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鬼的书没能改编成广播剧,更不要说拍成影视剧,甚至在众多的书中都不算出挑和优秀,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底层小说,但有这么一小撮人热爱着,就够了。
小天师端着香炉拿了三支香,打算去院中再送书卷鬼一程。
微凉的月色中,线香的烟气缓缓飘向夜空,徐灵鹿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大氅,在院里转悠着,想散掉心中的闷气。
绕到前院花园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花骨朵缓缓绽开,在一丛垂下的灰绿色枝条中,开出一朵俏黄的小花。
冬日里的第一朵迎春花开了。
徐灵鹿走过去,用手指轻轻碰了下那娇嫩的花瓣,望向满是繁星的夜空,开口道,“长安,你看,开春了。”
送别邢长安之后,徐灵鹿对自己的芥子空间多少有些PTSD,两天都没有进去。
第三天进去的时候,刚进门换完毛毛拖鞋,一抬头还恍惚的看见有个灰扑扑的鬼影正飘在电竞椅上码字,耳边也似乎总有着机械键盘‘噼里啪啦’的响声。
小天师揉揉眼睛,哦,眼花了。
邢长安是他亲手送走的,又怎么可能再回来呢。
徐灵鹿深深叹了口气,给长安充电和emo用的各种辞典还散乱的摆在桌上,他打算过去都收起来,插进书柜里,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不大对,怎么多了两本书。
这两本都是手制的线装书,应该是葬礼当日他买回来给书卷鬼的。
买的时候是几本空白的线装书,徐灵鹿还以为书卷鬼要写大纲用,就顺手拿起来翻了一下,没想到里面的内容竟然和鬼魂在绿油油网站上连载的那本小说完全没有关系。
这是一本风物志,里面写的全是各种灵异志怪的杂闻和小故事。
书是手写的,字迹隽秀但很有风骨,故事读起来也挺有意思,徐灵鹿一看就有点停不下来,连着读了两个故事,打算将书带出空间做睡前读物,结果第二册的书页中掉出两张纸。
展开后,竟是邢长安留给他的信,信不长,寥寥几段却写的情真意切。
“天师助我良多,长安此生无以为报,思前想后唯有这书是我最珍贵之物,便赠与天师,算是长安的答谢。”
“原稿在从书局回来之后,被我用来烤火了,现下想来,为了一人否定就赌气毁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何其愚蠢。”
“幸而遇到了天师,让我见识了更为广阔的天地,也有勇气将此书再写一遍。”
“书文也无甚大意,闲来无事之时,看个乐子便好。”
“长安在此别过,愿天师能无苦无灾,一生顺遂。”
另一张纸,则是他当初给书卷鬼的愿符。
那日在院中,他一共给了书卷鬼两张符纸,一张是他自己的命符,书卷鬼早已还给了他,还有一张便是这愿符,上面是魏英华当日求书卷鬼开结界放人,许下的大愿,他愿为书卷鬼制书万本。
徐灵鹿夹起这张愿符,又看了看邢长安留下的那两册书,现在是时候找魏英华兑现承诺了。
小天师把这两册书卷带出空间,打算帮书卷鬼交给魏英华,让他印制一万册上架,也算全了邢长安在阳间的遗愿。
但要联系魏英华还得找个中间商,徐灵鹿想起那日魏镜澄过来,最后问他要纸鹤传信的样子,忍不住嘴角就勾了一下,从百宝囊中摸出一张纸,开始折。
之前折过水蓝色的和湖绿色的,那这次就换个嫩黄的吧,刚好和才开的那几朵迎春花一样。
纸鹤从窗户中扑棱进来的时候,魏镜澄还在忙公务。
雪灾的事情虽处理完了,但他依旧忙碌,邢长安的境况引起了他的注意。
祁云从建立之初,就设立有专款,来京赶考的学子,进士及第以上的,每月都可以领取一些补贴,但显然邢长安从未领取过,甚至根本不知道还有这项补贴,不然他的生活也不至于如此困苦。
另外就是云京城偏北,几乎年年都有大雪,所以朝廷每年在秋季都会拨出一笔款项用于城中和城郊的旧屋加固,因为这笔补贴,云京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大雪中因为房屋坍塌而压死人了,但上个冬季,这笔款显然也没有用在正经地方。
那个书生但凡在这两种贴补中领到一个,都不至于惨死在冬日的雪夜里。
魏镜澄顺着这两笔钱往后查,没想到越查越心惊。
祁云国的老皇帝虽然身份贵重,但少时过过一段很是穷苦的日子,算是出身微末,从立国起就很注重民生,每年下发的各类民生补贴非常多,这两种小补贴一般无人在意,只是由户部照例查阅账本,只要账面合理,就不会深查,其实是最容易动手脚的地方。
但祁云对于公器私用的刑罚很重,以为不会有官员为了这点小利铤而走险,不料日子久了还是有了蛀虫。
而且不止这两项贴补,魏镜澄还查到了其余三项都有问题。
事件瞬间从天灾转变成了人祸。
最近他正在私下逐层调查,再查下去,怕是就要查到户部侍郎头上,确实非同小可。
魏镜澄本来紧皱的眉心,在看到窗外飞进来的那一抹嫩黄色时,缓缓的松开了。
他伸出手,那纸鹤便轻巧的落在他宽大的手掌中,还歪着脑袋蹭了蹭他的食指。
接着房间里就响起了徐灵鹿的声音,“魏大人晚上好呀,之前魏英华许诺书卷鬼要帮他印制一万本书,书卷鬼将要印制的书交给我了,劳烦您帮我联系一下,有消息让纸鹤带回来就好。”
魏镜澄听完,用手指捻起纸鹤尖细的尾巴,取了一个放在桌案上的鎏金香囊,装了进去。
今天这只小黄混到了一个单间。
徐灵鹿站在床边等了一会,见纸鹤迟迟没有飞回来,打了个哈欠,估计天色太晚了魏大人也不好联系人家,应该明日就能飞回来了吧,睡觉。
结果第二天,纸鹤也没回来,倒是魏镜澄本人来了,镜二先到一步,通知徐灵鹿,今日就可以去找魏英华,请天师把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就行。
抓宅男果然是一抓一个准,只要来徐府东院就没跑空过。
小天师收拾好东西,跟着镜二一起出门,边走还边闲聊,“哇,小哥,好久不见,这段日子你去哪里了?”
“魏大人派了任务,去了外省。”镜二含糊回答。
朝廷中的事情,不细说徐灵鹿也能理解,不过这位小哥回来了,是不是他的滴滴快马就能换人了,“哦,小哥辛苦了,那今日是小哥载我去吗?”
“不不,我只是来通知天师一声,到了徐府门外,自然能去。”
徐府门外,魏镜澄刚刚策马过来,见徐灵鹿恰巧出门,直接停住在马上朝他伸出了手。
徐灵鹿愣了一下,回身看看镜二,作为一个称职的暗卫,镜二早就闪身上马,坐的端端正正,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就等着出发了。
魏镜澄见徐灵鹿没有搭手,还以为他怕拽着胳膊,直接将身子弯的更低,用右臂环在小天师腰上,一个用力,直接将徐灵鹿揽住,抱上了马,稳稳的坐在他身前。
顺利上马的小天师还有点懵,就听耳边一声低沉的提醒,“抓稳。”
接着大黑便跑了起来。
这次魏镜澄直接把他带到了郡王府。
魏英华听说自己堂弟要来,早早就等在了府门口,看到远远过来的高头大黑马,哦,堂弟来了。
再仔细一看,这马上怎么坐了两个人。
前面的那个好像是,那日宴会中的徐天师,哦,那没事了。
寒食节宴会结束后,夜深人静之时,魏英华时不时就会想起当日的情况。
当时在现场不觉得,但事后想起来,不对劲的东西可太多了。
例如他一向厌恶参加宴会的堂弟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了宴会现场,一向只爱穿官服的他,居然还特地装扮过了。
还有鬼魂出现时,全院的人都在躲闪,唯有堂弟不动,他对魏镜澄的过去,多少知道一些,但奈何当时自己也腿软,加上场面又乱,实在没有勇气过去,不过也始终关注着魏镜澄的动态,他分明看见那个徐天师是手拉手将堂弟牵走的。
开宴后就更可疑了,堂弟时不时便要帮那位天师布菜,还共用了一副餐具,吃了人家吃不下的东西。
这种种可疑但刺激的迹象,魏英华只能烂在肚子里,真是众人皆醉我独甜。
此刻看见二人一马过来,他丝毫没有任何诧异的情绪,反而还觉得又被甜到了。
嘴角不自觉的翘起来,魏英华微微垂首掩饰,等马匹在他附近停下,才调整好表情,抬头准备去迎接。
很好,堂弟先下马了,让我们来关注一下徐天师怎么下来呢?
哇偶!徐天师被堂弟托着腰抱下来了,这是我不花银子就能看的画面吗?
魏英华恨不得用自己的小拳拳捶旁边的木门,见魏镜澄和徐灵鹿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迅速的将脸上诡异的笑容,转换成了亲友来访的喜悦,在朝为官的人,演技就是如此自然。
“堂弟,徐天师,多日不见,可还安好?”魏英华笑着迎了上去,滴水不漏十分正常。
“魏大人,多日不见,我来找你兑现承诺了。”徐灵鹿笑着走过去。
魏英华本想拍拍徐天师的肩膀,已示亲近,胳膊都伸出去了,忽然看见徐灵鹿身后沉默而高大的堂弟,脸色似乎难看了那么一分,他的胳膊就这么默默的僵在了空中,直到徐天师跟他擦身而过,才终于拍在了自家堂弟胳膊上。
魏镜澄沉默的冲着他点了两下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跟着走在前面的小天师进了郡王府。
魏英华轻轻的拍了两下胸口,暗暗告诫自己,以后尽量不要手贱,徐天师那是你能拍的人吗?
他们走的是郡王府的侧门,直接就到了魏英华的院子里。
落座之后,徐灵鹿掏出书卷鬼留下的那两册话本,递给郡王世子,“就是这两卷,魏大人看看。”
魏英华接过书册翻了翻,居然还写的挺不错,故事精彩,人物生动,文笔也不赖,他本以为印制这一万册书怕是亏定了,现在看来说不定还有的赚。
“行!明日我就差下人去安排!”魏英华意犹未尽的放下书,“若是有获利,可是也交予徐天师?”
“若有获利,你先刨去成本,剩余的部分,交予我便可。”徐灵鹿打算等天气暖和一些,去一趟江南,将邢长安的遗物亲手交给邢长乐。
邢长安在现代写网文赚到的钱,他已经按比例兑换成了银两,到时也一并交给长乐,若是这本书还能有获利,他便定时汇给邢长乐银本就好。
毕竟邢长乐供他哥哥上了这么多年的学,一点都没有藏私,这些钱就算是长安对弟弟的报答。
“只是有一点,还需魏大人上心,这手稿可千万不要损毁了。”这是长安留给他的,徐灵鹿还是十分珍惜的。
魏镜澄听到他小心翼翼的恳切语气,垂下头撇了撇嘴,不就是鬼魂送的两本书,居然这么爱吗?
\"这是自然!\"魏英华满口答应,“必须完璧归赵,一定不会出现损毁的。”
然后,他就被自家堂弟隐秘的瞪了一眼。
魏英华???
谈妥了事情后,魏镜澄和徐灵鹿就离开了,他们还打算去一趟旧巷的破屋那里,将邢长安的遗物挖出来。
魏英华一路将他们送出大门,再次欣赏到了抱腰上马的唯美画面,心满意足的叫来了手下安排印制的事情。
马匹这次跑的不快,徐灵鹿正在纳闷,滴滴快马是不是没油了,后面的魏镜澄忽然闷声来了一句,“所有姓魏的,徐天师都喊魏大人,今日我险些分不清楚,是在喊我还是在喊魏英华。”
徐灵鹿:司机魏师傅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那以后喊你魏少卿。”喊官职总没错了吧。
“我以为,以我和天师的交情,能让天师喊我一声镜澄呢。”魏镜澄语气微酸。
徐灵鹿摸摸鼻子,“这不好吧,你不也喊我天师吗?直呼名字是不是不大礼貌。”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背后忽然一暖,魏镜澄的身子微微弯下来,几乎要贴在他的后背上,嗓音低沉又有磁性的吐出两个字:“灵鹿。”
徐灵鹿的背整个一僵,感觉汗毛从后腰处一直窜上脖颈,人一动不敢动,心里默默念叨着,魏大人,气泡音犯规呀。
见他没有回应,魏镜澄一边的眉毛挑了挑,“灵鹿不唤我一声吗?”
小天师也不想示弱,但又莫名的羞臊,镜澄两个字在舌尖转了好几圈,就是叫不出口,连耳尖都红透了。
见他如此反应,魏镜澄也没有得寸进尺,嘴角扬起一丝浅笑,抖了抖缰绳,加速跑了起来。
这简直是徐灵鹿坐过的,最难受的一次滴滴快马了,以往放松的甚至能在马上睡过去的他,全程板直着身体,就好像直角三角形垂直于地面的那条边。
看着越来越近的旧巷,徐灵鹿好似看见了救命恩人,大黑马还没停稳,他就着急着想下马,并且误判了自己的腿长和腿部力量,在马鞍上扭来扭去,不仅没有成功跳下去,反倒卡在了马上。
“灵鹿,急什么?”魏镜澄还保持着刚才的语调。
徐灵鹿愤愤转身,快速的瞪了他一眼,接着就听见魏镜澄爽朗的笑声。
胸腔的震动,连着徐灵鹿的后背都震了起来,终于在他要彻底炸毛之前,被一双大手托住腰,稳稳的放在地上。
“慢些,小心崴脚。”
小天师首次无畏的迎向冬日的冷风,脸颊实在太烫了,需要降温。
旧巷很窄,马匹根本进不去,长安之前住的破屋在巷子的最深处,只能步行过去。
徐灵鹿一马当先走在前面,一刻都不敢停,生怕被后面的人发现他脸红。
一边快走还一边嘟囔,“这么会气泡音,怎么不去当CV。”
啊啊啊啊,他好恨自己是个音控。
好在被巷道内的穿堂风吹多了,徐灵鹿逐渐冷静了下来,回神一看,前面就是那间旧宅了。
房子已经塌得不像样子,四根顶梁柱中空断裂,木梁滚得到处都是,瓦砾碎了一地,走上去都扎脚。
小天师刚才还羞愤的情绪荡然无存,唉,房子都成这样了,难怪长安的尸身上有那么多淤血的斑痕。
他找到房子的西北角,弯下身将碎掉的瓦砾往外捡,一时不查,手指被碎木岔子扎了一下,徐灵鹿‘嘶’的一声,白嫩的指尖立刻涌出了一个小血珠子。
正当他想将血珠甩掉,继续搬瓦砾的时候,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腕,举到眼前细细的查看着。
“怎么如此不小心?”虽是责问的语句,但魏镜澄的语气中满是关切毫无问责之意,“还疼吗?”
徐灵鹿不自觉的蜷了蜷手指,呆呆的摇头,不疼,反倒有些痒了。
难得见他呆愣的样子,魏镜澄轻笑,用自己的指腹轻轻的压了下那个小小的伤口。
徐灵鹿顿时又‘嘶’的一声,指尖一烧,也说不上是疼还是麻。
“还说不疼,木刺留在里面了。”魏镜澄摸着他指尖那个小小的硬棱,显然是有根木刺扎进了肉里,木刺细小,不碰没感觉,但凡轻轻压上一下都会触发疼痛。
魏镜澄从腰间的袋子里掏出一把短匕首,他平日都是用刀,这个精巧的小匕首徐灵鹿倒是第一次见,‘铮’的一声利刃出鞘,一听就锋利异常。
小天师看着手持匕首的魏大人,面色古怪的想,就一根木刺而已呀,这匕首是要把整个手指都切下来吗?
“想什么呢?”魏镜澄看他面色古怪,再次执起他受伤的手,“别动,一下就过去了。”
说完锐利的刀尖就挑在了皮肤上,徐灵鹿只觉得自己的指腹微微一凉,还没能觉出痛意,那木刺就已经被魏镜澄用匕首挑了出来。
“去那里待着等我。”魏镜澄指着巷边的一个小石墩。
石墩圆圆润润的,恰巧在阳光底下,一看就常有人坐在上面,刚好可以让徐灵鹿坐在上面休息。
可小天师还懵懵的看着自己的指尖,根本没反应过来魏镜澄在说什么。
“灵鹿?”
“嗯?嗯?”徐灵鹿听到这声唤,猛然抬头,也没再注意魏镜澄只叫了他的名字。
“发什么呆?”魏镜澄笑笑,再次指了指石墩,“让你先去待着。”
“哦。”徐灵鹿看了看那圆滚滚的石墩,走过去,叹了口气坐下了。
手撑着下巴,看着魏镜澄在瓦砾堆里清理,挖掘的身影,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被他当做了铲子,毫不在意的撬着瓦砾碎木,徐灵鹿搓了搓已经愈合小伤口,心乱如麻。
他就是再迟钝也能意识到,魏镜澄对他的态度似乎有点不大对劲,再加上前段时间总听长安说李兄,徐灵鹿浑身一个激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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