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了车,直奔那个小超市而去。
大爷在看电视,呼出的冷气扑在玻璃橱窗上,懒洋洋瞧了一眼孟允柯。
“大爷,您有看到一个年轻人吗,大概这么高,黑头发。”
孟允柯在自己鼻梁的位置比划了一下,回忆着早上与梁思眠通话时他的打扮,“刘海很长,穿的是白色羽绒服,就住在旁边的小区里。”
“噢,你说那个孩子啊。”
大爷想起来什么,朝东边的马路一指。
“我刚看到他往那边跑了,伞也不打一把,不知道要去干啥。”
孟允柯愣了一瞬,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东边的天际,盖着一层如脏棉被般厚重的乌云,雨水还在绵延不绝。
他匆匆道过谢,转身上车,往那个方向飞驰而去。
【作者有话说】
写梁思眠的设定的时候翻了一些回避型人格和边缘型人格障碍的书,他的自我认知和处理人际关系都是很难一下子改变过来的,期待他变得勇敢的那一天吧。
越野车飞驰而过,车轮碾过水洼,溅起一滩污水。
孟允柯眉心紧蹙,目光不断在街边两侧扫过,寻找梁思眠的身影。
这样的感受他曾经也有过。一年前,他刚认识花店前店主的时候,老太太养的猫偷偷溜了出去。也是在这样一个下雨天,孟允柯开着车,载着老太太在街上四处寻找,终于在天黑前找到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猫。
今年的最后一天,也像那个雨天一样寒冷。
孟允柯毫无头绪地在街上一圈又一圈地寻找,最终搜寻无果,只好先将车停在路边。
他抓了把头发,紧紧攥着方向盘,强迫自己先冷静下来。
梁思眠的情绪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孟允柯以为自己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此刻,他依旧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懊恼。
他再一次拨通了梁思眠的电话,连续三次无人应答后,孟允柯尝到了几乎要发狂的感觉。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长叹了一口气,正一筹莫展时,手机铃声在车里响了起来。
孟允柯迅速接通,打来电话的却不是梁思眠,而是一个陌生的手机号。
“喂?是小孟吗?”
电话里是梁千琳的声音。
孟允柯坐直了身子,“伯母,您怎么有我的电话?小梁今天一直没来店里上班,他出什么事了?”
梁千琳的声音断断续续的。“思眠他桌子上记了你的手机号码……哎,那孩子今天和他爸见面了,受了点刺激,刚才忽然就跑出门了。”
“他父亲?”
孟允柯想起上次梁思眠晕倒被送进急诊的事情,瞬间警惕起来。
“他父亲说……”梁千琳的语气十分犹豫,“说是有一个黑客给他发了邮件,里面有一段录音,小眠他,他对喜欢的女孩子做了不好的事……”
她说到此处,忽然沉默了。
“黑客?”
孟允柯蹙起眉,“他有留下名字吗?”
“有,”梁千琳说,“好像是叫……黑雾。”
下过雨的街道弥漫着湿漉漉的气味,孟允柯靠着车窗,攥紧了手机。
“伯母,”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说,“小梁不是那样的人,您要相信他,我可以为他作保证。”
电话那边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那个录音我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小眠他自己亲自说的。小孟,我也是干网安的,我很清楚事情的严重性。”
“不,伯母,你相信我,”孟允柯异常地坚定,“他没有做过这种事,他是个好孩子。您听到的那些话,都是假的。梁思眠就算是承认了也都是气话而已,您相信我。”
梁千琳顿了顿,而后轻叹一声。
“谢谢你。不过,就算小眠做了那些事,我也不会讨厌他,毕竟是我的孩子。不说这个了,现在找到他更要紧。”
“您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抱歉,我也不知道。”
孟允柯叹了口气,又宽慰了梁千琳几句,而后挂了电话。
乌云逐渐从远方飘过来,如压顶的陨石,试图将这个城市击溃倾倒。
孟允柯发动越野车,继续沿街寻找。黑雾……
这个名字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孟允柯边扫视着街边行人,边在心中回忆。
既然是黑客,那么他和梁思眠一定有什么线上交流的方式,梁思眠得知自己被他出卖,大概率会立刻找他理论。
想到此处,孟允柯打开手机,快速搜索附近最近的几个网吧,一一标注出来。
他沿着路线一家一家地询问,终于在路过第三家网吧的时候获得了消息。
这家的网管出门买饭吃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一个浑身湿透的男青年晃晃悠悠的路过,往右侧的道路去了。
孟允柯立刻回到车上,地图上沿着所指的小路往前走,只有一家网吧还在营业。
他发动越野车,飞驰而去。
孟允柯摇下车窗,冷风裹着零星雨水吹进来,扑打在脸上,原本混乱的思绪也逐渐清晰。黑雾。
他把梁思眠绑起来的那段时间,似乎就有一个叫做“黑雾”的人给梁思眠发过消息。
孟允柯清楚的记得,那人的头像是一颗粉色的复古风爱心。
黑白棋盘格背景、渐变色的粉红爱心,风格像是七八年前的流行款,现在几乎不会有人喜欢那样老气横秋的风格了。七年前……
孟允柯心中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路口拐角,从右方驶来的三轮车飞速掠过,孟允柯急刹稳住,呼吸因为刚才的推测而变得急促。
他攥紧了方向盘,再次提高车速,往网吧的方向飞速前进。
拐过两个路口后,他摘下眼镜,擦拭着刚才沾上的雨滴。
雨水从窗外不断地飘进来,逐渐地,他的心中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
雨还在断断续续地下着。
街边的网吧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烟味,但总比在街上冷得发抖要强。
梁思眠在靠窗的一个小包厢里坐下,将身后的窗帘拉上一半,疲惫地脱掉身上潮湿的羽绒服。
他打开电脑,登录了黑雾创建的交流论坛,登录后却发现自己已经被取消了访问权限。
四四方方的窗口闪烁着红光,像个轻浮的小丑,嘲笑着他的单纯。
盯着屏幕看了许久,梁思眠疲惫地抬起手,将电脑合上,躺进柔软的电竞椅里。
此刻,他连与黑雾对峙的力气也没有,他也不想知道黑雾的目的。
黑雾的做法是对的,总有一天,他做的这些坏事会被所有人发觉,而他的父亲也早在离开的那一年,就让他做好了被所有人抛弃的觉悟。
是孟允柯对他太好,才让他一时得意忘形了。
想到某人时,梁思眠忽觉鼻尖很酸,他用手揉了揉,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他擦了擦眼泪,手机上有十个未接来电,全都是孟允柯打来的。
梁思眠握着手机,盯着屏幕等了五分钟,却也没等来下一个来电。
今天是他们原本约定一起跨年的日子,却突然被自己搞砸了。
允柯哥哥的耐心也是有限的呀。
他如此想着,自嘲般地笑了笑。
街上的雨停了,街道两边商铺的喇叭声再次清晰起来,到处都洋溢着即将进入新年的喜悦。
梁思眠转头看着街对面热闹的服装店,看着那些手挽手逛街的小情侣,忽然觉得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开始发冷。
桌上的手机再次响起来,亮起的屏幕上是亮晶晶的阳光,孟允柯坐在被花卉装点的橱窗前,低头修剪手中的花枝。
梁思眠盯着他的脸看了许久,回想起秋天与他初遇的场景,眼里被什么情绪充盈着,模糊了视线。
身后的街道亮着各色的灯光,他独自坐了会儿,只觉得街边走动的路人让他更加心烦。
他转身想要将窗帘拉上,却在那些匆匆而过的路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青年人穿着一身黑衣,手中举着一把黑伞,与窗户后的梁思眠四目相对。是张白彦。
梁思眠忽然起身的动作把路过的他吓了一跳,张白彦停下脚步,很快便认出来他,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梁思眠蹙着眉假装没看见,反手拉上了窗帘。
他现在没有心情应付任何人,上次让他帮忙送东西的事情已经让孟允柯很不高兴,他现在对这个人也没有客套的耐心。
片刻后,网吧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冷风刮了进来,梁思眠紧了紧身上湿漉漉的羽绒服,闭上眼。
前台传来网管和张白彦的对话声。
脚步声渐近,面前的遮挡帘被人拨开。张白彦走进来,十分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
“真巧,我正要去学校找妹妹呢,”张白彦摸索着红色丝绒的座椅扶手,“小梁,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坐着?哎,身上都湿了,你没带伞吗?”
梁思眠扯了扯嘴角,没什么精力与他搭话。
“今晚是跨年夜,我今晚打算去中心广场看倒计时,”张白彦对于他的冷淡丝毫不在意,“哎,可是我妹妹偏要去参加同学的派对,看来我只能一个人去了。你有什么安排吗?”
他又凑近了些,翘着二郎腿,笑盈盈地侧头看着梁思眠。
沉默半晌,梁思眠淡淡道:“没有。”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张白彦笑着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晚上广场会有很多人呢。”
梁思眠心烦得很,此刻也不想装好脾气。
“学长,”他侧过头,“我们好像没这么熟吧。”
张白彦愣了一瞬,忽然笑了起来。
“原来小梁也有冷脸的时候,”他颇有兴致地看着梁思眠,“平时在花店的时候,也会对同事们这样说话吗?”
他露出一种玩味的笑容,像打量实验品一般,直勾勾地看着梁思眠。
“反正闲着也没什么事,”张白彦说,“不如,晚上我们一起去广场跨年?”跨年。
梁思眠垂下眼帘,听到这个字眼,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半晌,他点点头。
“可以,随便吧。”
半掩着的窗帘外,道路尽头出现了一辆飞速掠过的越野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张白彦眯起眼,瞥见远处那辆越野车后,不动声色地将窗帘完全拉上。
第78章 黑雾
张白彦热情地揽住梁思眠的肩膀,“好啊,待会儿一起吃个晚饭?就在广场旁边那家西餐店。正好,我还准备了个惊喜……”
“走吧。”
梁思眠站起身来,打断了他,“现在就走。”
他冷着脸,张白彦悻悻地笑了笑,熟络地勾着他的肩膀。梁思眠刚走到包厢门口,便被他往后拉扯了一把。
他的动作让梁思眠有些反感,但此刻他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他就像一直被主人丢弃的布偶,此刻就算任人摆布,也没有想要挣扎的念头。
两人刚走到门边,张白彦却迟迟不肯出门去。
“我们等一等,”张白彦一手撑着雨伞,“等雨小一些再出去。”
梁思眠有些心烦,直接推门走了出去。
张白彦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惊慌,他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拽梁思眠,却连衣角也没抓住。
网吧的玻璃门被推开,梁思眠有些烦躁地摔上门,却见一辆熟悉的越野车忽然从拐角冲出来。
车胎碾过水洼,急刹停在他面前。张白彦匆匆赶过来,将他带到身后。
“走吧,”他依旧在尝试着带走梁思眠,“我们去打个车。”
梁思眠愣在原地没有动弹,他盯着面前那辆车,在看清车牌后,下意识转身就想跑。车门打开了。
孟允柯满身水汽,骤然出现在梁思眠面前。
他风风火火地快步走下来,梁思眠眼见他满眼怒火,心中更加觉得绝望。
梁思眠害怕地闭上了眼,肩膀紧绷着,整个人缩成一团。
急切的脚步声愈来愈近,想象中的斥责却没有到来,反而是身旁的张白彦一个趔趄,搭着他肩膀的手臂也松开了。
梁思眠睁开眼,发现孟允柯抓住张白彦的衣领,将人摁在了网吧门口的墙壁上。
张白彦后背撞上窗户,发出可怕的闷响。
孟允柯的表情依旧和平时一样冷静,但显然已经怒火中烧。梁思眠一时没明白发生了什么,愣在原地。
“哎呀,”张白彦依旧笑盈盈的,“别冲动,我只是正巧路过,和他聊聊天而已。”
孟允柯从未如此失态,他丝毫不退让,沉声说:
“黑雾,看他伤心很好玩吗?”
当孟允柯说出“黑雾”两个字的时候,梁思眠的脑海中“嗡”地一响,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你,当年入侵了学校的网络,把监控放在图书馆的屏幕上,”孟允柯的镜片反射着寒光,“我在视频上见过你的标志。”
张白彦等他说完,忽然大笑起来。
“你终于想起来了,孟学长,”他用玩味的眼神看着孟允柯,“不过,你不也还是老样子吗?对一个疯子宽容大度,世上没有比你更加‘善良’的人了。”
他说完,侧过头,看向角落里呆若木鸡的梁思眠。
“梁思眠同学,你说是不是?能碰上孟学长这样没有原则的人,你真是幸运至极。要是碰上个正常人,你现在估计已经没法站在这里了吧?”
“闭嘴。”
孟允柯手上又使了几分力,“现在是我在和你说话,你引诱小眠做那些事,难道就是你的‘正义?’”
“什么叫我‘引诱’啊,”张白彦冷笑一声,“他本就是那样的人,他本就想监控你,囚禁你,我只是让他快些成为真正的自己而已,他还得感谢我呢。”
“是吧?李、思、绵。”
张白彦瞥向一旁的梁思眠,一字一顿道,“你原来有个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孟允柯愣了愣,转头看向梁思眠。
梁思眠身上湿漉漉的,在听到张白彦说出那个名字后,迟疑地看了一眼孟允柯。下一刻,他仿佛是沾上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泛白的嘴唇哆嗦着,颤抖地摇了摇头。
“……我不是。”
他大叫着,“我不叫李思绵,我不是,允柯哥哥,我不叫那个名字,你要不听他的……”
梁思眠剧烈地喘息着,毫无征兆地冲上来。
他推开孟允柯,对着张白彦的脸上狠狠来了一拳。
突然的蛮力让孟允柯愣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时,梁思眠竟然直接将张白彦推到了地上。
梁思眠从未爆发出过如此大的力量,他揪着张白彦的衣领,一拳一拳砸在他脸上。
“不许在允柯哥哥面前提那个名字!”
他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你背叛我!就是你背叛我!”
对街的路人停下脚步,好奇地朝这边看过来。
梁思眠揍了张白彦好几拳,直到对方的嘴角渗出血也没有停下。张白彦咬牙抵挡着,终于抓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人推开。
梁思眠脱力,一屁股坐在地上,沾着血的双手颤抖不已。
“小眠!”
孟允柯快步冲上来,企图将他扶起身,但梁思眠只是抱着头缩成一团,根本不理会他。
“……看到了吧?”
张白彦不紧不慢地理了理衣服,用手背擦干净嘴角的血,笑盈盈看着二人。
“他就是一个疯子,”张白彦的嘴角和颧骨肿了起来,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奇怪,“孟允柯,我只不过是曝光了他的秘密,他就对我怨气这么大,要是你哪天受不了想和他分手,你猜猜会发生什么?”
孟允柯握着梁思眠的肩膀,回过头,镜片后的眼睛闪着寒光。
“滚。”
他不再理会张白彦,紧紧将梁思眠抱住,羽绒服上的脏污也全部抹在孟允柯的大衣上。
“你走开,”梁思眠的嘴角抽搐着,“我让你别碰我!”
孟允柯身上也沾满了雨水,他捧着梁思眠的脸,让他冷静下来。
“没关系的,梁思眠,这些只是雨水,”他温柔地哄着,“很干净的,做个深呼吸。我们一起回家去,好不好?”
梁思眠双手已经因为缺氧而发麻。他用最后的一点理智强撑着,用手在空荡荡的口袋里掏了又掏,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是这个吗?”
梁思眠睁开眼,就见孟允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盒,从里面拣了一颗白色的药片。
这是梁思眠落在出租房的药,自从拿到出租屋的钥匙后,孟允柯就一直贴身戴着。
“乖,咽下去,”他摸了摸梁思眠颤抖个不停的嘴唇,“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梁思眠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努力将药片咬碎了,生生吞下去。
药不可能这么快起作用,但安慰剂效应使然,他还是稍微缓了过来。
孟允柯扶住他的双臂,梁思眠喘息着,靠在他的肩膀上,无法抑制地流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