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或说,觉得自己待他与玄九不同……那当然不同。
自真相大白后,他便知晓这世上本无玄九,有的只有池州渡。
玄九于他而言,是萍水相逢,一见钟情的对象,是他尽力而为后,有机会拉住的人。
但池州渡……是父亲提起时都要敬重地唤一声“前辈”的大能。
他是“御傀”、“摄魂”之术的开山鼻祖,亦是三百年前名声大噪,却少有详细记载的傀师。
如今更是有可能站在他阵营对立面的敌人,池州渡的实力深不可测,路数更是不曾见过的诡谲。
说出去无人会信。
在他看来,池州渡却更像是一个不通人情世故,涉世未深的人。意外的单纯。
他这段时日一直在想,池州渡究竟想要什么。
听到的这些话似乎并未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不知为何自己一直没有深入去想。
不知是不想,还是不敢。
亦或两者都有。
这两句话从耳畔到心中,齐晟的眼神渐渐变得复杂。
他的呼吸慢慢沉重起来,攥起拳头忍耐着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
——你知道我对“玄九”的感情究竟是什么吗?
你究竟为什么那么在意?
为什么将我困在身边?
为什么待我如此特殊?
为什么想让我就只看着你?
分明,有可能自始至终都不明白他的心意不是吗?若是旁人想留一个人在身边,大抵是因为思念、爱慕。
但池州渡想留一个人在身边……也许真的只是想留这个人在身边,仅此而已。
此刻的池州渡于他而言,像是高不可攀的山。
他只能仰头看着,即便大声的喊,听见的也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对这座山一无所知,被这座山俯瞰的他却无所遁形。
这样的情境,令他寸步难行。
两人间寂静了片刻。
池州渡望着他,忽然开口。
“为什么生气?”什么?齐晟一怔。
心中的无名火被着一句话打乱,晃悠两下后愈发焦灼。生气?
不过两句没头没尾莫名其妙的话而已。
他为何要生气?
心中正乱着,耳边又响起了那道令人心烦的声音。
“齐晟。”
池州渡望着齐晟的眼睛,薄唇微抿:“你想要什么?”
他眼中的不解不似作伪,像是觉得只要将齐晟想要的给他,一切就能回到从前。
齐晟心里的火陡然灭了。
无力感随之而来,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又是这不解的眼神。
见他不开口,池州渡抬手,轻轻拂过他的脸颊。
齐晟直视他,冷不丁开口。
“若我要江湖安稳呢?”
——我想看清这座高山,也想和你好好谈谈。他低声道。
“若我想走呢?”
——面对什么都不懂的你,又该从何解释,从何问起。
那些东西,我如今都说不清道不明,更何况你。
池州渡动作一滞。
齐晟顺势一推,竟当真将他的手推了下去。
紧接着,他听见了自己近乎自嘲的嗓音。
“将我困在这方寸之地,与杀我何异?”
——若你最终与我立场不同,又会是何情境。
我的归处终究不是这里,江湖内外,亦有我牵挂的痕迹。
这句话后,没有人再开口。良久。
池州渡手指蜷缩了一下,眉心微蹙:“我......”
他只开口说了一字,便又沉默下来。
齐晟心中隐隐怀着的某种东西慢慢消失了。
两人相对无言。
青色的衣摆在空中旋出如同碧波的形状,池州渡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就在他即将伸手推门之际,身后传来了一道嗓音。
“我更不懂的是......”
齐晟抬眸看向池州渡的背影,嗓音里藏着一丝憋闷,泄气似地低声喃喃。
“你究竟想要什么?”
池州渡动作一滞,停在原地。
齐晟也没指望从他口中听到什么回答,无力地垂下眼。
“......你。”
清冷的嗓音在寂静中如同落入湖面的石子。
“噗通”一声。
由于太过简短,更像是幻听,齐晟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了被阖上的门框,也不知是否被惊到,心中“砰砰”直跳。
他下意识抬手捂着心口。
刹那间,心跳声消失的无影无踪。
木偶之身,本就没有心脏。
齐晟揪紧了胸前的衣裳。可如今。
这本该空落落的一处地方,却像是悄无声息地生出了血肉。-
“啊——啊——”
耳畔萦绕着乌鸦的叫声,伴随着奇怪的动静,很吵。
口鼻之中充斥着血腥气息。
姬叶君强撑着疲惫,烦躁地睁开眼,在看见眼前的景象的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具支离破碎的尸体。
身上穿着......他的衣裳。
一股寒意从脚底蔓上心头。
姬叶君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莫非他已经死了?
“醒了?”
身侧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姬叶君下意识侧目望去,一个熟悉的面孔印入眼帘。
罕见微卷的长发,灰眸。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某个犯了事总会可怜兮兮看过来的人。
如果说眼前这人的身量不似小山一般高大,他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他养的小男宠了。
两人无声对视了片刻。
姬叶君攥紧了拳头,偏头吐出一口血沫,气笑了。
“怎么,世道变了?”
他语气嘲讽,“一个个放着自己原本的面貌不用,都喜欢凑到别人跟前装孙子?”
云戈木身着不知从何处弄来的粗布衣裳,没有理会他的话,神情不似以往温和。
“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你究竟是是来头,潜入我身边又有什么目的?”
两人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云戈木看着他,没有立即开口。
姬叶君嗤笑一声,直白道:“曾经是。”
紧接着他盯着眼前的人,意思十分明显。——到你了。
云戈木俯视着他:“在北海界域,我们见过。”
“果然是你。”
姬叶君脑中不合时宜的闪过这段时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忍不住咬牙。
一把长刀毫不留情地砍在他身后的树上,紧接着逼近他的脖颈。
“那你,便是我恩人的仇人。”
灰眸中泛着冷光。恩人?
姬叶君一愣,这时才觉得眼前的人格外陌生。
心中滋味莫名,他扯了扯嘴角。
“所以呢,这么大费周章。”他偏头示意一旁身着他衣裳的尸体,“就是为了等我醒来后,再光明正大的手刃我?”
隐约的凉意逐渐凝为实质,姬叶君慢半拍地垂眸望去,顿时到抽一口凉气。
自己全身上下,就罩着一件异常宽大的披风。
也不知是否该说这人心思细腻,还知道在他身下铺一层破布......等等。
他定睛一瞧,这破布像是人的衣裳,上面沾染着大片的血污。
联想到穿着自己衣裳的尸体,姬叶君的脸色比方才要死的时候还要惨白几分,这时他顾不上伤情和颜面,立即裹着披风跳了起来。
“咳......”
他伤得很重,偏头又吐出一口血,头晕目眩。
在即将趔趄着倒下去之际,一只手揽住了他。
云戈木面露不解,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大反应。
身体缩小时总被这人动手动脚,依稀记得对方的怀抱宽厚,不似表面上看上去无力。
此刻却只到他的颈窝,看上去......很弱小。
云戈木顿时不自在起来,僵硬了片刻,旋即一下子推开他。
姬叶君尚未缓过来,只得匆忙扶住一旁的树,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他内力存毒,若不解,你撑不过今晚。”
云戈木硬邦邦道。
处境摆在眼前,姬叶君勉强压下喉间的腥甜,忍着脾气朝一旁扬了扬下巴。
“那尸体是怎么回事?”
云戈木:“如果你识相将内情告诉我,这就是你的‘尸体’,毕竟我得知想要的信息后杀人灭口也在情理之中,虽说不能完全打消他的疑虑,但至少会比你‘活着’来的好。”
“那个人从一开始就知晓我的身份,如今想来,他恐怕就是这一切的作俑者。”
姬叶君拧眉:“一开始就知晓?”
云戈木也面色凝重:“嗯,他似乎......与我的恩人有些关系,此前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与我的恩人交好,但我始终觉得古怪,又不好表明态度,只得一面假意迎合,一面在你府中探听消息,直到那日......”
他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
姬叶君立即接茬:“你是想说,我与‘那边’的人会面之际,你被银针刺中险些死了的那晚?”
他太过于敏锐,云戈木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
“我族对气息十分敏锐,那个人身上有极其浅淡的药香,与沈清平身上的气息很像,不过那时我神识混沌,并不敢断定,但也暗暗设防,并注意着他们的行踪。”
姬叶君若有所思。
这么看来,黑衣鬼面就是个掩人耳目的身份,可以是沈清平,自然也可以是钟啸奎。
云戈木说着轻哼一声,神态之中带上了一些姬叶君熟悉幼稚。
“要不然今日你可就真死在那里了。”
“哦,所以是特地救我来了?”
“当然不是!”云戈木大声反驳,紧接着似乎想起了他此刻是敌人,目光倏地变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神情重新变得冷漠。
“如果你不说,今日真的会死。”
锋利的长刀闪烁着寒芒,姬叶君虽说平日里作威作福,但确实很会察言观色。
说话难听,是纯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
但如今......他确实不甘心就这么死了,曾经伤害过他的人,都已经死了。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好。”
姬叶君攥紧了拳头,嗓音有些哑。
“说完,放我走。”
“......嗯。”
云戈木眼神微闪,声音也有些含糊,但此刻姬叶君没注意到这一细节。
“那走吧。”他看了眼天色,“有我族秘术支撑,他们暂时无法探寻我们的踪迹,不过得先找一个偏僻的地方歇脚。”
“等等。”
云戈木转身,抿唇道:“嗯?”
——完全就像个警惕的小崽子啊。
姬叶君歪了歪头:“你的恩人,是谁?”
云戈木顿了顿,没有回应,大步朝前走。
“选生还是死,你随意。”
姬叶君看了一会儿他的背影,并未着急跟上,眼中闪过深思,喃喃。是齐晟?
不,那伙人若与齐晟“交好”才是怪事。
“......莫不是,传闻中的傀师?”
前方的人下意识停下脚步,警惕地转头望向他。
姬叶君勾了勾唇。
“啊,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这几天很困……但是!出息了!出息了!终于有几章存稿了!
不难瞧出主人对它的诊视。
从头到脚,从床到被,无一不是池州渡亲手所制,上面都有着一个“焰”字。
池州渡近来有些反常,总将他一人留在屋里,不知出门做什么去了。
可他心中却没有丝毫解脱的滋味。
木手摩挲着从原身那取回的双生铃,齐晟望着窗外愣神。
“我更不懂的是,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
这一字极轻,但在耳畔响起时却格外清晰。
可这一个“你”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是单纯的想留下他消遣,还是......齐晟攥紧了银铃,沉默地垂头。
他并非想不到另一个答案,思绪停顿之余,似乎又再次看清了自己。
时隔多年,早已被压在内心深处的影子再度浮现。
一个虚伪、卑怯的人影。
若这猜测落空,自己会显得很可笑吧。
更可笑的是,他压根问不出自己最想问的那句话。
“你知道我对玄九的感情是什么吗?”
可感情既然是对玄九的,又为什么那么害怕听见池州渡的回答呢。
害怕......眼前似乎浮现出池州渡冷淡又不解的神情,那几乎没有情愫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什么?”
“我只要你在身边罢了。”
心中传来异样的滋味。
“......”
齐晟安静地靠在小木床上。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味道,这是从一开始他就不曾抗拒过的气息。
他有些疲惫地阖上眼睛。
思绪却像是跟他对着干似的,总将池州渡垂眸注视他的模样放进脑海。
那抹青色像是镶进了眼皮般阴魂不散。
齐晟将双生铃抱在怀里,小小的身躯似乎给了他得以脆弱的勇气。
他像小时候那样,慢慢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轻越常说,“齐晟,儿女情长困不住你。”他心里清楚。
其实并非如此,只不过是他不敢。
从小失去母亲,悲伤并没有多么浓烈,毕竟他生来就不曾体会过那份温情,只觉得空落落的,看见旁人的娘亲,就会默默看上许久,父亲起初将自己关在屋中,府中下人除了老人,都以为老爷憎恶这个孩子。
其实,他自己也曾这样认为。
听到下人的闲聊,心里埋下了害怕的种子。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来了。
他来的那一天,自己其实更多的是害怕。
可是出乎意料的,父亲满眼愧疚地抱起了他,自那日起,本就没有母亲陪伴的他,终于等来了父亲。
父亲的怀抱很温暖,抱着他走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那些下人惊疑不定的神情。
那一日,阴霾消失了,大家的目光不在怜悯同情,变得毕恭毕敬,变得慈爱。
也是从那一日起,他突然成为了众人艳羡,受尽宠爱的齐小公子。
他担心父亲会对他失望,所以父亲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在心里。
他怕旁人觉得父亲不够爱他,所以常常对旁人提起“父亲曾说......”。
他曾畏惧外人的目光。
从头到脚的打量,像是要将他整个人看穿,好在时常望着父亲,便强装镇定地学着对方镇定自若的模样,那一次宽袖之下的小手微微发抖。
好在他下定决心去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所回报。
他努力的将那一点卑怯修补好,于是这份卑怯不在是弱点,而是推着他朝前走的底气。
因此,一年年过去,齐晟的背脊越挺越直。
直到那年,轻越来了。
是个像姑娘似的小子,相貌很漂亮,脾气却臭得不行。
也许是那没有丝毫伪装的真诚模样惹得他心烦,他很讨厌对方。
又不得不承认,他羡慕那小子。
于是对谁都有礼的齐晟在左轻越跟前也变成了讨厌的家伙,两人整日对掐。
第一次互殴被父亲发现时,他其实很害怕,但预想中的冷眼并未到来,父亲虽说将他们骂了一顿,可那语气却让他感到亲昵。
府中的下人也并未露出曾经那样的神情,只是捂嘴偷笑看着热闹。
那时,齐晟才如梦初醒,心中最后一点缝隙也被填的满满当当。
也是在那一年,他提起了剑,只不过这一次不是为了成为父亲的骄傲,也不是为了成为齐小公子,更不是为了众人的目光。
只是因为自己喜爱,为了年少的雄心壮志。
——江湖之中,再无敌手。
此后他一直这样生活着,习惯了潇洒的滋味。
便觉得这本就是他的,从生来就是如此,至于那段无足轻重的过往,再无法动摇他内心半分。
这一晃许多年过去,久到齐晟早就忘了当初的自己。
他慢慢觉得那些往事更像一场短暂又朦胧的梦。
直到如今,遇到了一个特殊的人。
一个知道自己该要远离,却一次次在犹豫中落入对方手中的人。
若非他心中挣扎,又怎至于接二连三的被轻易捉住。
离开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在眼前出现,也一次又一次从眼前消失。
齐晟半眯着眼望着渐晚的天色,窗外有一轮明月,很像那夜桥头的明月。
困意渐渐来袭,蜷缩成一团的木偶慢悠悠倒了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呼吸都均匀起来。
朦朦胧胧的场景像是醉酒之人所见。
初见的桥头明月高悬,那身影清冷如莲。
佳人顿了顿,似乎察觉有人到来,不疾不徐地回眸,是这景中最为惊艳的痕迹。
只不过......那桥下水波印照着青色,静立桥头的人墨发如瀑,正静静注视着他。
在反应过来前,齐晟已经行至对方跟前。
梦中虚无,情愫翻涌,最终本心拔得头筹。
他鬼使神差地抬手,在半空踌躇了许久后,极其小心地摸了摸池州渡的脸。
先是轻碰,而后贴近了些。
“若你并非傀师,若我了无牵挂......”
会不会一切都变得简单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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