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允柯表情冷了几分，全然没了刚才的温和。
“您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报警了。”他冷冷道。
里面传来低声下气的安慰，似乎是个女人的声音。
过了大概半分钟，一阵脚步声响过，门被从里面推开，出来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女人长发披肩，穿着棉睡衣，黑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发黄，见到孟允柯，脸上便露出愧疚的笑容。
“对不起，我男朋友最近心情不好，”她低声下气地朝孟允柯道歉，“给你添麻烦了。”
孟允柯往她身后望了一眼，昏暗的客厅里是散落一地的水果，以及打碎的果盘。那男人回到房间里，“砰”地把门关上。
孟允柯迟疑地收回目光，低头打量面前的女士。
他的视线掠过女人的手臂和脸颊，没发现任何伤痕。
女人看出来他的关心，于是笑了笑，“我男友只是脾气大，他不会做什么的。”
孟允柯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那你们早点休息。”
女人与他道过晚安，关上房门。
回到家中，孟允柯继续了自己的直播，然而刚过去十多分钟，隔壁的声音又断断续续地响起来。
男人的脏话声隐约传来，孟允柯皱着眉再次去敲门，这次没有人来开门，但里面的声音很快就小了下去。
离下播的时间也只有半个小时了，孟允柯只好打字给大家解释了情况，换上了录播视频。
他叹了口气，拔掉耳返，疲惫地和衣躺在床上。
次日，梦柯花店。
风铃声响过，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孟允柯穿着黑色高领内衬，外套浅色风衣，慢条斯理地走进店内。
“店长早。”
年轻的店员神采奕奕，正在打理植物，剪下的花茎，一一扫进垃圾桶。
“早。”孟允柯按了按眉心，摘下眼镜擦了擦。
店员打量着他的神色，“店长，你不舒服吗？”
“没事，晚上没睡好。”
孟允柯在店里转了一圈，从角落拿出两袋兰石和园土，将材料和新买的陶土花盆一起交给店员。
“把新到的多肉移植一下。”
“好嘞。”
孟允柯坐回沙发上，低头便看见桌上那张白色信件。
信纸上残留着陶土花盆底圆形的痕迹，孟允柯看着上面歪七扭八的拼贴字，若有所思。
他拿起信纸，起身走到店门外，四处张望。
桦台大学和其他几个学校联合扩建了新校区，许多老校区的学生搬了过来，经济也越来越好。大学城周围四通八达，有商城也有公园，花店就坐落在商城一楼偏僻的位置，虽然人流量不多，但生意比从前好了很多。
孟允柯推了推眼镜，迎着阳光看去。街对面的人行天桥下，一排火红的枫树在微风中摇曳，如一条跳跃的火舌，一直延伸到桦台大学的校园林荫道上。
如寄来匿名信件的人所说，那片火红的枫叶林，的确很漂亮。
“店长，你看什么呢？”店员好奇地问。
孟允柯收回目光，“没什么。我去对面走走，你想喝咖啡吗？”
“好呀。”店员笑起来，“谢谢店长。”
学校门口。
火红的枫叶从树上飘下来，落在脚边。孟允柯踩过铺满树叶的人行道，捡起一片捏在手中，仔细端详叶片上如生命般鲜活的脉络。
大学城只有此处栽种了枫树，写信人一定能看到这里。
他四周张望，并未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人，于是将枫叶揣进口袋，朝一旁的咖啡店走去。
咖啡店里放着轻柔舒缓的音乐，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坐在四周角落的卡座上，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孟允柯打量着靠窗的卡座，那里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坐在那个位置往外看，正好能看到门口的枫树。
他边看边往里走，耳边听到吧台的店员在和客人说话。
“您的牛奶，请拿好，小心烫。”
孟允柯收回视线，还未反应过来，站在前面的男生忽然回过头，手中捧着热牛奶，与他撞了个满怀。
男生脸色很臭，满脸困倦，苍白的脸上只有眼角泛红，略长的碎发贴在脸侧。他脸上的眼镜撞到孟允柯，从鼻梁上滑落，掉在地上。
“啊！”
两人相撞的瞬间，杯中的牛奶洒了出来，在男生胸口的位置散开，打湿了他的毛衣。
男生重心不稳，被烫得下意识往后退，孟允柯猛地拉住他的手腕。
“对不起……”
男生慌慌张张地道歉，没了眼镜的一双眼十分迷茫，俯身去捡地上的眼镜。眼镜和地毯都是深黑色，他胡乱在地上摸索，一时根本找不到眼镜。
孟允柯很快回过神，俯身帮他捡起眼镜，握在手中。
“给你。”
他靠近了面前慌乱的男生，手指捏着眼镜中梁，将眼镜架在他鼻梁上。
男生愣了愣，视线逐渐变得清明。他抬头看着孟允柯，干净的一双杏眼中流露出惊讶与慌张。
孟允柯与他四目相对，很快认出了他。
这是昨晚来买花的男生。
“抱歉，你没烫伤吧？”
孟允柯关切地问。
“……我，”他艰涩地开口，“我没，没事。”
孟允柯站起身，伸手想要拉他一把。
男生似乎很抗拒肢体接触，他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般弹起来，退了两步，后腰抵在了吧台上。
他吃痛地皱起眉，窘迫极了，又扯了扯胸前被弄湿的衣服，再次道了歉，转身跑到窗边的卡座。
他快步将那台笔记本塞进书包里，背上就往外跑。
孟允柯打量着他，视线掠过那过于宽大的黑框眼镜，以及被弄湿的毛衣。
“我昨天见过你，”孟允柯叫住他，走到他身后，“你买了一支卡布奇洛。”
孟允柯比他高，穿着一身浅色风衣，肩宽腿长，整个人看上去风度翩翩。他镜片后那双眉眼锐利清澈，如同能将人的心思看穿一般。
“是的，”男生转回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我知道，你是店长。”
孟允柯问服务员要了两张纸，递给他擦衣服。
“不介意的话，要去我店里坐坐吗，”孟允柯柔声说，“店里有洗衣机，可以帮你把衣服洗干净。”
孟允柯发出了邀请，男生张了张嘴，犹豫片刻。
“麻烦了。”他低着头说。
广场上的音乐喷泉偃旗息鼓，阳光落在灰白色的砖块上，映射出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
“你叫什么名字？”孟允柯问。
男生手中捧着还剩一半的热牛奶，视线盯着地面。
“梁思眠。”他小声说。
孟允柯只听清了姓氏，“梁同学，你经常来花店吧？我见过你几次。”
梁思眠闷闷的，低着头，不太擅长与人搭话，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背着电脑包。
孟允柯带着他进了花店，店员正在打扫卫生，回头见到两人一起进来，也有些惊讶。
“这不是昨天还来买过花的小哥吗，”店员放下扫帚，“店长，你们怎么碰上了？”
“正好遇上了，”孟允柯朝店员说，“咖啡没来得及买，你去买两杯回来吧，辛苦了。”
“好吧好吧。”
店员撇撇嘴，从抽屉里拿了两张现金，匆匆出门去了。
风铃摇晃，悦耳的声响回荡在沉默里。
梁思眠局促地站着，胸口的牛奶凉了，黏糊糊散发着奶香味，不太舒服。
孟允柯朝他招招手。
“脱下来吧，怎么一直看着我？”
梁思眠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把毛线背心给脱了。
他身上还剩一件浅灰色衬衫，看上去很瘦，肩膀舒展，身形修长。伸着手脱衣服的时候，隐约能看到不算明显的人鱼线。
孟允柯接过他手中的毛衣，拿进里间。
梁思眠的视线跟随着他一路走到店内走廊尽头，而后关上了门。
门后响起一阵哗哗的水声，此刻，花店里只剩下梁思眠一个人。
他坐在沙发角落，两只手局促地放在膝盖上，忍不住四处张望。
这是商城一楼南侧的店面，梦柯花坊包下了两个门面，打通中间的墙壁，正面都换上了玻璃窗，阳光倾泻而下，落在店内争相开放的花束上。
绿萝、蝴蝶兰、洋桔梗，精心打理的花束插在花瓶里，就摆放在小沙发的两侧，色彩斑斓。
梁思眠小心翼翼地起身，看向沙发旁两米多高的铁艺架，一眼便看到摆在最高层的冰蓝色花瓶。里面插着的，是尤加利和满天星做成的干花。
他看着这个颜色独特的花瓶，思绪飘回许久之前。
九月初的周末，搬校区的工作刚告一段落，同学们相约着在商城逛街，梁思眠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闲逛，不知不觉走进了花店。
店员趴在桌上打盹，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梁思眠轻手轻脚走进来，四处看了一圈，被这个独特造型的花瓶吸引了视线。冰蓝色的瓶身上布满了细小的纹路，像是无数冰雪碎片拼接而成。
他好奇地想要摸一摸那些纹路，却因为花架太高够不到，只能勉强摸到花瓶的底座。
花瓶被碰得晃了晃，从架子上砸下来。
眼见花瓶要砸到他的头，他向后躲闪，却撞在一个人身上。
那人很高大，从身后贴上来，护着他的肩膀，及时伸出手，将花瓶稳稳接住，放回了货架上。
“小心一点。”
极其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轻柔而沉稳。
那声音梁思眠已经听了快五年，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实的出现在耳边。
他惊慌地转过头，对上那人凌厉的眉目，眼眸乌黑，与想象中的英俊长相一样，让人移不开视线。
那人睫毛低垂，与他四目相对时，梁思眠胸中涌起强烈的紧张感。
他不可能听错的。
后来，他得知了花店老板的名字，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孟柯，孟允柯，他们就是一个人。
“想什么呢？”
身旁的沙发陷下去一点，梁思眠陡然回过神。
孟允柯走过来坐下，满脸笑意地打量这个爱发呆的年轻人。
他脱掉了风衣外套，一件薄薄的高领内搭很显身材，袖口拉到手肘的位置，手臂上还沾着水，露出青筋。
“……没想什么，”梁思眠匆忙移开视线，“花店，很漂亮。”
“你的衣服已经帮你洗过了，”孟允柯用毛巾擦干手上的水，“不着急的话下次再来取吧，今天真是抱歉，害你衣服弄脏了。”
梁思眠低着头，“是我没注意，不是您的问题。”
孟允柯愣了一下，被他凝重的表情逗笑了，“怎么还用敬称，我看上去很老吗？”
“没有……”
梁思眠的绷着一张脸，脸上温度滚烫，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用这么怕我，”孟允柯笑着说，“好了，我送你一枝花作为赔偿，好不好？”
孟允柯起身，四下扫视着各色鲜花，最后从众多花卉里挑了一朵漂亮的洋桔梗，白中泛着绿。
他找了把剪刀，熟练地裁下浅绿色的包装纸，将花枝包起来。
“这个送你，”孟允柯将花束递给梁思眠，“和你昨天买的那朵颜色很配。”
梁思眠双手去接，指尖与孟允柯的手指相触了一瞬，他便像是触了电一般，赶紧收了回来。
“谢谢。”
他抱着玫瑰，道过谢，便背上书包跑出了花店。
风铃声响过，孟允柯望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又看向桌上被遗忘的半杯牛奶，眼中露出疑惑的神情。
“欸？这是怎么了？”
店员拎着两杯咖啡进来，好奇地问孟允柯：“店长，你们刚刚聊了什么啊，我看他着急忙慌地跑出去了……”
孟允柯捻了捻手指，指节因为搓洗衣物而泛红。
店员后知后觉地一拍大腿：“哎呀，忘了跟你说，洗衣机坏了好几天了！”
“没事，手洗就行，”孟允柯望着梁思眠的背影，喃喃道，“我长得很凶吗？”
第04章 招聘
夜晚，卧室里漆黑一片，只有电脑屏幕亮着，里面是梁思眠的电子日记本，光标停在最新的一行，有节奏地闪烁。
床单被弄得皱成一团。
梁思眠的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指尖溢出了黏腻的喘息，眼角染上了情欲，逐渐变得迷离。
淡雅的洋桔梗散发着香味，他亲吻着花瓣，耳机里放着孟允柯的直播，无法控制地释放出来。
今天是他第一次和孟允柯说话。
孟允柯说话的语调很独特，透着优雅和慵懒，但又有着强大的气场，让他不敢抬头直视。
床单和花朵都被弄得乱糟糟的，他仰躺在床上，露着起起伏伏的平坦腹部，终于精疲力尽地睡过去。
梦里，他枕着柔软的东西，有人用手摸着他的耳朵，指腹轻缓地摩挲着他的耳廓。
梁思眠睁开眼，发现自己枕在孟允柯腿上，孟允柯正笑着看他，轻柔地揉捏着他的耳朵。好舒服。
他如此想着，便伸手去摸孟允柯的脸。然而，梦中的孟允柯表情疑惑，轻声问了句：“你是谁？”
梦境支离破碎，窗外，天光已亮。
梁思眠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天花板，有种无法言说的虚无感。
他又回到了与孟允柯毫无关系的生活里。
想到此处，他低头看向自己凌乱不堪的身体，以及脏兮兮的桔梗花，内心泛起深深的厌恶。
“小眠！妈妈去上班了！”
门外响起母亲的声音，梁思眠疲惫地应了一声，下床，去浴室洗澡。
从浴室里出来，他边擦拭身体，边踱步到桌前，打算关闭昨晚打开的电脑。
电脑屏幕上，是昨晚无意间浏览的黑客技术论坛。
说来奇怪，他并没有查任何相关的东西，却收到了一条论坛的邀请邮件，也不知对方是如何找上他的。
梁思眠点了退出，关上电脑，将窗帘全部拉开。
阳光照进卧室，照亮墙壁上那些照片。梁思眠拉上布帘，遮住那些阴暗的秘密。
中午，学校门口。
学生们说笑着往外走，路过许多发传单的推销员。梁思眠谁也没理，戴上耳机，低头穿过人潮，快步往街对面走去。
今天他要去花店取衣服，为此穿上了自己不常穿的新外套。黄白色拼接的短款防风外套，搭上浅色休闲裤，轻快的颜色穿在他身上，掩盖了几分不善言辞的内向气质。
“同学，买糖吃不？”
在校门口摆摊的阿姨笑眯眯的，朝他打招呼。
干净的容器里盛着各色的软糖，梁思眠迟疑着停下来，要了一份。
正午时分，花店的门敞开着，店员坐在收银桌后面用手机看宫斗剧，孟允柯则在沙发上小憩，一双修长的腿架在小圆凳上，双手交叠在腹前，安静地睡着。
门口响起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来找店长取衣服。他在吗？”
“在里面睡觉呢。”
孟允柯听出那声音，缓缓睁开眼，就见一个白衣少年长身而立，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中，手里还抱着一罐软糖，罐子里五彩斑斓，脸上架着黑框眼镜，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这儿，”孟允柯慵懒地坐起身，“怎么中午就来了，吃饭没？”
梁思眠看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
“吃过了。”他撒了个谎。
孟允柯起身去里间，半晌后，拎着一个纸袋出来，交给梁思眠。
里面是折叠整齐的毛衣。
“谢谢，”梁思眠抿着嘴，接过纸袋，有些生涩地拿出怀里那罐软糖，“这是……一点心意，麻烦你了。”
“不用这样客气，”孟允柯并未推辞，“我们店也刚开不久，以后也请你多来光顾哦。”
“……好。”
梁思眠点点头，手心里全是汗。
他沉默地杵在原地，似乎欲言又止。
“怎么了？”孟允柯疑惑地问。
梁思眠深吸了口气，双手紧紧攥着衣袖，鼓足勇气道：
“我……我我想来打工，赚点钱。”
他紧张地看着孟允柯。
一旁看剧的店员从收银台后抬起头，“咦，你想来学花艺吗！”
梁思眠点点头。
“我们这里的兼职半天算50，店长包午饭，”店员说，“有空我们可以免费教你花艺，怎么样，愿意来嘛？”
梁思眠僵硬地转过身，“可以的，没问题。”
店员忍不住笑起来，“你别这么紧张。”
孟允柯把糖罐放在一旁的桌上，“好，你可以先来试一个星期。”
“谢谢店长，”梁思眠有些激动，“我今天就有空。”
孟允柯见他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配上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觉得有些可爱。
“这么着急干什么，”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梁思眠的肩膀，“明天你再过来。”
梁思眠低下头，耳根有些泛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