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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羡凡)


“偷偷摸摸的,倒真不是我的风格。”
姬叶君矫情地拎起衣摆,大姑娘似的踮起脚尖跨过潮湿的门槛,唯恐被这污水沾了分毫,“但一想到齐晟也这么狼狈的躲藏,我这心里就舒坦不少。”
“是吗?”身侧传来一声哼笑,对方语气意味不明,“看来姬门主与齐宗主积怨颇深呐。”
听着这雌雄莫辨的声音,姬叶君只觉得耳朵被剌得难受,他并未正面回应,刻薄道。
“若你一定要用这让人犯恶心的声音说话,那还是闭嘴为好。”
黑袍人倒也不生气,轻笑一声。
姬叶君恶嫌地打量着屋子,拧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天色已晚,姬门主这是要去何处?”
“自然是回影宗。”姬叶君脸色阴沉,再度回头扫了一眼四周,冷嗤一声,“这种地方,老子半个时辰都待不下去。”
“姬门主,还请留步。”
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嗓音,姬叶君没有理会,径自朝外走去。
忽然,三枚骨针自身后袭来。
姬叶君像是有所预料,立即旋身躲过,反手回敬三枚猝了剧毒的飞镖。
“怎么,这是要与我一决高下吗?”
姬叶君眼神阴冷,嗓音里藏着一丝威胁。
黑袍人沉默下来。
见他如此,姬叶君勾唇,继续转身朝屋外走去。
“砰——”
一阵古怪的妖风袭来,门在他眼前被合上。
姬叶君耐心告罄,正要转头就听对方冷不丁道。
“姬门主即便今日离开也无济于事,来接应你的心腹,如今应当在花楼中消遣快活呢。”
姬叶君的身形蓦然一僵。
他神情微变,没有转头,状似漫不经心道。
“你这放屁诬陷的功力倒是见长,难不成就因为我......”
“噼啪。”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碎片一直迸射到门前,恰好回弹至姬叶君的脚尖。
他慢半拍地垂头望去,半截碎裂的玉佩清晰的倒映在眼底。
那是个“悟”字。
是他养的最好的一条狗。
姬叶君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为难看。——江悟。
见他彻底僵硬在原地,身后的人这才笑了。
“这世上忠心的狗多,忠心的人却不多。”黑袍人慢悠悠在屋子里踱步起来,“他明明可以是一条忠诚的狗,可就因为主人一时心软,偶尔将他当做了人看,这想变成人的种子就在心里生了根,一有机会,就冒了头。”
“这个道理,应当没有人比姬门主更明白了吧。”
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却像是一座山的重量压了下来,姬叶君顿时汗毛倒竖。
“作为侥幸活下来的那条狗。”
那嘶哑难听的嗓音压得更低,像是说什么悄悄话似的附在他耳边。
“这么多年过去,可是当真忘了自己是怎么成为人的?”
宽大袖袍之下的手骤然攥紧,姬叶君脸色有些发白,倏地转身。
身后之人识相地退后几大步,开始掰着手指头细数。
“不得不说姬门主确实很聪明,借了千面圣手卓公子的易容之术,待到几日后回到暗门,那里则早已备好了一具死尸。”
“你和卓公子谈了笔交易,将灵鸠门之事提前透露给他,他这才留了个心眼,为了去探你所言是否属实,与杨篱在酒楼相会,这几杯酒下肚,果真听出了不对,于是卓公子便顺势在鹤钰城多待了几日,最终顺理成章地发现了扬篱的尸体。”
“而你故意卖他一个人情,让他误会你有朝他们靠拢的心,却没有告诉他,那具易容的尸体上,被刻意伪造了齐晟的剑痕,你也并不怕他揭发你,因为届时他压根不敢轻举妄动,大局当前,谁也不敢贸然出头。”
“暗地里给些帮助示好倒还好说,但若是放在明面上,他身后可是有三个家族,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其中。”
黑袍人面具之下的眼睛眯起,鼓了鼓掌,“这样一来计划顺利,你将齐宗主推到我们的对立面,替他表明态度,让他陷入险境,自己则全身而退,作壁上观,当真是妙啊。”
“况且,待到卓公子反应过来自己着了道,以他对烟淼姑娘的真心,定然会将这前因后果悉数告知,以此来弥补自己的过错。”
“而那时候,姬门主你则带着足够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财宝,去过神仙般清净的日子,时不时想起嘲笑一番齐宗主狼狈的境遇,可谓痛快至极。”
“只可惜......”黑袍人似乎觉得有些累了,他不似姬叶君那般矫情,随意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翘起腿道。
“你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似乎不那么认为。”
姬叶君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若无其事地扯了扯嘴角。
“......所以呢?”
“所以,何不顺势而为呢?”
姬叶君浑身紧绷,暗器不动声色地落入手心:“顺势而为?”
“是啊,我们正愁没个合适的契机动手......”
他话音未落,暗器便迎面攻来。
黑袍人面具下的嘴角微勾,淡定地坐在原地。
“姬门主的计划那样完美体贴,我又怎忍心从中破坏呢?”
他这般说着,方才还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却如同鬼魅一般,瞬间化作一道残影闪到姬叶君身后。
“不过,唯一有些出入的就是,可能得委屈姬门主代替那冒牌货,假戏真做一番了。”该死的!
姬叶君自知不妙,立即拔出自己的短刃,对上这位实力不详的对手,他丝毫不敢懈怠。
两人出招都十分谨慎,姬叶君平日里没个正行,但当初江湖排行也是前五,是凭一己之力,将小小的暗门发展到如今三宗之一的顶尖高手。
断刃利落地朝对方命门攻去,他出招狠辣,并不畏惧自己受伤,只保证对方所受的伤比自己重,是个十足的疯子。
黑袍人显然比较惜命,在弯腰躲避一记杀招的刹那,被姬叶君抓到破绽,左手暗器破空而出,面具顿时飞了出去,“咕噜噜”滚落在地。
在看清对方容貌之际,姬叶君神情顿时凝固。
“你......”
天地之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这怎么可能。
他眼底攀上血丝,不可置信脱口而出。
“你是……钟啸奎?”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巨力。
姬叶君猝不及防之下狠狠撞在墙上,他偏头呕出一口血,仿佛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得罪了。”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姬叶君一怔,紧接着极其缓慢地抬头,眸中倒映出一张和蔼仁慈的面容。
——当世神医,沈清平。
“......居然他娘的是你。”
姬叶君咬牙,想要强撑着起身,却又被一脚踹了回去。
“唔!”他闷哼一声,下意识蜷起身子。
半遮半掩地门后有着新鲜的血迹。
“姬门主若乖乖听话,我是决计不舍伤你的。”沈清平嗓音愧疚,“你我二人很是投缘,可惜了。”
姬叶君偏头啐出一口血沫,望着对方伪善的嘴脸,哼笑一声:“呵......单单是这伪善的嘴脸你就输了齐晟,你爹没教过你,不会装模作样的时候就闭上眼睛叹气吗?”
“哦?”沈清平含笑,“我以为一条没有爹娘的野狗不会知道这些......”呢。
“老子是你爹。”
姬叶君心里怒火翻涌,见他嘴角的笑容缓缓消失,继续道,“怎么瞧着不太乐意,长相这般丑陋……爹能认你,你应当感到荣幸。”
沈清平手中亮出骨针,袖袍之下露出的皮肤尚未结痂,血红错综的伤口很是可怖,隐隐能看出些不同寻常的诡异纹路。姬叶君一愣。
“姬门主真是......气都喘不匀了,这张嘴也还是不饶人。”
骨针之上聚集着内力,沈清平眼神很冷。
“那便,一路走好了。”
姬叶君浑身紧绷,指尖夹着几枚剧毒银针,他如今身受重伤,逃脱恐怕有些力不从心。……但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万籁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极为动听的吟唱。
如同古老神话中的海妖卧在礁石上,伴随着海浪翻涌的声音。
心神不自觉地放松。
几人的眼神在一瞬间涣散起来。
一道黑迅速窜了进来,他身上的衣服显然不合适,紧绷在身上只有半截不说,还被撑得撕裂开来,大片白皙的皮肤裸露在外,十分醒目。
姬叶君只觉得眼前一晃,紧接着被人整个扛了起来朝外奔去。
耳边似乎唯有一道急促的呼吸。
十分具有标志性的卷毛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愣了愣,下意识抬手抓住。
而后再也抵挡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碧波微漾,水面浮光。
亭中之人闲散地支着下颚,有些不耐地盯着远处暗卫阁的大门,但还是乖乖等待着。
“咳。”
被派去“探听”消息的人清咳一声,小心翼翼道。
“回禀少主,今日是仇统领亲自领着训练,应当是验收这段时日的成果,似是不太满意,故而……延迟了些许。”
左少主狭长的眼睛微咪,冷嗤一声正欲开口,耳畔便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动静。
“叮铃——”
他眼神微变,像是感应到什么,立即站起身。
在一旁守着的暗卫大气也不敢出,惊疑不定地望向少主腰间。
双生铃响,是齐宗主危!
左轻越蹙眉,神情有些凝重,垂首将腰间的双生铃打开,就着边缘划破指尖,让血滴入其中。
一只灵蛊探出头,展开半透的翅膀,感应什么似的在空中晃悠了一圈,紧接着朝一个方向飞去。
左轻越从腰间的锦囊中取出双生灵盘,不多时,两只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灵蛊落入其中。
两只玲珑角相触,左轻越抬手有规律地晃动着双生铃,不知听见了什么,眼神略深。
一阵风带着熟悉的气息匆匆而来。
仇雁归听到动静后立即赶了出来,见左轻越背对着自己并未出言打扰,而是望向一旁跟着的暗卫。
那暗卫朝他露出一个为难的神情,摇了摇头。
好在片刻后,左轻越就收了灵盘,将蛊虫重新放入银铃之中。
“是齐宗主?”仇雁归询问。
“嗯。”左轻越颔首,若有所思:“看来他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既然能动用双生灵蛊,必然是身陷囹吾,无法脱身。
不得已,才冒险一试。
“可有交代什么?”
左轻越动作一滞,走近牵起他的手,笑吟吟道:“嗓子怎么哑了,快坐下喝口茶缓缓。”
仇雁归一愣,但还是顺势坐下。
......仇统领的嗓音悦耳,哪有半点哑?
杵在一旁的暗卫方才在心中腹诽着,继而就对上了少主冰冷的视线。
他背后一凉,刹那间福至心灵,脱口而出。
“还请少主吩咐。”
左轻越递给他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据传闻,几十年前销声匿迹的缚魂子钟啸奎死在了众门派围剿之下,但当初众人只觉得他穷途末路定然无法存活,实则也无人见过他的尸首。”
“齐晟似乎发现了什么,猜测此人极有可能还活着,且一直隐藏在暗处……吩咐下去,查探各地可有婴儿遗失,而后顺藤摸瓜,以此推断这其中是否真的有古怪。”
“另外,暗门姬叶君行踪有异,若猜测属实,恐怕早已与缚魂子一派沆瀣一气,命影六即刻前往影宗去探姬叶君是否失踪。”
左轻越一挥袖袍。
“闻声长老之子元梓羟是齐晟的人,自会接应。”
“是。”
暗卫领命退下。
身后传来一声迟疑地询问。
“那,齐宗主呢?”
左轻越背影一僵,那夜自己不屑的嗓音在耳畔回荡。
“那老妖怪只会避人,可没那闲心找人,他还能真看上齐晟不成。”
“......”
仇雁归见状,心中隐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少主?”
左轻越转过身,难得没有直视仇雁归的眼睛,抬手轻拂过鼻尖。
“......似乎,被老妖怪捉走了。”-
屋檐上落下一只燕子。
窸窸窣窣的动静传来,伴随着几声清脆的鸟啼。
“……在十二城阳春湖,傍晚……”
池州渡依旧坚持不懈地给他讲故事。
齐晟打了个哈欠,下意识在心里接道。
——傍晚遇见一个醉酒的老翁求老天赐他一段夕阳红。
心声与池州渡的嗓音完美的重合在一起,齐晟漫不经心的神情一顿,有些发怔。
他倒是莫名其妙都听进去了。
池州渡的手一下下抚摸着他,齐晟的思绪也逐渐飘远。
一连又过了几日,想必轻越雁归已经收到了他的请求,派人去探虚实,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剑宗的三位徒儿……不。
齐晟心中一沉。
如今,只有两位了。
小鱼烟淼都十分聪慧,想必也已经猜到了什么。
眼前闪过阳一满是血污的面容,他心中一抽,立即掐断了回忆,不愿再继续深想。……罢了。
小小的身躯靠在一具温热的躯体上。
齐晟忍不住想。
若他是门前那只整日只会吃草的野兔,是池塘中惬意的锦鲤,亦或丛林树上盘着的蛇。
会不会稍显自由一些。
他们的世界里没有弯弯绕绕,也没有过于浓烈的爱恨,眼中之物便只是眼中之物。
不似人,会透过万物寻找某个影子。
正如他透过池州渡看见了过往的自己一样。
若他从未遇见过池州渡。如今是否……
齐晟心中一惊,有些迷蒙的意识瞬间清醒过来,他忍不住皱眉。
果真是被困久了,竟下意识想着逃避。
耳畔不知何时陷入了寂静,倒是令人莫名不安起来。
齐晟仰躺着等待了一会儿,见对方依旧没有动静,这才不动声色地眯起眼悄悄朝上瞄去。
长睫笼罩之下,眼前的景象蒙上一层阴影,但隐约能瞧见对方低头的动作。
齐晟见状赶忙紧闭双眼,挺尸般一动不动。
那只一直安抚着他的大手微微收紧,将他捏在手心。
池州渡分明没有开口,他也瞧不见对方脸上的神情。
但齐晟却读懂了他的情绪。焦躁、隐忍。
池州渡手上的力道不断增加,就在齐晟隐隐觉得窒息又强撑着不愿开口之际,对方却陡然卸了力。
身子悬空了一瞬,被安放至柔软的被褥上。
耳边的脚步声远去。
齐晟睁开眼,只来及看清消失在门后的青色衣摆。
他在原地愣了半天,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这是池州渡第一次毫无预兆的丢下他离开。
若想得美些,说不定在过几日就觉得无趣,放他离开了。不过……
齐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池州渡掌心的温度其实很烫。
他转头朝床榻上的原身望去,神魂并无动荡,应当并非之前古怪的情况。
齐晟心中其实有许多话想问。
比如为何将他困在此处,又如此悉心照料。
比如他瞥见池州渡后颈的咒纹。
比如,为什么不愿提起守宫,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渊源。......但每每想要开口,心里就会升起逃避的念头。
漠视并非他本意。
只是他们像是深深坠入了泥潭,即便伸手就能碰到,也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以至于,连最熟悉的温度也变得陌生起来。
即便伸手碰到,也会迟疑地畏缩。
“咔哒”
直到门再度被推开,齐晟才猛地惊醒,不知觉间他竟盯着门口看了许久。
齐晟立即闭上眼睛,听着熟悉的脚步声靠近,心也跟着提起。
“睁开眼。”
耳畔的嗓音与往日不同,显得有些冰冷。
齐晟的眼睛不受控制的睁开,入目是池州渡略显阴郁的脸。
“若你觉得玄九不是我。”
他缓缓靠近,笨拙感褪去后,显得十分冰冷。
“那从今天起,就只看着我。”
【作者有话说】
拾掇拾掇准备恢复正常更新速度~反复纠结收尾的节点,今天终于被我捋顺了(T^T)

对方清冷的嗓音里透露着压抑的情绪,暗含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四目相对,始终笼罩两人之间的浓雾散开。
齐晟看清了池州渡。
他眼底有翻涌的情绪,复杂得令齐晟都无法参透全部。
此前他学着自己的行为举止,无论怎样都显得笨拙怪异,似照葫芦画瓢都学不好的愣头青。
唯有此刻真实的情绪涌上心头,才像是从画里走出来一般,鲜活的站在他跟前。
不知何时沾染的人情味让他看上去更加灵动。
“如果你觉得玄九不是我。”
“那从今天起,就只看着我。”
齐晟呼吸一滞。
池州渡似乎认为,他离开是因为觉得他与玄九并非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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