槽糕,魏镜澄在心底暗骂自己,刚才在路上也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竟然没注意什么时候走到了这个地方。
他扭头去看旁边的徐灵鹿,只见小天师在认真喘气,仿佛天地间只有呼吸这一件事,根本没注意到眼下的情景。
“徐天师,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地方好像不大对呀。”魏镜澄停下脚步,开口提醒他。
“呼……呼……呼……”徐灵鹿也跟着停下脚步,双手扶在腰上,猛喘,好不容易喘匀了才回答,“哪里不对?”
他抬起右手指向右侧的斜上方,两个小火球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忽悠忽悠的飘了过去,那微弱的幽光照出了一个巨大的树影。
“喏,你看,就要到了。”
隐在黑暗中的阴影非常巨大,几可参天,魏镜澄身材已属高大,可隔着如此远的距离,他将头仰到最高都还看不到那树影的顶端,这下可以确定,这个地方他确实没有来过了。
依照这颗树的大小,树干怕是五六个成年男子合抱都抱不住,山中若是有长了这么多年的参天古树一定会被保护起来,说不定还日日有人前来祭拜,他却从未听闻灵雾山有这么一处地方。
“徐天师的意思是,我们要寻的那队人,现在就在那颗大树下避雨?”有这颗树的庇护,那些人的生还机会怕是要大一些。
“怎么可能。”徐灵鹿冷冷一笑,“而且谁说我们进山是来寻人的,我就是来找她的。”
找树?魏镜澄心中便是有一万个疑问,也知道此刻不是问的时候。
徐灵鹿撤了结界,此地已无风雨,静的落针可闻,只有小天师的粗喘声在空寂的山中回荡着,环绕包裹着魏镜澄。
魏大人揉揉额角,让自己尽量的少在意这些外物的干扰,去专注正事,效果显著,很快他就发现了更异常的事情。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视线也越来越清晰,那无风无雨的地方,那颗巨木的枝条居然在大幅度的狂乱摆动着,整棵树看上去异常的暴躁,对于危险的本能感知,让他一把拉住徐灵鹿的手臂,“不可再往前去了。”
“害怕的话,你就待在此处。”徐灵鹿的面色也凝重下来,看这枝条的狂乱程度,山神就快要彻底失去神志了,“我要尽快过去,等她彻底陷入癫狂,就再无成神的可能,只能做妖怪了。”
说完,这小天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甩开了魏镜澄的钳制,上气不接下气的向着那颗大树奔跑了起来。
在黑暗中,看着徐灵鹿奋力的奔向远处那棵巨大又诡异的树木,魏镜澄心里畏惧和惊异,似乎都被那个纤弱的身影驱散了,他没有留在原地,脚步也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
此刻徐灵鹿已经到了大树底下,他也来不及喘息,就从百宝囊中抽出了一叠符纸,双眼紧闭,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夹住符纸放在眉心处,左手在右手下方结印,嘴唇翕动但没有发出声音,应该是在念着咒语。
片刻后,那双眼睛睁开,眸中似有寒星跌落,目光有如实质般的专注看向大树的树冠,手中的符纸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甩了出去,像最锋利的暗器,划破了周围的空气,直直飞向树干。
符纸贴上树干,大树的枝条先是舞动得更加狂乱,顷刻后那些枝条像是有意识一般,停止了四散的舞动,齐齐向着徐灵鹿的方向抽了过来。
从魏镜澄的位置看过去,像是那巨大恐怖的树木,伸出无数条的怪手一起袭向徐灵鹿,要将那个纤弱又挺拔,宛如翠竹般的身影,彻底吞下。
魏镜澄加快了脚步想要冲过去帮忙,却忽然撞上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像一张透明的网,柔软,坚韧但看不到实体,魏镜澄再次蓄力朝着那张看不见的大网撞过去,依旧被拦了下来。
他被这道柔软的结界,挡在徐灵鹿和巨木的世界之外,也挡住了所有危险。
第15章
无论魏镜澄在结界外如何撞击,拍打,始终不得寸进,即便他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劈砍,结界也一样纹丝未动,魏大人只能咬牙切齿的看着结界内发生的一切。
枝条疯狂的袭击过来,徐灵鹿指尖夹着灵符一边格挡一边向着树干的方向前进,但枝条又多又密,总有防不住的时候。
眼见一根手指粗的树枝直直的抽向了徐灵鹿的后腰,这一下自然是没有挡住,小天师被抽得踉跄了一步,稍微稳稳了重心又继续往前走。
有了这一次破口,那些枝条好像找到窍门般屡屡得手,小臂,肩背,小腿处都被枝条抽到,徐灵鹿好几次差点摔倒,但他就这么跌跌撞撞的在树枝们的围攻中艰难的向前走着。
魏镜澄疯狂劈砍着那层透明又柔韧的网,大声的叫喊,试图将徐灵鹿叫回来,但结界中的人似乎根本没有听到。
又有一根枝条从后面扫向他的膝窝,右腿被扫中,徐灵鹿彻底失去了重心,右边的膝盖重重的砸在地面上,趁着他身形不稳,左边一根细小的枝条狠狠扫在他的面颊上。
脸颊上皮肤娇嫩又没有衣物遮挡,这一下立时就见了血,寸许长的口子汩汩的往外冒着血珠子,那枝条上有一个小叶片沾到了他的血珠,整个枝条‘咻’的一下就缩了回去,这根枝条附近的一些枝条也缩了回去,可还是有些不怕死的树枝在向徐灵鹿的方向抽打。
魏镜澄在结界外看的目眦欲裂,手中的刀更疯狂的砍向结界,可却是徒劳无功。
他心里此时也有了怨怼,刚才遮雨的时候,小天师说两人一起出来,让他独自淋雨,自己于心不安,那现在呢,让徐灵鹿独自对抗妖物,自己待在安全的结界外面,他就能心安吗?
这小天师太能戳人心窝子了!
此刻半跪在地上的徐灵鹿却没想这么多,他是天师,魏镜澄是普通人,他独自一人过来,有各种手段,可以先沟通,沟通不了就打,实在打不过还可以跑,但魏镜澄要是过来,虽有紫气护体死倒是不至于,但重伤绝对是没跑了,所以他才设了结界,将魏大人挡在了外面。
一是护他周全,二是不想让他过来添乱。
徐灵鹿两指擦过自己的脸颊,将血抹在眉心之上,看向面前还在舞动的枝条们,轻叹了一声,“唉,本来不想拿血烧你的,但现在既然有了现成的,总不能浪费吧。”
说完他举起灵符,贴在带血的眉心上,结印,念咒,灵符出手,碰到枝条全部被薄薄的纸张斩落,几张灵符带着破风之声飞向树干,就这么钉了上去。
在灵符钉上树干的那一刹那,所有还在摆动的枝条都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纷纷回缩,树枝们团在一起,这颗巨大树木的树冠居然缩成了一个圆滚滚的大球,然后整颗树开始微微的抖动。
徐灵鹿撑起身体,从百宝囊中掏出一个白瓷罐,挖出一坨透明的软膏涂到脸颊上止血,膏体刚刚触到伤口,小天师就疼的连续‘嘶嘶嘶’了好几声,师父给的药,效果是好的,但疼也是真的疼。
脸颊上的伤口瞬间止血,小天师几步窜到树下,手掌轻轻抚在树干上,这高大到遮天蔽日的大树依然在轻轻颤抖。
天师的血咒,威力巨大,徐灵鹿将手指放在符纸边缘,对着树干说:“醒了吗?血咒烧魂,再贴下去怕你受不了,你别乱来,我就给你揭掉。”
头顶上传来一阵树叶抖动的‘沙沙’声。
“呜呜呜呜呜呜,坏蛋天师!你为什么要用血烧我?!”
这怎么还恶树先告状呢?徐灵鹿差点被她给气笑了,“不管你是妖还是神,也要讲点道理,要不是你把我的脸颊抽出血了,我拿什么血来烧你?”
大树被他的控诉问的一愣,树叶和枝条静默了一息,接着又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沙沙’声。
“呜呜呜呜呜呜,这位天师,对不起,我刚才控制不了自己的神志,我不是故意的。”
见树哭的好大声,徐灵鹿抬手撕了血咒,那被烧得缩成一团的枝叶们慢慢舒展开来,平和的向外伸张着,一切终于回到了原位。
“那群被你困在山里的人可能快要死了。”徐灵鹿抓紧时间办正事,对着刚刚平复下来的树提要求,“你快点将天气复原,我好叫人救下他们,不然后果会很严重的。”
‘沙沙沙’树很委屈的‘哦’了一声,她也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应该赶快放掉这群人,可还是很不甘心。
“他们要烧我!我对他们那么好!他们却要烧我!”树的情绪又忽然激动起来。
“你要是再不听话,那我也要烧你了哦。”眼瞅着枝条又要甩起来,徐灵鹿笑眯眯的举起符咒,“凡事有因果,他们要是欠了你的因果,我会让他们十倍偿还。”
树‘咻’的一下又怂了下来,血咒烧树真的好疼,跟雷火一样疼。
而且这小天师看上去说话很算数的样子,应该能帮她讨回公道,‘沙沙沙沙’。
“他们大多都在山北面的几个山洞中,很好找的,有几个跑出去了,在树木特别茂密的地方找,应该就能找到。”
树呐呐的将那些木客的位置告诉了徐灵鹿,然后她的枝条开始缓缓的像外舒展。
山脚下的小院中,镜一和严忠带着暗卫和官兵一直盯着灵雾山的方向,连眼睛眨的都比平日里要少,生怕眨眼之间就错过了魏大人发的信号。
此刻所有官兵都激动的站起身来,一起欢呼着。
“雨小了!雨变小了!雨要停了!”
“云也散开了,你们快看呀,云开始散了!”
“那是月亮吗?我好像看到月亮了!”
“快看那雾!灵雾山的雾飘散了!”
随着大树的舒展,原本凄风苦雨,被大雾闭锁的灵雾山也慢慢的平和了下来,再一次对人类敞开了怀抱。
徐灵鹿设结界设的理由充分,理直气壮,可看到结界外面,双眼发红瞪视着他的魏镜澄时,还是心虚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这……他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对?
小天师垂着脑袋,也不敢抬头看人,默默的将一叠符纸递给魏大人,“你将这叠符纸给进山的士兵们每人发一张,我算了一下应该够数的,可以保他们神志清明不失散。”
“我留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徐灵鹿又弄出三个符纸火球,忽忽悠悠的飘在魏镜澄身边,“你跟着这些火球走,便能顺利的走到大路上。”
魏镜澄想要质问徐灵鹿为何将他拦在结界外面?为何对他如此不信任?要是完全不相信他又何必要带他进来,照徐天师的手段,在路上随便迷晕了他,扔到路边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吧。
但是看着徐灵鹿黑色的马尾一甩一甩,垂着头东摸摸西摸摸为他们准备这些东西的样子,魏镜澄的质问又全部堵在喉咙里,一句都问不出口。
徐灵鹿一不是朝廷命官,二不是官府供养的僧人和道人,完全可以不管此事,可他不仅管了,还将这件棘手的事情彻底解决,在解决的过程中还受了伤。
而将他拦在结界外面,应该也是怕他有危险,所以他又有什么立场质问呢。
理智上很清楚,但魏镜澄心里就是不甘。
他首次打心眼里对自己的身份有些不大满意,魏大人想着他得换个身份,让小天师以后不能再如此理直气壮的将他拦在结界外面。
见魏镜澄一直没动,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徐灵鹿小心的用手戳戳,然后指了指天空,“现在天气已经转好了,不会再有太大危险,快去吧,那些木客等不了太久的。”
夜空中万里无云,银月如盘,还有星幕点缀,魏镜澄将符纸收了,深深的看了徐灵鹿一眼,道了声保重,然后转身披着星月大踏步的离去了。
看着他肃杀的背影,小天师在心里默默念叨。
完蛋,怎么总觉得魏大人好像生气又委屈呢?看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个渣男。
再回首,银色的月华之下,一位翠绿衣裙的少女坐在巨木下面,正倚靠着树干打量着他。
第16章
那坐在大树下的少女看上去约莫十七八岁,身型纤细,皮肤雪白,长相柔和又清丽,一双眼睛清澈的像刚才山涧淌出的山泉,似乎自带着治愈功能,是让人一见心底就能生出喜爱和舒适情绪的模样。
精怪们大多单纯又直接,根本不懂含蓄和掩饰,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直勾勾的盯着徐灵鹿的脸看,生生将小天师看的脸红了。
徐灵鹿低头,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轻咳了一声,“你总看着我干嘛?”
“你长得真好看呀!”少女由衷的感叹,情绪饱满,兴高采烈。
但下一刻情绪就低落下来,蔫头耷脑,眼睑都垂下来不敢再看向徐灵鹿,小声的说:“之前划伤了你的脸,真是太对不起了!”
她说话带有某种特殊的韵律,就像清风穿过林间,树叶发出的愉快声响。
话音刚落少女澄澈的眼眸中就迅速充满水雾,泪水开始在眼眶里蓄力,眼看着就要掉下来了,“呜哇,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把你那么好看的脸弄伤了,万一留下伤疤可怎么好?”
徐灵鹿被她真情实感的大哭震撼到了,刚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两句,小姐姐就在自己的右手食指的指尖上凝出一颗小水珠,递到徐灵鹿面前,“这个灵露很难得的,很久很久才能凝出一滴,我都悄悄的藏在叶子里面,不舍得用,攒了好多年,非常珍贵的,你……你快涂在伤口上,不仅不会留下疤痕,还不会疼。”
小天师接过她指尖上那滴露水,触手就感觉到了充沛的灵气,将指尖的露水涂在脸颊的伤口上,原本还在烧疼的伤口瞬间清凉又舒缓,确实是好东西呀!
黑心天师默默的卷起了衣袖,展示小臂上被枝条抽打出的红痕,接着又挽起裤腿,展示小腿上的,要不是这棵树的人形是个少女,对着她脱衣服有耍流氓的嫌疑,估计黑心天师会连上衣都脱掉,把背上和后腰的痕迹也露给人家看。
“你看!这些地方也受伤了。”徐灵鹿举着胳膊凑到少女面前,语气委屈巴巴,“还有后背,肩膀,腰上,都被枝条抽到了,你刚才下手可真狠!”
那个灵露再多来点呀,摩多摩多。
作为一棵树哪有人类那么多坏心眼呢?女孩还以为自己真的把徐灵鹿伤的很严重,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长相纯稚,气质干净到不染尘埃的天师是在碰瓷。
她再次奋力的将自己在漫长岁月中收集到灵露全部凝结了出来,右手莹白的掌心中托着一个成人拳头大小的水球,圆滚滚的还在流动着,然后抬头真诚的望向徐灵鹿,刚被泪水洗过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我真的一滴也没有了。
徐灵鹿被她逗笑,女孩子果然是这世界上最可爱的存在,他又要了五,六滴灵露,拿竹筒装好,珍惜的收进百宝囊中,就让少女将其余的露水都收了回去,小姑娘攒了好几千年,他怎么好意思把人家的宝藏全都骗走。
而且他身上这件衣服是阿悟师父帮他做的法衣,防御力很强的,被枝条抽到的时候虽然有些疼,但伤的并不重,大部分伤害都被法衣抵消掉了,只是他皮肤比较白皙又娇嫩才留下了一道红印子,说起来就只有脸颊上这道伤口是实实在在的,涂抹了少女给的灵露现在也快要痊愈了。
“小天师,你叫什么名字呀?”少女显然对这个唤回她神志的天师很有好感,“我叫曦梧,本体就是这棵树。”
“徐灵鹿。”小天师报上自己的名字,走到树下和曦梧并排坐在一起,“曦梧,是梧桐树吗?”
“哇,你猜到了!”曦梧显然很开心。
她之前是树,一直沉默的长在深山里,后来开了一点灵智,就会和周围的植物鸟雀说话,可那些植物和鸟雀都没法回应她,说来说去也只是她在自言自语的‘沙沙沙沙’。
化成了人形之后,她也只敢无人的时候在灵雾山中走一走,好几千年了,这是第一次能面对面的和人聊天,感觉很奇妙。
“徐…灵…鹿。”曦梧轻轻的重复了一遍,然后向着小天师绽开了一个灿烂又纯净的笑容,“记住了!你的名字可真好听呀!和你很相配。”
她表情真诚语气诚恳,徐灵鹿脸上的热度才下去,现在又有要脸红的趋势,好家伙!这里的精怪都这么会的吗?这谁顶得住?
“你是灵雾山的山神吗?”徐灵鹿连忙岔开话题。
“山神……”曦梧歪着头思考了一下,“灵雾山只有我一个灵,应该是山神的,之前就快要被天道接纳了,但现在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做山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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