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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反派一体双魂的日子(蓝溪恨水)


“是……”在孩童讲述中,苏茗得知,此孩童是燕帝与一婢女所生,婢女早死,燕帝不问,他便在这个宫廷里艰难长大。又有一些太监宫人心思扭曲,知他不受重视,便刻意折辱于他。
话音刚落,孩子的肚子便叫了两声,他有些难为情,微微低下头。苏茗便去厨房给他拿了些糕点,当然,准确来说是窃了一些糕点,然后跟着他来到他的宫殿。
他的宫殿地处偏僻,走进去只见摆设陈旧,家具残破,连床上的被褥也是洗的发白。
但总归十分干净。
“快吃吧。”他把糕点推给那孩子,那孩子却把糕点推给他,“哥哥,你先吃。”
“你吃。”苏茗又把糕点推过去,孩童才拈起糕点吃了起来,他明明饿狠了,吃饭却依旧慢条斯理。
每吃一口便要抬头看看苏茗的脸色。
他吃完之后,显得有些忐忑,“哥哥,你明天还会来找我么。还是说,你是来带我走的?还有,你究竟是……是什么人?如果以后,我想找你……”
他虽然叫苏茗神仙哥哥,心里却不觉得他真是神明,他看着苏茗清浅而温和的眉眼,只觉心中像是有蚊虫在咬噬他的心,他的心告诉他,他必须要把此人留下,不择手段。
所以,他已经开始探听他的来处。
遗憾的是,苏茗确实没有来处。苏茗也不想给他多余的念想,归根结底,他也只能在此方世界呆十天。
他摸了摸眼前孩童的头,“我不会在此处久留,因为,我并不属于这里。不要想着来找我,你找不到我的。至于我是什么人……”
苏茗不说话了,他能说什么呢,说自己是一个四处飘荡的孤魂野鬼?
“我叫苏茗,你叫什么。”
“殊。我的名字是,公子殊。”
苏茗还是离开了,公子殊并没有挽留,因为他知道挽留是无济于事的。
其实,今天是他的生日。
回到孤冷的房间,公子殊看着未吃完的糕点,将其中一块放到口中,甜,还是苦?
不过,苏茗哥哥究竟是谁?是哪家的王孙公子,亦或者别国的贵胄。
不曾听闻这样的消息。
难道,他是父王抢回来的侍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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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第二年。
公子殊依然住在自己的宫殿中,处境与去年没有任何不同。唯一不同的,大概是自己受到欺凌的时候总是怀着微末的期待,希望他能够再度出现,让自己再见他一面,可他始终没有来。
他还冒着危险探查过侍君殿的情况,并没有一个叫苏茗的人。
所以,他究竟是谁?
这一天,是他与他初遇的时间,是他的生日。这一次欺凌他的却是他的兄弟们,是自己在演武场出了风头得到父王一眼的缘故么?
他看着自己被打砸的宫室,看向自己雕刻了一半的木蜻蜓,这是他看见的别人拥有的东西,他很想要,很喜欢木蜻蜓在天上旋转的样子。但他始终做不好,做出来的东西并不能飞。而这个半成品,也被他的兄弟毁坏了。
兄弟。父王。他的眼睛闪过一抹幽光。
这时,一抹白色的衣角却出现在他的眼前。他呼吸一窒,看向丝毫未变的苏茗,有些哑口无言。
苏茗却先一步捡起了那只木蜻蜓,“你想要?”
苏茗看他一眼,便开始打磨起旁边的木料,“木蜻蜓之所以能飞是因为……你的步骤不对。”
他三下两下就做好了木蜻蜓,光打在他的眉眼,衬托的他像是一块散发光晕的美玉,然后公子殊便收到苏茗塞给他的木蜻蜓。
公子殊没有问苏茗从何而来,为什么一年后才来,为什么哪里都没有他的音讯。
难道你真的是神仙,天上一天,人间一年?
他没有资格问询这件事情。
“可以陪我一天么。”
公子殊说,“只是一天。”
“……好。”
苏茗看向他手里的木蜻蜓,“不试着飞一飞么,我还是第一次做呢。”
木蜻蜓飞的很好,苏茗在看它,而公子殊在看他。这时正是春和景明,公子殊拿着这支蜻蜓,控制不住内心的欢喜,却看见两只燕子叽叽喳喳从自己旁边飞过。
燕子,是喜兆。
或许,他真的是神明吧,否则如何解释这一点?再或者,他只是自己的一个幻觉。
一年一会。
他容颜不改。
第六年的时候,公子殊十六岁,他自请上战场。
十六岁。
苏茗在战场上救了他。
这时的公子殊已经长的很快,与苏茗一样高了,身上满是伤疤。
“……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茗道:“我们虽然认识了六年,但只相处了四天不是么。”
他便不再问。
十七岁。
公子殊已经有了一批信重的下属。
苏茗刚找到公子殊,便被漫天的烟火惊了一跳,公子殊看着苏茗,笑的开怀。
他还准备了美酒,要与苏茗畅饮。
但酒里下了迷药。
这迷药对苏茗并没有什么用处。
苏茗离开的时候,听见酒盏破裂的声音。
十八岁。
再次相见,公子殊已经弑父弑兄,登上皇位。却是开始大兴改革,触动了不少贵族的利益,人人视他如眼中钉肉中刺。
苏茗没有现身。
公子殊的状态有些不好,打砸酒碗。
他已经彻底意识到苏茗并非此界中人,因为他无论如何找不出苏茗的踪迹,也不知他是如何能越过重重防卫来到自己身边。神仙手段。
他更注意到苏茗的脸与自己极其相似。
他怀疑苏茗是他的幻觉。
十九岁。
公子殊设立密室,密室只有一扇门,他派遣侍卫将锁用火油铸封,密室内除稻草与火折子再无一物。然后,他点燃了密室。
苏茗把他从密室里救出。
“你疯了,你不要命了?你究竟是想证明什么。我是不是幻觉,有这么重要么,你我也不过是相识九天。”
公子殊眨了眨眼睛,笑道:“原来你不是幻觉,那为什么,去年的时候,你不出现。为什么,我和你生的一模一样,难道,你真是我的哥哥,神仙哥哥?”
苏茗沉吟片刻,告诉他,“百世轮回,弱冠而死,乃是你难以逃脱的宿命。每一世,我都只能在那一天出现,从你的十岁到二十岁,看着你迈向死亡。”
公子殊很轻易的就相信了。
“对不起。”公子殊说,“我知道,你会为我的死感到难过的,对吧。对不起,我并不想让你难过。”
“别生我的气。但,如果我有下一世,我依旧希望遇见你,哪怕只有十天。”
“所以,你看着我的时候……其实,是想着我的前世么。”
公子殊靠近苏茗,用手握住苏茗的肩膀,指尖却是微微颤抖。
苏茗没有回答。他的心很累。
公子殊的一年,是苏茗的一天,但这并不代表苏茗有多轻松。
十天换一个世界。
十天目睹他长大、死亡。
他已经看着多少殊死于非命。
他又对多少殊的结局无能为力。
不过,公子殊不知道,他想的并非是公子殊的前世,他想的大概是公子殊的不知道多少世之后的后世。
濮阳殊。
二十岁,叛军攻入皇庭。
万箭齐发。
万箭穿心而死,原来就是燕国末帝的结局。
最后关头,却是苏茗用灵力阻挡所有的箭矢,公子殊此生不曾得见如此壮丽的景象,所有的箭矢好像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万箭悬滞于空中,宛若神迹。
公子殊:“你不是说,这是我的宿命,你又为何阻止。”
叛军见此神迹,纷纷跪拜了下来,苏茗却觉得无力,无力透顶。
龙鳞化作一柄透亮银匕,流转着冰色华彩。
他把这把匕首塞到公子殊的手中,匕首流转过光彩,像是能斩断所有轮回爱恨。
他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不是你的宿命。”
他再也不想看见任何濮阳殊的前世在自己的眼前死去,他悲哀的发现自己的动容让他感到无比的痛楚,情感原来是这么可怖的东西么。
只要公子殊这样做,便能斩断轮回。
濮阳殊便不会出现。他的心中难道是希冀濮阳殊不要出现的么?也不是。
他只是觉得,濮阳殊是无数个悲苦叠加起来的错误,苏茗亦然。
如果能把所有的错误都在这里塑清,为何不这样做。
苏茗握紧公子殊的手,同样也握紧了那把刀,“我其实,是从后世而来。无意中,溯洄时光,界入你的每一世。这也许是唯一的斩断轮回的方法,所以,杀了我吧……我已经不想,再听、再看你那注定悲苦的后世。”
“杀了我,你就能重获新生,再也不用……”
“是这样啊。”公子殊居然微笑了起来,他几乎在瞬息之间便明白了苏茗到底在讲什么,“原来,你是从后世而来。既然如此,那你该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杀你。就算我时时悲苦、世世无依、获罪于天,不可祷也。我也不会用你的死,换我的新生。”
“我愿意沉沦在永世的悲苦里,等待与你重逢,哪怕只有十天、十个时辰,或者,十个瞬间。”
他的眼瞳却在这一刻微微发亮,像是流转了过去、现在与未来,公子殊用左手握住了苏茗道手,苏茗一时之间居然不能动弹。
随即,他挥了挥右手,竟是时间流动、箭落如雨。
他一个旋身,便用身体挡去所有箭矢,把苏茗扯拥在自己的怀里,用力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捉住最后一根稻草,几乎要把苏茗的骨头都尽数揉碎。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苏茗的脸上,带着一点濡湿。
是谁的血?亦或者是谁的泪。
“以吾之血,鉴吾……之心。”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微哑,很熟悉的语气,是濮阳殊向苏茗讨故事的语气,却听的苏茗火冒三丈。
愚蠢,愚蠢的人,什么时候都是这么愚蠢!
“……哥哥。”
这就是他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的手缓缓的滑落,相伴滑落的是一只染了血的从袖子里掉出来的木蜻蜓。
蜻蜓坠地,折翅损伤。
苏茗拥住公子殊,仔细看向这木蜻蜓,这木蜻蜓一定是他的爱物,只是看光泽,便知他摩挲此物不下千遍万遍。
苏茗只用很短的时间就打磨出这支蜻蜓,用的木料也很廉价,摸上去是很粗糙的。但是,眼前的这支木蜻蜓,却触手温润,连一根毛刺也没有,不知经历了多少次的抚摸,才能抚摸出这个样子。
苏茗又想起了濮阳殊的那只木蜻蜓。
当年的黑市上,卖家是如何说的?
千年以前,燕宫旧物。
而当初的濮阳殊,又如何说。
……好悲伤的感觉。
这份悲伤,是属于谁的呢?
一滴温热的水滴落到地下的石板,荡漾出微不可查的灵光。
下一刻,愈来愈多的水滴落到苏茗的身侧,原来是下雨了。
早已经被规划好的宿命么。
公子殊注定不会对自己下手,因为,如果他对自己下手,便不会有濮阳殊,也不会有黑市的断翅蜻蜓。
他用灵力震去那些箭矢,又为濮阳殊换了干净的衣物,龙鳞匕首莹莹流转间,又化作鳞片,印在苏茗腕间。

叛军们看着苏茗,节节败退,眼带恐惧。
虽然此朝盛行求仙问道,但是,真正的仙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却只让人感到恐惧,他与末帝的谈话,更让军士陷入了深沉的惊惶。
而叛军也看见苏茗的脸,那脸容,居然与末帝一般无二,不过是气质天差地别。
一者如神,一者如魔。
“没事。兄长,带你回家。”
太阳高照,却有雨从高空落下,落在人的身上,暖融融的。
只听说过六月飞雪。
何尝见过太阳高照时的雨水?
公子殊,好一个以吾之血,鉴吾之心。
他带着公子殊的尸体离开了,他想,他要将他好好安葬,葬在一个鸟语花香的地方。
然后,自己会等待与他的重逢。
下一世,还能再见到你吧。
下一世,再见到你,我会……
有一个机灵的军士收下了那个断翅蜻蜓,决定把它当做传家之宝。也有一些军士抑制不住自己心头的震撼思绪,仙人接走了末帝啊,末帝是神仙转世受劫?这两个人如此相像莫不是双生兄弟?
雨,越发大了。
一块浸染微光的地面,并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数百年之后,有一位铸剑师踏上彼时已为“郢都”的大雍,见到这一块堪为稀世奇珍的石。
“这是……雪泪石,这里怎么会有雪泪石,还与石板镶嵌在一起,真正暴殄天物!”
“咦,不对,雪泪石集聚天地精华,额,好像不是和石板镶嵌在一起,奇怪,这是怎样的一个构造啊。”
举世闻名的铸剑师甫一奉诏入京,便挖了皇宫的地板,对着挖出来的某块地板喃喃自语状似疯癫,犹自不满足,誓要摸遍皇朝城的每块石头,每块地板。
“真是举世无双啊,我用雪泪石锻造出来的武器,肯定比那死蛟骨头好啦,是蛇是蛟是龙来着,忘了。这样好的石头,就应该拿来铸剑啊!我才不喜欢铸枪,剑是百兵之长,君子之器,枪,哼哼,野蛮人才铸枪呢,更何况是用蛟骨来制作,何等凶厉……”
“非说自己得到的蛟骨没有半点怨气,我信他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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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那一世……苏茗可以为人所见,只有那一世,苏茗与“濮阳殊”拥有了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濮阳殊的前不知道多少世的公子殊,并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所以,便再没有机会。
十日。十年。
周而复始。
苏茗想,他究竟看了多少个“濮阳殊”的结局?每一世,都是不得善终。
预言也好,诏书也罢,不过是一行字,照应到现实,却是如此的悲凉,这种滋味,真是摧人心肝,像是有密密麻麻的毒蛇在咬噬自己的心脏。
无数次,苏茗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月牙形龙鳞,只觉得心头既痛且苦,还有些狂怒。
又过去了多少天呢?
苏茗又看完一场悲剧,转身离去,突然看见前方出现一点微光,微光越来越大,居然化作一面镜子的模样,而镜子里展现出来的,竟是濮阳殊的脸。
是濮阳殊的哪一世?
不对。就是濮阳殊!
画面里的人比他记忆里的濮阳殊要长大了一点,气质也更锋利,穿着一身白衣在饮酒,却是十分的不好言喻。
镜子里的濮阳殊突然抬起头,恰与苏茗相对,眼中闪过幽幽的一抹流光。
濮阳殊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坐了起来,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想感受到苏茗的气息,但没有,依旧没有。
香炉里的香气正在氤氲弥漫,雾气如魂魄一样纠缠舞动着,无风自动,搅扰的四周帷幕亦是微动。
返魂香。
这是传说中的,可以让人见到亡者的香,但是,根本没有丝毫的用处。
他抚了抚自己的额头,金线绣的白衣在黑夜里闪烁着微金的光彩。
他感觉自己的脑海有些昏沉,如果昏沉就能让他再见到苏茗,他甘愿沉沦梦境。
但是,三年了。
他离开自己已经三年了。
这三年,他一次也没有入过他的梦,正是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
哥哥,你还在怨愤我么,于是不肯来见我。
他蜷缩在床上,用交叠的袖子遮盖住自己的神情,他就这样僵坐着,僵坐了一会儿,向外界吩咐道:“……拿酒来。”
拿酒来的人是顾雪卿。
他看了一眼香炉中点燃的袅袅青烟,又看了看那个掩映在层层叠叠帷幕中的白色身影,没有说什么,放下两坛酒,便离开了。
濮阳殊的眼珠微微动了动,便用一只手拨开帷幕,下了床,寻了两只酒碗,给这两碗酒都斟满了。
他的声音很轻,像是害怕惊扰到什么,他端起这杯酒,借着月色看这清亮的酒液,微微一笑,笑得很温柔。
濮阳殊很久以前是不会笑的,与苏茗在一起才慢慢学会笑,但此时此刻的他却是在“模仿”,“模仿”苏茗的笑容。
桌面上放着一面被银色流水纹绸缎掩盖住的铜镜。
濮阳殊一手拿着酒碗,一手轻轻的拽下那块绸缎,铜镜便显露出来,映出濮阳殊的脸。濮阳殊控制自己的表情,力图让每一条弧度都合乎苏茗的规范。
哥哥,你看,我像你么。
其实,我一向不喜欢你显露人前,他微微触碰上自己的脸颊,便有一旁的烛火也渐次亮起,打在他的面庞上,给他的半张脸蒙上朦胧的色泽,另一半则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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