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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堂(甘汁若饴)


沈沧揉搓了两下脸,沉思片刻后说道:“吃三粒估计就分不清人了,你照顾起来会更费力些,辛苦了。”
“不辛苦。二爷待我恩重如山,我回报您是应该的。”丁香体贴地给沈沧倒了杯热水,又一次劝道,“二爷快回房吧,睡一觉头就不疼了。”
沈沧接过水杯,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先出去会儿,我和老太太聊两句。”
丁香走后,房内陷入了一阵寂静。曹锦和从沈沧进门开始就没动过,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背对着沈沧一言不发。
沈沧走上前去,疲惫地靠在窗前,挡住曹锦和的视线。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沉地说道:“如你昨日所见,我和佩儿重修旧好了。”
曹锦和像是没听到一般,眼睛无神地望着前方。今日天气很好,窗外本有些和煦的暖光洒进屋里,只可惜全被沈沧的身子挡了去。
“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孙儿的。”沈沧的困倦似乎过去了些,言语间满是挑衅,“我之前是不喜欢他,可他毕竟才叫了我爸爸,我也得有个当爹的样儿。你说是吧?”
曹锦和这才有了反应,她呼吸急促起来,抬眼狠狠瞪向沈沧。
“瞪我做什么?你不就是为了求我留他一命,才变成现在这样的?”沈沧抬脚踩在轮子上,玩儿似的前后推动着,“结果我把他当亲儿子对待你又不乐意了。怎么?生怕这孩子以后不给沈泓上坟?”
看着曹锦和宛若淬了毒的眼神,沈沧满意地放下腿,冷笑道:“我之前留着你的命,就是想听你一句实话。我想知道一个母亲为何会偏心到,让一个儿子去娶另一个儿子的心上人?世上好女子多得是,你与沈泓不过见了傅君佩一面,为何偏偏要选她!”
沈沧扭动了下脖子,发出咔咔的响声,接着又无所谓道:“但我现在不需要你的答案了。你这样偏爱沈泓,可如今家业是我的,沈泓的妻儿也是我的。你别说,你一手给他安排的人生过得确实很有滋味。”
曹锦和激动地拍着轮椅,沙哑的声音尖锐地怒吼道:“你,不是,忆泓,父亲!”
“忆泓?”他抬脚狠狠踹向轮椅,“还在做梦呢。你最爱的儿子死透了,他唯一的儿子如今得仰仗我活着!你若真爱沈泓,六年前何不下去陪他!”
曹锦和的轮椅撞到了墙上,险些将她弹下去。沈沧却视若无睹,涨红着眼狞笑道:“如今你也没必要清醒着了。按时服药吧,早晚能见着你宝贝儿子。”
沈沧借着酒劲发泄了一通后,只觉得脑门充血。他上了楼,刚坐到床上准备休息,就听见了敲门声,是丁香送来了醒酒汤。
“二爷,趁热喝点吧,解解酒。”丁香恭顺地递上碗,待沈沧接过后又顺势蹲下为他脱鞋。
沈沧避了避,又怕踢到她,只能由她去。
一碗热豆芽汤下去,沈沧感觉胃里都舒服了许多,火气也降了下来。他随意问道:“你和赵丰年近来如何?”
丁香不好意思道:“多谢二爷关心,丰年待我挺好的。”
“那就好。现在有成婚的打算了吗?”
“丰年说男儿应以事业为重,还不急呢。”
“该急了。我只是介绍你和赵丰年认识,终生大事还是得你自己上心。你在中国也没个亲人,得多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丁香摇摇头,恳切道:“我双亲早逝,流浪街头。若不是二爷收留我,我恐怕早已不在人世。无论多远的将来,只要二爷需要,我都会陪在二爷身边。”
沈沧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听到丁香的这番话了。他叹了口气,实在没力气与丁香辩驳。
他与丁香已相识十余载,初次见面便是在东京的街头。她衣衫褴褛地走在街头,被一个男人尾随着。沈沧没有犹豫,冲上前去拉上丁香的手就跑。
等甩开了那个男人,二人才松了口气。彼时沈沧刚到日本求学,还在初学日语的阶段。好在丁香的母亲是中国人,教了她些简单的中文句子。只是她母亲的乡音实在是重,说起话来有许多的连读和吞字,还无无平翘舌之分,再加上丁香的日本口音,更是让他们的沟通难上加难。
磕磕绊绊地交谈下来,沈沧才得知这个可怜的女孩已无处可去。他不免有些动容,便收留了丁香,雇她做家政和翻译。出乎他意料的是,丁香十分能干,小小的身板有着无限的精力,不仅将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还能为沈沧处理许多杂事。
沈沧的神经又抽疼了一下,将他从回忆里扯出。他躺进被子里,吩咐道:“我睡会儿,你帮我跟太太说一声,让她晚饭别等我了。”
丁香向他深鞠一躬:“是,我这就去禀告大太太。”
她恭敬地退出房间,心中却有种难言的烦躁。她一贯不满沈沧提及傅君佩时的称呼。太太,太太,好像真跟他太太似的。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收藏我的文,嘿嘿!

第20章 迎财神
之后的两天里沈满棠都在认真跟着金朝学习,直到初四下午他终于有些坐不住了,对金朝撒娇道:“元宝,我想去西花园逛逛。”
“不许去,逛完你就心散了。”金朝头也不抬地拒绝道。
“可是今晚要迎财神诶!我们一直关在门里财神怎么找得到我们呢?”沈满棠诡辩道。
金朝都听笑了:“你一个小孩迎什么财神。”
沈满棠撅着嘴,不服气地划着书本,“财神手下还有善财童子呢,他也是小孩啊。我们小孩之间比较好沟通。”
“别糟蹋书。”金朝按住沈满棠的手,退一步商量道:“就去逛一刻钟,逛完就上来,不能耍脾气,能做到吗?”
“能能能!”沈满棠跳下椅子,主动套上厚外套,连扣子都不需要金朝扣。
“你倒是自觉。”金朝无奈地笑了。沈满棠就是这个德性,每次说到玩总是很积极。
沈满棠穿完自己的,又把金朝的外套递给他,催促道:“快快,你也穿。”
沈家整体是欧式风格,共分为东、西两个花厅。沈沧和曹锦和住的西花厅后院有一个中式花园,丁香通常会推曹锦和到那里晒晒太阳。
沈满棠小时候几乎没离开过东花厅的区域。等大了些,他就常常脱离芦荟的控制,疯跑着探索起沈家花园。第一次踏入西花园时他感觉自己误入了一个秘密基地。在九曲桥上跑可比在大草坪上跑要刺激得多,池塘里的鲤鱼也是又大又漂亮,边喂边逗特别有趣。
也是那次,曹锦和终于见到了她念了四年的孙子。这四年里她只能在每年大年夜看上沈满棠一眼,为此还不得不忍受沈沧夹枪带棒的讥讽。她催促丁香将她推到花园里,耐心地陪沈满棠玩了一下午。
沈沧自是不会允许曹锦和接近沈满棠,只是拗不过小孩缠人,只能告诫芦荟盯紧曹锦和。然而曹锦和因为身体不好,说不了太多话,大多数时候就是一脸慈爱地看着沈满棠玩耍,并没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大家的戒心逐渐降低,刚巧金朝又代替了芦荟的玩伴身份,因此也就没人再盯着祖孙二人的来往。
沈满棠拖着金朝的手,一蹦一跳地到了西花园。见曹锦和不在,他便大喊道:“祖母!我来啦!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啊?”
没过多久丁香就推着老太太从屋里出来了。曹锦和微微抬手,微笑着向沈满棠回应。
“老太太好。”金朝也上前鞠躬问安。
“嗯,好。”曹锦和用气音虚弱地应道。
今天她腿上放了一个用绒布包装着的精美盒子。只要是出来晒太阳,她的腿上必定会放着个小食盒,就等着给沈满棠吃。丁香帮她打开绒布——是一盒桂花糯米糕,上面写着先施百货出品的字样。
沈满棠又惊又喜:“祖母,你给我买桂花糕啦!”
上次到先施百货逛街时,沈满棠一进门就被桂花糕的广告吸引,可傅君佩却忙着到二层给傅明玺的两个孩子买衣服玩具,气得沈满棠直跺脚,闹着要走。
回来后他还对桂花糕念念不忘,忍不住到西花园找曹锦和撒了个娇。那时先施百货才刚开业,门庭若市,连带着桂花糕都十分抢手。直到今日老太太才托赵丰年买来了一盒。
“我就知道祖母最好了!”沈满棠开心地取出一块桂花糕,递到曹锦和嘴边,“祖母先吃。”
曹锦和摇摇头:“太甜了,祖母,不吃,你吃。”
沈满棠点点头,又将桂花糕掰开一半递给金朝。金朝顺手接过,等沈满棠吃完后又将手上那块塞他嘴里。
被塞成仓鼠的沈满棠呆呆地嚼着桂花糕,奇怪地问道:“你不吃吗?很好吃的。”
金朝面露难色道:“甜。”
哪怕上一世在糖果厂打了十年工,他也接受不了日日吃这些甜腻的玩意儿。而元旦那日沈满棠的酒酿圆子更是让他近一年都不想再吃糯米制品了。
曹锦和今日没什么耐心等沈满棠慢慢品尝美食,她吃力地说道,“和祖母,回屋,有东西,给你。”
沈满棠还当是什么比桂花糯米糕还要好的东西,一脸期待地跟在轮椅后头,一蹦一跳地甩着金朝的手。
以往芦荟从不让沈满棠进老太太屋里头,因此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西厢楼。屋内的地毯家具都被晒得有些褪色了,不像东厢楼一样气派。不过房间里倒是被晒得暖烘烘的,让他一进去就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
曹锦和向丁香做了个手势,丁香便识趣地拿起曹锦和腿上的食盒,示意金朝一起退下。
沈满棠赶忙拽住金朝,疑惑道:“祖母,你要给我什么呀?元宝也不能看吗?”
曹锦和看了眼金朝,皱起了眉。金朝是芦荟的儿子,她自然也不喜欢。
沈满棠撅起嘴,任性道:“那我不要了。”说完他就拉着金朝要走。
曹锦和急的只能同意金朝留下。她吃力地指指五斗柜的最下层,示意沈满棠打开。沈满棠得意地看了眼金朝,拉开抽屉一看,里面却只有一个相框。
“祖母,是这个吗?”沈满棠将相框拿出来放在曹锦和腿上。相框里是一张年轻男子的照片。
曹锦和“嗯”了声,说道:“这是你爸爸。”
沈满棠眼睛都瞪圆了。他从未见过自己父亲,甚至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他对父亲的印象不过是梦里的一团泡影。而如今这泡影却突然长了身型样貌,如梦似幻地出现在他眼前。
“爸爸?”沈满棠凑近相片,试探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与照片中的男子对话。
“嗯,他叫,沈泓。”曹锦和的手抽搐着抚上照片中沈泓的脸。
“沈泓,”沈满棠默念了一声,惊喜地看着曹锦和,“原来我爸爸长这样。”
曹锦和又僵硬地点点头,提了口气用力说道:“你得,记住,他才是,你爸爸。”
沈满棠似懂非懂地颔首,手指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相片上的少年。少年剑眉星目,气质周正,皎皎如玉树临风,朗朗如日月入怀,确实是一表人才。
沈满棠努力辨认着相片下方的一行小字:沈泓,光绪三十三年入学圣约翰大学经济系。
他分不清美丑,也认不全字迹,只是心想,原来这就是我爸爸。
金朝在一旁状似无意地偷看着。其实沈泓与沈沧在相貌上有些相似,拿这照片说是沈沧旧照恐怕都能哄骗到人。金朝细细地扫过沈泓的五官和轮廓,又抬眼看了看沈满棠。许是沈满棠长得比较像傅君佩,又或是沈泓与沈沧长得过于肖似,让他一时难以分辨出沈满棠究竟更像谁。
曹锦和又拍拍相框道:“乖孙,打开。”
沈满棠听话照办,一开相框便掉出一张沈家的全家福,背面写着一行字——拍摄于光绪三十年正月十五。
最中间坐着的自然是曹锦和和他未曾谋面过的祖父沈天佑。可如今的曹锦和早已被病痛搓磨得判若两人。沈满棠不想伤老人家的心,只道:“祖母真漂亮,祖父也好看。”
曹锦和温和地笑了,指着照片中个子最高的男孩道:“你爸爸,生得,最好。”
沈满棠也配合地赞叹道:“嗯嗯,爸爸最好看。”实际上这照片里除了沈泓以外的三个孩子都还只是小萝卜头,只有沈泓已经抽条,俨然一副少年模样。
沈满棠按照个头大小逐一辨认道:“爸爸旁边的是二叔吧,祖母抱着的肯定是小姑。那祖父身边坐着的是三叔吗?”
沈满棠的三叔沈泱在沈泓新婚之前就已去往英国读书,至今未曾归国。照片里的沈泱坐在沈天佑一拳开外,怯怯地看着镜头,手指别扭地拧成一团麻花。沈满棠盯着这张陌生的娃娃脸看了半天,虽未曾谋面,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曹锦和没回答沈满棠的问题,而是严肃又吃力地说道:“你只有,一个,爸爸,不能,喊别人,爸爸。”
沈满棠有些懵,只有金朝知道他喊过沈沧爸爸,可金朝是不会说出去的。他低着头,不知所措地抠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不叫别人爸爸。”
金朝拧紧了眉,在心中咒骂沈沧道,抢了大哥的媳妇孩子还到母亲面前炫耀。脑子没点大病干不出这种事。
曹锦和的手哆嗦着伸向沈满棠,用力拽了他一把,把孩子吓得一踉跄,扑到了她怀里。金朝立马上前想将他扶起,却没拉动。曹锦和紧紧箍着沈满棠手臂,狠狠瞪了金朝一眼。
老太太平日里都是一副孱弱无力、慈眉善目的模样,如今这一番变脸,着实是让金朝和沈满棠都有些猝不及防。
“我错了祖母。”沈满棠的胳膊被拽得生疼,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砸在了全家福上。
曹锦和脸色一变,赶忙松开手去擦照片上的泪珠。金朝赶紧趁机将沈满棠扶起,暗暗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擦拭干净照片后,曹锦和的手突然顿了顿,又恢复了一贯的僵硬,语气也变得温和起来:“乖孙,不哭。祖母,不怪你。你得,记得,爸爸。知不,知道?”
眼泪在沈满棠的眼眶里打转,直到听完曹锦和这一长串的嘱托,才终于溢出来。他的头如同捣蒜一般点着,眼泪也有节奏地滚落下来。
“叫丁香,给你,拿糕点,回去吧。”曹锦和看着小孩害怕的样子,也不再多言,挥挥手放他离开。
沈满棠没见过这样恐怖的祖母,害怕极了,鞠了个躬拉上金朝就跑,连丁香追上来喊他拿桂花糕都没停。
一口气跑出西花园后他才敢放声大哭起来:“元宝,祖母好凶。她以前都没凶过我的,她肯定是不喜欢我了!”
金朝抽出兜里的手帕,用了两条才把小少爷的鼻涕眼泪擦光。
“那你也讨厌她呗。”金朝不走心地哄着,把手帕一折,掐着沈满棠的鼻子让他用力擤鼻涕。
“啊?”沈满棠一愣,连抽泣都暂停了。还能这样?
金朝直起身,把两块手帕叠好放回兜里,牵起沈满棠的手接着往前走:“我估摸着是你二叔提起过你喊他爸爸。没事,以后你不想喊就别喊,不想见你祖母也可以不来这边的花园。”
沈满棠犹豫道:“啊?可他们会伤心的吧。”尤其是祖母对他向来温和,他有些不忍寒了老人家的心。
到底是心软的小孩。金朝牵着沈满棠的手放进兜里,叹气道:“你还是个孩子,不用为别人考虑这么多,更不用委屈自己来讨好他们,知道吗?”
前世金朝没从金家人那儿得到过半分温情,长期的苛待让他长出了一副刀枪不入的硬心肠,只有偶尔想想远方的母亲,心底才会生出一丝慰藉。可同样是在缺爱的环境下长大,沈满棠却长成了另一个极端。他看起来有点小脾气,内里却软得不行,小小年纪就懂得察言观色,生怕被人厌弃,也不愿伤害他人。
沈满棠努力地理解着金朝的话,乖巧地点点头。他无意识地握着金朝的手往兜里更深处取暖,却不小心碰到了刚用过的手帕。
他嫌弃地大叫:“啊啊啊啊,鼻涕鼻涕。”甚至连金朝的手都不愿意握了,松开他就跑。
金朝本来满心想着的都是如何安慰他家小白菜,越想越觉得他可怜又可爱。可沈满棠却突变回了这副没心肝的模样,叫金朝好不生气,不知道自己在白费什么心思。
他深吸一口气,忍了忍,还是控制不住翻了个白眼:“沈满棠你是不是有病?这是谁用过的手帕?”
他作势要将手帕塞到沈满棠手里,惹得沈满棠边跑边尖叫着冲入东厢楼:“救命啊,元宝要把鼻涕擦我手上。”
沈满棠只顾着向前冲,也没留神前面有人,一头撞进了傅君佩怀里,把她撞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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