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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侦:假象表面(龙九九)


他就继续说:“是钱仁,钱仁亲口在我面前说的。他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说马上明珠就会和他双宿双飞了。他看着我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可悲的小丑,我实在没忍住、实在是……”
他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贺瑱努力吸收消化着这一切,本来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的手,没由得停住了。
谁不可怜啊。
“咚咚咚”三声,敲响了审讯室的门,也打断了贺瑱的一切思绪。
“老大。”是陆何推开门,朝着贺瑱扬了扬手机,示意贺瑱出去后,又说,“刚医院来消息了,黄明珠醒了。她说,让我们放了王山,人是她杀的。还有……”
贺瑱已经是被这一连串的信息量折磨得脑仁生疼,也就不怕陆何下一句再炸裂的话了。他揉了揉酸胀的额角,眯着眼睛问:“她还说什么了?”
陆何砸了咂嘴:“她还说,钱仁没杀死王宁。王宁后来又……回家了。”

“什么?”贺瑱只觉得自己没听清,“什么玩意儿叫做,王宁之后又自己回家了?”
陆何似乎脑子里也短路了一下,顿了顿才给贺瑱解释:“黄明珠也没太说清楚,毕竟人还在ICU里,就是昏迷醒了一下跟我们说了这两句话,然后就又昏过去了。但是依我的理解,应该是黄明珠看到了湿漉漉回家的王宁,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自己脚滑掉进水里了。”
贺瑱叹了口气,也就能说明宋知意所言,为什么王宁膝盖上有伤痕,气管中有些炎症了。
钱仁究竟是什么样的恶魔,为了和黄明珠在一起,居然能狠心对这么一个孩子下手。
可最终究竟是王宁挣脱开了他的禁锢逃跑掉,还是他良心发现放过了王宁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也随着两个人的去世,而成了永久的谜。
贺瑱抽了抽嘴角,勉强想要挤出个笑意来对陆何,可是怎么都做不到。
他长舒了一口浊气,拍了拍陆何的肩膀,说道:“费点心,你去医院多看着点黄明珠,看她还有什么话说。还有她说是她杀人这事,等她醒了,再去审问一下。”
他不太相信真的是黄明珠杀了人,多的猜测更是黄明珠已经心如死灰,想要补偿王山,替其顶罪罢了。
他在审讯室外面呆了好一会儿,想要摸烟来抽,又是摸到了兜里硬硬的水果糖。
不知道为何,他每次翻出一颗不是紫色的,他就又莫名其妙地放回了兜里。几次三番后,他才尝到了宋知意那天吃过的那颗紫色的味道,是葡萄。
贺瑱隔着单层玻璃又望了一眼焦虑发抖的王山,重新走了进去,开门见山道:“黄明珠醒了,放心吧。”
王山如同一颗皮球,终于泄气瘪了下去:“那就好、那就好……她没死就好。”
“但她说——”贺瑱一顿,还是将事实真相告知,“她说钱仁是她杀的,与你无关。但我知道不是,对吗?”
王山整个人早就没了精气神,耷拉着脑袋点点头:“她怎么可能杀得了钱仁啊,如果不是被怒气冲昏了头,拼着一股劲儿,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他那么人高马大的,平常我和他对上也只有挨打的份儿。只是有个现象好奇怪,他那会儿突然有些面色苍白、呼吸困难,不过想来也是他害怕到了极点吧。不过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我看错了也不一定。”
确实人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时候,是能做出许多平日里做不到的事情的。
“你冲动杀人,理由也能令人同情,希望到时候你的律师能为你申请个缓刑吧。”贺瑱看着他在认罪同意书上签下了字,又慨叹道,“只是奶奶真的可怜,什么都不记得了。孙子没了,儿媳妇偷人偷到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儿子也因为杀人而牢底坐穿,恐怕这辈子不能再相见了。”
他没有再多问,拿起王山签下的认罪同意书,没有回头地走出了审讯室,只是耳朵里一直充斥着王山压抑不住的痛哭声。
他也后悔自己的一时冲动了吧。
贺瑱回到了办公室,准备把认罪同意书扫描上传,对钱仁死亡这个案件做结案报告。
甫要上传到系统中,便见得自己的门被砰地推开,宋知意匆忙入内对他说道:“钱仁不是脾脏破裂,失血过多死的!”
贺瑱一惊,手指已经下意识地敲在了回车键上:“草,你他妈怎么不早说?!”
他暗骂了一句,赶紧手麻脚乱地将自己的报告撤回,庆幸还好方局长那个拖延症还没看见他上传的报告。
整理完了一切之后,他才转过头问宋知意:“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说他不是死于脾脏破裂?”
宋知意推了一份极其简单扼要的尸检报告到他面前,他阅读了几行,皱着眉头念着:“死者死因为大面积肺栓塞,心脏中存在大量泡沫。这是什么意思?”
宋知意郑重地解释:“他是被人注射了大量的空气进血管里,造成的死亡。短时间内有超过15到20毫升以上的空气进入血管,这些空气随血管运行到心脏之后,由于心脏的收缩活动使空气变成泡沫,再进入肺动脉之后会导致肺动脉的堵塞,从而引起比较大面积的肺栓塞[1],也称之为空气栓塞。”
贺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禁抓住宋知意的衣袖,忙不迭地问:“是不是这样,他会在死前呼吸困难、脸色苍白,并且四肢无力反抗?”
宋知意没有犹豫,立马颔首:“对,也就是说即便是王山那一刀直接刺破了钱仁的脾脏,但那只是附着在表面的假象罢了。其实在他大量出血前,他已经窒息死亡了。”
贺瑱啧了一声,又像是想起什么来一样,疯狂在自己的电脑上查找起来:“我记得黄明珠当过两年护士,和王山结婚之后,才因为太累而辞职去当普通职员的。我还以为黄明珠是有点良心,给王山顶罪呢,原来还真是她干的啊!”
看见宋知意一知半解的,他又急急燥燥地给宋知意解释了一遍。
“真是报应啊!”贺瑱看着自己小黑板上刚添上的关系图,又慨叹道,“钱仁这个死法,可真像是个电视剧里演的。不过我忽然有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宋知意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倒是瞧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他抿抿嘴,又说:“就是可不可能,是钱仁把王宁按在水里的时候,呛了水进肺里,没有完全排出,所以在几个小时之后才致死的啊?我记得之前有个港剧就是这么演的来着。”
“不可能。”宋知意笃定地推翻了贺瑱的假设,“你也说了,那种情况下肺部也会有水沫,并且伴随着有肺部的炎症存在,口吐白沫而亡。但是王宁的肺部不曾有一点水沫,只是因为寒冷、害怕而造成的反射性痉挛,而急性窒息而死。他一定是……”
他的话戛然而止,脸色也在刹那间凝重了下去。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迅速地夺门而出。
贺瑱被他这响动吓了一跳,眼见着人消失在自己的眼底,才反应过来,自言自语地问着:“咋、咋了这是?”
但好奇心还是驱使他跟了上去,直追到了解剖室的门口,便被一扇门直直地拍在了自己的眼前,险些将他最引以为傲的高挺鼻梁砸塌。
他揉了揉鼻尖,没敢再往解剖室里闯。他怕又触及了宋知意的霉头,讪讪地回去准备了另一份的认罪同意书,署名却是留给黄明珠的。
王山即便不是造成钱仁死亡的罪魁祸首,可照旧也是故意伤人,捅了两个,判的恐怕也不会太轻。只是王宁奶奶真的更加可怜了,现在儿子、儿媳都进去了,再也没一个人能照顾她了。
他给陆何去了电话,让陆何看紧黄明珠,就等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签下认罪同意书再行提交。
他今天真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了。
从陈老师那得知王宁发现了他母亲出轨之后,没两个小时就亲自送了情夫上救护车。可还没开到医院,就拐弯来了支队的小灰楼,被抬上了是解剖台。
抓了一个刚签定认罪,结果又立马发现是夫妻里的另一个下得手,想想就觉得好笑又可悲。
他这辈子还没经历过这么峰回路转的案子呢。
贺瑱回了办公室,一边等着贺瑱的动静,一边候着陆何的回复。
到底还是陆何更快些,没多一会儿就给贺瑱回了电话:“老大,黄明珠又醒了,你要来一趟医院吗?”
贺瑱隔着窗户看了一眼还亮着灯的解剖室,只说:“不去了,我相信你自己能行的,把所有的认罪证据都收集好之后发给我就行。”
陆何当即兴奋得像个猴,嗷嗷叫着:“多谢老大,我爱死你了!”
随后没有一点犹豫地挂断了电话,直奔着黄明珠而去。
不多时,贺瑱就收到了陆何打包发过来的视频——
视频中陆何正襟危坐,非常严苛地正面露出了黄明珠因为失血过多而惨白的脸。而他对着自己的笔记本,一条条地问询着黄明珠。
黄明珠垂着眼睛,不敢直面镜头,只是默默地陈述着自己的罪行:“钱仁是我的出轨对象,因为他曾经对我儿子施以暴行,且妄图以此胁迫我和他共同离开,所以我对他产生了杀意。我做过两年护士,知道向血管内注射大量空气,就会在很快的时间内死亡。”
“于是我便趁着他与我欢/爱之后,哄骗他是普通补药,注入到了他的血管之中。只是没有想到,我刚对他动手,我的丈夫就回来了,察觉到我们两人赤/裸着,就与他产生了争吵,我想这也是造成他更快死亡的原因吧。”
“我黄明珠承认以上供述内容全部属实,愿意认罪。”
一切从陆何那里传回来的资料都没有问题,只等最后一份来自于宋知意对钱仁的尸检报告,就能完整了。
贺瑱撑着下颌看着解剖室的灯,可一直等到了凌晨两点这才熄灭。
他打了个瞌睡,脑袋险些重重地撞在桌子上,抬眼就看见宋知意这个他“心心念念”之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宋知意这两天也是肉眼可见的憔悴,那双漂亮黝黑的杏眼中如今也遍布着红血丝,他一直搭理得干净白皙的下巴上如今也已经滋出了点点青碴。
只是贺瑱羡慕的是,明明一起这么熬了好几天,可宋知意仍是眼下一点乌青都没有,根本不像是没休息好出来的。
反观自己,如今如果给他一面镜子,他恐怕都要问一句这个邋遢的男人是谁了。
他瞧着宋知意凝重的面容和欲言又止的样子,干干脆脆地开了口问:“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有话直接说,不用在这装模作样地吓唬我。”
宋知意沉默许久,但仍是谨慎地说:“是我有一个想法,只不过太沉重罢了。”
贺瑱不明所以,只是微微皱了眉头。他的直觉告诉他,宋知意接下来所说的一切可能会让人很痛苦,可他仍是选择了面对:“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就直说吧,我都能承受得住,放心吧。”
宋知意合眼又缓缓睁开,静静地盯着贺瑱,一字一顿地说:“也许在这整件案子中……根本从来就没有过凶手。”
[1]注射空气造成的肺栓塞定义选自春雨医生:baidu/bh/m/detail/qr_8308574219178639922

第10章 凶手
贺瑱呆愣在了原地,有些茫然地四顾。他只觉得是自己没睡醒,不然怎么会……“没有凶手呢?”
宋知意也是慨叹:“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王宁的手腕上有不少试切伤吗?”
贺瑱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可是他不是没对自己下得去手吗?他不是……想活了吗?难道……”
“可我以为他放弃自杀了!”贺瑱使劲儿咬住了自己的后槽牙,“可怎么又会?”
宋知意没有接话,只是很平静地问贺瑱:“你尝试过故意在自己的身上划下一道又一道吗?”
“我怎么可能会!那得多疼啊……”贺瑱赶忙摇头,“是啊,那该有多疼啊,王宁受过那么多的苦。可是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也是一个很艰难的决定吧。”
他话未曾说完,手机却是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
信息来自于陆何:老大,今天下午突然出那么多的事,我也忘了给你交代了。粉毛说的那个天天网吧的监控视频我们已经从头到尾、事无巨细地看了一遍,确认在王宁死亡的时间段中,他们那群人,连座位都没离开过。所以老大,粉毛说的是事实,王宁的死真的和他们没关系。
还有就是,黄明珠还交代了,那天王宁头发湿漉漉地回家,她还暗讽了王宁几句,问他是不是又出去鬼混了,还拧了他几下。结果没多会儿自己就收到了钱仁约她出去私会的信息,没再管得了王宁是不是根本连晚饭都没吃。她真不是个东西,我真没见过这样的妈!
后来发生了什么,黄明珠也不知道了。我估计也就只有奶奶知道了,可是奶奶那样,也什么都记不住。不过老大你教我要看细节,我就想起来奶奶那天说让你帮王宁,所以王宁大概率是和奶奶说了些什么悲观的话,才跑出门去被人杀害了。
这无疑不更加证明了王宁就是死于自杀。
贺瑱锁上了手机,看着幽黑的屏幕模模糊糊地映出他自己的一张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为他沉冤昭雪,可是……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也许在钱仁将王宁按进水里的时候,他自己真的有一刻希望钱仁能把他杀了,这样钱仁就背负上了杀人的罪名,坐一辈子的牢,再也不出现在他的父母面前。也许那个时候,他就不再是累赘,不再是黄明珠舍也舍不掉的包袱,而是能给他们父母第二次机会的天使。”
“可是他没有死,钱仁最终还是放手了、退却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充斥在心底尽然全是无力感。
他再也顾不得宋知意是不是说他共情太强,而真真切切设身处地地成为了王宁。他妄图以王宁的视角去看这一切,陡然就察觉这世界好像变了个模样。
钱仁不再是他试图反抗活命的凶手,而是他这一盘死局上的唯一的活路。他真的有尝试着在他还有理智的时候,终于做一回能掌控自己命运的操盘手。
但是他还是失败了。
贺瑱缓缓地合上了双眼,脑海中似乎一遍遍地过着王宁的绝望。那片冰冷的湖水就如同真实地没过了他的鼻腔、颅顶一般,逐渐夺去了他呼吸的能力。
是宋知意焦急的呼唤声,才让他想起来他并非王宁。而只是贺瑱,一个努力替王宁寻找真相的刑警。
他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说道:“也许你说得对,我这回的确共情能力强了些,但就此事而言,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了。
好像他今天吃的,还就只有早上宋知意给他带的那个三明治罢了。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前胸贴着后背了。
“走吧,一起去吃点东西,你这一天也没吃什么呢吧。”好像自从经历了那一回的争吵过后,他们之间那堵墙,似乎更被打破了些。
宋知意也从善如流地跟了上去。
贺瑱选的是平常他们都会吃的路边摊,迷迷糊糊地坐下了才想起来:“诶,你说你吃的那么健康,我拉你来吃这重油重盐的路边摊,你会不会肠胃受不了啊。”
宋知意看着眼前的烤串,和贺瑱手边的冰啤酒:“是有可能。但是你如果配冰啤酒,是一定会不舒服的。”
“……”贺瑱无语,“你这人说话可真实在啊,实实在在地往人心窝子上捅,还得拧两下。”
但他可也没在意宋知意的话,他又困又累,可是明天还得熬着把这件案子结束了。
一口冰啤酒下肚,他顿时就觉得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浑身舒爽。
被王宁这个案子折磨得痛苦情愫也消散了不少:“我只是太可怜王宁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落得这样个下场,想想他今年才不过十七岁,那般大好的人生,就被自己的母亲、校园暴力毁掉了,再也没有以后了。”
他往宋知意的手里塞了串肥瘦相间的羊肉串,两人的指尖在交叠中微微触碰又分开:“快吃啊,凉了就膻了,不好吃了。”
“其实怎么说呢,刚开始对校园暴力我是真的有些感同身受的气,因为我有个朋友就是因为这样自杀,终身残疾,现在都躺在疗养院中,每天只能看那一片小小的铁窗所禁锢住的风景。其实那会儿我家里也有别的事情,可我还是从初中起就打定主意我还是要做警察的。”
他猛猛地灌了一口酒,其实并没有醉。可是实在是有些累了,他枕着自己的胳膊歪着头看向宋知意:“你是长得真好看啊,你说你怎么长得啊,这么……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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