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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自量力(望长青)


江既避而不回,只说:“A市每年只会飘一点小雪,这边的雪景更好看一点。乐与,想来M国看看吗?”
飞机起落架稳稳落在M国机场的停机坪上,广播里不断重复着感谢乘坐此次航班,周围的人陆续站起来,一边从置物架上拿下自己的行李一边互相闲聊。
陌生的语言传进我的耳朵,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到M国了。
江既在问完那句话后我就冲动地订了机票,收拾好东西,向实验室的老师请了假来了M国。
我拿上行李,顺着人流出了机场。M国的雪下得很大,道路两旁堆满了积雪,身边的人拢着衣领,匆匆走进雪天。
我站在航站楼门口,看见了等在路边的江既。他穿了一件黑色的风衣,靠着车门,隔着飘雪与我对上目光。
我便加快了脚步向他跑去。
“冷吗。”
“有一点,”我一说话就呼出热气,抬头激动地看着他,“这边的雪好大。”
江既抬手拍下我肩上的雪,拉开车门让我进去。
车里的暖气一直没停,等我坐稳后江既轻踩油门,慢慢驶上铺了一层雪的道路。
车窗的建筑是我从未见过的,冬日晴朗的阳光照在尖顶的积雪上,路边散落着各色的小酒馆,不时有人推开门进进出出。
车越开越远,最后驶上了一条盘山公路。
“我们要去哪里?”
“山顶赏雪。”
我“啊”了一声,不由得看了眼时间,M国下午三点,现在去会不会有些晚?
“晚上住哪里啊?”
“后备箱有帐篷。”
我又低头悄悄看了眼天气,M国零下十七度,预计到晚上会降到零下二十度。
车不断往山上开去,道路因积雪的覆盖而变得狭窄,两侧的松树格外寂静。
一路上我欲言又止,心想在一个零下十多度的、下着大雪的山里住一晚上,明天帐篷会不会变成我和江既的裹尸袋?
愈往山上去,周围就愈发宁静,最终车在一座红顶的双层宅子前停下。
我踩着雪下车,这里的雪无人清扫,绵密地在我的脚下展开。江既拿了一把伞走过来,撑在我的头顶,“走吧。”
脚下的雪实在有些深,我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行走,直至走到门前,江既抬手敲了两下门,热气随着屋里的光一起迎过来。
“来啦?”来应门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针织毛衣,戴着一副黑边眼镜把我和江既迎了进去。
“你舅舅还在外面钓鱼,估计一会儿就回来。这位是?”她把目光移向了我。
“陈原的弟弟。”
女人帮我把脱下的外套挂在衣架上,说:“哦,也是孤儿吗?”
江既皱了下眉,似乎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说:“不是,他有亲人。”
江既带着我往里走,上了木头做的楼梯。这个房子估计有些年代了,墙上挂着一溜照片,从几十年前的到上个月的都有,脚下的楼梯在有人踩过时会发出吱呀的轻响。
“那是谁啊,你舅妈吗?”我倒是听说过江既的妈妈有一个哥哥,不过很早的时候就跟家里断了关系,一直没再联系。
江既“嗯”了下,我就继续问道:“为什么她会知道我是孤儿?”
“陈原是我妈资助的孤儿。”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没有再问什么。
江既上了二楼,领着我进了一个房间。他脱掉身上的大衣,随便洗了下手,坐在床上对我说:“那天的问题你想到答案了吗。”
我想了想,说:“我是您助理的弟弟。”
江既笑了一声,不过我觉得他大概是被我气笑的。他躺在床上,朝我挥了下手:“过来,陪我睡一会。”
我慢慢走过去,在他的身边躺下。刚才路上光顾着看风景,现在我才注意到江既的面色有些许疲倦,下巴处已经冒出来了点点胡茬。
我钻进被窝,仰头看已经闭上眼睛的江既,问:“你多久没睡觉了?”
“没多久。”
我把手搭在江既的腰上,小声说:“不是说睡帐篷吗?”
“骗你的,你还真信了。”
他伸手把我揽进怀里,下巴靠在我的肩窝,回完我的话后没多久,耳边就传来了清浅绵长的呼吸声。
房间的门窗关得紧,屋里烧着地暖,呼啸的风声和凛冽的寒气都被隔在窗外。
江既呼出的热气浅浅打在我的脖颈处,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松树香,还混着江既身上几乎闻不到的烟草味。
我本来是不困的,但现在躺在江既的怀里,我也不由得生出一点睡意,渐渐地睡了过去。

我醒来时窗外的天已经黑了,风还刮着,不过雪停了。
江既大概许久没好好休息过了,抱着我睡得很沉。我抬头细细地看了一遍他的眉眼,然后放轻动作出了被窝,凭着记忆往楼下走,想说一声我们晚点再吃饭。
江既看起来很累,我想让他多睡一会儿。
只是没想到,刚走到楼梯处,从楼下迎面走来了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人。
“是你?”叶昭扬的语气听起来比我还意外,他侧头往我身后紧闭的房间看去,随后露出了然的表情,“江既把你带来了啊。”
我点头,疑惑地看着叶昭扬:“你……”
“我来看看我姨妈,哦,就是江既的舅妈。”叶昭扬走上最后一个台阶,又看了眼江既的房间,放低了声音,“还在睡啊?”
“嗯,他这两天好像很忙,没怎么休息。”
走廊比较窄,我往旁边退了一步,好给叶昭扬让个路。
叶昭扬从我身边走过,突然停了下来,问:“你俩现在什么关系?”
他问得太突然,我怔了下,张了嘴又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叶昭扬盯了我一会儿,露出他让人熟悉的轻佻的笑:“诶,你想不想跟我聊一聊?”
他笑得有些殷勤,我生出了一点警惕,又后退了一步,说:“聊什么?”
“我和你还能聊什么,聊江既呗。”叶昭扬朝走廊尽头的转角指了指,说:“那有个很大的窗户,风景挺好看的,要不要去看看?”
说不上什么原因,我抬脚跟上了叶昭扬。
走廊尽头转个弯,是个半面墙高的窗户,窗帘拉开着,前面还摆着一个天文望远镜,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果然如叶昭扬所说,这里的风景很好看,窗户对着一片广阔的雪地,稀稀落落地栽着几颗松树,再往远处就是几座连绵的山。
“你俩在一起了啊。”叶昭扬靠着窗台,打量我。
“不知道,”我想了下,“应该吧。”
“上一次不是还跟我说不喜欢吗,骗我的啊。你俩真是一个样子,一个人说谎话,另一个人打死不说一个字。”
我看着外面的雪地,还没回答叶昭扬就自己说了下去。
“我和江既算是从小认识?一起长大?”叶昭扬说到这里自己笑了一声,“不过他家教严,从小没什么自己的时间,他是大家公认的天之骄子,十几岁的时候就拉资自己创业,而我只会把家里的酒店搞倒闭,你说这对比气不气人吧。”
我安静地听着,如实接道:“是有点。”
“我之前觉得江既这么厉害,应该跟他爸离不开关系。他爸挺可怕的,现在想起来我还是有点怵。”
他换了个方向,跟我一起看向外面。
“小时候我爸带着我去看望江老爷子,远远看见江既他爸给了江既一样东西,手里提着一只山里的野兔子,对着江既说了几句话,然后‘砰’的一声响,兔子死了,我才意识到江既手里拿的是一把枪。”
我不明白叶昭扬为什么突然和我聊起这些事,他看起来有些烦躁,点了根烟抽起来:“我们这种家庭里的孩子,总不免要学点防身的,学枪也算正常,前几年我遇见过一起绑架案,也多亏江既会枪,救了我一命。那时候我没觉得有什么,最近知道了一点事,怎么想也不得劲。”
我心里轻轻动了一下,总算偏头看了叶昭扬一眼。他一边抽着烟一边说:“我虽然看不惯江既身上那股劲,但十多年过去了关系一直不错。可是前些年的时候他突然对我冷了脸,我当时也是憋着气,几年没有再跟他联系,也就今年年初的时候重新联系上。”
“这样么,是发生了什么矛盾吗。”我轻声说了一句,算作回应,脑中的思绪却不免随着叶昭扬的话发散。
叶昭扬说的这些,好像和江既与我谈起的那些事慢慢地对上时间线了。
叶昭扬微微眯起了眼睛,说:“你跟在江既身边长大,应该见过秦木寒?我们三是大学同学,他俩大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秦木寒是爱得不行,江既的话……不能说爱,好像也不能说喜欢,只是有点情愫吧。”
他笑了一声,“他们在一起了许久,我也没说什么,只是前几年有次喝多了,不小心对江既吐了点心里话。
“没过多久我们一起被绑架,绑匪冲着命来的。江既抢到了枪,但是他对着绑匪开枪的时候犹豫了。我当时以为他就是不想救我,心想这么多年的兄弟情都喂狗了。后来关系就淡了下去,现在想来还是太年轻了。”
叶昭扬一口气说了许多,明显有些累了,双手搭在窗台,把窗户开了条缝吐着烟圈。
外面呼啸的风一瞬间灌进来,刮在我的身上。屋里一直开着地暖,所以我只穿了一件单衣,现在零下十多度的冷风吹过来,我不由得打了冷颤,见叶昭扬正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中,也没好意思让他把窗户关上。
我在冷风里哆哆嗦嗦地想,原来江既和秦木寒那么早就在一起了吗。我垂下眼,心里突然不合时宜地泛出来了一点羡慕。
羡慕秦木寒拥有过二十岁出头的江既,还拥有了那么多年。
“你和我说这么多,是想表达什么?”我压下那点涩意,问道。
“你听不出来啊?”叶昭扬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前段时间打听到了一点事,突然觉得我这兄弟过得挺苦的,心里有点愧疚,想帮帮他。”
“江既这人吧,从小就喜欢装逼,小时候生病了非不吃药,坚信自己的免疫系统,长大后就变成有事自己扛。”他又打量了我一转,继续说,“再喜欢的东西他也不会直接说出来。他吧,挺喜欢你的,你可能看不出来,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我还没见过他对哪个人这么上心。”
他说完后小声吐槽:“真是的,还藏着掖着,藏这么深。”
叶昭扬抽着烟,又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些,风猛烈地灌进来。
我被吹得脸有些僵,抬手揉了下脸,刚想开口说话,身后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啪”的一下,毫不留情地关上了窗户。
“在做什么。”江既的声音从耳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我愣愣地转头,对上了江既的眼睛。他睡醒后应该洗了个澡,身上透着一点沐浴露的香味。
“没什么,我看乐与挺有趣的,跟他玩玩。”叶昭扬先回了话。
江既垂着头看我,神色不变,只道:“把烟掐了。”
叶昭扬翻了个白眼:“你平时抽得比我还凶,我也没说什么吧?”
江既用手背贴了一下我的脸,皱了下眉,嘴上回着叶昭扬:“现在在戒烟。你也少抽点,活得久。”
叶昭扬把烟在窗台上摁熄,琢磨了一会儿笑道:“哟,江少爷不会是年纪上去了开始养生了吧?怎么,是谈了个年轻貌美的大学生,怕自己之后年老色衰成三高老人别人嫌弃你?”
江既看了他一眼,懒得搭话,他把手搭在我的后颈捏了捏,带着我往房间走。

我点点头,M国这风跟掺了刀片一样,刮在脸上又硬又痛。
“你睡饱了吗?”我仰着头打量江既的脸色,睡了几个小时他面上的疲惫感少了不少,又成了叶昭扬口中那个口中天之骄子。
“嗯,”江既搭在我后颈的手捏了两下,手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他松开手,拍了拍,说:“去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
我应了个好,抬脚往房间里的浴室走去,走到一半突然记起,转头对江既说:“我行李还放在车上。”
“我去拿,你先去洗澡。”
热水浇在身上,洗去了一身的寒气。
我把湿发往脑后捋,心里不免想起了叶昭扬说的那些话。
他口中的那起绑架案应该发生在秦木寒去世前不久,但是我对这件事毫不知情。
那两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呢?发现真相、母亲被害、父亲威胁,无辜的人因自己而惨死,多年的好友也不理解他。
在M国的这三年他又是怎么度过的呢,脑中突然想起陈原与我说过的那件事,司机被收买,试图带着江既一起摔下悬崖。
这三年他估计也不好过吧。
思绪被敲门声打断,我回了神,把门开了个缝,探头看去。
“洗完了吗。”江既手上拿着一套干净的衣服,在门外问。
“洗完了。”我伸手去接衣服,擦干水后套上,推开门走出去。
江既拿着吹风机,帮我把头发吹干,我坐在他面前,感受到他的手从我的发间穿过,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在江既揪着我的发梢时仰头悄悄打量他。
“做什么。”江既关了吹风机,垂头看我。
我仰头看着身后的他,一时想问很多,最终说出来的只有一句:“叶昭扬以为我们在一起了。”
“嗯。”
“所以我们是在一起了吗?”
“你觉得呢?”江既重新打开吹风机,调低了一个档,“那天的问题你还没有给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答案。”
头发吹干了,江既就收了吹风机,又揉了两下我的头发才移开手,说:“乐与成绩好,大概很会答题。好好想想,最好想出一个高分答案。”
他从我身边路过,我突然伸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挡了他的路。
江既低头看了一眼,然后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挑了下眉:“怎么了?想到答案了?”
“……其实我也不是很会答题,高中的时候做语文卷子总是抓不准题意。”
“……”江既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很轻地叹了声气,抿了抿唇要开口。
“但是有次老师特意找了个时间给我辅导,那次的语文阅读理解我的答案得了很高的分。”我在江既说话前率先开了口,“是恋人关系……这是高分答案吗?”
我坐在椅子上,费力仰头看站在面前的江既,仰得脖子有些酸。我眨眨眼,抓着他的手腕又问了一遍。
江既勾了勾唇,轻笑一声,被我抓着的手腕使了点劲,从我的手中挣脱开来,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反抓住我的手,指尖在我的手腕内侧上点了两下,说了个“算是”。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站起来,说下楼吃饭。坐得久了腿有些麻,我借着江既的手缓了缓,不依不饶地问:“‘算是’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更好的答案吗?”
“之后再告诉你。”
这座山里的小宅子不大,房间也没多少。叶昭扬来了后就没有空房间,晚上吃过饭后我被安排在江既的房间。
江既的舅舅是个很随和的人,晚上吃的就是他今天钓起来的鱼,做成了雪白的鱼汤。
吃完饭后江既和他舅舅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带着我上楼睡觉。
外面的风吹得松树林细碎作响,我侧躺着,抓着江既的手臂睡得很深,半夜想上厕所,一睁眼却发现身边的人已经不在了。
我伸手探了下床铺,带着淡淡的余温。
揉了揉困倦的眼睛,我掀开被子下了床,朝卫生间走去。
这个屋子应该建了有些年头了,隔音效果并不好,当我走到卫生间正要拉开门时,仅一墙之隔的走廊传来一句气急又压抑的质问。
“江既,你是疯了吗?!”
“我没疯。”江既平静的声音从墙后传到我的耳中,我的动作停了下来,握着卫生间的门把手站在原地。
“你以前再怎么大胆我也不说了,但是这件事——这件事——如果不是姨父给我透了一嘴,再过段时间我是不是就只能在你的葬礼上见你了?!”
“昭扬,别说得这么难听,我有数。”
“你有数?”叶昭扬气急了反而笑了,“你不是有数,我看你是不自量力!”
“你小声点,乐与还在睡觉。”
“……”
哪怕隔着一面墙我也能听见叶昭扬急促的呼吸声,他平缓了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继续说:“好,既然你提了乐与,我也不客气了。——你真的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吗??你爸但凡发现一丝痕迹,下一个被卡车碾成碎泥的就是你了!到时候乐与怎么办?”
“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也有很多人说我不自量力,蜉蝣撼树。”不管叶昭扬如何激动,江既都很冷静,他说,“但是江正龙不死,我永远都不能活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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