了一身,他眉间微蹙,隐有不悦。
“作死的东西。”
第28章 手心
柳垂咬饼的动作一顿,勒住缰绳,正躺在车里打瞌睡的徐篱山惊醒,迷糊地问了句怎么了?
柳垂没说话,看见辛年走到车窗边,说:“徐六公子,主子有请。”
徐篱山瞬间清醒,嘴角微微上扬,但推开车窗时已经恢复如常。辛年站在外面,再上行下效地绷着张棺材脸却还是被他看出了一点端倪——大概是看祸水的那种目光。
徐篱山哎呀一声,担忧道:“不过半日不见,辛统领怎么瞧着憔悴许多啊。”
“多谢公子关怀,在下无事。”辛年谨记鹊十一的教训,秉持着能和徐篱山少说一句话就少说一句话的原则单方面结束话题,拱手道,“这边请。”
徐篱山起身下车,跟着辛年走到前面拐角处的一辆马车前,踩着脚蹬上去。辛年随后关了车门。
马车内一阵浅淡的蓬莱香,和京纾身上的一样,徐篱山闻着倍感舒适,落座后抬眼看向京纾,对方在马车里也坐姿挺拔,仿佛永远不会弯腰俯首似的。他收敛目光,微微颔首行礼,“殿下深夜召见,有何吩咐?”
京纾把手中书册翻了一页,并不回答他,问道:“深夜去明恩公府,你有何要事?”
“两件事,其一,先前郁世子花了高价从草民这里买香,草民已经做好了,要寻机会给他送过去。”
“你们常见,何必非挑这个点?”京纾说,“送个香而已,你院里的人都死光了?你那小厮不是也很得你重用么?”
徐篱山失笑,“殿下,草民跟您可不一样,待郁世子是要有几分客气恭敬的。况且草民也不是专挑这个点,只是因为第一件事只是顺便。”
“深夜前往,看来第二件事极其要紧。”京纾说。
“是为赐婚之事。”
京纾终于抬眼看向他,“你闭着眼抓瞎也不该求到郁玦府上。”
徐篱山苦笑,“不得已罢了。草民没有资格在陛下跟前说话,便只能求个能和陛下说话的人,按理来说应该先找二殿下,但殿下还没出宫,草民见不到人。或者应该求贤妃,但陛下赐婚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我爹和贤妃肯定更乐意此事能成,他们此时不知道便罢了,若是知道,草民这婚事就更板上定钉了。所以思来想去,草民只能去找郁世子,他若愿意帮忙,请皇后说句话,说不定能成。”
京纾说:“你去庙里求菩萨还得上柱香,又打算拿什么和郁玦交换?”
“殿下不是知道么,郁世子看上草民了。”徐篱山轻笑,“草民要是出去卖,必得卖个好价钱。”
这话透过车窗,辛年不禁一声抽气,这徐六的嘴真没把门的,对自己也毫不客气。
车内安静几息,京纾将书本轻轻扔在面前的紫檀小几上,看向徐篱山,“为了赐婚,你就要卖了自己?”
“哎,虽是为了赐婚去卖,可真要卖成了,那不也有后续收益吗?”徐篱山语气轻松,“郁世子虽有恶癖,但他身份尊贵,人也长得英俊,草民也不是不能忍忍。”
京纾说:“你娶个好姑娘,不比这样好上百倍?”
“人家姑娘做错什么了,要嫁给草民?草民知道,陛下赐婚的事儿若传出去,估计有不少家要赶着卖女儿孙女了,可草民是真心不想娶谁。这成了家,日子就不自由了,况且草民这性子,万一哪日做错了什么遭来杀身之祸,把人家全家也给连累了怎么办?这罪过,得下十八层地狱吧?”
京纾说:“你已经做错过了。”
“草民知道,所以更不能娶啊。”徐篱山说罢顿了顿,“殿下深夜召见,就是为了问草民这些?”
京纾提壶倒茶,说:“碰巧看见你的马车,就找你问问,陛下的差事还是要尽早做好。”
哦,徐篱山在心里拉长音,面上却不显,只说:“草民的心意已经全部告诉殿下了,斗胆求问殿下是什么态度?”
京纾瞥他一眼,“怎么说?”
“若殿下并不非要让草民娶谁,那草民就不舍近求远了,直接求殿下,反之,”徐篱山为难地说,“草民得抓紧时间去明恩公府了,您知道的,草民是借着夜色偷溜出来的。”
“那倒是说说,你打算怎么求我?”京纾说。
徐篱山面色一正,“草民可以告诉殿下一个关于清澧的消息。”
“比起你打算给郁玦的,实在太廉价。”京纾评价。
徐篱山拍着胸口保证,“是真的很重要的消息!”
京纾反问,“比你自己还值钱?”
“那肯定是比不上的。”徐篱山挠头,为难似的,“但同样的货对不同的买主来说本就不值同样的价钱啊,您和郁世子喜好不同,草民卖/身给您不是玷污了您如天山雪莲一般的圣洁么?”
京纾又是片晌的沉默,“徐六公子当真言行一致,生动形象地演示了什么叫做高枝攀墙,我看上哪根攀哪根。”
徐篱山闻言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殿下,这攀高枝就是图利,自然随时变换。”
京纾说:“我既已应允放了云絮,想来往后对你来说便是无利可图了?”
“那还是没有,殿下若愿意赏个青眼,草民在兰京也更好过么不是?”徐篱山说,“况且殿下宽恕之恩,草民没齿难忘,必然用心报答。”
京纾说:“徐六公子还是很会嘴上说好话。”
“毕竟草民的真心对殿下来说一文不值。”徐篱山露出一记豁达的笑,“殿下弃若敝履的东西,草民自然不敢再度奉上。”
这个笑并不真心,只是表面功夫。京纾摩挲杯沿,过了会儿才说:“说说那个消息。”
这就是买卖做成的意思了,徐篱山面露喜色,连忙说:“清澧和三殿下相识。”
京纾指腹稍顿,没问他消息从何处来,只说:“几分真?”
“十分。草民不是要在您跟前卖弄,但时间久远,他们见面时若是特意遮掩行踪,也很难留下线索证据,所以您的人再厉害,查起来也必然要耗上一阵,草民这会儿跟您说了,您也方便么不是?”徐篱山说罢顿了顿,“但清澧也是被哄骗利用了,还请殿下留他性命,就当是为了五殿下。”
京纾面露不屑,“小五还要为别人寻死觅活不成?”
那可是比寻死觅活可怕多了,徐篱山说:“五殿下对清澧正上头,您若蛮横地让清澧从他身边消失……五殿下的性子,您是最清楚的。”
京纾搁了茶杯,说:“没出息的东西。”
徐篱山不敢搭腔。
“这件事我不好插手,你来做。”京纾问,“能做好吗?”
徐篱山点头,“殿下有命,草民万死不辞。”
好恭敬温顺的姿态啊,京纾瞧了他片晌,突然唤了声辛年。
辛年应声,“主子。”
京纾盯着徐篱山,说:“去,杀了六公子的小厮。”
辛年还没来得及答话,徐篱山已经猛地站起来,一头撞上车顶,马车整个晃了一下。他顾不上疼痛,撞翻小几一下扑到京纾面前,“殿下饶命!”
什么情况,辛年站在车窗外,没有立马行动,直觉他家主子这命令有点奇怪。
“殿下……不知他犯了什么错?”徐篱山心中惊惶不定,难道京纾也知道“柳垂”的存在了?影子说了?是说了吧,毕竟影子忠诚为主,不该有所隐瞒。
“你也不想让众人知道我们做了一笔生意吧?”京纾打量着趴在膝上的人,语气很轻,“我从不和人做生意,你猜若让有心之人知道你搭上了我,你会不会有危险?”
京纾会这么好心替他考虑?徐篱山直觉有鬼,摇头保证,“他不会乱说的,绝对不会!”
“他这么得你信任啊?”京纾状若了然,“也是,毕竟六公子甚至愿意和他成亲。”
“我、草民乱说的!”徐篱山快速道,“草民一时情急才口出狂言,跟其他人无关!草民知道错了,殿下……”
京纾说:“既然错了,是不是要受罚?”
我□□祖宗十八代啊,敢情是找茬是吧,妈的老子明天就出钱给你建一座精神病院!不过,看样子影子没说?
徐篱山一边痛骂一边庆幸,深深地呼了口气,有气无力地说:“殿下,您罚吧,随便罚,草民这条贱命算什么?草民一定要让您高兴,真的,草——”
他话音戛然而止,被突然捏上他下巴的手惊得哽了一声,差点呛住,但还没结束,那手托住他的下巴,其中一根指头在他的下巴上滑了两下,竟然摸上了他的嘴唇……卧槽,什么情况?
看着徐篱山脸上那猝不及防的、没有丝毫表演戏份的慌乱和懵然,京纾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拇指微微使力,按在了他唇间,“你这张嘴,该好好管教,总是说些不该说的。”
“我……”徐篱山一张嘴,下唇滑过京纾的指腹,他立马停住了,又因为这样突然停住,下唇微翻,对京纾的指腹犯下了类似于“舔”的罪过。
他不敢看京纾的脸色,也没听见京纾说话,顿时在心中真情实感地骂了句娘:天知道他这次真不是故意的!虽说他是为了欺骗纯情肃王殿下而不惜给自己戴上一顶“基佬”的帽子、一口一个“我爱男人”差点给他自己都唬住了,并且对着京纾几次三番口出秽语、手脚不太老实,但还没到真用嘴调戏的地步啊!
他自己都还暂时没做好这种准备好吗!
熟悉的寒流又在脑袋上画圈圈了,徐篱山欲哭无泪,把下巴往后一缩,让嘴巴离开了京纾的手指。他松了口气,正想解释道歉求饶三连,突然感觉寒流转出了呼啦圈的速度,小心翼翼地抬眼那么一看吧,京纾目光深冷,似乎对他的动作很不悦似的。
徐篱山很他妈懵然地、为了剖析“肃王殿下他为何那样”这一终极难题不惜以嘴犯险地又把嘴“亲”了上去,然后寒流转圈的速度竟然真的慢了一点。
卧……槽?
京纾也顿了顿,托着徐篱山下巴的手稍稍用力,让他把脸抬起来,同时拇指滑开,落到他的嘴角,轻声说:“把你的舌头割了,会不会好一点?”
这话听着像是正儿八经的疑惑,但恐吓效果一点都不少,徐篱山抿了抿唇,把脸往下蹭,那指腹就停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随着他的动作滑过他的脸腮、鼻梁,最后,他用脸蹭开京纾微蜷的五指,贴上那掌心。
“殿下……”徐篱山呢喃,连呼吸都是一种近乎祈求的微弱,“别吓我了。”
徐篱山这几天有些不对劲。
柳垂靠柱坐在廊下,今天的第七次看向裹着被子躺在卧房门前那张摇椅上的徐篱山,对方仍旧望着天,把“魂不守舍”这四个大字写在了脸上,除了时不时抬手摸一下嘴巴,再没有别的动作。
“少爷!”突然院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猗猗像只小黄鹂似的飞进来,一下子扑到徐篱山跟前,“大喜事啊少爷!”
这一嗓子透亮,徐篱山被吓回大半魂魄,觑着她说:“嗓门这么洪亮,从明儿起你来当公鸡,给咱们院里打鸣报早。”
猗猗知道他是吓唬人的,也不害怕,嘿嘿一笑,说:“奴婢是来告诉您,后日千秋节,侯爷让您随他一起入宫为陛下贺寿!”
“什么?”徐篱山那半边魂魄也归位了,稍显惊讶。
雍帝不好铺张,每年寿辰只是小办,因此入宫贺寿的人也得精简,比如:外官不必亲自入京贺寿,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可携家眷入宫赴宴。后者虽没有明说,但众人都默认只带府中嫡出儿女,毕竟就算不论身份配不配,有些家是生了个蹴鞠队的,都带上能坐得下吗?
再说文定侯府,唯一的嫡出女儿已经嫁出兰京,其余的儿子都是庶出,其中徐松均虽有官职但如今也才从五品,因此往常文定侯也都是独自入宫贺寿。
徐篱山寻思着这应该不是文定侯的安排,更有可能是上头的意思。京纾答应替他解决赐婚之事,难道这是给他换了个奖赏?
“天啊,咱们府里就您一位少爷能入宫,这是天大的殊荣!”猗猗一脑袋磕在徐篱山腿上,简直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
确实是好事一桩,徐篱山敛去眼中思索,裹着被子起身往书房走,猗猗在后头问:“您去做什么?”
“备礼!”
徐篱山在书房埋头备了两天,第三日一到,他换了身荷叶绿竹叶金绣长袍,裹一件白色斗篷先一步出门,柳垂抱着梨木长匣放进马车,驾车去肃王府。
王府侧门的侍卫早接到了命令,待看见熟悉的人从熟悉的马车上下来,便拱手道:“徐六公子里边请。”
徐篱山颔首,跟着来引路的小厮走进王府,穿过幽深回廊来到侧厅,里面的人听见动静连忙跑了出来,猛地撞进他怀里。徐篱山后退半步,笑道:“力气这么大,看来饭没少吃啊?”
云絮抱着他泪流不止,哽咽道:“我以为你出事了,我……”
“那咱们现在是在阎王殿吗?”徐篱山说罢失笑,好吧,也差不多。他抬手拍了下云絮的肩,闭眼叹气,“抱歉,是我连累了你。”
云絮止不住哭,说话困难,只能摇头,像是要把这段时间的恐惧担忧都哭出来似的。
徐篱山并不催促,安静地等她哭了片晌,才说:“申时一刻,褚世子家中有人要往安平城去,我都跟世子说好了,你同他们一路回,你一个姑娘家赶路不安全。”
云絮抬起头,抽噎道:“你、你不回么?”
徐篱山摇头,沉静地看着她,“我不能回。”
那目光是云絮从未见过的,里头像是装着很沉重的东西,这个逍遥惯了的小纨绔仿佛也戴上了一种意味不明的枷锁,成了槛花笼鹤。她不自觉地攥紧了徐篱山的手,明明有千言万语却最终只是缄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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