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傀儡师(羡凡)


突然内力一阵翻江倒海,剧痛自方才被划开的伤口蔓延开来。
公羊纹一趔趄一下,脱力地跪倒在地。
他目光惊疑不定地望向自己的伤处,浑身因剧痛而发抖。
不过几息之间,公羊纹一的内力便濒临枯竭,甚至修炼百年的功法也在回退,这痛苦的滋味不亚于剥骨抽筋,像是要被活活抽空内里。
“你......”他狼狈地伏在地上,惨白的面容终于露出几分惶恐。
黑袍人淡笑一声,气定神闲地收回手。
狂风止,叶片缓缓落下,令原本就已经十分狼狈的公羊纹一更加凄惨。
此人绝非无名之辈。
这路数从未现世,但既然与池老祖有关,那眼前人极有可能也来自三百年前。
三百年前,三百年前......公羊纹一眼中血丝密布,目光匆忙间掠过四周枯萎的草木,紧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骇人听闻的事,呼吸一窒。
这世上有枯木逢春,自然也有反阳之法。
此法令他陡然想起了一个人。
三百年前,有一位妙手回春的医者。乃五毒之一。
“你......你是......”
公羊纹一面容已经枯瘦,艰难地开口,几乎只余下嘶哑的气声。
“我并不想迁怒于他人,或许如今,公羊先生可以好好考虑一番了吗?“黑袍人缓步上前,在月光下,他缓缓摘下宽大的帽子,脸上没有做任何伪装,温和地扶起发颤的公羊纹一。
公羊纹一仿佛见了鬼一般,眼睛睁大,失态地拔高嗓音:“你……是你?!”
黑袍人仿佛早有预料,淡定地点点头,冰冷的手覆在对方的伤口,一股热意缓缓流入筋脉之中,原本濒临枯竭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
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又停了下来。
“......没想到你就是传闻中的那位,多年前相遇之际,属实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公羊纹一咬着牙,面色苍白:“你究竟想做什么?”
“公羊先生方才也说了,此事与你无关。”黑袍人掸了掸袖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你要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待到我的计划顺利实施,我自然会将你的内力悉数归还。“见对方沉默,黑袍人嘴唇勾起。
“放心,功力也好内力也罢,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来的模样……包括花云间,如何?”
空旷的林中寂静良久。
“......好。”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定然不会辜负公羊先生的信任。”
黑袍人没再为难他,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公羊纹一捂着伤处,沉默地转身,忍着疼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身后的黑袍人目送他离开,而后抬手带上宽大的帽子,缓缓转身。突然。
他似乎感知到了什么,眼中凶光毕露,迅速转身。
“咻——”
手中数枚银针直直朝一个方向攻去。
“唔!”
“呃咳......”
两声闷哼几乎同时响起!
公羊纹一此刻元气大伤,内力枯竭后方才恢复一些,他心中揣着事,未能及时察觉另一道气息逼近,直到余光中白光闪过。
剧痛自心口传来,他浑身一震,慢半拍地抬头。
只来及看清一截黑袍,接着便瞪着眼睛,僵硬着朝后倒去。
“噗通。”一声闷响后,土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而他身前的那道黑影趔趄了一下,数道银针刺破身体,令他无力地跪倒在地,猛地偏头喷出一口鲜血,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喃喃:“咳......主......主子?!”
黑袍人望着地上没了生息的公羊纹一,攥紧了拳头,大步走到来人跟前,一脚用力将他踹飞出去,狠狠撞在一颗粗壮的枯木之上。
大树轰然倒下,将他死死压在下方。
“鬼面奴,你近来倒是有主见的很。”
黑袍人的嗓音听不出喜怒,缓步走到树前,睥睨着下方痛苦挣扎的人。
一双手探出黑袍,苍老得如同朽木。
“北海的确路途遥远,消息耽搁了两天也在情理之中。”黑袍人轻轻摸了摸那青面獠牙的面具,忽然伸手掐住对方的脖子,语气陡然变得森冷,“但你要如何解释方才那一剑,如此莽撞,可不像你了。”
“主子......主子!”鬼面怒艰难地发出声音,一双眼中满是惶恐,“我......不知......我不知......”
“主子?”黑袍人蹲下身,语气平缓:“一条对谁都摇尾巴的狗......主子究竟是谁,恐怕只有你心里清楚。”
见他还想开口,黑袍人松开手,慢条斯理地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着根根手指。
“你想说,北海消息延误并非你故意为之,还是想说你只有我这一个主子?”
“鬼面奴,你太急躁了。”黑袍人顿了顿,语气含笑:“亦或是当真如此情深义重,即便知晓背叛的后果,也依旧奋不顾身呐。”
鬼面奴伏在地上,被压得得说不出话来。
头顶传来悠悠地叹息,犹如长辈恨铁不成钢的呢喃。
“你糊涂啊。”黑袍人站起身,一小片阴影笼罩住他,“我不信巧合,更不信愚蠢的忠心。”
“无名奴一生都只是贱奴,即便冤枉了你,也不过是无名冢再添一堆白骨烂肉罢了。”
修长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死死嵌入沙土之中,而后被人一脚踩住,狠狠碾压几下。
“别不甘心,这就是你的命,也是整个无名奴族的命。”
“万千个你,皆是如此。”-鲁,剑宗。残阳如血。
烟淼从藏书阁内走了出来,锤锤酸痛的胳膊,迎面撞上了鱼灵越。
“师兄。”烟淼疲惫地打了个哈欠,目光朝他身后望去,“阳一呢?”
“他出门办事未归,不过瞧着天色,也就在这会儿了。”鱼灵越弹了一下她的脑袋,无奈道:“你这丫头,怎么一瞧见卷轴竹简便如此疲乏,舞刀弄枪时倒不见你困倦了。”
烟淼也不生气,冰冷的面容柔和下来后十分俏皮,她嘿嘿一笑:“人各有志嘛师兄。”
“行了,快回去歇着吧。”
“嗯,我......”
烟淼话方才起头,便听院外传来一声语调拉长的抱怨。
“啊,累死了。”阳一盯着一双黑眼圈踏入院内,无赖似的跪倒在地,软绵绵地趴在地上,嚎叫道:“有没有好心人啊,赏口饭吃吧......”
“你们这一个两个的像什么德行!”鱼灵越嘴上教训着,身体却十分诚实地朝前走去,将趴在地上的人拽了起来,见他还在傻乐,目光难免有些心疼,“又不是没给你银子,怎么饿成这幅德行。”
“还不是为了早些查明真相。”
阳一得意地将手里的信笺拍进他怀里:“任务完成,师兄,夸夸我!”
鱼灵越忍俊不禁,与烟淼相视一笑:“行了,给你摆一桌珍馐,让你吃个够。”
“师兄万岁!”
阳一顿时一改死气沉沉的模样,瞬间从他怀里窜了出去,鬼喊鬼叫的。
“阳一!谨言慎行,你就不怕被衙门抓了去!”
“略略略......“

近来相安无事,齐晟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是不安。
他心血来潮做了个竹筏,傍晚闲来无事便带着玄九在湖中沿着边缘晃悠。
原本以为要费不少口舌才能哄着对方赏脸,谁料玄九只是沉默思考了片刻,便点了点头。
而后每日傍晚,玄九便自发来到湖边,默不作声地盯着他,意思十分明显。
这令齐晟受宠若惊,起初还有些拘谨,到了后来也就放松下来。
只是......齐晟站在最前方用长竹竿控制方向,紧接着不动声色地侧目,望向静坐着凝望水波,不知在想什么的玄九。
近来玄九似乎有什么变了,但当他仔细观察时,却又发觉一切如常。
也许不是玄九变了,而是他的心境变了。
齐晟没有像以往一样笑着打破沉默,而是缓缓收回视线,放任这份静谧蔓延开来。
他这时终于切身明白父亲所言,人的贪欲是缠绕在心头的藤蔓。
此前他之所以能做到游刃有余,泰然处之。
是因为父亲、家族、天赋令他鲜少有什么十分鲜明的欲望,因为旁人哄抢着想要的一切对于他而言,都触手可及。
如今踌躇不前,是因为他遇到了一个变数。
所谓的君子之道在疯长的贪欲面前变得岌岌可危,进退有度一词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有些事情,小心翼翼的想要将它做到最好时,便反而束手束脚的做不好了。
他想将心头的躁动压下,但那卑劣自私的念头始终阴魂不散。
眼前的,唯有进退两难。
齐晟的思绪逐渐飞远。
直到一双手轻轻按住他的手腕,齐晟才回过神来。
池州渡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后,一双眼睛安静地注视他,低声道,“偏了。”
齐晟一惊后朝四周望去,发现自己不过一个愣神的功夫,竹筏已经来到了湖心。
“……”
碧波泛起阵阵涟漪。
齐晟率先错开视线,不着痕迹地借着划竹筏的动作移开手。
他的动作很缓,让玄九得以自然的松开手。
“抱歉,方才心里正想着事,一晃神就偏了方向。”齐晟看了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池州渡缓缓收回手:“嗯。”
一张小小的竹筏刚好能容下两人,但在这竹筏之上,两人又似乎隔了很远。
池州渡望着无意识抿唇的齐晟,兀自垂眼。
偶尔四周安静下来后,思绪显得格外吵闹。
他遇上了一个麻烦。
曾经池州度认为,有需要得到的东西,拿不到便抢。
有对自己不利的人,遇见了便杀。
厌恶他,但又威胁不到他的人,等于世上没有这个人。
若是打扰到他,无论是什么,一律赶出去即可。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池州渡拧眉,从怀里取出冥七。
冥七近来许是习惯主人的莫名其妙,和他对视一会儿后,懒懒地将自己团成一团。
池州渡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慢慢把它揣了回去。
齐晟与冥七似乎并不相同。
......那关鹤呢?
关鹤在百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铸剑师。
池州渡努力回忆着,陈旧的光景中......只有两人在山林亦或人迹罕至之地会面的场景。
那时,他似乎并未在意对方身边之事。
“砰。”
一声轻响,竹筏已然靠岸。
这声响动犹如敲在心头,令池州渡浑身一震。
齐晟回过头恰好看见他明显被吓到的模样,一愣后觉得新奇,愁绪顿时散去不少,眼中添了几分笑意:“玄九?”
“……”
池州渡转身跨步上岸,一言不发,背影无情。
但步伐比平日要快上许多。
齐晟没有叫住他,兀自将竹筏拴在岸边立好的木桩上,就着蹲下的姿势望向玄九远去的背影,笑着喃喃。
“这才像你。”
不为任何人停留的背影,孤傲又自由。
齐晟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转过身干脆席地而坐,随手晃动碧波。
惊起的波澜模糊了面容,像是他自己也看不清的本心。
齐晟,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在心底这样问自己。
这一次,答案迟迟未能出现。
他想要玄九如初遇一般不被任何人绊住脚步。
但心中又幻想了无数次那决绝离去的背影缓缓停下脚步,转过头来望着自己,淡淡说一句。
“跟上。”
起初玄九漠视他时,他一心想要在那双浅色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但当对方的目光常常落在自己身上时,齐晟一面是欣喜,随之而来的是不安。
他怕自己的莽撞会慢慢改变玄九。
怕对方眼中的山川湖海淡去,最鲜明的风景变成了自己的身影。
怕对方可以睥睨的江湖,最终变成了一处府邸的宅院。
怕对方冷静终有一日难以自持,也怕那双眼中流下饱含情愫的眼泪。
更怕有一日两人方向调换,玄九在府邸门前望着他的背影,也许迟疑良久,才轻声说一句“早些回。”
这些无一不令人惊心胆战。
但更令齐晟毛骨悚然的是,内心更深处,他也期待着这些。
齐晟缓缓攥紧拳头,显露的青筋像是体内的贪欲与良知挣扎着留下的痕迹。
“啊——啊——”
身后传来扑棱着翅膀的声音。
齐晟思绪被打断,拧眉转身。身后的树上。
槐木鸦正歪头看着他,口中叼着信笺,猩红的眼睛似乎添了一抹诡异的灵动,就这么直勾勾望着他。
腰间双生铃发出一声脆响。
多年来,这是齐晟第二次听见双生铃响,第一次还是在轻越性命垂危之际。
齐晟背脊发凉,伸手握住赤陵剑,面无表情地迈步朝槐木鸦靠近。
而就在他靠近之际,槐木鸦忽然动了。
它张口丢下信笺,便毫不犹豫地朝远处飞去。
齐晟并未立即捡起信笺,而是在原地等待片刻,一直到确认四周并无陌生气息后,这才缓缓蹲下身,打开信笺。
最先掉落下来的,是一串其貌不扬、在普通不过的木珠。
齐晟将其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儿,这才展开信纸。
在看清内容的刹那,他的手骤然捏紧了信纸,指尖用力到泛白。
齐晟下意识想撕了手中的纸,却又不知为何停了下来,他僵硬地半跪在地上,眼中攀上了猩红的血丝。
一阵风穿过林间,朝着深处而去。
一双手推开陈旧却不然灰尘的木门,池州渡站在一处陌生院前。
院中的树下有一方小桌,上头还放着喝了一半的酒壶。
“......”
公羊纹一不在。
池州渡静立着,目光掠过四周,缓缓蹙眉。
微风拂过,衣袂纷飞。
死寂之中,满满风雨欲来的气息。-
苗疆,吞云阁。
“叮——”
清脆的铃铛相撞的声音响起。
“......少主?”
屋内暧昧的气氛顿时凝滞,仇雁归推开左轻越,面色微变。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捏住腰间的双生铃。
左轻越嘴角的笑容微敛,眼神顿时阴沉起来。
“......雁归,是齐晟。”

同时,这也是毒、咒之术最鼎盛的时期。
其中最为特殊的两派,一个是九咒教,另一个则是五毒。
九咒教以“九花煞”声名远扬,这是一种无解咒煞,十分阴毒。
修习符咒之术的人大多都被业障缠身,而九咒教却因镇门秘宝而不受其困扰。
这东西被世人称为“腰间桃”。
又名“幽桃”、“不朽春桃”。
九咒教乃世家传承,不收族外弟子,直系血脉每人腰间会别上半截无花桃枝,嫡系血脉则是一株开花不朽桃枝,用于镇煞。
五毒,如其名。
指“五毒鬼”的五名亲传弟子。
分别是“蛇纹姑”、“毒蝎翁”、“天龙鳏”、“守宫神医”与“金蝉散士”。
五毒鬼修鬼道,五个徒弟却各成一派。
九咒教与五毒本是仇敌。
但机缘巧合之下,九咒教嫡系一脉的哑公主与毒蝎翁喜结连理,并在不久后诞下一子。
无人知晓这个孩子的名讳,不过是作为茶前饭后消遣的闲谈,顺道提上一嘴。
直到毒蝎翁与哑公主双双惨死家中,五毒与九咒教相继灭门,众人才对此闭口不提,唯恐招惹上什么祸端。
相传,杀父弑母、欺师灭祖的邪祟卷走了九咒教与五毒所有秘籍法宝。
众人无法找到他的踪迹,直至数年后,“傀师”横空出世。
傀师杀人如麻,漠视众生,造下深厚杀孽,以至于煞气缠身,一度被歪魔邪道信奉为“邪神”。
最终在名门正派的绞杀之下陡然销声匿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傀师的武器有二。
一是他炼出的红衣活傀,二是他腰间的蝎头鞭。
以上,便是信上的全部内容。
微醺的晚风骤然变得冰冷。
齐晟跪在地上良久,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了信纸。
余烬有一瞬间像极了蝶,缓缓在火中消逝。
——我知晓齐宗主不会信一个来历不明之人的话,但若想看清事情的真相,便将这串木珠置于枕头下方,这是我族秘宝,能解傀师所下的障眼法,同时可令三魂六魄在子时暂时离体,并留下一抹生魂气息而不被傀师察觉。
届时,齐宗主不妨去一探究竟。
这是信纸上最后一段话。
齐晟目光里没有丝毫笑意,盯着那串其貌不扬的木珠,缓缓抬手,放在鼻尖轻嗅。
一股异香钻入鼻尖。
他忍不住拧眉,拿开打量片刻,再次低头去嗅时,却发觉只余下淡淡的木香。
齐晟心生警惕,立即运转内力查探,却发现并无异样。
残阳如血,轻浮在波光粼粼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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