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意先和他拉开一点距离,把伞向上撑高一些,嘴角微勾:“你还真是擅长先斩后奏。”
张知疑光顾着傻笑。
“按你刚才的速度,再多走几秒都到餐厅里了。”文意先语气平淡地吐槽。
张知疑闻言,刚想抬头看一眼前面,结果完全挺直了腰就顶到伞面,又默默低下头。
文意先没忍住笑了一声,迈上台阶,把伞收起来:“张同学,下次可别把我的伞弄坏了。”
张知疑红着耳根轻声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文意先一顿,点了点头:“第一章看完了?”
“嗯。”张知疑把“前三章都看完了”这种看似骄傲的话扼在喉间,最后只用鼻音小心翼翼地回答。
两个人上到二楼,文意先点了一份凉面和冰粉,张知疑占了个位置,等他过来自己才又去点菜。从前张知疑一直习惯回家吃饭,这样他就不用选择吃什么,然而偌大的学校餐厅只有自助选项,他经常要挑选很久。当他还在对着一堆佳肴难以抉择的时候,文意先走过来,低声问:“你想吃什么?”
他们俩来得早,在张知疑犹豫不决的这会儿,文意先已经把自己的饭都端过来了,疑惑道:“完全没有想吃的吗?”
“我不知道吃什么。”
“……”文意先罕见的语塞,然后问,“有没有忌口?”
张知疑垂眸想了想,说:“不吃葱姜蒜,香菜,秋葵,芹菜,还有胡萝卜和煮熟的生菜。”
文意先把自己的晚饭端到他手上的盘子里,示意他回座位上坐着,自己拿着空盘子去挑菜了。
然而张知疑刚回去坐下,文意先就已经端着挑好的饭菜在教职工口结算了。
桌上放着他的书包和文意先的包,两个包为平衡靠在一块儿,张知疑多看了两眼,又收回目光,觉得像两个人靠在一块似的。
为了防止文意先一会儿过来拆散它们,他先把文意先的饭放下,把两个包都转移到椅子上。
与此同时,文意先端着盘子走过来:“随便挑了一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顿饭我请你吃。”
张知疑的内心深处是想要一口都不动把它们连盘子都带回去收藏的,然而只能在文意先的注视下动起筷子。
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一句话也没说,直到文意先把最后一勺冰粉吃完,看着张知疑还是只动了几口的饭菜问:“怎么了,我选的菜不合胃口吗?”
张知疑的肚子适时叫了一声,他不好意思地撇开脸:“没有,我只是在效仿阿喀琉斯追的乌龟。”
文意先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不要紧张,我不打算抽查你,只是跟你开玩笑。我也是昨天收到丁一教授特别通知,要我多关照你。”
正在文意先的笑容里看呆的张知疑一时半会儿完全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只呆呆地机械地点了点头。
感到犯花痴的时机不太合适,张知疑回过神来:“谢谢,为什么丁一教授不姓文呢?”说完之后,他立刻就想扇自己一巴掌,问了个什么奇怪的冒犯问题,丁一教授就不能是他舅舅吗?
然而文意先脸上表情没变,平静地回答:“他是我姑父。”
……果然。张知疑更想扇自己一巴掌了。
文意先静静看着他,等待他回应。
“哦。”张知疑只感觉脸上烧起来一样滚烫,连忙把头埋下去假装努力吃饭。
“一会儿吃完饭一起走走吧,不用急。”文意先看了一眼腕表,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开始看。
文意先看他手上那本小册子,张知疑看文意先。
文意先头也不抬地问:“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张知疑连忙摇头,继续低头吃饭。
到头来饭是吃完了,但是吃得太慢,以至于文意先都看完了。
他们把空盘放到回收处,外边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小雨。
“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先撑伞送你回去。”文意先友善地说。
张知疑疯狂摇头:“我刚好可以去刷刷校园跑。”
“……”
没有得到文意先接话,张知疑终于抬眼看了过去。
文意先接近琥珀的浅棕色眼眸含笑看着自己,见他看过来,也不避开,好奇地问:“你为什么看起来怕我,又不怕我?”
……教授,这种矛盾我解释不清。张知疑咽了一口口水,无话应答。
文意先没得到回复,便收回探究,领着他往散步的小道走。
【作者有话说】:*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源于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他把存在的东西比作一条河,声称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因为当人第二次进入这条河时,是新的水流而不是原来的水流在流淌。在他看来。宇宙万物没有什么是绝对静止的和不变化的,一切都在运动和变化。也是《西方哲学史》第一章的内容。
“阿喀琉斯的乌龟”出自由芝诺提出的阿喀琉斯悖论:让乌龟在阿喀琉斯前面1000米处开始赛跑,并且假定阿喀琉斯的速度是乌龟的10倍。当比赛开始后,若阿喀琉斯跑了1000米,设所用的时间为t,此时乌龟便领先他100米;当阿喀琉斯跑完下一个100米时,他所用的时间为t/10,乌龟仍然前于他10米;当阿喀琉斯跑完下一个10米时,他所用的时间为t/100,乌龟仍然前于他1米……芝诺认为,阿喀琉斯能够继续逼近乌龟,但绝不可能追上它。
第八章 芝诺
“芝诺悖论解决了吗?我一直没有思考出答案。”两人走在路上一言不发又有些微妙的尴尬,张知疑于是先开口问到。
文意先发觉自己在他这似乎经常忍不住发笑,心底生出一股异样,很快又自我劝说,大概因为张知疑总是认真执着的懵懂态度有点打动他。
于是张知疑就看着文意先想笑又努力憋回去的样子,伞差点歪了。
他伸手把伞从文意先手里拿过来,然后凑得更近。
“教授?”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总是在下意识地避开和文意先任何有关的直接接触,又总是不由自主地关注靠近。
文意先稍稍抬头转向他:“嗯?”
“您还没回答我。”
文意先乐呵呵地笑,眉眼像一道桥。“学经济学的,数学总要接触吧?相当于取极限的角度,你自己理解。”
张知疑欲言又止,文意先已经先把答案告诉他:“如果时间是无尽的,又是可分的,那么我在这里和你在一起散步,我们可以走出无数光年的距离,走到我们变老、变小,甚至变成灰烬、尘埃,你觉得这种无限可分合理吗?”
“没有解决,是因为它本身就是不合理的。”文意先笑着,张知疑却在想别的。
他刚才解释的样子意气风发,成功又迷倒了一个年轻小伙子。
文意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你还挺喜欢发呆的,要小心青年痴呆。”文意先说了一句,注意到附近的学生没有撑伞的多,就把手伸到伞外试探了一下,发现雨已经停了。
他收起伞,张知疑才终于回过神来。
他觉得这一切都太过虚幻,简直就像在小说里一样。虽然但是,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的能力天赋甚至家庭背景也非常贴合小说主角会有的设定。他以为的人生,是否只是一部小说,谁又说得清呢?
“你校园跑打开了吗?”文意先看他一眼。
张知疑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一堆乱七八糟的通知和消息堆积在屏幕界面,他试图划开小程序,然而被弹窗整得啥也点不开,最后跳转到了他和班导的聊天界面,班导让他去通知同学们晚上要开班会。
“……”张知疑默默把脏话咽下去,用尽了教养才让自己没把问候学校的父母的话说出口。“怎么了?”文意先凑过来问。
张知疑迅速把屏幕按灭:“晚上要开班会。”
文意先顿了顿:“几点?”
“七点半。”
他抬起手腕:“哦,现在已经快七点了。”
张知疑沮丧起来,隔三差五开班会,他真觉得一点意义都没有,白白浪费他和文意先相处的时间。
手里突然多了一本小册子,本子的角划过他的掌心。
“这是我之前整理过的笔记,仅供参考。”
张知疑觉得那小册子实在熟悉,等到去开会的路上拿出来在路灯下看了看,小册子的封面和文意先在食堂等他吃完饭那会儿看的东西是一样的。
所以他当时是在检查笔记吗?
开完会,张知疑一行人路过学校文具店,难得在里头买了包书皮用的玻璃纸,想起来他上次用这种东西,还是在小学的时候,被老师强制要求包书皮。
“张姨,什么书那么宝贝还要包书皮?”刘建成问。
“我刚看了,老板上小学的女儿和他用的同款。”李少群嘻嘻哈哈地笑。
“你们懂啥,这是我的葵花宝典。”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众人都笑起来,四周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你师傅是谁?”邓毅从笑声中脱出来,问他。
“……”张知疑羞红了脸,早知道刚刚改口说尚方宝剑算了,不过好像也挺奇怪的,算了,自己不擅长应付这种场合,还是直接闭嘴吧。
“哎,这个我们能看看吗?”李少群问。
张知疑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不行,我最近都要用。”
“好吧,今晚别再熬那么晚了啊,你应该没听到,那老师说如果你下次再在他的课上睡觉,就算问题答对了他也照样让你站一整节课。”
张知疑产生了疑惑:“他真这么说的?”
李少群格外认真地侧头看他:“嗯,当然——是假的。”
张知疑开玩笑地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可恶的小子,晚上爸爸要好好收拾你。”
“用葵花宝典吗?”
“……”张知疑又一次为自己说出去的话感到后悔。
回到宿舍,他小心仔细地把书皮包好,看到小册子扉页上有个看着很新的笔迹,相较于有点泛黄的内页里干涸的墨水,那字迹倒显得鲜亮而有活力,大概是文意先今天刚写的:
小疑大进
周三一到,张知疑迫不及待地从宿舍离开,直奔人文学院教学楼。
由于他旁听的那一次课,文意先和丁一私底下协商。丁一这边会给他偏低的平时分,如果考试成绩不及格就可能直接挂科,但张知疑可以继续和大一哲学系的同学们一起听文意先的课,尽可能快地结束一门课,也好轻松一点。
“人是万物的尺度……”文意先一只手捧着书,另外一只手握着遥控器,垂着眼睛先给同学们划重点,他用余光看着教室的阶梯,拾级而上,走到张知疑身边,停住,用手中的遥控器状似无意地敲了敲他的头,又接着说,“大家知道,古希腊的城邦以公民大会作为最高权力机关,他们实行直接民主制,这就需要社会有高水平的普及教育,智者派由此接过任务,承担启蒙人民的责任……”
“接下来找个同学来检测一下我的讲课效果。”文意先又走回讲台上,装模作样地翻了一下点名册,实际上心里早就有想点的人了,合上点名册之后,他直接高声喊到,“张知疑。”
张知疑坐在底下,本来听到要点名就紧张,没想到点到的还是自己,被喊得一激灵站起来:“到!”
同学们哄堂大笑,张知疑在文意先的注视下局促地攥紧衣角。
“张同学,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文意先把书合上举起来,在他面前晃晃。
张知疑的视线停在书上,最后又停在文意先脸上,一副“你难道真的要问这么简单的问题吗”的表情,最后还是配合地回答:“书。”
“能不能描述得再详细一点?”
张知疑的视线转向地板:“……你的书。”
“……”
文意先的嘴角又忍不住上扬,本来是不明显的弧度,再开口说话时语气里明显的笑意就出卖了他:“嗯,这是一个从属关系,还有呢?”
教室内起哄的笑声让张知疑不太适应。
他硬着头皮答:“这是你的哲学史。”
“不,这是你的哲学史。”文意先笑得更欢了。
拜托,教授,你能不能别一边玩老梗一边沾沾自喜好像在紧跟潮流一样。
张知疑在心里默默地深呼吸放松,他面对文意先的时候总是无法做到完全冷静下来,感觉躁动的心就像战鼓一样跳个不停。
于是他回答道:“这是人类智慧结晶的一部分。”
“嗯,还有吗?”文意先依然就那样看着他。
张知疑机械式地补充解释:“是人类用于记录,分析,总结,整理的工具。讨论并解释知识,有的页面有图片,有的没图片,硬皮有护封的。有前言,简介,目录,索引。启示人们的智慧,理解,改进,加强和教育。通过视觉实现,有时也用想象。”
文意先的眼眸闪烁几下,又恢复平常的样子:“不错,你把‘书’这个概念解释得很清楚。我想是我没有讲清楚问题,我是想问你,就你的观念来看,我的书,我的哲学史,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知疑突然把手伸向他,文意先下意识想往后撤,然而张知疑只是把他的书拿走了,然后平静地说:“现在是我的书了。”
“……”你哪怕用你刚才说的一大串当模板套进去回答我都直接让你坐下来了。
文意先满头黑线,余光看了一眼腕表:“行,你坐下吧。”
“啊?”
文意先走回讲台上,又恢复了常态,继续讲下面的内容。
张知疑手上还拿着那本书,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笔记,让他突然有点慌张。刚才文意先追问的时候好像离他越来越近,他想到了之前梦里的场景,实在忍不住,只好要和文意先拉开距离。
他回过神,垂眸仔细看笔记的内容,在这一面的空白处,文意先写下:教师某种意义上也是学生的尺度。
撑着额角看完其余的笔记之后,他抬眸,刚好和文意先对视上。
他的神色如常,并没有因为少了书就影响讲课,拿起水杯灌了几口,喉结上下滚动,看得张知疑也做出了同样的反应。
窗外小雨阵阵,偶尔传来燕雀啁啾声,教室的窗户开了一小部分,风吹在张知疑侧脸,有点凉意,他看着文意先在课间的时候走过去把讲台两侧的窗户和门都关上,把敞开的衣领扣到第二颗扣子上。
然后径直向他走来。
同学们本来在下午都疲惫的精神状况被他俩的互动给整清醒了,许多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们身上,只见文意先停在他面前,朝他伸出手,一句话也没说,默认张知疑知道他的意思。
张知疑这次不负他的期望,乖乖把桌上的书还给他。
文意先接过书,叹了口气笑起来,反手用书轻拍他的头:“下次可别抢我的书,得亏我这次备课充分。”
张知疑嘴上答应,心里想着以文意先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怎么可能一定要书才能上课。
日子按部就班地进行,结果一周之后,张知疑莫名其妙被自己的脸刷屏了。
那天居然有人把他们拍下来发到了视频平台上,评论区一片嗑生嗑死的cp粉已经从文意先年少成名的人生一路讨论到张知疑小学当少先队大队长的日子了。甚至已经有人因为攻受位的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爆上热搜之后,张知疑收到了辅导员的信息。
新月:知疑啊,最近学习忙吗?学院这边想邀请你拍摄一部短片。
张知疑:要拍什么主题?
之前就被拉去拍过招生宣传片的张知疑以为差不多又是这种只要露脸拍一场就行的简单东西。
新月:你也知道咱学校当年是第一个立规反对师生恋的,刚好借着这次的风头,学院这边希望你能和文教授一起拍个反师生恋的短片。对了,下个月也会有人来找你拍一个励志学习的视频,大概是因为太多人说你长得帅了[龇牙笑]
张知疑:文教授怎么说?
让他来当工具人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也没那么闲,除非文意先也答应了,不然他才不愿意拍这种东西。
新月:他还没回复我呢。
张知疑转而去微信找文意先,没想到对方秒回。
文意先:怎么了?
张知疑:我们导员找上我了,说学院让我们一起拍个短片,您知道这事吗?
文意先:我不拍。
张知疑:好吧,那我也不拍。
文意先:张闻忻教授答应了。
张知疑无话可说。
张知疑看着他堂姐的脸,生无可恋地棒读台词,不知道谁编的剧本,他捡起地上的书递给张闻忻,两个人的爱情就这么萌发了。尽管他自己觉得剧情莫名其妙,但还是配合拍摄,一声不吭地和堂姐谈了快三天的“恋爱”。中间在听到张闻忻说要偷偷让自己保研的时候,差点没忍住笑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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