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不染一尘的仙人在雪山之巅捧着……热乎的红薯。
“这端午将至,阿成去湖边摘了些粽叶,我让他去镇上时买些糯米回来,也就这些天了,咱们不赶那趟儿,就自家做些尝尝。”
“我瞧是阿母嘴馋了,年年临近端午便记上了。”
“你这丫头......”
耳边传来老妪与阿秋的说笑。
齐晟一双眼睛静静观望着,显出几分凝重。
似乎有些过于安逸了。
安逸到他当真一点也摸不准池州渡的心思。
那封奇怪的信既然能送入花云间,那么这幕后之人也必然知晓了池州渡的行踪。
他离开后并未听闻什么风声,想必这二人也未曾正面交锋。
至于自己为何突然离开......他已然将幕后之人留给他的木珠放在枕下,这其中有何玄妙,对方应当也不会不知。
信中之事,齐晟自然并不相信。
虽说心中短暂的纠结过,但令他难过的并非信中不知真假的传闻,而是他如同跳梁小丑一般的一厢情愿,他虽说嘴上埋怨,但也知晓此事其实怪不得池州渡。
所以齐晟并未打算纠缠,以他对“玄九”的了解,对方绝非信中所提及的那般,秉承着做人留一线的规矩,齐晟故意将木珠留下。
算是提醒,自然也是试探。
但如今的发展显然已经出乎他的意料。
说起来还算是百年之争。
池州渡不去养精蓄锐与这幕后之人一决高下,反而将他掳来这山水田园。
......究竟是想做什么?
齐晟见池州渡专注于木雕,暂时无人注意到他,布偶的眼珠慢慢动了起来。
这户人家应当日子应当还算宽裕,院子很大,虽说略显陈旧,但十分干净,院墙很高,瞧不见外头是何模样,唯有一颗樱桃树倚着院墙,枝叶延伸进来。
似乎是在村庄之中。
齐晟下意识想叹息,反应过来后立即打住。
忽然,余光中闪过什么,他目光立即跟了过去。
一只守宫攀上院墙,懒懒地停顿一下,这才继续爬行。
......守宫?
一个被他忽略的细节陡然涌上心头。
那木珠之上有一个细小的图纹,那时他并未多想,只当是个纹路。这
会不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娘,阿秋,我回来了......”
在这时,门前传来一阵喧闹。
人声伴随着一阵兴奋的犬吠。
齐下意识抬眼望去。
目光与一双黑亮的眼睛对上后,他心里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下一刻。
那四肢短小的奶犬嗷呜一声,像是瞄上了什么猎物,倏地朝齐晟冲来。
“......”
正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小犬个头不大,胖乎圆润,叫声中尚带着稚嫩的气息,就这么横冲直撞地朝池州渡扑来。
几人也并未在意,皆是笑呵呵的模样。
放在以往,齐晟许是会戏谑地垂头,伸手逗弄两下这小家伙。
但如今这小家伙比他还大上一些,若被它叼进口中,恐怕得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齐晟只得僵硬着身子。
好在一只手很快将他捞进手心。
池州渡望着眼前趴在他膝盖上乱扑的狗,眼神淡淡。
他并未不悦,也没有驱赶。
但显然也没有将它放在眼里,就这么停顿一会儿后,顺势将齐晟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见这小狗愈发来劲地往上蹦,池州渡顿了顿,随手将齐晟放到了头上,而后重新拿起木头雕琢起来。
齐晟心有余悸地趴在他的头顶,悄悄抓紧了池州渡的发丝。
好在旁人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样,那一家三口正说着些家长里短。
齐晟静静听着,心中思索着他们可能所处何方。
垂眼间,便被一道活泼的影子抢占了视线。
小家伙见够不着齐声,便抱着池州渡的手,湿润黑亮的鼻子直往手上凑,哼哼唧唧地伸出舌头舔了舔。
池州渡面容平静,仿佛不受影响,只有在它即将往木头上舔的时候,才会伸出手将它轻轻往旁边挪一挪。
也许他不知自己这幅模样其实十分古怪,放在寻常人身上无比自然的动作,在他身上却格外笨拙生硬,就像是......齐晟忽然一怔。
就像是自己被迫待在这布偶身子里一般,浑身不适。
他知晓自己在外人眼中将是异类,所以只得伪装成一个布偶的模样,一动也不敢动,唯恐被看出端倪,从而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因为他心里清楚,世人容不下“异类”。亦或说。
朝堂官场难容仁义愚忠,杀手暗卫难容心慈手软,奢华之地难容布衣草芥。
无论哪一场讨伐,他不必过问孰是孰非,便知势单力薄者终将败北。
得利则“物以稀为贵”,损利则是“异类”。
他生来众星捧月,在人群之中游刃有余,便觉得池州渡只是“不通人情”。
如今借着布偶之身才恍然明白对方身上的那股怪异之处从何而来。
这具肉身像是将池州渡困住了,令他看上去如同不慎踏入他族领地的异客。
他的情绪很淡,似是不知喜怒哀乐,但又不幸对此有着一丝浅薄的感应,无法做到完全置身度外,像是少了极为重要的一窍。
与其说是冷漠,倒不如说是迟钝与迷茫。
齐晟心中缓缓聚拢起越来越的不解。
正如自己装作木偶一般,池州渡过往的举动与他又有何不同?
学着自己的模样,出门前回过头来,略显生硬的对他道。
“日落前归来。”
记得他过去担心玄九乏味捉来活物,便留下冥七陪着他。
自他说过那句“这便是生灵,与你我一般鲜活”后,池州渡便再未表露过杀意。
前有雪山踹门劫盲翁,如今却能与人同坐这院中交谈。
看着是冷漠至极的模样,却将许多人都听不进去的话一一记在心中,这样的人若得一星半点的教诲......又为何还是这幅懵懂的模样?
整整三百年,铁杵都能磨成针的冗长岁月,若他当真对这些一窍不通,又是如何生存下来的的?
“公子,这刀快些。”那名唤阿成的男子与家人说了几句,便自然的从怀中取出一把锉刀递了过来,憨笑道。
池州渡点头,接过他手中的刀。
手边的小东西摇着尾巴乱扑,阿成这才注意到它,不好意思地将它掳回怀中,小声教训着。
“哎呀......别乱跑......”
他说着弯腰将狗往旁边一扔,正打算与池州渡说些什么,却先看见了对方头顶趴着的布偶,顿时愣在原地。
“公子似乎很中意它呢。”阿秋瞪了他一眼,笑着道:“我初次做出泥人时也是,虽说后来做的个个比它漂亮,但终究是不一样的。”
“思来想去便给它取了个名,我们山野村妇没什么讲究,就知晓那时恰好立秋,便唤立秋。”
老太太摇了摇头:“你倒是会取名儿,我家阿成幼时顽劣,让人唤作东头的蚂蚱,整日与村头那几个叫‘耗子’、‘馋猫’的小子厮混在一块儿,后来长大了些,我见你二人之间有了苗头,这才给人打了招呼,让他们唤作阿成。”
“不然这秋后的蚂蚱听着多不吉利。”她拍拍阿秋的手,笑道,“你倒好,还带了两个秋来,这熬得过头年也熬不过次年啊。”
“哎呀,阿母!”阿秋连忙呸呸呸几下,“哪有这么个说法。”
阿成也无奈地开口:“这都熬过三年秋了阿母,我也算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您老可就给孩儿说点好话吧。”
这三人拌起嘴来,池州渡听了一会儿,伸手取下布偶。
齐晟渐渐收回思绪,见状立即软下身子,生怕自己看上去过于僵硬。
池州渡望着他,忽然开口:“焰。”
齐晟一懵:“嗯?”
“什么?”
这两声重叠在一起,没让人听出异样来。
齐晟惊出了一身冷汗,方才他一时不察,下意识疑惑的“嗯”了一声,好在阿成的嗓门大,将他的声音盖了过去,否则还不知要怎样收场。
池州渡捏了捏布偶,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他叫焰。”
他眼中倒映着寻常人看不见的浅金色,犹如明盛的火光。
齐晟:“......”什么?他吗?
阿秋第一个反应过来,眼中闪过讶异,语气感慨:“公子瞧着性子冷,没想到心思竟然如此细腻,不似我家阿成,五大三粗的不解风情。”
阿成轻咳一声:“......阿秋,该去做饭了。”
阿秋又瞪了他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离开。
阿成走到池州渡身侧坐下,似乎想将这简陋的布偶看个分明。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池州渡顺势将齐晟揣进怀中,这次连脑袋都没留,一整个塞了进去。
齐晟只得憋屈地靠在对方怀中,如今身旁有人,他自然不敢轻举妄动。
阿成见状也未多想,见他拿起木头随意看了一眼,紧接着眼睛一亮,直言夸道:“公子这针线活一般,没成想雕木手艺倒是十分巧妙。”
“不过这形还是有些松散了,需将这棱角......”
阿成拿过另一块木头,上手同他比划着。
池州渡也并未闪躲,自然地靠近了些,目光专注。
一旁的老太太但笑不语,轻轻摇了摇头。
明媚的日光洋洋洒洒地落在这一片安逸的院中。
耳边是两人的嗓音,多为阿成的,池州渡不过附和两声。
他怀中温热,让齐晟莫名想起了自己年少之际。
那时他练剑累了,便用双手枕在颈后,躺在草地上小憩片刻,任由暖意洒满全身。
繁杂的思绪变得缥缈虚无,耳边的声音逐渐淡去,他倚着的地方偶尔传来轻震,伴随着一声悦耳却略显沉闷的应和。
与此同时,池州渡的动作一停,下意识朝心口望去。
浅金的灵依偎在他的怀里,忽闪忽闪,陷入了沉眠。
未施傀术的躯壳并不合适,魂魄便会衰弱疲乏,并非长久之计。
“......子......公子?”
身侧传来一声询问,池州渡回过神来。
阿成憨笑道:“若是乏了便不必盯着瞧,明日再雕便是,这功夫也并非一朝一夕可成的。”
池州渡摇头:“无碍。”
“......”阿成四处看了看,老妪也去帮忙先行离开了,他小声道:“多谢公子的银两,过些时日我定然还上。”
“不必。”池州渡嗓音淡淡。
阿成窘迫地点头:“是是,公子瞧着也不是缺这些银钱的模样......那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他说着忍不住埋怨:“这李耗子,数十年的兄弟竟就这般坑害我......”
“这村子里谁家不是勉强糊口,无非就是我家中早年占上个地主,但阿爹走后被几家兄弟蛮不讲理闹走了些银两,这两年也不如意,他倒好......骗走了银子不还也就罢了,还说什么不敢回来,让我去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见他。”
“最后人没见着,还险些栽进了一个大坑里,好在我眼疾手快扒住地使劲爬了上来,不过最后也被石头划伤了手,那坑估计是猎人挖的陷阱,若是进去了可还得了......”
阿成愤愤地拿起一块木头,手臂上被刻意藏起的伤口。
异样的气息一闪而过,十分微弱。
血腥粘稠,一旦沾上难以消散,不过浅浅一缕,耳边便闪过一声凄厉的尖啸。
——怨尸,死气。绝非巧合。
许是此人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东西,意欲寻替死鬼。
池州渡并未开口,只是听着。
直到怀中的灵睡熟了,下意识蹭了蹭他。
方才名唤阿秋的女人的小腹,有一只极小、晶莹剔透的灵。
怀中浅金色的灵翻了个身,往他怀中埋了埋。
池州渡停顿良久,冷不丁开口:“远离为好。”
正兀自埋怨的人一愣,下意识开口:“耗子他......为人不错,也是遭了难处才沦落至此的......”
池州渡眼中毫无波澜,略微一点头后,便重新拿起锉刀。
仇雁归放下手中的文书,垂眸望向腰间莫名响起的银铃,有些无奈地抬头。
只见不远处的塌上半躺着一位祖宗,正悠哉轻晃着手中的母月铃。
“少主。”他轻叹一声。
左轻越支着下巴,没有半点打扰别人的心虚,笑吟吟道:“嗯?”
他眨了眨眼,里头满是暗示仇雁归过去亲热的意味。
“……近来北祈动荡,按照约定,我们需派人平乱。”仇雁归停顿了一下,还是先说起了正事。
见左轻越神情不悦,他放缓嗓音哄道,“少主,池家主实力深不可测,若我们当真对上,也未必......”
“未必什么?”
左轻越立即坐直了身子,嗓音从慵懒变得紧绷。
不过这怒火显然不是冲着雁归。
“他一个老妖怪除了活得久了些,还有什么令人忌惮之处?”
“......三百年前之事,即便是我们与天机阁也无从得知,最多也就是古籍上笼统记载的。”
仇雁归耐心道。
“傀师之名在其中虽说一笔带过,但单凭这一笔中,有着与提起旁人不同的敬重,便已足够令人忌惮了。”
眼见左轻越眼神变冷,仇雁归又立即补充道:“当然,若他没有三百年之久的沉淀,肯定比不上少主……但傀师毕竟是与先祖同辈之人,我们有所忌惮也合情合理。”
左轻越自然不会不清楚这点,但正是因为太清楚,他联想到齐晟与此人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顿时更加烦躁起来。
仇雁归见他沉默下来,忍不住低声劝说。
“虽说苗疆权属吞云阁,但北祈池家百年声望犹在,便一直不服东祈管束,这交界之地常有动乱,而如今池家主出手……”
他顿了顿,没有将“自绝门户”这四字说出口。
“总之,池家人虽说侥幸存活,但也不得不为其卖命,于我们而言……至少就目前看来,有利无害。”
东祈蛊术,北祈巫术,百年来犹如一条楚河汉界,一直互不打扰。
苗疆的实权在少主手上,主要有“吞云阁”与“苗疆客”这两大势力。
北祈没有苗疆的实权,但北祈池家有着沉淀百年的声望与实力。
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轻易撕破脸皮,若苗疆有难,则双方联手。
百年来,他们都秉承着这一规矩。
直到傀师归来。
这其中具体是何缘由他们也所知无几,只知此事晓蹊跷、古怪之处太多。池州渡。
一个早该在三百年前便入了轮回的人突然横空出世。
紧接着他便自绝门户,神不知鬼不觉的将池家众人炼成活傀。
这种活傀极为特殊,除却一副傀身,以及犹如契约般必须听命的约束,几乎与寻常人无异。
这些活傀与过去的模样并无不同,只是被抹去了生息,不得再入轮回。
同时,也不会再老去。
后世中几大有名的禁蛊,例如“御魂蛊”,又名“忠蛊”。
便是为了钻研此法而生。
这其中他们想不通的事有许多,本该也与他们无关。
只要不祸及苗疆,便不用理会。
谁料他确实不曾祸及苗疆,竟然直接转头跟齐晟厮混到一起。
“齐晟眼光确实独到。”左轻越忍不住冷笑一声,“要么不开窍,这一开窍就看上个真祖宗。”
起初左轻越只当齐晟看上了对方容貌。
左右池州渡行踪诡谲,也极少与人为伍。
这二人间几乎没什么会面的可能。
他念及齐晟孤寡已久,让其心中留个念想倒也无碍,说不定还能因此萌生出几分想成家的念头。
谁料这八竿子打不着一处去的两人竟然当真碰上了。
碰上了也就罢了。
齐晟本事也挺大,最后也真能哄得那位祖宗跟在他身边。
事情一下子变得十分棘手。
左轻越想起那日齐晟的反常,心中怒火愈发旺盛。
仇雁归见状走近了些,牵起他的手轻声道。
“少主,事已至此,何必动怒伤身。”
左轻越眼中的怒意顿时散去不少,顺势靠在对方身上。
正想趁机不规矩两下,外头便传来了叩门声。
“少主,统领。”
一道洪亮的嗓音响起。章清?
两人对视一眼,左轻越不情不愿地放开手:“进来。”
章青与影六推门而入,脸色都不大好。
“少主,仇统领。”
两人躬身行礼。
“行了。”左轻越不耐道:“何事?”
“回禀少主,属下探到姬门主夜会一名身份不明之人,他们……”
章青立即上前一步,将在暗宗遇到的事一五一十的禀报。
“......那人似乎功力了得,路数我也从未见过,若非灵蛊护主,我恐怕也九死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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