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吃安眠药睡觉的第二天。八月十二日。
今天是疗程第三天，暑假好热，小孩子都在外面玩，吵死了，和树上的蝉一样。
这个药真的有用吗？好无聊。八月十三日。
那个骗子回来了，说是有什么东西没拿。
他还在我门口叫我，我说我死了，让他离我远点。
失眠了，药没效果。八月十四日。睡不着。八月十五日。
头好痛，今天也没睡好。八月十六日。
既然吃一片药没有用，那就全部吃掉试试看吧。
说不定就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八月二十七日。
从急诊回来了，醒来的时候胃里插着管子，妈妈握着我的手，哭得很伤心。
睡了好久啊，梦到我变成了一只鸟，飞了好远好远，睡在云朵上，好舒服。我不想回来了，一直睡觉的感觉真好。但是梦还是醒了，我又回来了。
医生说我差点就死掉了。
如果真是那样也没关系吧？我会见到爷爷奶奶吗？九月一日。开学了。
医生给我重新开了药，但是她说我之前太乱来，所以这次只给我开了一盒。
这个药吃了会有副作用，不过没关系，应该比之前的药有用多了。
对了，医生还给我推荐了一个助眠直播，让我睡前试试听一听。
感觉是什么没用的东西，明天有空再看。九月二日。
医生说的那个主播叫孟柯，声音还挺好听的。
他弄的那些东西看上去好奇怪，我一直盯着屏幕看，都忘记要睡觉了。
他挺厉害的，一晚上直播五个小时也不困吗？好辛苦。九月三日。
新开的药好厉害，吃了就困。
不过副作用好大，我的房间里全都是奇怪的线，床上还长了出草，好恐怖。妈妈也不在家，我跑到门口摔了一跤，结果躺在地上睡着了。
还好手机里还放着直播，不然我还以为在做噩梦呢。九月四日。这个主播……
说话的声音好温柔。
晚上梦到和他说话了，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他摸了我的头，跟我说晚安。
早上起来看回放，原来是昨晚下播的时候，他在直播间说了晚安啊。
不是和我一个人说的晚安。……九月二十日。
他今晚怎么没有直播？睡不着了。
勉强看一下录播凑合凑合吧。他。
他有女朋友吗？
他的手好漂亮，和他牵手的话，一定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
他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总是不会是我这样的人吧。
九月二十一日。
怎么会做这种梦……太羞耻了，对象还是根本没有见过面的主播……
明明吃药之后，我都没有那种反应了才对。他……
我好喜欢他呀。十月十日。
今天的直播是和观众聊天，他是用平时的音量说话，声音好温柔呀。
要是能够认识他就好了，我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六月三日。
考完考试之后，我有一件事要做。
我不想和那个人用同样的姓氏，我不想让妈妈想起他。
换一个什么新名字好呢？六月五日。
今天在直播间打字和孟柯哥哥聊天了。
他跟我说，失眠不可怕，失眠就像一只淘气的小动物，只是偶尔想要捉弄我而已。
下播之前，他还祝我睡个好觉。
我已经想好要改什么名字啦。六月六日。
明天就要高考了，今天晚上没有吃药。
有点紧张，但还是鼓起勇气去找孟柯哥哥聊天了。
他祝我高考顺利，让我不要紧张，还和我说晚安。
如果他能给我一个晚安吻就好了。】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孟允柯的镜片上反射着繁星般的文字，眉心紧蹙，眼中含着难以言说的复杂情感。
梁思眠像一颗世间罕见的脆弱植物，在并不适合生长的土壤中艰难存活着，父亲没有能力保护他，朋友也对他避之不及。
他就这样孤孤单单地长大了，就连曾经无意中帮助他的孟允柯本人，也完全遗忘了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小粉丝说过的话，那些无心的安慰，居然被他牢牢地记在心里。
孟允柯心中酸涩，不敢再偷看梁思眠十七岁时的日记。
他揉了揉眼睛，压下心中的情绪，努力回想起自己打开这本日记的缘由。他也想要窥探某些事情的真相。
他翻到校庆当天的那一页，果然看到了长达五百字的恨意与控诉。
告白、礼物、玫瑰花、失望、自嘲、恨意。
梁思眠的悲伤与自卑，透过屏幕上黑色的文字，全部呈现在他的面前。
文字在脑海中化形，变换成梁思眠身穿西装，手捧蓝色玫瑰的模样。
一种无形的悔意与钝痛在心中涌起，此刻的心跳和疼痛，都在向他证明一件事。
他好想见到那样漂亮的梁思眠。
孟允柯缓缓睁开眼。
他要是能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就好了。客厅里。
梁思眠脸上阴云密布，在沙发上缩成一团，手里攥着好不容易从茶几上拿到的遥控器，心不在焉地换着电视频道。
他嘴角还留着干涸的血迹，是刚才咬孟允柯留下的。
电视里无聊的情感类节目播了许久，卧室的门被打开了。
梁思眠掀起眼皮瞧了一眼孟允柯，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继续看电视。
孟允柯倒了杯热水，在他身侧坐下。
“小眠，”他柔声说，“喝水。”
他黑色的衬衫衣襟沾着血，脖子上被咬破的地方结了痂。
玻璃杯里冒着热气，梁思眠怨怼地瞥他一眼，攥着遥控器，挪到角落里，蜷成一团。
孟允柯这次温柔了些，用被水杯捂热的手摸了摸他的脸。
“别碰我。”
梁思眠别过脸。
电视里的男女主角抱成一团，煽情的音乐响起，安静的客厅里一下热闹不少。
梁思眠身侧的沙发微微凹陷，孟允柯挪到他身边坐下，把水杯递到他嘴边。
“好了，”他温柔地俯下身，在梁思眠耳边轻声说，“下次我不说那些话了，好不好？”
梁思眠侧脸对着他，耳尖变得滚烫。
孟允柯温柔的语气比任何疾言厉色都好使，即使此刻两人紧挨着，梁思眠也不再对孟允柯出手。
水杯边缘轻触着柔软的下唇，孟允柯见他不反抗，于是安抚着摸他的后脑勺，喂他喝了半杯水。
“走开，”梁思眠擦干净嘴边的水渍，“我不和你玩游戏了。”
孟允柯一手撑着他身后的坐垫，侧过头认真打量他。
他低头看着梁思眠的眉眼，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沉默了许久，而后亲昵地摸了摸梁思眠的头发，在他的鬓边落下一个吻。
梁思眠浑身一颤，猛地转回头，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长章节！
“怎么不叫我允柯哥哥了？”
孟允柯的嘴唇很干燥，轻柔地吻着他的发鬓时，双手撑在他身侧，将人拢在怀里。
这比刚才那个过于激烈的吻更加亲昵。
梁思眠满脸震惊地推开他，缩到沙发角落，漂亮的嘴唇扬着，自嘲般笑了笑。
“允柯哥哥，你和我玩这种恶作剧，也不怕恶心到你自己。”
“恶作剧？”
孟允柯拽着绳子，将他一点点拉回来。梁思眠的双手被吊着，只好被动地跪在沙发上，一点点往孟允柯身边挪。
待他靠近，孟允柯忽然伸出手，揽着他的腰，将人抱进怀里。
“是你一直在对我恶作剧吧？”
他俯身凑在梁思眠耳畔，手臂环过他的后颈，摩挲着他的耳垂。梁思眠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孟允柯一条腿支在沙发上，柔声说：“你在信里自己写的，‘那天下大雪，允柯哥哥身上有种花香味，我还没有和他拥抱足够的时间，真是太可惜了’……”
怀抱里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香味，是梁思眠随信寄去的沐浴露的味道。
说到此处，孟允柯又捏了捏梁思眠的后颈。
“小眠，如果我照你信中说的那样做了，你愿意认错吗？”
梁思眠身子往一侧斜靠着，躲开他的手。
“……不可能。”
他低着头，耳根还很红，脸上的表情却很不好看。
为了让自己给林梓还有冯遥道歉，他宁愿忍着恶心，演出亲昵的模样来“贿赂”自己吗？
梁思眠越想越生气。
“那你要怎么才愿意？”孟允柯问。
梁思眠躲开他的耳鬓厮磨，直接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把你绑起来，”他仰起头，漂亮的眼睛里含着笑意，“让我玩够了为止。”
“我会把你扔进浴缸里，绑得紧紧的，哪里也去不了，吃饭洗澡都要求我才行。允柯哥哥，这样你会同意吗？为了让我道歉，你就这么不择手段？”
他说着刻薄的话，孟允柯双手撑在膝盖上，懒散地听着，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怜惜。
梁思眠挪到他的脚边，把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狡黠地眯起眼。
“允柯哥哥，你要是好好地养着我，说不定哪天我心情好，就给他们道歉了呢。”
他以为孟允柯会生气，但出乎意料的是，孟允柯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你觉得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你道歉？”
“不是吗？”梁思眠阴郁的双眼如一潭冰冷的死水。
孟允柯沉默片刻，什么也没说，起身去做晚饭了。
黄昏，斜阳染红了阳台，落下长长的围栏投影，像一件巨大的鸟笼，将梁思眠关在其中。
他坐在沙发上，盯着在厨房里忙活的孟允柯，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
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觉得孟允柯忽然变得脾气很好，就连故意逗他也不生气。
越是这样，梁思眠便越想招惹他。
孟允柯端上最后一道炒菜，就听梁思眠在客厅里叫自己。
“允柯哥哥，”他笑盈盈地说道，“我想去厕所。”
孟允柯放下手里的炒白菜，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过来把拴在沙发下的绳子解开，牵在手里。
梁思眠坐在沙发上，抱着靠枕，眼巴巴看着他，脸上挂着恃宠而骄的笑容。
“我没穿鞋，”他说，“地上冷。”
开着暖气的室内根本谈不上冷。孟允柯叹了口气，但还是走到沙发前，弯腰捞起他的膝盖。
梁思眠还是很有分量的，可能是长期久坐的缘故，孟允柯隔着裤子能感受到他肉肉的腿。
忍着想要偷偷捏一下的冲动，孟允柯将他抱到洗手间门口，一脚踹开门，将他放在门口的地毯上。
“谢谢允柯哥哥。”
这下梁思眠心满意足了，主动把绳子一端递给孟允柯，自己进去上厕所。
上完出来，他又用刚洗干净的手扒拉孟允柯，让他带自己回客厅。
晚饭时间，梁思眠垂着手不愿意自己夹菜，孟允柯给他夹到嘴边，还要挑肥拣瘦，把座位挪到孟允柯身侧。
他想尽办法惹孟允柯生气，可对方最多是露出些不耐烦的表情，动作始终温柔，没有弄疼他分毫。
吃完饭，孟允柯把毛毯和被子扔到沙发上，亲自给梁思眠换上睡衣，解开双手手腕。
白皙的手腕被勒出触目惊心的红印，梁思眠使劲抓挠了两下破皮的地方，一下子就抓出了血。
“别动。”孟允柯这下终于生气了。
梁思眠挑了挑眉，对于他的反应非常满意，又故意在伤口上挠了好几下。
指甲里全是血，孟允柯一把拍开他的手，把绳子直接在他上身绑了两圈。
这下，梁思眠的手彻底没法弄小动作了。
“我要在房间里直播，”孟允柯抽了一张湿纸巾，握着他的手仔细擦拭血迹，“你今晚先在沙发上睡，结束之后，我会抱你进去。”
闻言，梁思眠的脸立刻沉下来，“不许直播，你只能哄我一个人睡觉。”
孟允柯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往卧室里去了。
“我也要看！”梁思眠不满道。
片刻，孟允柯再次从卧室里出来，打开行李箱，找出一个手机支架，帮他把手机架在沙发旁，又往他耳朵里塞了耳机，把被子直接盖在他身上。
“晚安，好好睡觉。”
他丢下愤愤不平的梁思眠，独自进了房间。
盯着还在加载中的电脑屏幕，孟允柯强压下心中的火气。
梁思眠故意刁难自己的做法并不是他生气的原因，相反，他是因为梁思眠不懂得爱自己而恼火。
直播设备加载完毕。
孟柯的直播间里，已经有几百位观众嗷嗷待哺。
孟允柯暂时收起凌乱的思绪，打开了镜头，熟悉的深色浴衣和麦克风出现在画面中。
【主播————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有来？等得我好辛苦555】
【今天有没有舔耳朵？我要闹了！】
【咦，主播脖子上是什么东西，怎么还破皮了，是猫抓的吗？】
【等等，这怎么看都是牙印吧……】
观众的关注点跑偏了，孟允柯轻咳一声，调整好夜灯的光线，侧颈的伤口隐没在黑暗中。
“大家晚上好，”他依旧是例行公事，“抱歉，昨晚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来得及上播，今天给大家补上，多播半个小时。”
【太好了太好了！】
【主播人真好，不过，感觉今天嗓子有点哑啊，要注意休息！】
孟允柯用余光看屏幕上飘过的弹幕，忽然看到那个id“。”的账号又开始刷礼物。
他一口气刷了五十朵鲜花，数额不大，数量却很多，很快就把其他观众的评论全都刷了上去。
【这个句号大哥又来了，钱不多，刷屏倒是很快。】
孟允柯自然知道这个“。”是谁。
“再刷屏，我就把你移出直播间了。”
【妈呀，主播每次都对这个人好凶，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主播生气的样子戳中我了……】
过了一会儿，“。”发了一条错别字连篇的弹幕。
【主播，我yyy要听口腔音xie谢谢亲爱的主播。】
孟允柯嘴角微微抽搐，幻想出梁思眠用下巴艰难打字的模样，生气的同时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他强压着上扬的嘴角，轻咳一声。
“好，那么今天就先播一段口腔音，大家盖好被子，准备开始睡觉了。”【……啊？】
【啥情况，凶完人又宠着是吧！！这句号哥到底是谁啊。】
【谢谢句号哥，想听主播的口腔音很久了。】
孟允柯没再看弹幕，凑近麦克风，“舔舐”右耳，修长的手指伸进左耳，伴以敲击的声音。
他能把分寸掌握得很好，既不会让人觉得有情色意味，又能给观众带来最好的触发体验。
但今天有些不同，一想到梁思眠就在客厅里看自己的直播，他就觉得有些许不自在。
虽然没有故意要做一些暧昧的动作，但“舔舐”的时候，他总能想起今天发生的那些事。
梁思眠的身体……真的很可爱。
顺利播了大概二十分钟，客厅里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孟允柯的手顿了顿，身体后撤，仔细辨认着那个声音。
他静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其他声音，于是继续直播。
“抱歉，刚才应该是猫把东西弄倒了。”
他轻声向观众道歉。
【主播还养了猫？什么时候把咪咪也带过来直播呀？】
“那猫不乖，”孟允柯用指甲刮蹭麦克风，“等以后训乖了，再给你们看。”
话音落，客厅里又是一阵噪音。
【哈哈，猫猫是不是听见主播说它坏话了？】
【这猫猫好闹腾啊，我都被吵醒了。】
孟允柯叹了口气，调节了一下声卡，手上的动作重了几分，勉强把客厅里的动静盖过去。
客厅里的某人见他没反应，很快便不闹腾了。
“接下来想听什么？要试试新的触发音吗？”
几分钟后，孟允柯从桌上拿起事先准备好的保鲜膜，轻柔覆盖在麦克风上，指尖轻触，发出类似泡泡戳破的声音。
他闭着眼，专心于耳机中的返声，忽然听见一个不属于自己发出的声音。
那声音一声比一声高，孟允柯不耐烦地摘下耳机，发现是梁思眠的客厅里乱喊乱叫。
他的声音比平日软得多，故意拉长调子，一声一声地叫唤。
“允柯哥哥，什么时候来睡觉啊？你都一晚上不理我了，我一个人睡不着呀——”
“你又在直播，晚上的时间不应该是我的吗？”
“你快点过来嘛……”
手指把保鲜膜戳破了一个洞，孟允柯停下了动作，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声音？？猫还会学人说话吗？真的不是男朋友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