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州渡轻轻推开他的手,将腰间趴在不朽春桃上打盹却被血腥味熏醒的冥七揣入怀中,“无碍。”
他说着绕过齐晟继续往前走,面纱之下的脸色平静,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残躯,未曾掀起丝毫波澜。
齐晟拧眉,回头看了眼一片狼藉的府邸,伸手将他抓了回来,语气微沉。
“玄九,先去马车上待一会儿,稍后我们便回客栈。”
池州渡垂眼看向对方紧紧握住自己肩膀的手,语气冷淡中透露着些许不耐:“不......”必突然,那双清冷的眼睛微微睁大。
齐晟没听他将话说完,薄唇轻抿,直接单手将人抱了起来,大步朝外走去。
池州渡下意识扶住他的肩膀,万年不变的神情龟裂了片刻,愣在当场。
等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然一鼓作气掀开马车帘子,将他放了进去,齐晟半跪在他身前,神情有些认真,“在此处等我。”
池州渡眼神逐渐冷了下来:“你放......”肆
“我知晓你关心此事。”
齐晟垂下眼,轻轻叹息,打断他的怒火:“若有线索、蹊跷之处,待我归来便告诉你。”
他说着起身,指节温柔地拂过玄九的面纱,似是安抚。
“别看那些,小心梦魇。”
池州渡又是一怔。
就这停顿的功夫,齐晟已经利落地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那些......”池州渡喃喃。
脑中闪过一些陈旧的画面。
很久以前,自己曾与“那些”毫无区别。
粘稠的血液,被树枝破开的胸腹,一伸手抚摸到的,是自己悬挂在半空粘连着表皮的碎肉,嗓子发不出声音,一张口便源源不断涌出血来,听传闻常道,人有悲喜,有七情,有六欲。
但他不知这些,只是在长年累月的献祭之中,慢慢被痛苦浸透凡骨,抹去情根。
只深知,何为苦痛。
池州渡缓缓抬起手,那双平稳的手此刻微微颤抖。
记忆变得泛黄枯旧,身躯却早已铭记腐朽,每逢忆起,便如同笼中困兽。
后颈陡然传来一阵剧痛,裸露在外的肌肤之上隐隐显出三瓣桃的印记。
池州渡薄唇紧抿,脖颈因忍耐而显露青筋,他立即调息压制。
只是这一次剧痛来势汹汹,等到彻底将显露的咒纹压下时,池州渡拭去额前渗出的冷汗。
他面露疲色,缓缓闭目养神。
白府门前,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齐晟身上,神情多少有些微妙。
元泰清轻咳一声,肃起脸色,若非有正事在身,他想必也得多嘴两句。
“你们在外看守即可,若有人来,先让他们候着。”
齐晟此刻无心玩笑,偏头朝一旁明显不适的弟子们道。
这些孩子尚未及冠,冷不丁见着这种可怖的场面,恐怕要缓上好几日。
弟子们连连应声:“是......是!”
齐晟神情略微凝重,与元泰清对视一眼:“元掌门,我们走。”
元泰清点点头,紧跟其后。
两人踏入门槛后,并未立即朝前走,而是谨慎地观察四周。
元泰清从怀中取出一只机关蜻蜓,轻轻按下它背脊的凸起,那木制的蜻蜓仿佛活了过来,轻轻煽动翅膀,飞入府邸。
在府邸上空盘旋片刻后,又回到元泰清的手心,恢复了起初的安静。
“没有机关暗器的痕迹。”元泰清将木蜻蜓揣入怀中。
闻言,齐晟手握上剑柄,率先朝前走去。
两人绕过残肢,来到中央大片的人头前。
齐晟眉头紧蹙,忍着不适蹲下身,从怀里取出手帕,捏着人头的翻看起来。
元泰清神情复杂,欲言又止:“齐宗主,你......”
齐晟虽说待人谦和,但骨子里终究不是软弱之辈。
他站在此处都觉得脚步有些虚浮,没成想对方连迟疑都没有便蹲下身查看。
今日是姬门主没来,否则即便是对歪门邪道颇为感兴趣的他,恐怕也望而却步。
“总归要验尸,何苦为难仵作。”齐晟像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头也不抬地回应,“连你我都这种反应,更何况旁人。”
话虽如此,他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齐兄仗义。”元泰清由衷感叹,一下便猜到他的用意,“不过的确,这种残忍的手法属实闻所未闻,还是越少人知晓为好,否则若是流言盛行,必然人心惶惶。”
“消息不能封死,否则引人猜忌,若除了你我无人知晓,显得更为蹊跷,待会儿等展兄与卢兄来了,引他们瞧上一瞧,这二人正派可靠,届时我等关起门来说话,请他们帮忙在清诀堂议事时将话圆上。”齐晟扔了手帕,分析道,“这些人并未中毒,如今......”
单凭一只脑袋也瞧不出致命伤,齐晟望着那一堆残肢血肉,沉默了一瞬。
元泰清叹息一声:“齐宗主,莫要难为......”自己他话音未落,便见齐晟用手腕蹭过鼻尖,冷着脸一鼓作气走到堆叠的肉块旁。
许是破罐子破摔,他也没用手帕垫着,直接伸出手。
手在空中迟疑了片刻,还是落了下去,碎肉划过掌心的触感令齐晟头皮一麻,他喉结滚动,将尸块搁置在地上。
“元掌门。”齐晟垂着头,一张口嗓音干涩沙哑,“也许有些为难你,但眼下时间紧迫,最好赶在来人之前找到一些线索,否则若连我们心中都没底,之后该如何,也就更加无从得知了。”
元泰清这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立即上前一步,眼神视死如归,“这有何为难,我二人一起能快上一些。”
齐晟挡开他颤颤巍巍伸出的手,轻笑一声,“齐某一介莽夫,也曾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人,这些尚能承受,元掌门出自书香门第,这双手还是用来造机关合适,只是我一人眼力有限,劳烦元掌门帮忙找寻身形......相对吻合尸块的残躯。”
元泰清感动得连连点头,“齐兄,大丈夫!”
齐晟摆了摆手,垂着头遮掩住紧绷的脸色。
胃里隐隐翻涌,齐晟屏住呼吸,缓缓吐出一息。
两人掠过破损严重遍布碎肉的躯体。
好在也有些较为完整的,他们废了不少功夫,才勉强拼出十具。
齐晟一一验过。
皆无中毒的痕迹,也没有什么致命伤痕。
像是被什么活生生撕碎一般。
“不是兽类......”
没有丝毫兽爪亦或是撕咬的痕迹,也没有利器留下的伤痕,那究竟会是什么……
此处虽说像是阵法,但他们已然入阵,并无异样。
齐晟抬眼望向大堂之中被摆放整齐的白家嫡系抬步步入大堂。
元泰清立即跟上,望着正中央死不瞑目盯着他的人,忍不住别开眼:“白家主......”
白家主虽说脾气火爆了些,但也是位性情中人,十分仗义,去年还曾来剑宗拜访,满面红光、意气风发,谁承想再见竟变成了这副模样。
齐晟心中也涌起几分伤怀,他面朝别处缓了缓心神,忽而眼神一凝,重新看向白家嫡系。
方才他们推开门便被眼前的场景所惊,背脊发寒之际只觉得这一双双眼睛像是直勾勾望着自己。
如今一看......齐晟忽然绕到他们身后,目视着前方,紧接着,他的眼神陡然一变。
元泰清:“齐宗主?”
“元掌门,你过来瞧。”他的嗓音发紧。
元泰清立即跟了过去,站在他身边微微蹲身,这一抬眼脸色倏地变了,下意识脱口而出,“债?”
他们站在白家嫡系身后,视野被拉长,方才凌乱不堪的残肢此刻却显得有序。
被扯去头皮的头颅与周遭的血肉融为一体,散落一旁的黑发像是点点墨迹。
那是被刻意层层叠叠摆放出的。
仿若一双无形的大手执笔,颇有闲情逸致而写出的......——“债”字。
灭人满门,如此轻贱旁人的尸身,甚至还堂而皇之的羞辱。
“真是畜生!”元泰清忍不住低骂一句。
究竟是什么仇怨,这幕后之人又是什么人面兽心的杂碎。
齐晟攥紧了拳头,起身再度绕到前方,他注视着白家主血丝遍布的双眼,伸手替他合上,“失礼了,白兄。”
元泰清走到他身侧一同默哀,突然惊呼一声:“这......!”
谁料方才被人动手合上的眼睛竟然倏地睁开。
齐晟立即后退一步,攥紧了剑柄。
但眼前的人......不,眼前的尸体毫无动静,仅仅只是自己睁开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齐晟微微俯下身。
白家主的尸身早已僵硬冰冷,保持着端坐的姿态,两人无法让其平躺在地上,只得就着这个姿势查看。
最后,元泰清替白家主系好衣裳,沉沉吐息,“没有任何伤痕,也未曾中毒。”
齐晟挨个验了个遍,皆如元泰清所说,无伤无毒。
他又抬起手,指尖轻点对方眉心,内力在对方体内走了一遭,还是全无异样。
齐晟收回手,沉默地望着众人。
分明没有任何死因,身躯却依旧在枯竭腐坏,像是被人活生生抽去生魂,吸尽了阳气。
“门前从正面看像是邪阵,在此处看却只是一个‘债’字。”齐晟转过身,喃喃自语,“尸身逐渐腐坏却无死因,内力枯竭、神魂离体......”
突然,一阵乌鸦的鸣叫响起。
两人侧目望去,许是被腐尸的气味吸引,三两成群的乌鸦盘旋在上空。
赤陵剑出鞘,恢弘的剑气破空挥出,鸦群顿时受惊飞走。
与其同时,不远处的树受到震荡,一截明黄的东西缓缓落了下来,齐晟目光微凝,立即飞身掠去,伸手抓住。
这是一截燃烧一半的符纸,隐约可见诡异血红的符文。
刹那间,所有疑点被被最后的这根线索串联起来。
齐晟捏紧了手里的符纸,望向元泰清:“是符咒。”
两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出了惊疑。
符咒亦分阴阳,阳制阴,阴损阳。
在数百年前,咒术兴起。
最盛行时,天下犹如人间炼狱。
但此术阴阳颠倒,有违天道,修行此术之人多被反噬,自食恶果,死状凄惨。
越往后,虽说仍有偏执寻求咒术的疯子。
但历经百年,时至如今。
最后一次出现近似咒术的邪术,还是在缚魂子钟啸奎现世之际。
尸婴山后,一直到他们出生乃至如今,都再未出现过阴咒。
但此刻,这明摆着邪门的灭门案与燃烧至一般的符纸无一不预兆着。
阴咒再度现世。
齐晟盯着那燃烧一半的符纸,回忆起自己所曾看过的古籍。
“古籍中记载,符燃咒生,可这符纸为何只燃烧到一半?”
元泰清来回走动,目光望向府邸中央不全的阵法,陡然停下:“莫非......这幕后之人并非只摆出咒阵的模样羞辱,只是在起阵途中忽然被人打断?”
“......极有可能。”齐晟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个空锦囊,小心地将符纸放了进去。
他们无法知晓此阵是何用意,但此刻好歹有了些头绪。
两人望着眼前的狼藉,陷入了一阵压抑的沉默。
“.....不像是仇杀。”元泰清缓声道。
齐晟点头:“嗯,若是仇杀,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摆出这些阵仗,这么一瞧,‘杀’倒是其次了。”
“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齐晟负手而立,眼神深邃悠远,“是他们究竟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此地不宜久留。
齐晟直接褪下外衣,与元泰清找到后院的池塘,双双仔细将手清洗一遍,这才踏出了府邸。
门外的弟子见他二人脸色难看,顿时小心翼翼地出言询问:“齐宗主,元掌门,可是身子不适?”
齐晟没什么心思开口,摆了摆手。
元泰清也面露疲惫,吩咐道:“今夜其余弟子便能赶到,你们轮番值守,任何人不得入内。”
“是!”
齐晟偏头朝元泰清道:“今日受累了,元掌门先回客栈好好休息,此事明日再议。”
元泰清摇头,拍拍他的手臂:“客套话便不说了,赶紧先回客栈沐浴更衣吧。”
齐晟略微颔首,两人各自上了马车。
其中一名弟子跟上齐晟。
齐晟脚步微顿,低声道:“不必跟着了。”
那弟子一愣,下意识望向马车,“那......”
“我自己来。”
“是。”
他命鱼灵越留在客栈内打探当地消息,这名弟子便是途中被派遣来驾车的。
此刻自己一身脏污,即便简单洗了洗手,也无法抹去浓郁的血腥味与尸臭。
齐晟坐上车板,抬手微微揭开帘子,语气轻松道:“玄九,我们先回客栈。”
里头没有回应,齐晟神情一变,立即掀开帘子。
池州渡缓缓睁开眼看他,“嗯。”
齐晟见他无精打采,以为是被吓着了,温声道:“我就在外面,你先休息一会儿,等到了我再唤你。”
池州渡盯着他眼中遍布的血丝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在他单薄的中衣上,“外衣?”
齐晟放下帘子,一边驾车一边轻描淡写道:“沾了点血迹,随手扔了。”
他此刻无比庆幸自己拦下了玄九。
齐晟鼻尖萦绕着始终不散的血腥味,另一只手揉了揉胃部,试图按下翻涌的恶心。
忽而自身后传来一阵轻风,混杂着冷淡气息的桃香驱散了令人反胃的味道。
他侧目望去,红色的衣摆落在他身侧。
他一愣:“玄九,你怎么出来了?”
池州渡没有回应,靠着车壁缓缓闭上眼睛。
齐晟也不在意,沉郁的眼睛里终于染上了些许笑意,只当他是自己一人在马车内害怕,便没有出声打扰。
冥七悄然自池州渡怀中探出,他绿豆大小的眼仁中,倒映着寻常人无法窥视的诡异。
极细的红丝绕过齐晟背后,丝丝缕缕的阴煞沿着傀丝,源源不断地被池州渡吞噬。
一直到对方周边干干净净,池州渡才收回傀丝,默不作声地偏头望向西落的金乌。
齐晟在一旁轻轻嗅着浮动着的淡淡香气,只觉得心里翻涌的恶心渐渐散去。
两人回到客栈之际,鱼灵越已在门口恭候多时。
“师父,玄九姑娘,热水已经备好。”
他见两人面色都不太好,师父更是只身着中衣,心中顿时一沉。
齐晟点点头,朝玄九道:“天色已晚,稍后我命人准备些饭菜送进你房中,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想问的,明日再说。”
他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温声道:“有我守着,不必担忧。”
池州渡隐隐知晓自己在对方眼中恐怕很是脆弱,但眼下也懒得解释,点点头后便跟着引路的小二回屋。
齐晟目送他进屋,这才朝鱼灵越道,“你先随我来。”
“是。”
两人回到屋中,齐晟径自走入屏风后褪去衣物。
“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
“毫无头绪,正如姜家一般,主城百姓都是一个说辞,没有任何异样。”
齐晟也并不觉得奇怪,点了点头便没了声音。
“师父......”鱼灵越在屏风前迟疑了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出言询问:“白府那里,可有线索?”
齐晟仰起头,并未细说白府惨烈之状,停顿片刻后,沉声道:“我与元掌门怀疑,是阴咒。”
“什么?!”鱼灵越忍不住拔高嗓音,又立即缩了缩脖子,他心思活络,人又聪慧,将此事稍微在心中一过,便放轻声音道,“可要封锁消息?”
“我已经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入内。”齐晟疲惫的闭上眼睛,“但各位家主已经在赶来的路上,只能请展门主与卢门主出手相助了。”
“……也只能如此了。”
看出师父的疲惫,鱼灵越没在出声,安静的站在一旁。
“下去休息吧。”齐晟道。
鱼灵越一行礼,低声道:“是,徒儿随时候命。”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
齐晟今日多泡了一会儿,确认自己身上没有异样的气息后,这才起身出浴。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忍着疲惫穿戴整齐后,从窗口一跃而下。
找到距离玄九屋子最近的那棵树,三两下攀了上去,寻到个合适的枝干将剑抱在怀中,而后便再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地睡去。
一扇窗缓缓被人推开,月光映入已经灭了灯的屋中,照亮了那人绝色的半面容颜。
池州渡望着熟睡的齐晟,眼神比月色还要朦胧几分。
翌日。客堂之中。
在元泰清一声接着一声的哈欠中,齐晟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元掌门昨夜可是没休息好?”
元泰清闻言无奈地摆了摆手,疲惫道:“齐兄有所不知……不仅仅是我,今早我前去白府叮嘱弟子们切莫走漏风声,谁料他们一个个也是疲惫万分,说是昨夜魇着了,我担心他们这幅模样引得众人怀疑,便每人给了颗补丸,服下后这才好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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