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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派他会自我攻略(仰玩玄度)


“前些时候,是我情绪失控,不仅迁怒了殿下的人,还怠慢了殿下的慈心。”徐篱山语气低落,“这段时间,我日夜不安惶恐,很怕殿下怪罪,可殿下没有召见,我也不敢擅自登门。”
京纾搁笔,终于撇眼过去。
徐篱山斗篷加身,风领遮了脖颈,只露出一张脸。因为受了冷,他的鼻尖和脸颊很红,像被雪天亲手点了胭脂,浓墨重彩,当真应了莫莺的那句“瑰艳”。
京纾目光微敛,说:“看来六公子今夜是有备而来。”
徐篱山抬起左手,将一直提着的食盒搁在窗上,“今日冬至,二殿下摆席,席间客人众多,唯独不见殿下。我知殿下不爱吵闹,想来也不爱过劳什子节,便斗胆给殿下带了一份暖食,酒是我从席上选的,热过了,这碗汤面是我在香尘街的一家鸭花汤铺里借锅做的,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还有这个……”他从袖袋中摸出一只小巧的锦盒一同搁下,“第三桩事,这是我给殿下的生辰礼,还请殿下笑纳。”
说罢,他后退一步俯身行礼,转身要走。
“要喝酒,就得有杯子。杯子在里间。”
京纾的话在身后响起,徐篱山止步,状若惊喜地回头,对上对方沉如古井的眼。他心下一紧,面上却不露分毫,略显雀跃地抬步走到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屋里没有设暖炉火盆架,徐篱山打了个寒颤——京纾远比外头的冰天雪地瘆人,哪怕对方仍坐在书桌后未动分毫,气息微弱而宁静。
继续往前走没好事,徐篱山打心底里这么觉得,但他没有止步,从二皇子府到这里不近,他不能白折腾一趟,京纾把“陷阱”明晃晃地摆在前面,他不能望而却步。
徐篱山强忍不安地走到最前头的书柜边,只听一声轻响,书柜竟然往左右两边移开,露出一扇雕花檀木门来。门没有锁,他伸出有点僵硬的双手,将它轻轻往两边一推,“啪嗒”。
门后是约莫九尺长的宽台,正中摆一张小方几、坐垫,台下的浅池从宽台边沿延伸到一丈远的对面廊下,白雪落池中,三两红锦鲤,两边金梅攀顶跃出,悬于浅池半空。
一年四季,这都是个闲坐躲懒的好地方——如果忽略盘在两边柱子上那又长又粗的铁链和镣铐的话。
活爹,这又是什么场所?
徐篱山收回目光,走到方几前,附身探向上头那只通体无纹的白玉杯,一道目光落在他手上,他顺着打眼向左,看见那副跪在隔门前的人架,一副残缺败骨,五官空洞。
徐篱山把目光望尽那空洞的眼眶里,无数个夜里积攒的陈旧血腥味在这一刹那涌入口鼻、喉咙,白玉杯“啪嗒”落地裂开,指腹唯余冰凉。他僵硬一瞬,迟缓地挺直腰,转身看见京纾不知何时站在门前,长袍单薄,散发披襟,很随意地将他打量着。
“……”徐篱山喉结滚动,沉默地垂下眼,迈步想出去。
清冽的酒香裹着冷气擦身而过,京纾抬手,将人按在了门上。四目相对,徐篱山眼眶微红,含怨带痴地瞪了他一眼,而后低下脑袋把他整个人撞退一步,转身助跑两步,腿脚敏捷地跳过浅池,落到了对面廊上,那纯白斗篷晃了两下,匆忙地跑远了。
“……”京纾收回目光,稍微偏头看向那副人架,略显疑惑,“真有这么吓人么?”
屋中响起一道男声,沉如陈酒,“十八岁的小纨绔,您是高看他了。”他叹息,“难得有朵桃花,何必如此无情?”
“我当他胆子多大。”京纾抬手摁了下胸口,徐篱山这一撞用足了力道,很有存在感。
说罢,他转身走到书窗后头,站了片晌,他打开食盒,碗中用菌汤盛着一根长面,配以茯神、草果等,是龟寿面,再打开锦盒,浅淡的药香飘出,盒子里放着一枚墨玉扳指,中间一周“平安吉祥”梵文,上下各一瓣莲纹,通体温润,宁静澄澈。
“合欢,薄荷,佛手,琥珀,五味子,豆蔻……”影子一一辨别,说,“是镇静安神的香。”
京纾没有作声,影子从黑暗中探出目光,发觉他盯着窗沿上的东西,神情微妙。
又是一场私宴。
徐篱山百无聊赖地喝着梅花汤,看着对桌的公子哥搂着怀中的小倌玩“皮杯”,手已经摸进了人家的衣摆里,那小倌一手搂着公子哥的脖子,一手勾着酒壶,翘着指尖斜眼看过来。
“那是萼春楼的头牌,叫‘小黄香’。”郁玦不知何时出现在徐篱山身边,“你觉得如何?”
小黄香么,徐篱山又想起肃王府书房后的那檐顶金梅,神色稍淡,“就那样吧。”
“也是,怕是很难有你觉得美的。”郁玦给自己倒了杯酒,“今儿怎么喝汤了?”
“近日酒喝多了,胃疼。”徐篱山拿自己的小碗和郁玦碰杯,“您请了。”
郁玦笑着喝了酒,搁杯落桌用指尖转着玩,随口拉闲道:“心上人如何了?”
“不喜欢了。”徐篱山看着走过来的小黄香,也随意地答,“没心肝,脾气差,喜欢作贱人,我奉陪不起。”
“公子上哪儿都是掷果盈车的人物,何必非要吊在那一棵树上?”小黄香提袍屈膝,没长骨头似的倒下来,徐篱山没推拒没伸手,由着人倒进自己怀里。紧接着那双抹了鹅黄胭脂的杏眼笑起来,黏糊糊地把他盯着,“公子,雪天路滑,夜里别回了吧。”
“我也懒得折腾啊。”徐篱山抬指,把他唇上的胭脂擦到下巴上,笑道,“可惜要被我爹打死的。”
小黄香也不介意,笑着勾住他的指尖,很有分寸地说:“那您回头会找我么?”
那目光火辣辣的,徐篱山浪/荡地说:“找啊。”
小黄香缠着他勾指起誓,心满意足地起身走了,摆着一张笑脸又入席间去了。
郁玦在旁边看两人亲昵,此时说:“那小兔子骚得很,跟他玩一回,保管你走不动道。”
“世子爷这么清楚?”徐篱山笑道。
郁玦被他撇过来的这一眼挠得心尖酥痒,也笑道:“玩过嘛。”
徐篱山闻言露出“我就知道”的神情,郁玦正要说什么,对方已经拿起碗喝光了汤,搁碗落桌,“不早了,我先撤,您慢坐。”
“我送你啊。”郁玦跟着起身。
徐篱山招手,侍女拿了他的斗篷过来,他披上,偏头看着郁玦,“听说您和贵府的几位庶弟不亲。”
“嗯。”郁玦实话实说,“我瞧不上他们。”
“我也是庶出,论身份,比您家的几位更不如。”徐篱山稍一偏头,好奇道,“您瞧得上我啊?”
郁玦说:“你和他们,自然不同。”
他迈步转身,徐篱山跟上,“哪里不同?”
“你骑术远胜他们,”郁玦稍顿,“长得也是。”
明恩公府的马车停在路边,见世子出来,随从立马行礼。郁玦踩着凳子上车,转头见徐篱山站在地上不动,若有所思地把自己瞧着,不禁笑道:“怎么了?”
“我刚回兰京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可如今我也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有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我自然也听了一耳朵,比如世子您的房中喜好。”徐篱山后退一步,规矩地朝郁玦行礼,抬头笃定道,“我不跟您走。”
郁玦挑眉,还没来得及哄骗一二,徐篱山已转身飞快地蹿进文定侯府的马车,催着小厮掉头跑了。
“……”
随从吸了口冷气,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拿人,突然听见一声呵笑,自家世子盯着那辆跑得疯快的马车,瞧着还挺高兴。
徐篱山回了侯府,经过花园时刚好被出门遛弯的文定侯逮住,从头到脚地骂了一通,最后管家扶着把口水都说干了的侯爷回院里休息,徐篱山挠挠头,一脸无所谓地回了汍澜院。
徐篱山进了院子,今夜伺候的人立马去浴房备水。徐篱山进屋,解了披风往榻上一躺,说:“查查那个小黄香。”
柳垂应了,倒着茶水递过去,轻声说:“院里少了只‘鹊’。”
“回窝传话去了呗。”徐篱山喝了茶,盯着墙顶若有所思,“你说去哪儿能偶遇肃王殿下呢,快一个月没见,怪想的。”
柳垂说:“我看你日日快活潇洒,还以为你忘了这茬。”
“怎么会,这可是正经事儿。”
“肃王仍在家养伤,怕是不会出门。”柳垂说,“倒是清澧近日总去元净寺。”
“你想说京澄暗中跟着他吧……等会儿。”徐篱山猛地坐起来,“二殿下近日在做什么?”
“公事在府衙,闲暇时便抄经寻梅,下棋品茗。”柳垂在徐篱山的凝视中稍顿,“也在元净寺。”
徐篱山目光微沉,“明儿是腊八吧?”
柳垂说是。
小厮在门外说热水备好了,徐篱山起身,“准备一下,明儿我们也去,”他自顾自地找了个由头,“求姻缘。”

第21章 佛寺
车门打开,徐篱山弯腰下车,看见山路两侧停满了马车,今儿是腊八,进香的人比平常多些。
柳垂从车上拿了件银白翠纹斗篷给他裹上,帽檐和毛领遮了大半张脸。两人走到山门口领了香,混在香客中间上山。
徐篱山这一路上走得慢,途中这里挑枝那里赏花,遇见熟人就停下来说笑一番,看着不像来上香,像冬游。
登到小山门,路边搭着粥棚,里头用大锅熬着各类干果杂粮,正是佛寺在腊八这天为着纪念佛祖悟道、慈养众生所施的佛粥,香客百姓们凑一起,倒是很有烟火气。
徐篱山自认不是善男信女,肚子也还不饿,没兴致停下来凑在人堆里蹭一碗粥喝,径直往山上去了。
又是片晌,山顶响起钟声,是住持在大殿带领众生超度八苦了。
这诵经声实在惹人犯困,徐篱山歇了此时登顶的心思,转头往边上的小山路走,结果没走一截就被迫止步,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站在道上,说封路了。
这是有贵人在上头,但应该不是京澄,京澄自个儿都是偷偷摸摸尾随清澧来的,哪会明目张胆地封路。徐篱山揭下帽子,露出整张脸来,说:“我找二殿下。”
“原是徐六公子。”男人不认得徐六公子,但兰京有风雅之地专画才子佳人,名为“玉人笺”,如今徐篱山的玉人笺已然传遍兰京,备受吹捧,销量极高,这张脸算是少有人知了。
他拱手行礼,却没让路,“请徐六公子出示请帖。”
看来上头的确是京珉,徐篱山摇头,“没有。”
男人为难,“既然如此,在下不敢让路。”
徐篱山正欲说话,后头响起一道声音,“徐六公子?”
轻声细语的,有点耳熟,徐篱山转身一看,来人弯腰从路边垂枝下走了出来,穿一身怡人的湖水蓝,抬手揭开了帷帽,露出一张白皙秀美的脸。
这不是来得正好么,徐篱山挑眉,“小郎君,巧啊。”
“我在后头听见有人说话,像六公子,果不其然。”清澧朝徐篱山行礼,偏头看向前路,“怎么封路了?”
“二殿下在上头呢。”徐篱山看一眼清澧,对方露出“原来如此”的神色,别的什么都没有,再看一眼那拦路的男人,显然不认识清澧,他便朝清澧说,“你有请帖吗,捎我一个。”
清澧歉然摇头,“我不识得贵人,哪来的帖子?”
徐篱山失望地说:“我看你走这条路,还以为你就是来找二殿下的呢。”
“不是的。这条路走上去轻松些,上去就挨着后山,景色清幽,人也少。”清澧不好意思地说,“今日人多,我就想着走这条路上山。”
“好吧。”徐篱山郁闷地说,“白走一截,那我们——”
“没白走,”前头一道笑声,方敏走下来,“我这不是来了吗?”
徐篱山眼皮微挑,瞬间就露出笑意,迎上去喊:“方兄!”
“六公子!”方修走到徐篱山跟前,“这庙里人来人往的,保不定有什么人混在其中,殿下身份尊贵,不妨不行啊,侍卫们也是按规矩办事,还请六公子莫要见怪。”
“哎呀,”徐篱山说,“方兄带我上去,我就不见怪。”
方修笑一声,“这有何难啊?诶,”他像是才看见后头的清澧,疑惑道,“这位是?”
徐篱山看一眼清澧,说:“哦,这是我朋友,不是歹人,方兄放心。”
“六公子说话,我是信的,那就请两位随我上去吧。”
徐篱山闻言大剌剌地跟了上去,清澧和柳垂也迈步跟上。路上,他闲聊般地说:“方兄,今儿多亏你,不然我就得折返白走一趟了。”
“徐六公子是殿下的表弟,自然与旁人不同。”
“哎,表哥向来宽和,待我好也是因着怜惜我,我都知道的,哪像方兄啊,你才是真得表哥信任。”徐篱山撞一下方修,笑道,“你一说话,那侍卫不置一词,分明是将你的意思当作表哥的意思了。”
“六公子,这话可不能乱说,”方修拍拍徐篱山的手臂,“传出去不知要招惹什么风言风语!侍卫肯放行,肯定也是知道殿下愿意六公子上去,非是我一人之力,况且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若真是要紧事,我是不敢在殿下前面擅作主张的。”
他话是这么说,眼里却掩不住得意,徐篱山心中冷哼,面上却跟着笑道:“哎呀,我就随口一说,这也没外人啊。”
“六公子知道分寸就好,对了。”方修说,“六公子今儿不在街上逍遥快活,怎么跑寺里来了?”
徐篱山说:“腊八嘛,来上个香,求佛祖保佑我今年不倒霉,顺便求个姻缘。”
方修惊讶地把他看两眼,调笑道:“就凭六公子这样貌,还需要求姻缘,不求都满地飞了吧!”
“近来确实有人上府里找我爹,想给我说亲,但我爹都拒了,说我性子不好,要找个能管得住我的。”徐篱山说,“方兄,我不怕你笑话,我这心里啊,有人了,虽然他虐我千百遍,但我仍然拿他当初恋,所以别人我自然是懒得看。不过我瞧我爹是真想给我找个管家婆,所以待会儿上去我得找二殿下好好说道说道。”
他这么一说,除了柳垂的两人都有些惊讶,觉着您这日日花天酒地的,瞧着连心肝都没有,敢情还有心上人?
一路说笑着走到山上,果然清泉古石,自然清雅。几人穿过小径,前头石亭静立,梅花堆遍。竹帘半垂,亭中男子白裘蓝袍,眉眼柔和。
“老远就听见说笑声了,”京珉抬眼,笑道,“猴儿今日不去偷酒喝了?”
徐猴儿蹿过去,规规矩矩地一拜,“给二殿下请安。”
“得了,坐吧。”京珉不爱看他装模作样,拍拍案几边的软垫,等徐篱山老实坐下才看向清澧,“这位是?”
“草民清澧,见过二殿下。”清澧上前跪拜,“殿下千岁。”
京珉说:“不必多礼,起来吧。”
“我识得清澧,在山下刚好跟他撞上,便请方兄把我们一起捎上来了。”徐篱山说着悄悄扯一下京珉垂在案几沿下的袖摆,京珉了然,遂看向方修,“敏言,你去前山瞧瞧,若了尘大师从前殿回来了,就把我的供奉呈上。”
方修面露犹豫,但见京珉正被徐篱山缠着说话,没空听别的,只好领命而去。
“草民也不打扰了。”清澧朝京珉行礼,对徐篱山颔首告别,转身离去。
徐篱山看一眼柳垂,“去给我找点吃的来。”
柳垂收到暗示,行礼后便跟着清澧离开的方向走了。
见人都走光了,京珉道:“好了,说吧。”
侍卫都在远处,听不见这里说话。徐篱山换了个舒服点的坐姿,“你觉得清澧如何?”
“什么?”京珉纳闷,“我今儿头一次见他,都不认得,怎么评价?”
徐篱山说:“那你觉得他好看吗?”
“容貌秀美,自然是好……等等。”京珉反应过来,伸手揪住徐篱山的耳朵,把这猴儿揪到跟前,低声骂道,“你别也是学了兰京那些人的做法,要往贵人府里送人吧?我跟你说,我不需要,也不吃这套,你这孽障——”
“别骂了别骂了,我就问问嘛!”徐篱山把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捂着说,“我要送也是往别家送啊,往你家送得着吗?再说了,你家都漏成筛子了,还用得着我来再捅一个洞吗?”
京珉刚顺下去的气又提了起来,“胡说什么呢。”
外头一阵闷响,徐篱山侧目,瞧见亭前一根梅花虬枝上落下一只雉鸡,皮毛漂亮。他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日全鱼宴后,我又去查了敏言,的确没有任何异常。”京珉犹豫着说,“留青,你是不是多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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